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情侣中文字幕电影,在线麻豆精品传媒,在线网站高清黄,久久黄色视频

歡迎光臨散文網(wǎng) 會員登陸 & 注冊

舊家燕子傍誰飛·第16-20章

2021-09-22 18:30 作者:獨活氏  | 我要投稿

【轉(zhuǎn)載自】晉江文學(xué)城

作者:南方赤火


16 北人適吳楚,所憂地少寒

? ? 蚊子捧著那片血淋淋的紅肉,開始覺得自己自掘墳?zāi)沽恕K械揭魂噽盒?,把方才對生魚絲的遐想沖得無影無蹤。一股腥味沖鼻而來,手里的肉似乎化成了蛆蟲蚇蛹,蠕動著往她的指縫里鉆??帐幨幍奈咐镆魂嚪浚y受之極。

  蝎子又把那肉搶了過去,捂住她的眼,說:“張嘴?!?/p>

  她張開嘴??谥谢伳伒?,好像多了一條舌頭。她還來不及反應(yīng),蝎子便把她的嘴一合,下巴一捏,那塊肉便不明不白地滑下了她的喉嚨。她撲到地上干嘔,可是什么也嘔不出來了。

  這般開了個頭,第二口反倒容易得多了。蚊子也不知道自己吞了多少生肉,到得后來,口中滿是肉腥味,熏得她頭暈?zāi)X脹,肚子里卻慢慢暖了起來。

  眼前的兔子只剩下毛皮和骨架,丟在地上,爬滿了螞蟻。

  第二天,她便上吐下瀉起來。奇怪的是,另外兩個人卻沒事。蝎子從土里刨出些不知是什么植物的根,洗凈了,讓她嚼吃,這才止住。

  等她稍微恢復(fù)了一些,第二頓飯便是幾條小溪里捉到的魚。她心里念著:“食不厭精,膾不厭細,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忽然覺得嘴里的魚肉,比起以前吃過的“膾”,除了多些土腥味兒,倒也不那么難下咽。

  第三頓,是泥土里挖出來的蚯蚓,溪水里洗干凈了,褪皮吃。

  第四頓,是壁虎進村討來的一罐腌菜。

  直到行進了贛州石鼓山里,四人才頭一次吃上了熱食。他們躲過了一隊哨馬,繞過了駐扎著蒙古甲長的村莊,在山里用枯枝搭了個簡陋的小棚子,又拔下地上的枯草,填住樹枝間的縫隙,勉強擋住肆虐的北風(fēng)。棚子里,一簇小小的火苗跳動著,上面籠著八只凍得通紅的小手。

  入夜了,寒風(fēng)送來一陣噼啪聲響,悶悶的,遠遠的,和近處木柴的爆裂聲遙相呼應(yīng)。蚊子已經(jīng)好久沒聽到過這種聲音了,那是左近村莊里在放鞭炮。

  那一天是除夕夜。飽受蹂`躪的中華大地在戰(zhàn)火中踏進了新的一年。

  等他們走到贛、湘、粵三路交界之處時,天氣已經(jīng)變得炎熱起來,汗水把皮膚和空氣粘在一起,陽光里也似乎帶上了潮濕的氣息。有一天大家從睡夢中醒來,發(fā)現(xiàn)人人身上臉上都添了不少粉紅腫塊,又疼又癢。蚊子忍著笑,告訴他們,那是廣東特產(chǎn)的花斑大毒蚊子,她早在兩年之前就領(lǐng)教過。

  蝎子也幸災(zāi)樂禍地笑了幾聲,說:“當(dāng)初給你起這個名字,還真是應(yīng)景兒。真蚊子最喜歡叮細皮嫩肉的小姑娘,有你在,我們都安全多了?!?/p>

  不管是真蚊子,還是冒牌蚊子,蝎子對付起來都自有她的一套辦法。在路上行了一陣,蝎子便趕緊叫停,指著路邊幾束綠油油的、水蔥一般的野草,讓大伙刨出根來,剖開了,往腫塊上涂。說來也奇怪,那根莖上的汁液一沾上皮膚,便感覺辣辣的,似乎不那么癢了。

  蚊子小心翼翼地戳了戳自己身上的腫包,心中稱奇,問道:“這是什么藥,這么靈?”

  “野姜。你沒見過?”

  蚊子再一次贊服,又問:“我看這些小草可都長得差不多啊。蝎子姐,你是從哪兒學(xué)來的這些本事?”

  蝎子不說話了。蚊子知道自己又多嘴了??墒沁^了一會兒,蝎子卻輕輕嘆了口氣,說:“都是我從小聽來的?!?/p>

  那天晚上,幾個人歇在山坡上的一個土圍子里。那是個久無人住的土坯房,屋頂已經(jīng)坍塌,只剩下四面半人高的土墻,里面全是長草,草間鋪著干燥的牛糞馬糞,倒是沒什么花斑蚊子。壁虎和小耗子兩人從地上撿了幾根樹枝,權(quán)作笤帚,合力清出一塊干凈的角落。

  蚊子將李恒狠狠地咒了一遍,迷迷糊糊地剛要入睡,忽然聽得由遠及近的一陣人聲喧囂。幾人一下子就醒了,扒在墻縫前面,向外一看,都是一激靈。

  只見數(shù)百騎兵排成一隊,好似乘風(fēng)踏云而來,揚起一片煙塵。那是元軍的哨馬,每日傍晚,在占領(lǐng)地區(qū)做例行的巡邏。

  蝎子低聲叫道:“伏低!”

  不用她說,幾個人全都拼命低下身去。那土圍墻殘破不堪,最高處也不過三尺來高。而元軍的哨馬頃刻間便近在咫尺,元兵身上的箭筒的嘩嘩聲,幾個軍官互相說話聲,全都清晰可聞。

  蚊子身上簌簌發(fā)抖。這就是蒙古韃子。他們在自己的家鄉(xiāng)耀武揚威,用馬蹄踐踏莊稼,讓百姓做他們的走狗……她突然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恨意貫穿全身,只想化身為餓狼惡犬,狠狠地撕咬他們的馬,把他們開膛破肚……

  一個元軍首領(lǐng)忽然一聲唿哨,說了幾句話,騎兵隊伍一下子停了下來。

  小耗子惶然變色,壓低了聲音道:“他們要來查這土圍子!”

  蚊子心中一熱,心想:“來得好,正好和他們拼了!”

  不過她滿心復(fù)仇的火焰只燃了短短一刻,便熄了下去。她知道自己只是個小小孩童,只怕是連一個手指頭也傷不到他們的。即使此處還有三個孩子,四個人加在一起,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逃走?沒人快得過蒙古人的馬。

  蚊子聽到幾匹馬的蹄聲越行越近,突然想到了以前自己身陷戰(zhàn)場時的點點滴滴,心里面說不出的難受。壁虎抿緊了嘴唇,攥緊了他從戰(zhàn)場上撿來的那把缺刃短刀。而蝎子則滿眼驚慌,緊緊拉著她和小耗子的手。

  小耗子突然抽出手,低聲說:“你們都別動。”接著一骨碌爬了起來,貼著墻根行了幾步,然后徑直朝蒙古大軍踱了過去,腳邊的鐵鏈當(dāng)啷啷地作響。

  蚊子大驚失色,捂住了嘴。

  幾個元兵立刻發(fā)現(xiàn)了小耗子,大呼小叫,縱馬奔到她身邊。一個人用鐵槍指著她,問道:“小孩子,哪里來的有?”

