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不靜。 剛落過雨，地上總有些濕冷的泥濘，被風(fēng)兒帶著，溜過窗簾縫隙灌入室內(nèi)，吹過怎么也暖不起來的手背。 不知道是不是因?yàn)樾^(qū)靠街，一陣陣的呼嘯刮過，惹的人煩躁。也許不是的，反正錦鯉總覺得不是因?yàn)檫@個聽起來有點(diǎn)傻帽的原因。 很煩，煩到太陽穴一突一突的疼，仿佛在被迫跟隨著心臟搏動的節(jié)奏。錦鯉長嘆一氣，翻個身把臉埋入枕頭。 深呼吸，氣流受到阻塞，他闔上眼，慢慢的，是在放空還是思索呢？錦鯉也不知道。 他習(xí)慣于掰開盤根錯節(jié)的事件，揪出情緒變動的源頭，然后迅速解決，平復(fù)心情。承認(rèn)自己感性不是件難事，操控情緒才是。 錦鯉不知道，不知道為什么現(xiàn)在他如此煩躁。明明日子如此單調(diào)反復(fù)，他卻找不出多米諾骨牌的第一塊，反倒不斷傾倒，不斷受壓。找不到起點(diǎn)，望不到終點(diǎn)，這是個無法中途退出的游戲。 動動鼻子，該換枕套了。 錦鯉又翻身，胸口上下起伏著，有些眩暈。 他討厭一切失控的感覺，是的，他討厭。包括紊亂的呼吸、失控的自己。 人是會累的，駱駝都能被稻草壓死呢。錦鯉撇撇嘴，伸手去摸手機(jī)。不幸拉扯到了耳機(jī)線，牽連到水杯。 嘩啦一聲，錦鯉僵著姿勢，長嘆一氣。 隨便團(tuán)巴團(tuán)巴紙接住不斷下滴的水，那一摞資料是沒用了，且不說洇開的筆墨，紙都別想分開。 稀爛。就算烘干了也用不了了。垃圾袋成了錦鯉辛辛苦苦整理了半個月的筆記的歸宿。 再也不把水杯放在桌子上了，再也不了。錦鯉攥著手機(jī)，深深吸了口氣，還沒呼出來呢，“啪”的一聲，電腦息屏了。慢慢搖頭的電風(fēng)扇也頓住了。 得，誰也別想載課件了。 錦鯉終于摁下開機(jī)鍵，點(diǎn)開某綠色軟件—— [沒運(yùn)：在家嗎] 羔羔在彈琴，不如說，他在砸琴。 每一下都奔著絞盡余力的力度，用手指致敬琴鍵。樂聲流暢，他覺得自己的生命力也在流失。歡快激昂的樂曲，歡脫著瘋狂下墜的內(nèi)心，真他媽絕配。 羔羔這樣想著，猛地弓下背，鼻尖抵在黑鍵上壓扁。好痛，他的手指不受控的發(fā)顫又發(fā)僵，太痛了。 初試、復(fù)試；初試、復(fù)試；初試、復(fù)試；初試、復(fù)……考生一年比一年多，最高等級一年年拔高。去他媽的理想，這個世界瘋了。閉上眼，汗液潤濕了睫毛，刺激淚腺。 羔羔后悔無比，他就不該堅持的，明知道走藝術(shù)這條路大概率落得個平平無奇累死累活碌碌無為的下場。理想，去他媽的理想。他這樣想著。 可是就算不學(xué)音樂，他又能做什么。 沒有吧，誰不是一樣痛苦萬分？這個世界瘋了。 手機(jī)在一旁嗡鳴了幾聲，羔羔麻木著臉坐直撈過手機(jī)，臉上留著幾杠印痕。他記得今天不該有分?jǐn)?shù)通知，房東催水電費(fèi)？不會吧，不是剛交嗎？ 十幾個念頭一閃而過。屏幕亮起。 哦，是他呢，似乎好久沒聯(lián)系了。 [追風(fēng)箏的羊：在家，來吧] [追風(fēng)箏的羊：多穿件衣服] 叮咚，叮咚。 [沒運(yùn)：我家停水電，你熱水沒用完吧] 嗡 [追風(fēng)箏的羊：我還沒洗呢] 叮咚 [沒運(yùn)：天呢，我二十分鐘后到，你先洗] 嗡 羔羔盯著屏幕看了會兒。 [追風(fēng)箏的羊：我這沒東西了啊] 嗡 [沒運(yùn)：我?guī)Я?，gkd] 羔羔終于笑出聲。 開鎖聲響起，門猛的被推開，卷入一股涼意。錦鯉暗罵了一句，反手關(guān)好門。 “騎到一半下雨了?！? “怎么不打車？”羔羔正吹著頭發(fā)，從衛(wèi)生間探頭。 “沒錢，”錦鯉翻了個白眼，一邊飛快的脫衣服，一邊沖進(jìn)依舊霧氣騰騰的浴室，“越騎越冷，什么天氣。暖春，呵！” 熟悉的語氣。羔羔瞇著眼笑笑，拔了插頭，幫人合上磨砂玻璃門，撿起堆在地上的濕衣物。 雨還在下，總之先掛起來。 錦鯉隔著門喊話，叫羔羔幫忙登了電腦打印資料。羔羔有家用打印機(jī)，用來印樂譜的。這點(diǎn)倒是挺方便的。 “開暖氣了嗎？” “沒呢。” “你那么多錢！”隔著門，錦鯉的嗓音帶著暖烘烘的水汽。 羔羔苦笑：“全花在隔音上了?！? 錦鯉重重嘖了一聲，手拍在開關(guān)上一下子熄了浴霸。 門被一把拉開，冒著濕氣的身體撲進(jìn)羔羔懷里。有些猝不及防，不過意料之中。 手臂抱著羔羔的脖子一點(diǎn)點(diǎn)收緊，“我好冷，”錦鯉的唇貼著他的頸窩喃喃道，“真的冷?！? 羔羔只能摟著人倒入一旁的單人沙發(fā)，將毛巾蓋上腦袋幫忙擦著?！跋却蹈?。”他說。 錦鯉只草草套了件穿的松松垮垮的T恤，雖然羔羔睡衣整潔，但此行目的二人心知肚明。所以錦鯉松開已經(jīng)染上淡紅的脖子，低頭，伸手。 “猴急，”羔羔按住人手繼續(xù)擦著頭發(fā)，“要吹干?！? “不。”錦鯉一扭身子掙脫，濕發(fā)微亂，幾縷發(fā)絲貼在眼角邊。他微喘了一氣，去翻掛在一邊的外套的口袋。 羔羔悠悠走向單人床。這間單身公寓里，只有以一架鋼琴為圓心半徑一米半的圓內(nèi)是“清爽”的，其他的東西都堆在一起了。沙發(fā)挨著琴，床挨著沙發(fā)，衣架挨著床挨著小陽臺。 錦鯉就按著人倒入與他自己的房子相比勝似雙胞胎的房間內(nèi)的床上。說明白點(diǎn)，錦鯉一手按倒了人，一手拿著一個小袋子，牙叼著一角，一撕。 誰也不知道他倆是怎么在一起的?？傊岣岷湾\鯉在“兩個受在一起是沒可能的”的調(diào)侃聲中倒在一塊。 兩年了，他們還沒分開。雖說后半年沒什么聯(lián)系，倒也沒斷。羔羔自己評價是藕斷絲連，也不知道錦鯉是怎么想的。 錦鯉倔死不搬家，美其名曰怕聽鋼琴曲洗腦，然后記不住知識點(diǎn)變成白癡。但羔羔知道是因?yàn)槎硕夹枰约旱目臻g，錦鯉也知道。 “我很冷，但是有個快速回暖的方法，比春天有用多了，”錦鯉盯著羔羔含笑的眸子，回他一個笑，“你也知道，是不？” 這個世界瘋了，羔羔常常這么說。從開始的憤慨到如今的——心平如水？錦鯉每回都贊成他。是啊，這個世界瘋了。 不是說考試不行，不是說學(xué)歷死板，他們只是累了。與千千萬萬同個世界的擠破腦袋爭學(xué)歷只為混口飯吃的人一樣，他們只是累了。 老馬識途，老馬在正途上一步一邁，磨平脾氣，磨去生機(jī)。老馬死在路上，只能死在路上。沒有別的路給老馬啊，錦鯉常常這么說。 羔羔總是輕輕撩開錦鯉因犯懶而過長，經(jīng)常戳眼睛的發(fā)絲，然后告訴他：“你才不老呢，你才24?！? “那么多人快四十了還在往上考，瘋了?！