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pha-烏甸的鎮(zhèn)魂曲(3)

回音傳響
?
她是被面包的香氣熏醒的。
迷迷糊糊之間,蕾拉只感覺到自己躺在軟乎乎的船上。她抬起分外沉重的眼皮,半夢半醒間像是試探一般嘟噥,“……我……還活著?”
“恭喜你,這里確實不是天堂?!?/span>
一個陌生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而她腦內(nèi)嗡嗡作響,震得話語好像天邊的旋音一樣時明時暗。蕾拉拼盡全力睜開眼睛,試圖把握住自己的狀況。身體的信息這才遲疑著傳來:握過觸媒的左手時隱時現(xiàn)著像灼傷一般劇痛,似乎要輻射到全身般波動著,但身內(nèi)卻傳來一股暖流,把銳痛狠狠地壓抑下去。
“……我在哪?萊特妮絲呢?”
“第二句?!?/span>
“哈?”
“我在賭你第幾句話會提到那個白色的小姑娘?!?/span>
模糊的視野漸漸清晰,一個神官打扮,有著及腰的亞麻色長發(fā)的女性正坐在一旁的座椅上頭也不抬的看書。
神官……
神官……?!
“你就沒有更好的事情可以干嗎?!”
看清的那一瞬間,蕾拉整個人都彈了起來。
“……這樣坐起來不痛嗎?”
她迷茫地盯著對方半瞇著的眼睛,一聲后知后覺的慘叫劃破天際。
“不錯,精神比我想象中的要好?!?/span>
神官拿來了冰袋,輕輕地敷在蕾拉的前額。她的大腦完全不能從自己在接受地上人照顧這件事中緩過來,一時無語安靜了下來。對方仿佛很滿意她這個轉(zhuǎn)變,象征性地摸了摸少女的腦袋,面對蕾拉堪稱驚恐的眼神,也只是像沒讀懂一樣報以一個溫暖的微笑。
我不是犯人嗎?
蕾拉腦子打結(jié)了一會,才后知后覺地再度意識到自己就仿佛灼燒的熱量就剛剛才離開身體一般發(fā)燙。她吃力地挪動了一下身子,卻意外感受到一股鉆心刺骨的疼痛。
“痛!”
自己的左臂像被撕裂了一樣疼,扭頭一看,那里有被燒灼過的痕跡,但那痕跡卻仿佛有意識一般構(gòu)成了一個妖艷的紋路,似乎還在隱約跳動著。她覺得相當(dāng)不自在,下意識去摸,卻被神官一個反手按住。
“別碰,那道傷疤是女神的刻印。”
“女神的……刻???”
“其名為【狂信徒】?!?/span>
“……?”
蕾拉費力地轉(zhuǎn)著自己的小腦瓜。雖然每個字都聽懂了,但組合在一起卻像是天書一樣不能理解。
“這枚刻印從詛咒手上保護了你。”
神官貼心地拿起手邊的鏡子,微微一側(cè),向蕾拉展示了這枚刻印。現(xiàn)在她看得更清楚了:那是一個由彎彎繞繞的疤痕構(gòu)成的圖案,隱約展現(xiàn)出層層疊疊的水滴形狀。
“如果不是刻印的話,你可能早就焚燒而亡了?!?/span>
“這是……什么意思?”
“你得到了神的眷顧?!?/span>
對方出人意料地耐心。
“虔誠的祈禱會招致奇跡。而這就是那個奇跡——女神的刻印?!彼徛鴪远ǖ亟忉屩壑辛髀冻鲭y以忽視的虔誠和溫柔,“你的祈禱傳遞到了神殿,刻印就是女神的回應(yīng)?!?/span>
她頓時理解了自己仿佛瀕臨灼傷邊緣卻毫無痛感奇怪的體感,她身體里詛咒的火焰被刻印的力量壓制了下去。這些咒焰在自己的身體里四處亂竄,卻只能造成一點點體溫升高。
蕾拉緩緩地眨著眼睛,“這是在說我的詛咒……”
“被壓制了——或者說,很微弱了?!?/span>
她頓了頓,似乎在期待蕾拉的反應(yīng),但對方只是茫然地看著她。她只好嘆了口氣,補充道,“這也就是說,只要能參加神選之日的話……”
“就能見到陽光……?”
“就能去往地上?!?/span>
神官啪的一聲合上書,臉上露出了溫柔的笑。
“你可以參加神選之日。那個白白的小女孩也可以——以神官的名義擔(dān)保。”
蕾拉瞪大了眼睛。
“恭喜。就連我也是第一次見到刻印者的誕生呢?!?/span>
這些陌生的詞匯像是一縷陽光照進了她的世界。和地下的人們編造的故事相去甚遠……眼前的神官似乎只是想分享這份純粹的希望。
“你是在開玩笑吧?我可是……”
蕾拉頓了一下。
“我可是教會最討厭的不凈者,甚至用了被污染的瑪那術(shù),怎么會……”
“女神會回應(yīng)每一個純潔的靈魂?!崩虻蟻喛粗?,眼神無比堅定,“不管別人認(rèn)為不凈者或者逆瑪那術(shù)有多么褻瀆,你,孩子,是我見過最純潔的人之一。”
如果換作是過去的蕾拉,她絕不敢相信自己現(xiàn)在的感受:神官身上的信仰似乎有光,讓習(xí)慣黑暗的自己一時半會緩不過勁。
于是,她只是愣愣地直言,“謝謝你,呃……”
“莉迪亞?懷恩豪斯?!?/span>
“……謝謝你,莉迪亞?懷恩豪斯?!?/span>
“你不杠人的時候還挺懂禮貌的?!?/span>
“什么意思嘛!”