  小耗子仰起頭,和他們說了幾句話。他們指指那土圍子,口中嘰里咕嚕地不知說了些什么。小耗子搖了搖頭,又說了幾句。

  那幾個元兵居然笑了,其中一個用馬鞭輕輕抽了她一下,另一個扔給她一包東西。

  他們說的什么,蚊子一概不知道。不是因為離得太遠,而是因為,小耗子口里講出來的話,她根本就是一字不懂。

  蚊子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元兵首領(lǐng)鞭梢一指,一隊哨馬便齊齊動身,返回大路,消失在煙塵里。馬蹄將土地踏得擂鼓般響,震動一直傳到她的腳底下。

  小耗子面帶笑容,一步一跳地回到了土圍子。剛剛轉(zhuǎn)過土墻,她卻突然變了臉色,一下子癱倒在墻根,撫胸喘氣,一面道:“嚇死我啦,好險!”

  蝎子輕輕摸著她的小腿,笑問:“你和他們說了什么?”

  小耗子喘得夠了,才笑道:“我說我是這里保長老爺?shù)鸟R奴,昨天馬廄失火,走了兩匹馬,我是出來找的。找不到,可得吃鞭子。在路上走得累了,才歇在這土圍子里。他們盤問了兩句,就信了,還安慰了我兩句呢。我說我餓了,他們便給了我這個?!闭f著嘻嘻一笑,懷里掏出一塊硬邦邦的腌肉,拋了兩拋,丟給壁虎,又掏出一皮袋子烈酒,拋給蝎子。

  蝎子卻眉開眼笑地接過了酒,咕嘟喝了一大口,接著把皮袋遞給蚊子,“都來嘗嘗啊。”

  蚊子接過來,學(xué)著她的樣子,咕嘟也是一口,登時“噗”的一聲全噴了出來,嗓子里辣辣的,不斷地咳嗽。

  小耗子嘻嘻笑道:“慢點兒!對了,方才我還套出來了些打仗的消息。你們知不知道,李恒李元帥剛剛兵不血刃,奇襲了什么英德府,眼下這里軍事管制,查得尤其嚴。咱們得往東走……”

  蝎子緊抿著嘴,道:“嘿,李恒的本事不小?!?/p>

  蚊子終于忍不住問道:“你,你會說蒙古話?”

  小耗子嘴里嚼著肉,含含糊糊地說:“唔,有什么了不起?你想學(xué),我教你。漢話才難學(xué)呢……”

  蚊子“啊”的一聲跳起身來,道:“你……你……”

  壁虎拉了拉她,小聲說:“你還沒看出來嗎?她就是蒙古人。”


17 故家不可復(fù),故國已成丘

? ? 小耗子見了蚊子一臉驚慌的樣子,冷笑一聲:“不然呢?他們?yōu)槭裁床粴⑽??怎么還會那么放心地跟我說話?”

  蚊子仍是張口結(jié)舌,“可是……可是……你……他們……”

  蝎子微笑道:“你怕什么?小耗子跟他們又不是一道的?!闭f著向外面努了努嘴。

  蚊子只覺得整個世界都顛倒了。在她的心里,蒙古人都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魔,是馬背上的大塊頭,是渾身有膻味的怪物,可萬不會是眼前這個瘦骨伶仃、會編狗尾巴草手環(huán)的小女孩。

  蚊子這才注意到,小耗子的口音并非江西本地,也不像她聽過的任何地方的方言。她的眉眼比江南孩童要長得開些,眼中不時閃過一絲桀驁不馴。她早該想到的。壁虎平日里總是韃子長、韃子短的亂罵,可是在小耗子面前,卻收斂了許多,一個“韃”字也沒吐出來過。

  “那你以前……”蚊子心中有千千萬萬個疑問,可是全然無法問出口。蒙古的男人在外面燒殺搶掠,女人小孩又會干什么?是不是住在帳篷里,每日牧馬放羊、飲酒跳舞?小耗子又怎么會從帳篷里來到了這個土圍子?

  小耗子道:“以前?以前那些主人也都兇得很……”忽然眼圈一紅,咬著嘴唇道:“他們還把我娘賣了,我……我到現(xiàn)在都沒找到她……”

  蚊子以為自己聽錯了,“賣……賣你娘?”

  小耗子看著她,認認真真地說:“我娘是驅(qū)口,就是奴婢,我生下來也是奴婢。他們要賣奴婢,誰也沒辦法的。我是為了找我娘,這才逃跑的,一路躲,一路找,這才到了南方。那些軍隊啊、老爺啊,都跟我沒關(guān)系?!?/p>

  蚊子全然無法相信,小聲問:“你是蒙古人,怎么會生下來就是奴婢?”她一直以為,蒙古人只是喜歡擄漢人做奴仆的。

  小耗子也似覺奇怪,反問道:“蒙古人為什么不能是奴仆?我聽我娘說,我們的部族很久以前敗給了成吉思汗,身高超過車輪的男人都給殺了,女人小孩就都成了他們的奴婢,很多年了,一直是這樣啊?!?/p>

  原來如此。吃敗仗的,便做勝利一方的奴仆。漢人吃了敗仗,也要做他們的奴仆。蒙古人自古就是這樣的。蚊子知道小耗子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

  難怪她那樣瘦骨伶仃的。小耗子說,她從小便是饑一頓飽一頓,經(jīng)常吃到餿的馬奶乳酪。因為她人長得瘦小,從前在蒙古營地里,大家就叫她小耗子,不過是用蒙古話叫的。

  蚊子忽然想起來,她是該恨蒙古人的。她日日詛咒韃子們?nèi)搜鲴R翻,不得好死。就在一刻鐘前,她還想過將蒙古人開膛破肚,和他們一決生死。

  倘若當(dāng)初母親知道小耗子的身份,會不會幫她?會不會還讓她坐在車里?

  她服侍過哪些蒙古老爺?是不是那些殺她親朋、踏平她家鄉(xiāng)的惡棍?

  小耗子見她臉上陰晴不定,哼了一聲,道:“那好,還給我。”說著將她手腕上的狗尾巴草環(huán)一把扯了下來。

  蚊子忙道:“我……我不是……”

  蝎子看了她一眼,“蚊子,小耗子是我結(jié)拜的妹妹,心腸很好,不是壞人?!?/p>

  蚊子茫然點點頭,小聲說:“我知道……”

  “你以為只有漢人是好人?漢人里就沒壞人?”

  “不,不是……”漢人里當(dāng)然有壞人,而且還不少。也許蒙古人里也有好人。小耗子,也許還有小耗子的娘……

  蝎子道:“你若還愿意跟我們一起,就得跟小耗子做姐妹,大家有福同享,有難同當(dāng),誰都不許看不起誰。你要是不愿意,咱們只能各走各的路,我也不攔著。”

  壁虎湊在她耳邊,輕輕笑道:“她當(dāng)初也跟我說過這話,一模一樣。快點頭啊。”

  蚊子心中一凜。她萬萬不愿“各走各的路”,可是,自己居然和一個蒙古女孩子結(jié)拜了……

  壁虎聲音更輕,說道:“你以為你拜過的這個大姐,就是漢人?”