彼哉Z。 “是啊，瘋了?！卞\鯉偏頭親親羔羔的手心。自己這位同齡的愛人啊，也是一匹固執(zhí)又無奈的老馬呢。 錦鯉張嘴咬住身下人的小臂，牙尖磨磨血痂：“這么多條？上午？昨天？” 羔羔回答說就在你消息來前一小時，錦鯉假裝惡狠狠咬住他的小指。羔羔悶笑，安撫地揉揉他的軟發(fā)。 錦鯉嘆氣，輕輕吻著，從指尖到疤痕，從痛楚到痛楚。他的老馬啊，不能倒下——這不是還沒老呢嗎？ “你暖和點(diǎn)了嗎？”羔羔順手摟過自己的小錦鯉，微迫他的唇轉(zhuǎn)移戰(zhàn)場。暖風(fēng)拂過湖面，攪動水波，一場戲鬧后漣漪微蕩。他輕聲詢問，錦鯉呼出的熱氣染紅他的耳根。 錦鯉撐著起身，一手往旁邊摸到床頭柜，拉開抽屜輕車熟路摸出一包煙。羔羔愣住，這條魚怎么那么會藏東西。 “上回藏的，能抽，”錦鯉哼唧著一摁打火機(jī)，火光照亮了他的眉眼，“我發(fā)誓煙灰不會燙傷你也不會燒到床褥。真的吖~” 羔羔的衣袋里總是備著糖，那是幫錦鯉戒煙用的。這么久沒見，他估摸著又失敗了。 錦鯉笑瞇瞇：“沒呢，來的路上我還在吃糖。檸檬味的，你買了一罐寄我家的那個。三個月來第一支?！? 羔羔說他不信。 “不信也得信?！卞\鯉挑眉，手指一勾散開衣物。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這里沒有竹馬也沒有青梅，有的只有疲憊與新燃的火。 錦鯉皺著眉盯著羔羔眼底的青黑往下坐，殊不知自己也沒好到哪里去。 紅唇之間，煙霧繚繞。羔羔覺得錦鯉真的很美很美，突破了性別的那種美。他從未質(zhì)疑過他的理想，就算羔羔他自己撕了樂譜砸了琴，錦鯉也會抓著他逼他自己回頭。 那可是錦鯉啊——盡管錦鯉他自己從未覺得自己幸運(yùn)過——金燦燦的小鯉魚，帶著希望沖入他的生活，攪亂了他心里的水塘。如今魚兒他倦了，羔羔也堅持著推他躍龍門。 如仙樂般柔情的水花啊，托舉著魚兒一次次騰空。水流與鱗片纏纏綿綿，終究無法分離。山海起伏間再也分不清煙霧的去向，一縷、兩縷，糾纏不清。 羔羔趁機(jī)奪過錦鯉軟綿手指間夾著的煙含在嘴里，喘著氣匆匆吸一口，忙不迭在一旁摁滅了，然后把錦鯉圈在懷里猛咳。 錦鯉大笑起來，假裝沒看見偷偷從他眼角偷跑出來略多晶瑩：“要唱歌還敢吸?！? “我暖和點(diǎn)了。”錦鯉回復(fù)羔羔不知何時問的問題。窗外雨還在下著，下了一整夜啊。 “街邊那玉蘭要掉光嘍，明明還沒完全盛開呢?！彼p聲說，也不知為何突然蹦出這句話。 “還會開的?！备岣崮笞″\鯉的手指把玩，右手中指指節(jié)的繭額外明顯。 “真的？” “嗯呢，現(xiàn)在還是挺冷的，今年暖春來的晚呢。 會來的，來的晚又不是來了。 玉蘭還會開的，什么花都會開的，”羔羔親親錦鯉合上的眼皮，那睫毛一顫一顫的，好似凍僵后復(fù)蘇躍動的蝴蝶。 “什么都會暖和起來的喲，我說真的。”羔羔眼底一片溫柔，錦鯉呼吸綿長又安穩(wěn)。 相信我呀，暖春會來，花也會開。 也不知是在對誰說。

不多說，只祝福所有火星人無論在哪條路上都不要忘記希望的存在，那就是你的暖春。春天再晚，也是會來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