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天不陰，這樣剛剛好。風(fēng)灌到嘴里像嚼了薄荷糖，留下一股清涼的滋味。

? ? 路挺偏僻，至少我走這一截沒碰見什么人，也可能是我翹課出來玩吧。和凝霜聊了一夜，聊了各種各樣的事情，記不清為什么會和他提出約會的要求，也記不清他為什么莫名其妙會答應(yīng)。一到雨天，記憶就模糊不清。

? ? 低頭看了眼手機，我走進約定的地點。 一家裝修簡陋的甜品店。

? ? 店里的設(shè)施都蠻老舊，連墻紙都滿是刮痕，即使這樣來客也滔滔不絕。畢竟有帥哥當(dāng)看板，也難怪生意興隆了。看著凝霜忙前忙后的樣子，我找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來。

? ? 頭一次知道他做兼職我還有些驚訝，但轉(zhuǎn)念一想，就他那點可憐工資，除了生活還四處捐款，再加上他還想自費改造心理咨詢室，也就不怎么奇怪了。

? ? 盡裝窮好人。我嘖兩聲。

? ? 叩、叩。敲桌子的聲音把我拉回神，凝霜已經(jīng)從人堆里擠出來，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 ?“日安。大慈善家?！蔽艺{(diào)侃道。

? ?“日安。痞子小灰。”他回敬我。

? ? 這么對視一會，我沒憋住先笑出聲：“裝的倒是有模有樣，所以一早叫我來這就是看你當(dāng)吉祥物被圍觀？”

? ?“當(dāng)然不。”他解開圍裙說，“等我換身衣服就走?！?/p>

? ?“那你去吧。”我擺擺手。也是等他離開，我往周圍掃了一眼。幾個雌獸咬牙切齒地盯著我，我聽得出那些人的嘴型，都在說這樣灰頭土臉的小子哪配得上他。有想沖上去把她們打一頓的沖動，但顧及到凝霜的面子，我只是笑了笑，動了動嘴唇：

? ?“傻逼?！?/p>

? ??她們確實沒說錯，凝霜很優(yōu)秀，自己論實力真配不上他。罵了兩句也不解氣，想撒潑兒也沒地撒，只能緊皺眉頭，憋得心里一陣難受。

? ?“走了。”凝霜從儲藏間走出來，見我沒什么反應(yīng)，聲音又高了幾分，“走了，男朋友。約會去?！睙o視周圍的目光，他牽著我的手往外大步走著。

? ? 靠，別他媽這么張揚啊，我怕麻煩！

? ? 已經(jīng)把責(zé)怪地話掛到嘴邊，偏偏手被握的很緊，手心傳遞的溫度讓我無法釋懷。想一直這樣，想一直保持這個溫度。

? ?“那個，就今天，哪怕一天也好，讓你的溫柔只屬于我，可以吧···？”聲音越來越小，干脆就被風(fēng)給淹沒了，我低下頭，不敢想象自己面紅耳赤的模樣。

? ?“你可以更貪婪點。”他停下來，轉(zhuǎn)身用手指勾了下我的鼻尖，“讓我以后只對你溫柔也行。”

? ?“切。油嘴滑舌?！蔽野姿谎弁虏壅f。

? ?“不喜歡？”他的手動了動，故意松開點距離。

? ?“多說點，我愛聽?！蔽矣掷∷氖?，直到他沒了那些小動作才滿意地往前走。

? ? 在路邊的長椅那站了一會兒，等凝霜把摩托騎過來，我吹一聲口哨，像痞子一樣縱身一躍，從后面摟住他的腰。

? ?“吃點什么？”他回頭問。

? ?“我要吃燒烤?！蔽艺f。

? ? 本以為他會帶我到哪來的小攤上大快朵頤，結(jié)果只是買了幾袋子生肉，又把摩托往偏僻的地方開去?！拔?，凝霜?！蔽易ё囊陆牵此麤]理我就換了個稱呼，“男朋友?！?/p>

? ?“唉。”他聲音有些得意。

? ?“要點臉吧?！蔽移幌滤难琅f樂呵呵的，“就一天?！?/p>

? ?“一天也是男朋友?！彼?dāng)我沒聽見，又大聲重復(fù)一遍。

? ?“我餓了?！备糁路б豢谒暮箢i肉，我抱怨道。

? ?“那就趴我背上睡一覺。”他說，“反正路還長?！?/p>

? ? 還沒來及把我不要三個字說出口，他猛一剎車，讓我整個身子都不受控制的壓向他的后背。

? ?“草?！?/p>

? ? 他笑了笑，沒再說話。

? ? 路確實挺長，中間有幾次想瞌睡都被凝霜顛醒了，索性板著臉看看景色。原本的寬路一晃眼變成一條看不到頭的棧道，兩旁也沒有圍欄，樹枝就這么交盤在中央，一不小心就會撞到頭。

