? ? ? ?大胤末年，燮王姬野率兵征伐，車駕深入東陸，蠻夷絕跡遠(yuǎn)逃，不少諸侯率部求降。

　　連續(xù)不斷的屠殺，讓殘暴的燮王名震天下，所向披靡。失去軍王和國主的楚衛(wèi)，自然難擋兵鋒。

　　姬野斬殺了謝子侯最后的精銳部隊。他在空曠的場地上集結(jié)親兵武士，神色晦暗不明，目光緊盯著手中的猛虎嘯牙槍。

　　“降嗎？”姬野的聲音冷得像冰。

　　謝子侯低下頭，嘴角勾起淡淡的笑容，長久的沉默。

　　姬野抬起頭，他在謝子侯的眼睛里看到一種久違的情感。燮王自從和青陽昭武君反目后，僅有的溫暖也早已遠(yuǎn)去。他還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忠誠而堅定的目光。

　　謝子侯緩緩開口：“我曾答應(yīng)過將軍，他若死，子侯拼卻一命，勢必衛(wèi)護(hù)國主，斬殺逆臣！”

　　“可如今，國主和楚衛(wèi)都不在了，我也沒能完成將軍書架板壁夾縫中的密信所交代的布置，行差一步，滿盤皆輸?！?/p>

　　“衛(wèi)護(hù)國主，斬殺逆臣，守護(hù)楚衛(wèi)，這些事情我都沒有做到，已經(jīng)沒有面目在世間茍活，亦沒有臉面去見九泉之下的將軍了?！?/p>

　　姬野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輕輕一嘆：“放心吧，我會善待你的父母妻兒?！?/p>

　　“多謝！”謝子侯端正地向燮王叩首，隨后，拔劍自刎。

　　“以軍禮葬?！奔б袄站o了韁，撥馬上前，向梓宮進(jìn)發(fā)。

　　 從梓宮外掃眼望去，皆是穿著虎紋衣、驍勇待命的勇者，一身明晃晃的鎧甲愈發(fā)襯托得姬野英武不凡，他的表情十分肅穆，緊盯著宮人們手中的那一支支就要燃盡的紅燭。

　　“秉燭相迎，路相似乎很自信?！奔б暗淖旖枪雌鹨荒ㄍ嫖兜男θ荨?/p>

　　路仲凱一襲紫色的圓領(lǐng)袍，金魚袋，幾分灑脫，舉手投足間氣質(zhì)超然。宮女捧過來一個托盤，上面是方方正正的盒子，燮王看到的時候縮了一下瞳孔。

　　路仲凱打開盒子，端正捧起，一步步走到姬野面前，正視他的目光。

　　這倒讓姬野有了幾分欣賞，自他做了燮王以來，已經(jīng)很少有人敢以正目視之了。那些人懼怕他，因他的暴戾和霸主氣質(zhì)而膽寒。

　　路仲凱自信道：“以國璽恭賀燮王，君臨楚衛(wèi)！”說著便緩緩下拜，將手中的盒子高舉。玉璽在燭火的映襯下，散發(fā)出溫潤而奪目的光。

　　姬野好整以暇的看著他，嘴角拉出一抹古怪的笑意：“你想繼續(xù)做丞相？”

　　路仲凱起身：“稍伯下大夫就可以。我想，我會成為您政績最出色的臣子?！?/p>

　　“果然是個好位子。一個平步青云、扶搖直上的好位子?！奔б霸谛?，卻笑得很冷淡。他是個冷漠而薄情的男人，“可你的野心是以相權(quán)架空皇權(quán)。我可沒有心情和一個親手培植起來的相國斗?！?/p>

　　路仲凱現(xiàn)在才感覺到了害怕，他的眸子閃過一絲驚恐，轉(zhuǎn)瞬即逝，卻還是壓了下去。苦笑道：“在下，不過是想求命，求仕途。”

　　“其實白毅幫了我一個大忙?！奔б皼]有錯過路相的恐懼，人都是怕死的，生命即將終結(jié)的時刻都會不甘心，“他對身后事的部署很周到。謝子侯雖然做得不夠好沒能除掉你，卻還是打壓了你的勢力，逼得你不得不離開薔薇黨?！?/p>

　　“你現(xiàn)在是走投無路，才會在楚衛(wèi)亡國后選擇我。寧可賭一把，也不肯隱居，放棄‘醉臥美人膝，醒掌天下權(quán)’的美夢?！?/p>

　　“可路相啊，你連青衣江的誓言都能背棄，又如何讓我相信你的忠心？光有玉璽做投名狀，是不夠的?！?/p>

　　路仲凱的眼睛中掠過了寒意，被宣判死期，他目光竟然很平靜。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路仲凱朗聲而笑，這種時候還笑得出來，倒是真灑脫，“枉我弄權(quán)一世，到頭來，竟是因為鉆營太過而死?！?/p>

　　“您怕我在朝堂站穩(wěn)腳跟后，于您百年之后攬盡皇綱？哈哈哈哈，真是猜的一點也不錯，這就是在下的理想！我的野心和才能，讓您忌憚了！”