  什么?蚊子差點跳了起來。蝎子瞪了壁虎一眼,冷笑道:“你嚇她作甚?我……我……哼!”

  蚊子再也不猶豫,撿起地上的狗尾巴草環(huán),重新套在手上。

  小耗子忙抓住她的手,又給褪了下來,嘻嘻笑道:“這個壞了,我再給你編一個新的。你要什么樣的?”

  蚊子發(fā)現(xiàn),小耗子不信佛,不信神,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信仰。她相信小草也是有靈魂的。她會隨手用草編出各種各樣的東西,代表了各種各樣的祈求。

  蚊子說,她只想讓家人平安,和他們重新相聚。小耗子便不再給她戴手環(huán),而是編了一匹小馬,給她掛在脖子上,還教了她一句蒙古話,據(jù)說是很靈驗的咒語,能讓千里之外的親人聽到自己的聲音。

  蚊子別扭了一小會兒,還是跟著念了兩遍。

  那一晚似乎注定是不平靜的。送走了元軍的哨馬,幾個孩子都倒地呼呼大睡,可蝎子卻沒睡。蚊子夜里迷迷糊糊地睜眼,見她正靠墻坐著,手中拿著什么東西,翻來覆去地把玩,接著,又拿起小耗子討來的那皮袋烈酒,將剩下的酒一口口喝掉,仿佛像大人一樣在借酒澆愁。然后她撲通一聲倒下了,在睡夢中喃喃怒罵,有時候又哭了出來,有時又咬牙切齒地喃喃說:“死就死!有什么好怕的!李恒,你現(xiàn)在好威風(fēng)……下次我再……再放過你,我他娘的不姓李!”

  蚊子嚇了一跳。壁虎和小耗子也先后醒了。終于,小耗子搖了搖蝎子的胳膊,輕聲問:“蝎子姐,你在說什么呢?”

  蚊子忍不住好奇,悄悄爬起身來,從蝎子背后伸出手,把她手里的東西抽了出來。那似乎是個細細長長的瓷瓶,摸起來涼涼的,挺光滑的。

  蚊子一怔,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狠狠地挨了蝎子一巴掌。她“啊”的叫了一聲,手里的瓷瓶立刻被奪了回去。

  蝎子口中噴著酒氣,吼道:“你干什么!”

  蚊子自知理虧,不敢還嘴,委委屈屈地哭出聲來。臟兮兮的小手把滿臉都抹上了泥。

  小耗子摟住她,安慰了兩句,笑道:“可不能那么手欠。這是蝎子姐的寶貝,她誰也不準碰的?!?/p>

  蚊子心里一下子升起了疑團,可是卻不太敢再深問。

  反倒是蝎子覺得自己有點過分了,伸出手來,先擦干了自己臉上的淚,又拍拍蚊子的肩膀,冷冷道:“想看?給你看個夠。只不過話說在前頭,這里面不是什么好東西。碰著一點兒,你的小命就別要了。”

  說著,她拔開瓷瓶的塞子,遞到蚊子手里。那瓶子里不知盛的什么東西,里面散發(fā)出的沁香讓蚊子回憶起了生平最美好的時光。

  可她還記著蝎子的警告,不敢亂碰,馬上就把塞子蓋上了。捧在手心,不敢亂動。

  蚊子問:“這東西……這是……是什么?”

  蝎子神色漠然,道:“毒`藥。只要指甲蓋兒那么大的一點兒,見了血,就能無聲無息地殺人。兵荒馬亂的,你以為我是怎么活到這么大的?這東西救了我好幾次命,不過眼下只剩殺一個人的劑量啦,可不能亂用。”

  月光照在蝎子臉上,照出一片蒼白的光暈。她的整個人似乎都冷了下來。

  蚊子聽得寒意頓起,想到自己這幾個月和蝎子朝夕相處,又是一陣害怕,輕聲問:“你……你怎么會有這個?”見蝎子不答,又用目光詢問小耗子。

  小耗子卻也搖搖頭,說:“我不知道,她從沒說過?!?/p>

  蝎子見另外三人都一臉復(fù)雜地看著自己,突然咕嘟喝了一大口酒,長長嘆了口氣。

  “襄陽知道么?”

  幾個人一齊點頭。

  蝎子一直對自己此前的經(jīng)歷守口如瓶,但這一日,也許那半皮袋子酒的關(guān)系,她的話開始多起來了。

  “從我記事起,蒙古人就在圍城?!?/p>

  這蚊子也是聽說過的。襄陽、樊城兩地跨連荊豫,唇齒相依,是控扼南北的要沖所在,曾是大宋的國防根本重地。后來,忽必烈命人筑堡連`城、長期圍困,襄陽如孤島般守了五六年,終于彈盡援絕,開城投降,從此長江防線一潰千里。那似乎是父親起兵勤王之前一兩年的事。

  蝎子又說:“這城守著大宋的半壁江山,那時候城里有好多能人志士,都在幫助守城,不光是軍隊,還有布衣白丁,不光是大宋百姓,還有……還有許多別的人,和蒙古有仇的人?!?/p>

  小耗子神色坦然,道:“和蒙古有仇的,那可不少啊。”

  蝎子道:“可不是嗎?從前大理投降時,不就有一群不肯降的,投靠了大宋,還封了官?還有些不愿稱臣的高麗人,便一直在遼東做山賊,騷擾蒙古軍后方,也不知現(xiàn)在剿滅了沒有……”

  小耗子點點頭,道:“還有西夏……”

  蝎子眼中閃過一絲傲氣,“西夏可沒降!只因為成吉思汗是死在西夏的,西夏人早就被屠得差不多了,但我們可沒降!”


18 手有韋編在,朝聞夕死休

? ? 蚊子聽她連續(xù)口出驚人之語,此時反倒不怎么感到驚訝了,淡淡道:“你是西夏人。”她聽說過,李是西夏國姓。

  雖然她不知道西夏到底在何處。以前父親閑時,曾教過她一些天下大勢的東西。不過誰能記得呢?蒙古人滅了那么多國家,那些國家的名字和位置,他們難道能都記得?

  蝎子忽然拭了拭眼角,又喝了口酒,才微微笑道:“自從我爺爺還是祖爺爺從西夏逃出來,幾十年啦,一直住在宋境,用漢名,說漢話。說我是漢人,也不算錯。我會寫幾個漢字,西夏字可一個都不會寫?!?/p>

  蚊子忍不住好奇。她從沒見過西夏字是什么模樣。不過現(xiàn)在想來,大概也沒人會寫了吧。

  小耗子問:“那你們之后就一直住在襄陽?”

  蝎子搖搖頭,說道:“我家祖輩都是朝廷里的御醫(yī)。逃到大宋后,哪兒打仗,我們就去哪兒,能多救一個大宋兵,嘿嘿,就是給忽必烈多添一份麻煩。后來襄陽吃緊,我爹娘便搬去長住,救治了不少人,那守城的呂文煥每個月給我們發(fā)銀子呢?!?/p>

  蚊子聽得瞠目結(jié)舌。難怪她會接骨,會療傷,會治肚腸不適,還會治花斑蚊子咬的腫塊……

  蝎子見了她驚佩的神情,撲哧一笑:“這算什么,你要是見了我爹娘起死回生的本事,還不得掐掐自個兒胳膊,看是不是做夢?”