? ? 難得一見冬日的棧道也滿是綠葉，沒有一片枯黃，我伸手夠了一把，滑溜溜的，又有些扎手。

? ?“你覺得這兒怎么樣。”他突然開口問我。

? ?“挺安靜的?！蔽一卮稹Ｒ宦飞隙贾挥袠淙~被風(fēng)吹出的沙沙聲，水流從木板橋的下面淌過，在露珠落下時蕩起漣漪。大約騎了一段距離，能看到被薄霧籠罩的長廊了，他把車扎在旁邊，拎著兩袋生肉走過去。

? ?“跟緊點，別丟了?！彼谇懊婧爸?，又回頭看我一眼。

? ?“知道了。啰嗦?！蔽易ё∷奈舶停朴频馗诤竺?。

? ? 那條長廊的盡頭，是一架滿是涂鴉的街頭鋼琴，還有一個插上電，提前準備好的小燒烤架。凝霜拿竹簽把肉片穿成串，刷了遍油就放到烤架上翻轉(zhuǎn)起來。

? ?“準備的真周到啊?！蔽野咽滞奶幕鹧媾陨炝松?，等稍微暖和點了就插進口袋。也不知道過去多久，噼啪的聲音聽得心里煩躁，他這才有點反應(yīng)，把先熟的幾串遞到我手里。

? ?“啊——”我拉長聲音，把烤串舉到他嘴邊。

? ? 他頓了頓，扭頭盯了我一會，也沒說話。

? ?“怎么了？”我問。

? ?“不是，你不餓了么。”他反問我。

? ?“突然就不餓了?！蔽野芽敬亲幽菧惲藴?，“馬上要涼了哦?！?/p>

? ?“那你等我一會，一塊吃吧?！彼芽敬舆^去，重新放回烤架上。我就站在他旁邊，不時捉弄他一下，他頂多無奈地嘆口氣，繼續(xù)他手上的活兒。

? ?又過去半小時，他把烤架上的一摞烤串都放到盤子里，從車上拿了幾瓶水下來。我抓起辣椒粉就使勁往上撒，直到烤串上嚴實的包滿一層，我又卷了根生菜放到嘴里。辣椒粉像爆炸似的在口腔里擴散，我捏著嗓子咳嗽兩聲，連眼睛都有些發(fā)痛。

? ?“不嫌辣啊。”他把我手里的辣椒粉奪過去說。

? ?“不嫌，反正你帶水了。”我回答。

? ?“只有罐裝普洱茶啊。”他無奈地搖搖頭。

? ?“你怎么還買那玩意…算了，也行?！蔽覐乃麘牙飺寔硪黄浚坶_拉環(huán)一股腦地灌進嘴里?？酀晾?，還有些兒發(fā)酸，各種奇怪的味道在舌尖上綻開，我搖搖頭，腦子暈乎起來。

? ?“你大爺，怎么是酒啊。”還想再抱怨兩句，但嗓子一發(fā)聲都會疼得要死，索性把剩下的啤酒都灌進嘴里，漱漱口又吐出來。

? ?“還要嗎?！彼呐奈业暮蟊硢枴?/p>

? ?“還要?！?/p>

? ? 等把烤肉解決的差不多了，我趴在他腿上呼嚕兩聲，拿他的手使勁蹭著自己臉頰。“男朋友?！甭曇糗浘d綿的有些無力，一呼一吸都是酒味。他轉(zhuǎn)頭看著我，用手撓了撓我的下巴。

? ?“怎么了？”

? ?“手。給你留個唇印?！蔽野炎鞂仕氖中?，猛地吸了一口，等眼睛睜不開了，呼嚕聲此起彼伏響起來。

? ?“明明長得很帥，偏要糟蹋自己。”他順了下我的頭發(fā)，從口袋里取出一片單片眼睛戴上來。

? ?“你管我。”只記得我迷迷糊糊這樣說。

? ??休息了一會，快到下午的時候，我們騎摩托到了游樂園。好在沒什么人，不用等太長時間，圍著游樂園逛了一圈，我還是決定去鬼屋了闖一遭。

? ? 單人鬼屋。這家游樂園噱頭做得最足的地方，聽說還有什么驚奇彩蛋，我先一步走進去，看凝霜在后面對我招了招手。

?? “我會找到你的，男朋友?！彼麑ξ覔]揮手。

? ?“白癡?！边€想再說點什么就被工作人員推搡著走進鬼屋，我趁還有信號給他發(fā)了條消息，把手機揣進兜里。

? ? 前腳剛踏進走廊，燈光就消失了，我扶著墻壁一點點向前走，很快就到了一個岔路口。燈光這時候亮起來，我才看清面前的是一扇門，配合著詭異的音樂，再看門把上的血手印，還真有了幾分恐怖的意味。