　　姬野揮手，便有士兵上前將短劍刺進(jìn)了路相的胸膛。滾燙的鮮血染紅了他的紫衣，妖冶又奪目。

　　“哎?！奔б巴従彽瓜碌穆分賱P，微微一嘆，“可惜，你太聰明，注定不甘心為人所用。否則，我倒真的愿意給你一個相位?！?/p>

　　息衍推門而入，眼前是個十分干凈的小院子，不大，卻溫馨整潔。

　　很清幽的住處，門前有草坪，窗邊栽鮮花，詩書酒茶齊備，閑敲棋子落燈花。走過一條小廊，上轉(zhuǎn)，就能看見一個可愛靈動的少女在細(xì)心地打理花草。

　　白舟月正仔細(xì)擺弄著一只填滿泥土的陶盆。她先是將陶盆中的泥土刨松，挑去石子，而后澆上清水，把一包東西灑進(jìn)去，再敷上一層泥土。十指上滿是泥污，也并不介意。

　　聽到腳步聲，小舟沒有抬頭：“阿煜，你等一下，馬上就好了。一會兒，我們出去釣魚，我給你做魚湯好不好？”

　　“不知我這個不速之客，有沒有口福喝魚湯啊？”息衍的眼睛盛滿了溫柔的笑意。

　　女孩身形一頓，轉(zhuǎn)過頭，驚喜不已：“息叔叔！”

　　她想起身招待客人，卻發(fā)現(xiàn)自己滿手泥土，實在失禮。害羞得紅了臉。息衍從懷里掏出一只通體雪白的波斯小貓，好小好小的一只，剛剛斷奶的樣子。

　　小舟笑容燦爛：“給我的嗎？好可愛??！”

　　息衍點點頭：“明天是你十五歲生辰，恭賀及笄的?！币娦≈凼稚蟿幼鞑煌?，“什么品種？”

　　“媽媽最喜歡的那盆海棠，前段日子又結(jié)了新花籽。我已經(jīng)種了兩盆，剩下的種子都在這里，希望天氣真的冷下來之前，可以看見它開花?！毙≈鄯N花的樣子十分認(rèn)真，息衍忽然有了幾分恍惚，仿佛看到了金吾衛(wèi)時期的白毅。

　　洗過了手，小舟招待他坐下，起身去安放小貓。百里煜從內(nèi)室出來，見到息衍，微笑著點頭示意。

　　息衍望著他接在腕上的木肢，心口有點堵，想問些什么卻在百里煜拿出紙張和他對話時，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了。

　　百里煜那么膽小懦弱的人，竟然會為了小舟寧愿剁手截舌。為心愛的姑娘，真真正正拋下了一切。息衍覺得，這份勇氣，可能自己都不一定有。小舟公主何其幸運，能遇到溫柔至極的百里煜，拼死也要來見她，拼死也要愛她一生。

　　“將軍安好？”百里煜寫道。

　　息衍點點頭，艱難說道：“是燮王放違命侯離開的嗎？”

　　百里煜微笑，提筆寫下“對我來說，能看到小舟就是最好的事?！?/p>

　　息衍微微動了動嘴唇，什么話也說不出來，卻剛好被一道清麗的語聲打破。

　　“息叔叔留下來吃晚飯吧！”小舟安頓好貓咪后興致很高，親昵地抱著百里煜的手臂，問息衍，“您是從哪里得來的貍奴？”

　　“楚衛(wèi)女主從前送過我一只小貓，是這個小家伙的爺爺。我該算物歸原主吧?！毕⒀芸粗矍暗囊粚π号?，笑道，“你們打算什么時候請我這個老家伙喝杯喜酒？”

　　小舟面上飛來兩朵紅云，低下頭去，嗔怪道：“息叔叔～”眼睛卻是含情脈脈地瞟著情郎。

　　百里煜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發(fā)，在紙上落筆“很快，屆時請將軍賞光?！?/p>

　　息衍點點頭。

　　小舟送他離開的時候，息衍特意支走了百里煜。他看著眼前的小人兒，嘆氣：“你媽媽臨走時，托我告訴你一件事。關(guān)于你的身世......”

　　“息叔叔不必說，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了。”小舟突然打斷了他，“這間屋子，從前是我生父的?！?/p>

　　“你是怎么知道的？”息衍瞳孔微微震驚。

　　小舟平靜地說道，“七歲時，我在老師家里發(fā)現(xiàn)過一張手帕。上頭黹著的茉莉花是媽媽的手工，看起來有些年頭了。”

　　息衍一嘆：“所以，后來老白勸你去天啟做人質(zhì)，你連一絲一毫的哭鬧都沒有。是因為知道了他的身份嗎？”

　　小舟點點頭：“我永遠(yuǎn)不會違背老師的要求。天地君親師，他占全了后兩個。不論是送我去天啟，還是留在下唐，只要老師開口，我都會照做。因為是他，所以怎么樣都沒有關(guān)系?！?/p>

　　“我真的，很對不起。”息衍心頭有些苦澀：“我的劍刺入他胸口的時候我忽然隱約想起……那一次他是讓我偷看試卷的，可我卻沒有放他一馬?！?/p>

　　“可我從未怪過您，媽媽也沒有。”小舟搖搖頭：“我很感激。如果我沒有留在下唐，怎么會和阿煜有現(xiàn)在的生活呢？我很滿足，我比媽媽更幸運?！?/p>

　　息衍沒有說什么，只拍了拍女孩的肩膀離開。

　　走出門回身看，只見少年輕柔地將大氅披在女孩的身上，木肢握住她的手，溫柔呵氣。

　　女孩臉上紅撲撲的，人比花嬌。男孩的眼睛里刻滿了她的身影，全是愛意。

　　息衍自嘲一笑，默默離去。

　　姬野是不會放過他的，如今完成了白瞬的意愿，他可以放心地走了，那杯喜酒只能成為奢望。想不到，最后唯一一對獲得幸福的，是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