  壁虎低聲問:“后來呢?”

  蝎子面色微變,向地下啐了一口:“后來,蒙古人用'回回炮'破了樊城,襄陽便守不住了。李恒,哼,當(dāng)時他只是個萬戶,打起仗來卻比劉整、阿朮那幾個主將賣命得多。本來襄陽是投降了的,按蒙古軍的規(guī)矩,城中百姓便該赦免。但李恒不知怎的得知我爹娘也在這里,知道他們跟蒙古有仇,必不肯降,必會伺機逃走,便派人沿路埋伏,將我全家都捉了來?!?/p>

  蚊子道:“他……他為什么要捉你全家?他知道你們是西夏遺民?”

  蝎子道:“這廝的祖上和我家頗有些淵源,他怎么會不知?這人一輩子行軍打仗,自己也練過不少武藝,一直是迷信丹藥、方劑、養(yǎng)生之術(shù)的。他把我爹娘捉來,要他們歸順,做隨軍大夫,給他的部下療傷,助他自己益壽延年。我爹娘只好答應(yīng)了。”

  蚊子一怔,道:“他們答應(yīng)了?”

  小耗子卻道:“李恒這不是找死?倘若你爹娘哪天心血來潮,往補藥里下一劑毒`藥,那還不容易?他明知道你們和蒙古有仇,還敢用你們?”

  蝎子忽然哈哈笑個不停,道:“讓你說對了!他那一陣殺人太多,勞累過度,我爹便開了個補氣的方子獻上去。誰知他心里面忌憚,先讓一個俘虜試了三天的藥,那俘虜?shù)谌焐暇蜏喩戆l(fā)黑,死了?!?/p>

  蚊子聽她說得輕輕巧巧,全身猛地一寒,顫聲問:“后來呢?”

  蝎子一口氣將皮袋里的酒喝完,道:“李恒的一顆鐵石心腸,蚊子你是見識過的。他把我們?nèi)医衼?,把那個死了的俘虜指給我們看,接著……接著……讓人把我姐姐架了出去……”她忽然住了口,失魂落魄了一陣,閉上了眼。

  蚊子叫道:“你有姐姐?他殺了你姐姐?”

  蝎子狠狠咬著嘴唇,說:“沒有。我姐姐沒死,過了一晚,便給送了回來,瘋了?!?/p>

  蚊子和小耗子互相看了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里的恐懼,隱隱明白,那是些比死還可怕的事。

  蝎子的話語卻漸漸平靜下來,仿佛事不關(guān)己,繼續(xù)道:“后來他問我爹娘,敢不敢再心生異念。我爹爹大罵他,說自己寧死不事敵,還說他認賊作父,讓祖宗九泉不安什么的。李恒也不生氣,讓人把我哥哥拉過來,一刀一刀的殺了,問我爹還嘴硬不嘴硬?!?/p>

  蚊子不禁“啊”的叫出聲來。

  蝎子苦笑了下,說:“不過經(jīng)過了這幾件事,李恒也明白我家是寧死不肯歸附的了,他便又轉(zhuǎn)了另一個念頭。我家所有祖?zhèn)鞯谋臼?,都是從一部西夏宮廷醫(yī)書得來。那書里的文字,救過不少西夏皇帝的命,也救過不少死守襄陽的兵士。我家祖上,個個都是將那書背得滾瓜爛熟的,逃出西夏時,便將那書藏了起來,之后的醫(yī)術(shù),全憑口耳相傳。李恒是知道這件事的,他見我爹娘不降,便向他們逼問這本書的去處?!?/p>

  小耗子點頭道:“蒙古的巫醫(yī)全不濟事,戰(zhàn)場上死人很多。若是找到這書,他不論是自己留著,或是獻給大汗,都是大有益處?!?/p>

    蝎子點點頭,忽然撲哧一笑,神情有些恍惚:“是啊,從前西夏人的學(xué)識文化,可比蒙古昌盛多啦,大理也是……大宋也是……嘿,嘿,最后還不都是一個個死的死,降的降?小耗子,你告訴我是怎么回事……你們蒙古那些亂七八糟的神,是不是真的管用……嘻嘻,嘻嘻……”

  小耗子抿了抿嘴,摟住她,說:“我不知道?!?/p>

  蝎子輕輕靠在她身上,習(xí)慣性地伸出手去,撫著她的小腿,突然問:“還有酒嗎?”

  蚊子和小耗子都搖了搖頭。

  蝎子嘆了口氣,說:“算了,我不該喝酒的……剛才說到哪兒了?嘿,那本書……”

  蚊子問:“那本書,你知道在哪兒?”

  蝎子白了她一眼,“我要是知道,現(xiàn)在還能在這兒逍遙?可我爹娘都是知道的……那天李恒露出尋書的口風(fēng),他們便知道,這人定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那天晚上,我爹娘和我一宿沒睡,不斷地說對不起我,我娘一直在哭……”

  蚊子心中一凜,說道:“倘若你爹娘再不歸附,下一個倒霉的,就是你了?!?/p>

  蝎子點點頭,說:“到了后半夜,我娘下定決心,給了我一樣?xùn)|西,讓我好好藏在身上,要是……要是再像姐姐一樣,被人帶出去,就……就不用怕了?!?/p>

  蚊子心中升起一絲希望,問道:“你娘給了你什么?”

  蝎子看著她,嗤的一笑,道:“你以為是什么好東西?”說著目光投向了她手心的那個小瓷瓶。

  蚊子一下子明白了,立刻驚叫一聲,像被燙到一般縮回手去。那瓷瓶落在草地上,滾了幾滾。

  蝎子皺了眉頭,喝道:“撿回來。”

  蚊子定了定神,心想:“那瓶子外面一定是沒毒的,不然,蝎子姐何以好好地將它藏了這么多年?”于是小心翼翼地將竹筒拈了起來,還回蝎子手里。

  她此前還奇怪過,蝎子為什么會有這種東西,現(xiàn)在她明白了。醫(yī)毒不分家,誰會做救人的藥,就必然也會做殺人的藥。

  小耗子也明白了,睜大了眼,問:“你娘讓你……讓你用它自殺?”

  蝎子漫不經(jīng)心地將瓷瓶收回懷里,道:“我娘說,這么厲害的毒,急切間是做不出來的。她被抓住時,正在整理藥箱里的珍貴奇藥,順手便抄了這么一件東西,本來是打算留給她自己的?!?/p>

  蚊子問:“那……你……”她本想問,蝎子最后到底有沒有用那毒`藥,但隨即想到,問題的答案顯而易見。

  蝎子緊緊皺著眉,緩了一緩,才說:“第二天,李恒又把我們請了過來,問我爹娘考慮得怎樣了。我娘一直在看我,我知道,她是讓我用那毒`藥??赡菚r我也就是蚊子的歲數(shù),什么都不懂的。直到我讓幾個衛(wèi)兵抓了起來,也沒來得及將那東西拿出來。

  “李恒卻說,看在我是爹娘最后一個孩子的份上,年紀又那么小,他便不毀我清白,也給自己積些陰德。可他馬上又對我說,叫我忍著些,等我爹娘答應(yīng)交出那書,便立刻讓他們給我治?!?/p>

  蚊子聽她的語氣陰測測的,自己不禁起了雞皮疙瘩,問道:“這話……是什么意思?”