蕾拉有氣無力地?fù)]舞起自己的拳頭,卻只是被神官微笑著握住了。她拍了拍自己潔白的裙擺,轉(zhuǎn)身便朝門走去,就在她的手即將碰到門把的一瞬間,敏銳的蕾拉似乎突然洞察到什么,冷不丁地突然發(fā)問。
“你是不是要把我關(guān)起來?”
“你這樣還想著要出去嗎?”
“別小瞧我啊。”
莉迪亞盯著少女堅定的表情,思考了一會其中的風(fēng)險,然后夸張地嘆了一口氣。
“讓我說點實話吧。”
"剛獲得刻印的你現(xiàn)在身體里有高濃度的瑪娜能量,直接接觸普通的地下人會把他們燒死?!?/span>
“是嗎?那我確實應(yīng)該出去晃晃,然后好好教訓(xùn)一下那個叫吉利的老頭,他最好能在空中炸開花……”
“昨天才跟我發(fā)表了地下人的命也是命的道德演說,今天就想蓄意謀殺了嗎?”
蕾拉不服氣地撇撇嘴,“哼,這不一樣……”
“我的同僚已經(jīng)前去處理這件事了。而你,需要學(xué)習(xí)一下怎么脫離你身上的……黑市來的戾氣?!?/span>
蕾拉咂舌。
“你確實想要和小姑娘一起通過神選之日,對吧?”
……她很不情愿地點了點頭。半晌,突然小聲說。
“我是說,我怎么樣無所謂啦……萊特妮絲……她沒問題嗎?”
“嗯……”
莉迪亞皺眉,像是在搜腸刮肚怎么措辭比較好。
“這樣的擔(dān)心多少有些多余了。”
蕾拉不太理解地眨巴眼睛。
“抵御天生的灰疫,領(lǐng)悟正確的使用瑪娜的方式需要堅強的靈魂?!?/span>
她敏銳地捕捉到,這個黑發(fā)小姑娘的眼里閃過了一絲淡淡的猶豫,和憂傷。
“……你和你的朋友正好擁有這個?!?/span>
“那就好?!?/span>
莉迪亞聽著少女明顯松了一口氣的聲音,不由得心中一緊。
“問題在你?!?/span>
“我?”
毫無征兆地,對方原本悠然自得的神情突然嚴(yán)肅起來。
“忘了吧。把所有你在'那里'學(xué)的東西,都忘了?!?/span>
莉迪亞沒有給蕾拉反應(yīng)的機會,像連珠炮一樣講了起來。
“逆瑪娜術(shù)是一種危險的術(shù)式,受污染的瑪娜,流淌的方向和純凈瑪娜完全相反。發(fā)動的代價就是'燃燒自己的生命'……在地上,這是受詛咒的禁術(shù)?!?/span>
蕾拉愣了一下,接著很快意識到對方的意思。
“你必須學(xué)習(xí)怎么正確地使用瑪娜,再次使用逆瑪娜術(shù)的話,即便是女神的刻印……”
正確。正確地使用瑪娜。
蕾拉突然恍惚了起來。
不知為何,她的腦子里突然閃過了很多東西:曾經(jīng)接觸的陽光的溫暖,那些她打趴的地下街混混“短命鬼”的咒罵,那對早死的倒霉父母拋尸的懸崖,萊特妮絲緊握住她的手——以及饑餓。侵蝕骨髓,仿佛要融化內(nèi)臟的饑餓。
然后,她毫無征兆地笑了起來。
“……你在笑什么?”
