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

跟昨天不同，從櫻子小姐家出發(fā)到永山墓園那里并不是很遠。因為比昨天更冷，早上沒有穿連帽運動衫有點冷，不過已經(jīng)過了中午的今天也是漫步的理想天氣。今天比起昨天天空也更藍。在遠方的雪山連峰也能看到。我今天也背上櫻子小姐的背包，在她后面跟著走。因為問她要去哪也不會回答，還以為櫻子小姐直直向著神社遺跡前進，但她走過神社遺跡，在一所房子前站著。

那是有大面積田地的大宅。沿著路邊的藍色鐮刀狀屋頂?shù)墓ぷ鲌?，還有輪胎沾著泥土的拖拉機。通風(fēng)良好塑料被剝開一半的房屋，看似已經(jīng)是最后收成期的，葉子已經(jīng)開始枯萎的夏季蔬菜被種著。田里看來不是種著榖類，而是有葉蔬菜。擁有著大大的家庭菜園的宅子，在旭川并不算罕見，即便如此這般規(guī)模的話一定是經(jīng)營著農(nóng)業(yè)的吧。綠色的菠菜隨風(fēng)在擺動著。

「能任，嗎，果然吶。」擅自進入宅子范圍內(nèi)的櫻子小姐，看著中央房間門前的門板，哼了一聲。

「果然什么？」

「石川州中，有著『能』開頭的姓氏很多?！?/p>

「。。石川州？」我不解地看著。

「把谷內(nèi)讀成 *gu nei（注：谷內(nèi)的日文讀法有兩個）的姓，在石川州也是有很多的?！?/p>

「是那樣啊。。但是為什么現(xiàn)在，要說石川州呢？」看來櫻子小姐是真的很博學(xué)，但我不懂為什么突然說起石川州的話題，所以有點困惑。

「把石川州的靈峰白山奉為神明，白山比咩神社里祭拜著的是菊理媛命。叫做白山比咩神。在黃泉平坂，因為作為了伊邪那歧和伊邪那美的中間人，所以也被稱作與婚姻和死者與生者聯(lián)系著的女神?！?/p>

「死者與生者？」

「被稱作開拓北海道的殖民者的定居者，除了青森、秋田，新潟外，還有石川州也有很多。這是我的推測，不過這附近應(yīng)該也是有很多定居者從石川州來定居的地區(qū)吧?！?/p>

「啊。?！沟侥抢镂医K于，明白了她在說什么了。的確附近的永山墓園也有一個叫殖民者的顯而易見巨大的墓。

在農(nóng)家門前說著那樣的東西時，我注意到對著我們表示懷疑的目光。「有什么，事嗎？」這樣跟我們搭話的，是好像正在農(nóng)場工作著，帶著遮陽帽的阿姨。「正好了。有件事想問一下妳，之前這附近，有沒有一位叫谷內(nèi)初江的女性住在這里呢?！箼炎有〗銌柕?。阿姨浮現(xiàn)出驚訝的表情，然后「初醬的話，我記得哦」這樣回答了?！改菢诱昧?。關(guān)于她的事，可以說一下嗎?！贡煌蝗怀霈F(xiàn)的年輕女性不禮貌地問到，阿姨看起來有點困擾。她「初醬啊。?！惯@樣在嘴里重復(fù)著，露出了有點寂寞和懷念般的表情。

「。。那邊以前有著一座叫白山神社的小神社，然后初醬就住在那旁邊哦?！?/p>

「神社的旁邊嗎？」我看著櫻子小姐，跟她對上眼了。櫻子小姐向我點頭?！腹葍?nèi)婆婆她呢，嘛。。弟弟妹妹有很多，而因為初醬是最年長的姐姐，所以經(jīng)常替母親做家務(wù)和照顧弟弟妹妹哦。姐妹弟弟們也經(jīng)常在神社范圍內(nèi)游玩呢?！?/p>

「那個。?？梢詥栆粋€問題嗎？關(guān)于谷內(nèi)婆婆的?！刮夷菢訂柕?，阿姨再次露出驚訝的表情。但是當(dāng)我說出谷內(nèi)婆婆現(xiàn)在住在付費老人院里，并且走了出來找神社的緣由，阿姨好像總算理解了。