  蝎子歪歪斜斜的一笑,“什么意思?他讓人把我按在地上,用錘子敲我的右腳。我聽得清清楚楚,敲到第三下時,腳骨就斷了?!?/p>

  蚊子腳下一軟,撲通跌坐在地上。

  蝎子平平靜靜地解釋道:“小孩子的骨頭軟,很不容易斷。蚊子,以那天你骨折的程度,你要是個大人,以后非殘了不可,可是你現(xiàn)在不是還活蹦亂跳的?當(dāng)年那些衛(wèi)兵沒有這么對待過小孩子,下手太輕,所以敲了三下,才聽到響兒?!?/p>

  蚊子捂住了嘴,嗚咽道:“你別說這些!你……后來……”

  蝎子微笑道:“當(dāng)時我身體里像燒著火藥一樣,要不是有人按著,真的要炸開、碎了……兩個男人按我不住,不得不踩住我的胳膊和肚子……那時候我叫的聲音可大了,把好幾個衛(wèi)兵手里的刀都震得掉了。你聽我現(xiàn)在的嗓子是不是有些???便是那時候叫的,小時候,我的聲音可好聽了……”她伸出手,摸著蚊子圓溜溜的小腳踝,輕輕按著,又逐漸按上她的小腿、膝蓋。蚊子渾身發(fā)抖,一動也不敢動。

  “敲得幾下,他們便停一停,問我爹娘,到底說不說那書的所在。我爹看得第一眼,便暈過去了,又讓他們潑醒,繼續(xù)問。后來,我也不記得過了多久,那錘子又開始敲我的左腳。我娘受不住了,跪下來,什么都說了?!?/p>

  蚊子和小耗子緊緊拉著手,手上滑膩膩的全是冷汗。在她們心里,蝎子娘這個舉動是完全沒有錯的。蚊子想,若是換成自己的母親,只怕那錘子還沒落在自己腳上,她便會什么都說的。

  蝎子道:“后來再怎樣,我也記不太清了。再醒來時,已經(jīng)在城外的臭水溝里。李恒大概以為我痛死了,就把我扔出去了?!?/p>

  壁虎道:“那,你爹娘呢?”

  蝎子嘆了口氣,“躺在我旁邊。是真的死了,被殺的?!?/p>

  壁虎嚇了一跳,道:“他不是說……讓你爹娘給你治傷……”

  蝎子看著他,意味深長地冷笑了一下。大家便明白了。既然那御醫(yī)冊子已經(jīng)落在李恒手里,他們又不肯歸順,便已是毫無價值。

  蚊子只覺得毛骨悚然,寒氣慢慢爬上脊背。

  蝎子閉上眼,似乎回憶著什么,慢慢道:“他們都以為我死了。我躺在泥里,還清清楚楚地聽到有過路的人,說這么小的女孩,可惜了……可是我偏不死,我偏不死,有一天晚上,我突然有了些力氣,便爬了出來,路上遇到了幾個人,都以為碰見鬼了,嚇得哭爹喊娘,掉了一地的鞋,哈哈哈……我慢慢想起來以前爹娘教過我的東西,自己給自己胡亂治傷,居然,居然慢慢的好了……碎掉的骨頭像泥巴一樣粘在了一起,不過早就不是原先的位置了……我還討過飯。那時附近的人家全都不寬裕,但我發(fā)現(xiàn),只要撩起裙子,把我那條腿亮出來,他們便會一邊捂著嘴,一邊扔給我一些飯菜,只盼我快點爬過他們家門……不過還有人會打我,那就躲不過了……”

  蚊子鼻子酸酸的,淚水一點點鋪滿臉蛋。她本以為,自己所遭受的磨難已經(jīng)夠多夠慘了。

  蝎子拉住小耗子的手,笑道:“后來遇見她,才好些。這個丫頭,敢在臟水塘里撈死魚吃,自己把自己搞得一身病,躺在地上快死了。她讓我救她,又出不起診費,嘻嘻,只好賣身供我使喚了?!?/p>

  小耗子臉一紅,卻沒說話。

  蚊子問道:“那你這幾年,都在什么地方流浪?又怎的到了江西?”她記得清清楚楚,自己是在江西老家附近碰見蝎子和壁虎的。

  蝎子瞇著眼,反問道:“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傻?我在襄陽討夠了飯,邊走邊問路,又去了郢州、鄂州、岳州、常德,最后從湖南進的江西。怎么,五年里,走過這些地方,很多嗎?”

  蚊子大惑不解,“那……那些都是打仗的地方啊,你怎么……”

  蝎子冷笑道:“我怎么不能去了?反正已經(jīng)躲躲藏藏習(xí)慣了。哼,李恒的軍隊打到哪兒,我打聽到了,就跟到哪兒。不然你以為,我留著這個小瓶子做什么?”

  蚊子心中慢慢亮了起來,道:“難怪……難怪……”

  難怪她說,這毒`藥只剩殺一人的劑量,可不能亂用。


19 龍蛇共窟穴,蟻虱連衣裳

? ? 蝎子道:“不錯。我要是自己想死,法子多得很,犯不著浪費這么好的毒`藥。這藥是留給李恒的。我只要在這世上活著一天,就會想法子把這個禮物送給他,給我爹娘兄姐報仇!”

  蚊子點點頭,全明白了,心中跟著生出一股豪氣。

  小耗子卻道:“可李恒現(xiàn)在是元帥……”

  蝎子忽然嗚咽起來,“沒錯,他帶的軍隊越來越多,身邊的護衛(wèi)越來越密,可我……我卻越來越不中用……我就是個一無是處的乞丐,又是個跛子,一條命像土一樣不值錢,什么都做不了!我要是能站起來,能走路……”她捂住臉,淚水從指縫里流出來。

  蚊子摟住她,像小大人一樣安慰她:“報仇固然要緊,你大難不死,你爹娘也一定希望你能好好活著……”

  蝎子狠狠地道:“我寧可能報仇,然后給他們殺了,再和家里人見面!只要能看到李恒死在我前面,我便是下輩子做牛做馬也值!我……我發(fā)過誓,要是不親手殺他……教我渾身痛死爛死,下輩子做乞丐、做婊`子……蚊子,蚊子……你不懂……你是沒見過爹娘死在你旁邊的樣子……唉……”

  蚊子握住她的手,不知該說什么好,半天才道:“李恒也是我爹爹的大對頭。我爹爹這次沒讓他抓住,必定會再招兵馬,去跟他打仗。若是打贏了……”說到這里,她卻忽然沒了底氣。爹爹還會再有兵馬嗎?他還會打贏李恒嗎?