莉迪亞的語氣里充滿了疑惑,掩蓋住了其中一點點的驚恐。
蕾拉笑得更厲害了,就像擰上發(fā)條的木偶。本來就仿佛燒熔在一起的內(nèi)臟開始撕扯著疼痛,好像在警告她的無理取鬧,但任憑這種痛苦如何撕扯,她也沒有辦法停下。
過了一會,笑意不再扼住她的喉嚨。蕾拉小聲咳嗽著,仿佛是笑累了一般緩緩開口。
“……我知道的?!?/span>
她迅速擦干起自己笑出的眼淚。
神官的眉毛擰得像打結(jié)的繩子,滿臉復(fù)雜地看著她,而少女虛弱但堅定地回視,臉上甚至殘留著一絲僵硬的笑意。
我見過這種笑。莉迪亞恍惚地想。
“我說,我知道的。”
神官沉默地看著這個女孩,她搜腸刮肚,竟找不到一句話來安慰她。
“……照顧好自己?!?/span>
門發(fā)出了一聲沉重的聲響便悄然關(guān)上,窗柵打下的陰影里,神官的眉頭仍然緊鎖著,眼中悄然閃過了一絲連她自己都未察覺的冷光。
她回頭看了一眼沉重的木門,確定鎖好了之后,略帶疲憊地揉了揉皺巴巴的眉心,接著艱難地邁開步伐,一連拐過幾個彎,走過了燒焦的走廊。
昨天灼燒的灰燼已被清洗干凈,但潔白無瑕的墻壁依然被火焰吞噬成漆黑的顏色,仿佛突然墜入了地獄。
她輕輕提起裙擺,穿過寂靜的黑暗,悄然打開了一扇門。門內(nèi),一個正在擺弄水晶瓶的白衣青年應(yīng)聲抬頭,笑了一下。
“你的研究怎么樣了?”
“不能說一點成果也沒有,只能說毫無進展?!?/span>
青年——或者按照他的名牌,約翰——不怎么自在地?fù)狭藫项^。他將手里的水晶瓶一一排開,無一例外地,里面盤繞著不詳?shù)暮陟F。
“我們期待的奇跡沒有發(fā)生……十年前埋在這里的樣本全部污染,和前十次的結(jié)果一模一樣?!?/span>
“程度呢?”
他開始一個個數(shù)起來。
“污染等級,三,污染等級,三,污染等級,三……不管初始污染是什么等級,是否有加護和清洗,全部一致?!?/span>
約翰頓了一下。
“……就好像灰質(zhì)自己有意志一樣?!?/span>
“……我沒期望千年的遺毒靠我們幾次試驗就能解決。只是,它確實比我們想象得更棘手……”
發(fā)黑的媒介泛著令人不安的冷光。在不詳?shù)幕\罩下,二人陷入了沉默。
“……說起來,蕾拉怎么樣了?”
白衣青年突然開口,打破了寂靜。
“蕾拉?”
“……那個獲得狂信徒刻印的黑毛小姑娘啊……”
“哦?!?/span>
“人是你照顧的,好歹記一下名字吧?”
莉迪亞直接無視了這句發(fā)言。
“幸運的丫頭。有點天賦,就是不太禮貌?!?/span>
“跟15歲的你一模一樣嘛?!?/span>
一聲清脆的咚在房間里回響。
“痛痛痛,我錯了?!?/span>
青年捂著額頭,蹲到了地上。
“所以,那個透明的小小的那個……”
“萊特妮絲。”
“對,萊特妮絲,你和她熟絡(luò)了嗎?”
“至少記住了名字。”
咚。
“……我是說她挺可愛的。今天帶她繞了一圈教堂,她總是說必須要回去一下,我好說歹說總算是把人留下了?!?/span>
青年面色一沉。
“兩個人都是黑市長大的孩子?!?/span>
“……”
逆瑪娜術(shù)是污染的催化劑。它依賴污染驅(qū)動,又會產(chǎn)生更多的污染,是通往灰疫爆發(fā)的單行票。
獻祭生命,召喚混沌。
莉迪亞心中默念著這句話。那是在她剛剛開始當(dāng)神官的時候被導(dǎo)師反反復(fù)復(fù)強調(diào)過的,幾乎聽得她耳朵起繭。
約翰臉色一沉?!榜R上,“那個”就要再次發(fā)生了。”
莉迪亞沉默地瞟了他一眼。
“要告訴他們嗎?”
“地下的小姑娘沒有必要知道這種事情?!?/span>
莉迪亞眼中的冷光閃耀了起來。
“很快就要沒有時間了……甚至連那女孩的刻印,都可能是不祥的預(yù)兆。如果真的像我猜想的那樣,那么,大封印,或許真的快要撐不住了?!?/span>
“如果那些死腦筋能早點聽進導(dǎo)師的話……”
“抱怨這個也無濟于事。但無論如何,逆瑪娜術(shù)的巢穴——必須要被“清洗”?!?/span>
“……說得好像我不知道一樣?!鼻嗄晷÷暪緡佒?,嘆了口氣,在胸口畫了一個十字。
“這也是“導(dǎo)師”的意思。比起慢慢地腐壞……還是一次性燃燒干凈更為利落?!?/span>
?
“就算有再多無辜的人受害,他們也絕不能……擁有“藥”?!?/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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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翰沉默地點了點頭,“愿光榮屬于女神?!?/span>
“愿光榮屬于女神。愿她寬恕我們。”
莉迪亞沉吟半響,最終決絕地轉(zhuǎn)身離去。
“我走了,有進展再告訴我?!?/span>
或許是一些神明的小玩笑,又或許是一夜的看護使得他們都過于疲憊——約翰,甚至一向自詡敏銳的莉迪亞都未曾意識到,在不遠處的轉(zhuǎn)角,一個“小小的,白色的”身影,正抓著自己的胸口,為剛剛聽到得一切顫抖著攢住了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