「所以谷內(nèi)婆婆的事情，我想至少也了解一下。?！?/p>

「我也不是知道特別多。說完阿姨邀請我們到庭院陰涼的長椅去坐。初醬她也沒上學(xué)呢，我們家里也忙著各種事，所以也沒有經(jīng)常跟我玩呢。阿姨特意為我們準備了麥茶并那樣說了?！?/p>

「她爸爸是做木匠的，雖然有認真工作，但是經(jīng)常酗酒呢。收入的大部分也被拿去喝酒了，而且子女也多，生活并不輕松，她經(jīng)常背著弟弟妹妹們并到我的田地幫忙，然后拿點蔬菜回去?！?/p>

「有那么多的弟弟妹妹？」

「嘛但是，那是我小時候的事喲。即便是我，上有四人下有兩兄弟，因為沒有現(xiàn)在那么方便，無法成年的兄弟也是有的?！拱⒁毯鸷鸷鸬男χ５拇_爺爺們也有很多兄弟。

「但是。。即便那樣，初醬家的人數(shù)也是特別多。爸爸還在時，雖然很糟糕但是還過得去?！?/p>

「爸爸。。去世了嗎？」

「不是。。初醬的爸爸他，之前就在公路下的餐館那里有年輕女人，然后終于爸爸他拋棄了家庭并不見了。。突然失去了經(jīng)濟棟梁的初江家，真的相當(dāng)困擾。阿姨苦笑地擠出聲音。可能營養(yǎng)也不足吧。爸爸不見了那年，傷寒流行著，因此初醬弟弟妹妹也死了不少。連媽媽也是。」

「怎么會。。」

「結(jié)果家庭也沒人管，剩下的弟弟妹妹們也各散東西。。初醬也不知道怎么樣了。從那之后就沒有聯(lián)絡(luò)了。尤其是姐妹們的品行端正，也有聽說被賣了。?！挂呀?jīng)過了幾十年了，但是疼痛好像仍然殘留在心中般的阿姨說道。我至少想緩和一下她的疼苦，所以把谷內(nèi)婆婆最近即使記憶有點衰退了，但身體還很健康，還有到幾年前為止也住在永山祖父家的旁邊這些事告訴她了。

「辛苦了不少吧。?！闺m然放松了不少，但阿姨還是衷心地說了。一直活到了現(xiàn)在，之前比現(xiàn)在更為糟糕吧，畢竟是同一時代生活著的人。阿姨的話語相當(dāng)沉重，我只能沉默著?！?。。?！钩聊艘粫?，阿姨好像猶豫著說什么?！高€有什么的話，說出來吧。」注意到阿姨的行為的櫻子小姐坦率地說道。

「初醬家，還有其他不太好的傳言呢。」

「不好的傳言？」

「啊啊。。母親她整年也大著肚子。。但是她說因為養(yǎng)不了，所以生下來就把他們送去寄養(yǎng)了。說到那里，阿姨有點有口難言地把視線向下看了?！?/p>

「但是。。如果她不是把子女送去寄養(yǎng)，而是把他們殺了呢。。這樣的傳言當(dāng)時也經(jīng)常被說起。所以，初醬的家很長一段時間也沒人訪問?！?/p>

「那。。那是真的嗎？」

「怎么會。那樣的當(dāng)然是毫無根據(jù)的傳言啊，拆家的時候，也沒找到小孩們的骨頭。而且那樣的事。。初醬不會允許的，畢竟她相當(dāng)疼愛弟弟妹妹們?！?/p>

阿姨那樣說了，好像不想繼續(xù)話題般，從長椅站了起來。但是在她說著是時候要回田里工作，在阿姨準備背向我們走時，又停下了腳步回來向我們問到谷內(nèi)婆婆住的老人院地址。「并不是有什么想說的，也可能已經(jīng)遺忘了我。。」阿姨說后寂寞地微笑了。「初醬她，跟媽媽很像真的很美麗，一直也很溫柔?！拱⒁虘涯畹丨h(huán)繞著田地看，并望向神社遺跡了?！肝倚r候，一直也很憧憬她哦?！固孤实卣f著的阿姨的側(cè)臉，那被陽光照著的深深皺紋，我有一瞬好像看到了年輕時的阿姨和谷內(nèi)婆婆的身姿。