  蝎子笑了笑,“若是他打贏了,你去幫我求個情,李恒歸我處置?!?/p>

  蚊子也笑了:“好!到時候,我讓爹爹把他五花大綁,丟過來給你。”她畢竟還是孩子心性,假想中的事,想得入神了,便有些當(dāng)真了。

  她們不得不在土圍子附近里挨了一個多月,才敢出來。在這期間,蚊子和小耗子每每跑出去,不出半日,便定能看到巡邏的元軍馳騁而過,嚇得她們狼狽而逃。偶爾,路上也會碰到小股的宋兵。蚊子驚奇地發(fā)現(xiàn),這些人身上都帶著孝。

  他們稍一打聽,便知道了緣由。即位兩年的宋端宗趙昰長期流離在外,憂患交加,已于四月十六日病逝于自己的龍舟之上,死時還不到十歲。而度宗皇帝的最后一個兒子,年僅七歲的衛(wèi)王趙昺,在陸秀夫、張世杰等人的擁立下,讓楊太后抱著,穿上了哥哥的龍袍,改元祥興。

  凡是還忠于大宋的軍民,此時都在服喪。

  蚊子悵然若失。她從死人堆里扒出一小卷帶血的白布,扯開了,扎在自己的頭發(fā)上。蝎子冷笑一聲,似乎是想說什么,但最終什么也沒說。似乎是為了安慰她,壁虎要走了剩下的白布,給自己擰了一根腰帶。

  但蚊子的心情立刻就又晴朗了起來。他們從偶爾碰到的一些流民口中得知,南朝氣數(shù)未盡,丞相文天祥此時正駐扎在潮州潮陽府,慢慢收集散落在那里的步兵和水師,還打了幾場勝仗。

  蚊子高興得跳了起來,回憶著在父親軍營里的生活,告訴大伙,等找到了父親,他們四個人可以分到一個軍帳,不會給父親造成太大的負擔(dān)。軍帳雖然擠了些,可是里面有柔軟的地鋪。軍隊的大鍋飯雖然不太好吃,可是管飽。她嘰嘰喳喳地說著,直聽得壁虎和小耗子兩眼放光。

  蝎子卻懶洋洋地笑道:“你覺得你爹真能認出你?可別把你當(dāng)小乞丐,趕出門去。”

  蚊子挺起胸脯,道:“那怎么會!”可是靜下心來想一想,心中卻不那么有底。她在水塘里照過自己的模樣,亂糟糟的頭發(fā)像鳥窩,掩著一個臟兮兮的臉孔;破爛爛的衣裳像墩布,早成了跳蚤棲息的樂園。她只看了一眼,就嫌惡地轉(zhuǎn)過身去,心想:“這副樣子,就是娘見了,也是不肯認的。”

  過去的文奉書長什么樣子?她仿佛有些忘了。那個女孩似乎是自己年少時一個形影不離的好友,但隨著年齡增長,大家各奔東西,慢慢的也就不牽掛了。

  當(dāng)初蝎子和自己結(jié)拜時說的話,她還記不記得?倘若蚊子變成了五小姐,她還當(dāng)不當(dāng)自己是妹妹?

  擔(dān)憂歸擔(dān)憂,頭疼歸頭疼,蚊子心里面,卻是恨不得飛到潮陽府去。

  可是四個人迤邐走了兩天,便莫名其妙地走進了叢林。廣東的叢林又濕又密,地上盤根錯節(jié),樹葉大得驚人,冬天也不落下,比起江西的樹林,更是難行百倍。他們從沒有走過這樣的地方,在叢林中越鉆越深,竟而迷了路。

  那天晚上,幾個人已經(jīng)吃完了身上存著的干糧,腹中空空,躺在一堆虬結(jié)的樹根上,討論著明天該如何填肚子。有的說要盡快走出叢林,有的說留在原地,看有沒有可打的獵物。蚊子是支持打獵的。她知道廣東的蟲蟻野獸多如牛毛。她還說起了此前在惠州嘗過的燉蛇肉、烤老鼠、生龍蝦、果子貍之類的野味,那些都是老百姓從野外打回來,在城里沿街叫賣的。

  大家聽她說著說著,肚子也就不太餓了,先后進入夢鄉(xiāng)。夜里,蚊子夢見幾條蛇纏在自己身上,被自己一口口吃了。

  等她睜眼時,天還沒亮。她口里似乎依然有蛇肉的香味,手臂上似乎依然還纏著蛇。

  但下一刻,她便不由自主地爆出一聲凄厲的尖叫。她胳膊上涼涼的,真的纏著一條白色的小蛇,正在緩緩蠕動,慢慢豎起腦袋,一雙黑眼和她堪堪對上。

  她感覺到手臂被蛇鱗輕微地刮擦著,渾身汗毛直豎起來,不敢動,不敢再開口,生怕那蛇竄到自己嘴里,心中反復(fù)只想著一個念頭:“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其他人也立刻被驚醒了。壁虎大叫一聲,也從身上撥下一條細細的小蛇,狠狠地踩上了一腳。

  蝎子的聲音從身邊傳來:“這蛇沒毒,別怕?!?/p>

  蚊子心有余悸地道:“這樹底下,難道是蛇窩?”

  蝎子卻突然大聲驚叫起來。她還倒臥在原地,無法移動。此時她面前立著一條黑白花紋的的大蛇,三角腦袋昂在空中,上下吐著信子。

  小耗子和壁虎卻一下子都變了臉色,叫道:“毒蛇!”

  那毒蛇左右晃著腦袋,仿佛隨時都要撲起噬人。蝎子嚇得臉都白了。誰也不敢亂動。

  突然,卻聽得啪嗒一聲響,一支精鋼小叉飛速而至,扎進那毒蛇的頭頸,將整個蛇身釘在地上。那毒蛇扭了一扭,不動了。

  大家又驚又奇,順著那鋼叉的來路看時,只見芭蕉葉下面鉆出一個中年漢子,一張圓臉,臉色黝黑,一身破布衫,背上背了個竹簍。那人沖著蝎子等人大聲說了幾句話,口音卻十分難辨,似是當(dāng)?shù)赝猎挕?/p>

  幾個孩子這才緩過神來,知道這是個捕蛇的當(dāng)?shù)厝?,連忙一疊聲地道謝。那捕蛇人將毒蛇小心翼翼都收進自己的背簍,又沖著蝎子說了幾句話。他連比帶劃,幾個人總算懂得了他的意思。他是在說:“你們幾個小仔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在叢林里睡覺?不知道這里面全是毒蛇嗎?快出去,快出去!”

  四人嚇得軟作一團,冷汗直出,后怕不迭,連忙央求那人帶他們出去。那人心腸很好,答應(yīng)將他們帶回自己的村莊。他還說,幸虧此時天氣寒冷,毒蛇行動緩慢,也沒什么傷人之意。他也就是趁冬天前來捕蛇,也容易有收獲。他還取出幾粒辛香味道的藥丸,讓他們佩在身上,說身上有了這藥氣,當(dāng)可減小不少遇蛇的機會。

  蝎子將自己那藥丸搓下一點粉末,聞了一聞,低聲對蚊子道:“雄黃丸,可惜不太純?!?/p>

  蚊子連忙將那藥丸藏在貼身的衣服里。她心有余悸,好半天才平靜下來,斯斯文文地問道:“敢問……敢問大叔高姓?”