? ? 隱約有幾聲哭喊傳到耳朵里，我推開前面的門，進了一個類似手術(shù)室的房間。手術(shù)臺上的假人猛烈的晃動幾下，刷的從胸口噴出一股血，我稍微站遠了點才沒讓血濺到衣服上，一轉(zhuǎn)頭，不知道啥時候出現(xiàn)的貞子拽住我的腳，嚇得我一哆嗦跳起來。

? ?“我靠！”用力踹開貞子，我往下一個房間跑去。

? ? 不得不說，這鬼屋是真的大，我都記不清自己跑了多少個房間，看著前面發(fā)光的逃生通道，我終于喘了口氣。

? ? 要結(jié)束了。我這么想。

? ?“咯咯?！?/p>

? ? 一串刺耳的小孩笑聲從拐角的喇叭里發(fā)出來，我再回頭的時候，身后多了一只體型巨大的狼人?！斑M去待著吧?！崩侨肆粝逻@句話推我一把。

? ? 我從樓梯上跌下去，摸了摸腳踝，好家伙，跌個大口子。這就是他們說的驚奇彩蛋？看狼人把大門關(guān)上的時候，心里難免有些兒絕望。

? ?“啊，啊。真好玩啊?！蔽冶е眢w蜷縮在樓梯角落，無精打采地叨叨幾句。房間太暗了，眼睛根本看不清，摸索著走幾步又磕磕絆絆撞一下，連腳指頭稍微彎彎都疼得要死，偏偏什么倒霉事都讓我碰到。

? ? 靠。

? ? 去你媽的。

? ? 聽著鬼哭狼嚎的音樂，突然有點委屈。地上冷嗖嗖的，坐一會身體就有些發(fā)麻，我又站起來走了幾圈，對手吹吹氣。

? ? 這個時間，凝霜也該進來了。要他能快點找到我就好了。突然發(fā)現(xiàn)他在自己心里可靠起來。

? ? 如果大喊一聲，凝霜會不會突然出現(xiàn)呢？摸著卡在鼻梁上的單片眼鏡，我深吸一口氣:

? ?“男朋友?！?/p>

? ?“唉。在呢?！?/p>

? ? 頂上的門被重重推開，終于有點光透進來。凝霜抵著門框笑了笑，對我伸出手。

? ?“好慢啊?！蔽冶г沟馈?/p>

? ?“是不是要嚇哭了?！彼嗳辔业念^說。

? ?“才沒有呢?！蔽冶ё∷?。很香，是屬于凝霜的味道。安心的氣味。抬頭，正對上他那雙淺霧色的眼睛，我踮起腳，把頭迎上去。

? ??凝霜也沒那么遲鈍，知道我要做什么，把頭挨過來。他的嘴唇很涼，像是沒有溫度。眼前的一切都是朦朧的，我摟住他的脖子，再一次糾纏。

? ? 許久，也許是看我臉憋得通紅的樣子，他松開唇，往后退了退。

? ?“初吻的感覺怎么樣啊，男朋友?！?/p>

? ?“不賴吧。”我笑著回答。

? ? 從鬼屋出來，我斟酌了一會，決定用最后的時間坐一次摩天輪。

? ? 一圈圈云海卷起的浪花推走天邊的湛藍，燒的火紅。聽不見車輛鳴笛，聽不見任何聲音，透過摩天輪的玻璃將這座城市的一切收進眼底。

? ?“玩的開心嗎？”凝霜坐在一邊問我。

? ?“挺開心的。多虧你了，男朋友?！蔽翌D了頓，又改口說，“凝霜。”

? ? 他不吱聲了，把臉扭到一旁。

? ?“我說，你是不是現(xiàn)在還好奇我哪里一嘴臟話?！蔽铱粗?，見他沒有回應(yīng)，自顧自地說下去，“小時候在舊貨市場那兒生活久了，自然而然就學(xué)會了。畢竟是個貧民窟，啥樣的人都有。街坊鄰居吵幾聲都能完完整整灌進耳朵，我也就習(xí)以為常了。”

? ?“不是有句話嘛，人這種東西，活在世界上，好的進不了腦子，壞的偏偏學(xué)的有模有樣。”我拿手指著自己，用力扯了兩下臉，“可能我就是這樣的人吧。無論怎么改變外表，里面都是一樣的?！?/p>

? ?“我其實很野的。原來還想過刻瞳，用那種小機子刷刷幾刀，把瞳孔雕刻成別的形狀?？上ｋU，以我現(xiàn)在身份，還不行?！彪s七雜八說了許多，我看向窗外，摩天輪升到最高處，將一切籠罩在燦爛的余暉里。