離開能任家后，櫻子小姐這次終于往神社遺跡里走了。

「櫻子小姐？」

「啥？」

「難道說。。妳在想這里可能埋著寶寶們的骨頭吧？」

「天知道。嘛挖開就知道了?！?/p>

「挖開這。?！箯墓葍?nèi)婆婆家沒找到骨頭。所以可能就埋著旁邊的這座神社。

「記得好像，那個。。是關(guān)于死者國度的神明沒錯吧？」

「原本，雖然說以前有地區(qū)不同的差異，但因為七歲未滿的孩子不是人類，而是神明那邊的存在，所以跟大人有不同的埋葬方式?！?/p>

「即便那樣也。?！瓜衲菢?，在神社內(nèi)把小孩埋了這件事，再怎么說也太不正常了。我被濃濃的不適般的，帶著有點陰森恐怖的感覺，即便如此也只能跟在櫻子小姐后面。神社前的樹叢，基于昨天急救隊的人來過，變得相當(dāng)容易走了。櫻子小姐站在昨天谷內(nèi)婆婆躺著的櫻花樹下，并從背包拿出折疊式鏟子，毫不猶豫地開始大塊大塊挖著泥土。

「等等。。警，交給警察不是更好嘛？」

「他們不會理這些的，挖了之后，有什么挖出來了再報警不就行了嗎。」

「怎。。怎么會這樣。。。」這人真是。雖然大致上做好準備，明白她說那里有人類尸體埋著，但是毫無猶豫地，不對不如說有點快樂地挖土中。這個人真的不正常，之前也這么想著，但我現(xiàn)在更加相信了，并且就那樣跪了下來。有規(guī)律的挖土聲在默默地重復(fù)著。我抱著膝蓋低著頭，認真地等待時間過去。雖然也想過干脆把她留在這里自己逃走，但討厭警察、喜歡骨頭的她，會把那小小的骨頭老實交給警察，我實在無法相信，所以總算把我蠢蠢欲動的腳停住了。那樣的我，終于被硬物碰撞的噶茲一聲推進了絕望。

「嗚。。?！?/p>

「少年，幫我拿出那個背包里小小的鏟子。」

「難，難道。。？」

我用顫抖的手拿出鏟子。

「不知道。但是，有什么很大的東西被埋著」

「很大的東西？」

至少不是小孩的骨頭。骨頭也會回歸于塵土。而且小孩的骨頭有很多軟骨，也很易碎，不會那么好的被埋在土里吧。那是石頭之類嗎。。？我在思考著那些時，把小鏟子遞給櫻子小姐，并且往洞里看了一眼。洞里已經(jīng)挖到有一米以上的深度。在樹葉間灑下的陽光中，看到了老舊劣化的亞麻布般的東西。

「誒。。？」有不好的預(yù)感。櫻子小姐回頭看了我一下，并再次專心地挖了幾十分鐘。終于她呼了一聲，把額頭上的汗用手擦掉，然后從衣服袋子里拿出塑料手套，在手腕拉扯手套發(fā)出啪的一聲。

「櫻。。櫻子小姐？」

「少年，不好意思能幫忙搬上去嗎？」櫻子小姐用著清秀的臉跟我說。

「不要哦！」

「看來不是小孩骨頭?！?/p>

「誒？」

我還肯定地以為亞麻布里的是眾多的小孩骨頭，一連串地并排埋著，做著這樣可怕的想象。但是，被埋著的看來并不是小孩的骨頭。我拒絕后，櫻子小姐好像放棄了并直接攤開亞麻布，開始確認里頭。