  那捕蛇人嘿嘿一笑,“鄉(xiāng)巴佬,沒什么高姓低姓,你們叫我阿永好了?!?/p>

  阿永帶著他們,不多時便拐進叢林里一條小徑,看樣子是野獸踩出來的。沿路上,他用那小鋼叉又捕了三四條蛇。他行動看似笨拙,走得也不快,可是單單捕蛇時敏捷得很,看得壁虎心癢難耐,說:“阿永叔,你怎么使這小叉子,教我好不好?”

  阿永笑道:“捕蛇佬可不是誰都能做的。這要從小練的巧勁,連阿永兒子都練不會呢。”話里話外十分得意。

  行到午后,阿永隨手捕了幾條肥肥的無毒白蛇,熟練地剝了皮,串在樹枝上,生起火來烤。蚊子以前雖然吃過蛇肉,但都是切成一小塊一小塊,煮在羹里的,閉上眼睛,也就和雞肉差不多味道。此時她才第一次見到完整的烤蛇,只見那蛇在樹枝上繞了幾圈,好像還在扭動一樣,心中惴惴。

  蝎子、壁虎、小耗子臉上神情,則都是厭惡混著好奇。但當(dāng)那蛇肉的香味出來之后,大家還是忍不住用力嗅。阿永遞給他們一人一串,他們也就半推半就地開始啃起來。

  小耗子問:“你捕這么多蛇,是要回家吃的?你們天天吃這些?”

  阿永笑道:“這怎么會!這些小蛇,吃吃還不妨,那些大蛇、毒蛇,可都是阿永的身家性命,要留著的?!?/p>

  蝎子失笑道:“留著做什么?做毒`藥嗎?”

  “這阿永就不知了。這蛇是要上繳給五虎大王的,聽說他們會拿來泡酒,強身健體,壯、壯那個……嘿嘿,反正阿永是無福消受嘍?!?/p>

  幾人一下被子勾起了好奇,“五虎大王?”

  阿永反倒也奇怪起來,說:“你們沒聽說過五虎大王?”


20 悶中聊度歲,夢里尚還家

? ? 阿永說,五虎大王是潮州一帶的好漢,兄弟五個都姓陳,趁著亂世,招兵買馬,占山為王。開始他們打著替天行道的旗號,做了些劫富濟貧的事,頗有些窮人前去歸附??墒锹?,就變成只劫富,不濟貧了。再后來,富人死的死,逃的逃,他們就又開始欺負窮人。當(dāng)?shù)匕傩兆匀辉箽鉀_天,但五虎大王氣候已成,有山寨,有嘍啰,百姓也只得忍氣吞聲,向他們上繳錢糧、土產(chǎn),當(dāng)作地方官一般供著。最近,五虎大王又開始向叢林附近的村莊征收毒蛇,若是交不夠數(shù),就得用銀兩、家產(chǎn)、或是美貌媳婦來抵償。

  壁虎聽得心里直冒火,說道:“這算什么替天行道,分明是荼毒百姓,是一幫土匪!”

  阿永連忙“噓”了一聲:“這話小仔心里知道就行了,可不用說出來,阿永沒聽見?!?/p>

  蚊子忽然道:“可是文丞相的兵馬也在潮州,能任由這五虎大王為所欲為?”

  阿永小聲道:“文丞相?是啦,是有這么個人。聽說他剛來潮州時,見五虎大王兵強馬壯,就想招安他們,給刻了老大一個印章,送到山寨去,封他們做……嗯,阿永也忘啦,反正是個不小的官兒。那以后,五虎大王倒是消停了幾天,貼了幾張安民告示,下面到處蓋了他們的官印??墒菦]多久,也不知是嫌官太小,還是不愿被朝廷管束,他們就又反啦,殺了文丞相派去的部下,轉(zhuǎn)而投靠了韃子軍里一個叫張弘范的……”

  蚊子驚叫道:“張弘范!”她聽父親說過這個名字。她知道這個人是原先金國土地上居住的漢人世族,早早便投降了蒙古。他曾經(jīng)向忽必烈獻出妙計,攻下了襄陽,是元軍里一個一等一的將官。她不知道的是,張弘范此時已經(jīng)被任命為蒙古漢軍都元帥,率領(lǐng)水軍,從海路南下,和李恒一水一陸,夾擊滅宋。

  阿永對張弘范的了解,也只限于一個名字而已,并不知道他的來頭,接著說:“文丞相得知他們反叛,十分生氣,派兵去征討。五虎大王雖然厲害,可也不是官兵的對手,被打得落花流水……”

  幾個孩子齊聲叫道:“好!”

  阿永苦笑道:“阿永不知道好不好。都說強龍不壓地頭蛇,文丞相平了他們的山寨,可是五虎大王卻逃進老林里,任文丞相怎么找,都捉不到?,F(xiàn)在,五虎大王和逃走的小嘍啰躲在叢林里,繼續(xù)做他們的大王,文丞相忙著打仗,也沒精力管他們。嘿,可苦了咱們老百姓啦?!?/p>

  幾人面面相覷,都不知說什么好。反倒是阿永笑笑,說:“五虎大王再怎么樣,老百姓的日子還是要過的。以前不打仗時,這里也有過不少禍害百姓的官老爺,造的孽也不比五虎大王少。阿永習(xí)慣啦?!闭f著,他已經(jīng)吃完了自己的蛇,把背簍往背上一甩,說:“走吧!”

  蚊子心里渾然不解:“禍害百姓的官老爺?大宋的官,又怎么會造孽?”她認識的僅有的大宋官員,便是父親和二叔,而他們怎么會禍害百姓,她萬萬想不出來。

  幾人跟著阿永,又彎彎繞繞地行了一個下午,忽然眼前豁然開朗,叢林一下子到了盡頭。舉目望去,大家都睜大了眼,說不出話來。

  只見遠處一縷白線,劃出了大地的盡頭。白線另一端,則是一片蔚藍,將整個世界都環(huán)繞起來。一股溫暖的和風(fēng)拂過臉龐,帶來咸咸澀澀的味道,一只大鳥從他們的頭頂掠過,直飛入那片藍色當(dāng)中。

  阿永笑了:“都沒見過海?”

  確實,那是蝎子、壁虎、小耗子和蚊子第一次見到大海。蚊子簡直不敢相信,半天才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那些,那些都是水?”

  她看到波濤起起伏伏,海面上舞動著俏皮的浪花,好像是一首隨性的歌,不時亮出幾個出人意料的音符,寬廣里帶著野性,帶著勃發(fā)的怒氣。水天相接的地方,浮著幾艘芝麻粒一樣的小船。阿永說,那是捕魚的漁民,天黑以前就會回家。

  幾人恍惚著,不知不覺被帶到了阿永的家。那是個臨海的小村子,只有二十來棟房子,歪歪斜斜地建在沙灘邊緣。阿永說,這里叫做蛇母村??粗鴰讉€孩子一臉害怕的神情,又笑著補充道,毒蛇只是在旁邊的叢林里出沒,不會來村子里的。再說,就算走得遠些,只要隨身帶著藥丸,毒蛇一般便不會靠近。

  幾個婦女正在忙碌,把花花綠綠的衣服和鮮魚、小蝦晾在一起。沙灘上坐著一個胖墩墩的十一二歲小男孩,正用樹枝在沙子里劃來劃去,見到阿永,他丟下樹枝,叫道:“阿爹!”