? ?“我啊。是同性戀?！本瓦@么毫無征兆地轉(zhuǎn)過頭，我盯著凝霜很自然地說出口。

? ?“我知道?！蹦K于開口了，很平靜地答復(fù)我。

? ?“沒騙你?！蔽抑貜?fù)一遍。

? ?“我知道。”他拍拍我的頭，把我拉到他懷里。

? ? 沒有厭惡，沒有歧視，沒有嘲笑。和狼爹不一樣，他的手很細膩，身體也很纖細，但懷抱卻一樣溫暖。我記不起上一次哭是什么時候了。鼻尖酸酸的，癢癢的，嗓子莫名其妙就嘶啞了，激動地說不出話。只知道嗚咽，嗚咽，眼淚吧嗒吧嗒留下來。

? ?“發(fā)泄出來就好了。沒事的?！蹦p輕拍打我的后背，一遍遍安慰我。

? ? 我不知道該怎么做。想要吶喊，心里也很彷徨。前進的道路被迷霧籠罩了，看不到方向。我只能往前走，一直往前走，不能停下。

? ? 停下了，就會被淘汰了。

? ? 停下了，一切都消失了。

? ? 停下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 ? 可為什么要前進呢？我不知道。

? ?“凝霜老師，為什么？世界這么大，無論我怎么奔跑、吶喊，都摸不著他一點邊際。可就是這樣偌大的世界，為什么連我們這群小小的人都容不下？”我在他懷里哭了很久，哪怕眼睛哭的腫脹也不愿起來?；呷廊サ哪酉駢趑|一般揮之不去，只有我知道，他曾經(jīng)奮力地活過，奮力地掙扎過，但什么都沒改變。

? ? 沒人愿意幫忙。就因為他是是同性戀，是眾所周知的變態(tài)。他們都在欣賞，欣賞他掙扎的模樣。而這一切過去了，他們還是會活到自己的生活中去。就像一切從未發(fā)生過。

? ?凝霜沒回答我。我知道的，這沒有答案。

? ?我只是想找個人依靠。哪怕只有一會也好。一會也好。

? “孩子。你沒錯，你沒有錯?！卑肷?，他緩緩開口說，“人都是自私的。沒人能撼動他們畫地為牢的偏見?！?/p>

? “也正因為這樣，你才要好好活著。別活得太累了，你還沒好好享受呢?！?/p>

? ?我沒說話，享受這份片刻的溫暖?？捱^了，累了，當(dāng)疲倦感涌到腦子里的時候，我停了下來。

? “我不會重蹈他的覆轍。所以，在我能堂堂正正地活在光明里之前，我要把真正的自己隱藏起來?！蹦ǖ粞蹨I，我撐出一幅微笑，“我會嘗試改變粗俗的自己，活成他喜歡的模樣。謝謝你愿意接受真實的我，凝霜。不，凝霜老師。”

? “只是有一天，如果我累了，堅持不下去了，拜托你?！?/p>

? “拜托你，推我一把?！?/p>

? ?他沒問我原因，就靜靜的看著我，不說話。因為他知道，無論說什么都不會改變我的選擇。我深吸一口氣，看摩天輪在天空中下沉，在快落回地面的那一刻，我俯身貼近他的耳朵：

? “離開前，把我最重要的秘密告訴你吧?！?/p>

? “我啊——”???

? ? 離開醫(yī)務(wù)室，我跟在凝霜身后慢悠悠地向前走，直到進辦公室他才停下腳步，那副嚴肅的表情松弛下來。

? ?“看樣子，刻力余的事解決了？”他問。

? ?“算是吧?！蔽乙琅f癱在懶人沙發(fā)上，躺下去的一瞬好像神經(jīng)都放松了，緊皺的眉頭得以松緩?！澳蠋熯€真是無所不知啊?！?/p>

? ?“湊巧猜到而已。”他笑著回答我。

? ?“所以——”

? ?“噓?！蔽移嗨脑?，搖搖頭，“我不會多管閑事了?！?/p>

? ?“真的嗎?！彼叩轿颐媲埃襁^去一樣用手狠勁揉著我的頭，“我說過。有什么煩惱的事，都可以來找我。我會一直等你的?！?/p>

? ?“嗯?！蔽倚χ貞?yīng)他。

? ? 還能回到過去嗎。已經(jīng)回不到過去了。很多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朝著不可控制的方向發(fā)展。黃昏的教室已經(jīng)空無一人，散落的課桌上，手機停留在一個畫面，許久后，畫面跳轉(zhuǎn)。

? ? 錄音已保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