「太精彩了，完全是美麗的狀態(tài)?！拐f后，櫻子小姐開心地拿起了一塊骨頭。

「伊，伊一一」不是笑話，也不是假貨，是真正的、真正人的骨頭，也不是在金屬桶里煮的北海道梅花鹿。我備受震驚，終于無法承受恐懼和厭惡感，我回到草叢里了。

「淡定，已經(jīng)漂亮地變成骨頭了哦。」

哈？那又怎樣？即便是骨頭，也是『尸體』。不可能不動搖吧。

「呼唔。性別應(yīng)該是男的吧?！够仡^看了我一眼，櫻子小姐密切留意著骨頭那樣說了。

「怎，為什么？怎么知道的？」

我以淚目拿出背包里的礦泉水，并且擅自打開漱了口，幾乎絕望般向櫻子小姐問道。

「叫做顱骨的骨頭是很有說服力的呢。從這個可以知道很多事情。尤其是額骨和下頜骨，之后就是骨盤吶。調(diào)查一下這兩個骨頭就大概能判斷出性別了——接下來就是年齡吶?！购暨恚е?，然后再次在洞里找骨頭。

被趕出來的大蚯蚓和虱子在蠕動著身體，看得我更加想吐了，不過我還是聽了她的話。

「看下這個顎部。門齒縫合對計算年齡是相對有效的。這個在二十歲時開始變淺，超過五十歲后便完全的消失。這個骨頭的話哪個也是淺的，不過還沒有完全消失。但是內(nèi)側(cè)也開始消失的話，那就是已經(jīng)超過三十歲了吧?！挂馑际侨陨希晃迨畾q未滿吧。

「另外，下顎門齒因磨損而露出了點狀的牙本質(zhì)。所以大概能推斷是三十到四十歲的男性骨頭?！?/p>

櫻子小姐滔滔不絕地說明。老實說我覺得怎么也沒所謂，不過當(dāng)我發(fā)現(xiàn)那樣子與其說是快樂的奇葩犯人，更像是醫(yī)生和研究員般的認真表情，讓我對她說的話有點在意了。

「骨頭是與年齡增加而共同改變的部位。顱骨的這個縫合面也能協(xié)助計算出年齡，不過因為因人而異，所以配合其他部分一起判斷更為理想?！?/p>

叫『顱骨的縫』的這東西，本來就不懂。但說是縫線的話，那么是指骨頭上有著那種線嗎。

「然后。。大概主用手是右手，職業(yè)的話。。可能是木匠。」

「誒？」

只看著骨頭，連那些也能懂！？我驚訝的問道「真的嗎！？」

「連接著肌肉的話，那條骨頭也會便粗。所以看出左右的差別后，大概是右手比較有肌肉吧。另外右肘關(guān)節(jié)能看到有變形?？赡苁侵夤芫C合癥發(fā)作了吶，那是肘關(guān)節(jié)內(nèi)側(cè)神經(jīng)受壓迫，引起麻痹的癥狀，不過這個在木匠和榻榻米制作工人這類常用手肘的人里很常見?！?/p>

「木匠的職業(yè)病。?！刮以俅螢檠矍斑@位眺望著骨頭的女性感到驚訝，同時在我內(nèi)心深處慢慢涌上敬意般的東西。無與倫比的記憶力，和廣博的知識，只聽了人名就連那個人的根部也喚起。然后現(xiàn)在在眼前的骨頭中，不但是性別和年齡，連主用手和職業(yè)也推測了出來。

「甲狀軟骨折斷，顱骨有數(shù)處凹陷性骨折。。我覺得不是自然死。雖然無法斷定直接的死因，不過頸部被強力勒著，被鈍器打傷應(yīng)該準沒錯。」

那。。那就是說，這個人，難道。。？從三十歲到四十歲左右的成年男性，職業(yè)是木匠——聽到那里，我感到我也開始找到答案了。而且還有他殺的痕跡。。！？

恐怕谷內(nèi)初江在找的就是這個吧。

這個，櫻子小姐好像是物品般的說著。這個人，應(yīng)該是這么說才對吧。谷內(nèi)婆婆挖得指甲剝落，即便如此也要找到的遺骸。

不報警，沒關(guān)系嗎？不報警的話我把它帶回家咯？櫻子小姐對著目瞪口呆的我咧嘴一笑，然后好像在撿玩具般，用頑皮的表情對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