  阿永笑得臉上開了花兒一般,胸脯一挺,對蝎子他們道:“這是阿永的伢仔,叫……”

  蚊子卻被沙灘上的貝殼吸引了。她遠遠地看到一個晶瑩剔透的海螺殼兒,忍不住一步步挪了過去。阿永的伢仔到底姓甚名誰,她便沒聽見。冷不防一個大浪打來,涼涼的海水一下子浸到了她的小腿,浪花濺到她臉上。她驚叫一聲,逃也似往后退了幾步,等到發(fā)現(xiàn)海水也沒什么可怕之處,這才小心翼翼地重新上前,那海螺殼卻被沖得不見了。

  她正失望,忽然看到阿永的兒子彎下腰,在水里摸了一摸,那海螺殼便到了他手上。那男孩憨憨一笑,將海螺殼遞給了她。

  蚊子低聲道:“謝謝……”心里卻想,自己連他的名字都沒聽清,怪不好意思的,也就沒再往下說什么,心里面已經(jīng)決定了,就管這個男孩叫小蝸牛,誰讓他生得胖乎乎的,動作慢吞吞的。

  阿永將他們像客人一般請進自己家里,說:“半個月前,文丞相的一路船隊剛從這里過。你們要尋文丞相,不妨在這里等幾天。要是有他軍隊的消息,阿永立刻告訴你們?!?/p>

  幾人喜出望外,一齊道:“真的?”

  阿永倒有些難為情,“只要你們不嫌阿永家臟亂……”

  蚊子環(huán)顧四周,不覺好笑。這幾間茅草房里,到處是沾滿塵土的炊具、箱籠,老舊的家什堆得搖搖欲墜,幾件臟衣服仿佛找不到自己的位置,隨心所欲地占據(jù)了各個角落。塵土堆里,居然還有一本破舊缺頁的《論語》。她心想,這家里不知多久沒有女主人了。

  壁虎首先道:“不嫌,不嫌,謝謝阿永叔!”頓了頓,又加了一句,“你教教我,我可以幫你捉蛇!”

  小耗子說:“我可以幫你們收拾房間!”

  連蝎子也說:“我?guī)湍銈儫垺!?/p>

  蚊子紅了臉,說:“我……我……”

  阿永呵呵笑了,“幾個娃娃仔,能多吃多少飯哩?客氣什么!”

  晚上,阿永請他們飽餐了一頓魚湯和米飯。蚊子幾個月以來,從沒像這晚睡得這么踏實過。雖然是五個孩子擠在一起,茅屋里也不免有些多年積下的腐臭味道,但她依舊滿心歡喜,在夢里已經(jīng)飛到了父親的軍營當(dāng)中。她聽著屋外海濤陣陣,盤算著父親現(xiàn)在到底是在海上,還是在陸地上,離自己又有多遠。

  他若是得知自己沒死,應(yīng)該會很高興吧?可是,他知不知道三姐四姐的死訊?他知不知道其他人的下落?

  第二天早上,阿永便帶著壁虎去叢林里捉蛇。晚上回來,便把捉到的毒蛇掛在門口晾干。蝎子和小耗子則幫著操持家務(wù),但看著阿永家里亂七八糟的什物,時常有無從下手之感。

  而蚊子無事可做,便跑到海邊去揀貝殼。一開始,浪花打在她身上時,她還害怕,可是過不多久,便壯了膽子,越走越深,腳下踩著軟軟的沙子,身邊是厚重的水流,感覺又是舒服,又是奇妙。到后來,干脆在水里脫了衣服,痛痛快快地洗了個澡。

  她已經(jīng)記不清自己上次洗澡是什么時候了,一邊在心里念著“阿彌陀佛!”一面用力搓著身子,把身上的跳蚤虱子全搓進海水里去。但海水終究不太管事,搓了好久之后,身上的泥去掉了,卻反而結(jié)了一層白白的鹽晶,她也無計可施了。

  等她穿好衣服,走上岸時,卻嚇了一跳。只見阿永家的小蝸牛正坐在沙灘上玩沙子呢。

  她一下子臉紅了,隨即又想:“他玩得這么專心,肯定沒看見我。”這么想著,心中略安,馬上又起了童心,悄悄走到小蝸牛身后,“呀”地大叫了一聲。

  小蝸牛嚇得跳了起來,腳下卻沒踩實,一跤摔在沙灘上,屁股把沙子坐出一個大坑。

  蚊子笑道:“你在玩什么?”湊過去一看,那沙灘上歪歪斜斜,卻是用樹枝劃出的幾個字,依稀看出是“仁”、“義”、“君子”幾個字。

  小蝸牛的臉紅得像熟透的桃子,囁嚅著說:“我……我……我在練字……”

  蚊子奇道:“練字?”隨即撇了撇嘴,“你的先生沒教過‘義'字怎么寫嗎?寫得一點也不對!”

  小蝸牛的臉更紅了,小聲說:“你怎么知道我寫錯了?”

  蚊子撿起樹枝,在沙灘上寫了個正確的“義”字,“看!”

  此時阿永聞聲趕來,見了沙灘上的幾個字,立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笑了笑,忸怩道:“我這個仔,什么活計都干不好,偏偏喜歡讀書認字,去年有個秀才在村里住了一陣,阿永求著他,教了一陣書,可是那秀才又走了……這個嘛……要是……”

  蚊子心中大樂,拍著胸脯,對小蝸牛說:“你想讀書認字是不是?我教你!”她想,阿永這么熱情地收留他們,自己終于能有一些回報了。至于自己肚子里到底有多少墨水,想必阿永他們是看不出來的。

  從此她便成了蒙學(xué)先生,把自己能背得出的《論語》、《孟子》中的段落,寫在沙灘上教小蝸牛認。小蝸牛居然資質(zhì)聰敏,沒幾天就朗朗上口,還默出了不少句子。蚊子又是得意,又有些嫉妒,因為他似乎比當(dāng)年的自己學(xué)得還快。

  到了第五天上,阿永卻不出去捕蛇了,而是小心翼翼地把家里存著的干蛇皮收集好,用一個竹簍裝了起來。蚊子大惑不解,剛要詢問,小蝸牛悄悄拉了拉她,說:“今天五虎大王的人要來收蛇。”


? ? ? ? 未完待續(xù)

舊家燕子傍誰飛·第16-20章的評論 (共 條)

分享到微博請遵守國家法律
遂川县| 阿尔山市| 广安市| 石门县| 滨州市| 碌曲县| 神池县| 运城市| 台中县| 台南市| 泸州市| 宿迁市| 潞西市| 凤城市| 南郑县| 灵璧县| 区。| 清水县| 揭东县| 井冈山市| 门源| 牡丹江市| 蓝山县| 利川市| 江源县| 宜春市| 淮滨县| 延安市| 二手房| 沛县| 乌兰县| 博客| 阳朔县| 阳原县| 林西县| 舞阳县| 醴陵市| 陇川县| 铁岭市| 永和县| 葵青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