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06·雨季快要到了

第6章????雨季快要到了
現(xiàn)在的言和,手頭還有15支藥劑,天氣漸漸變熱,西貢的雨季快要到來了。言和轉(zhuǎn)完了西貢她所有認(rèn)識的診所,還是沒有把她的藥賣掉。
“今年真是倒霉?!毖院陀直г?。事實上,就算剩下15支完全賣不出去,她也只虧了一點點。如果能賣出20支,她就勉強賺到了。
提著皮包,撐著傘,漫步在錯亂的小巷子里。嘈雜、臟亂,是這里的名片。細雨緩緩地灑落,淋在樹枝上、雨棚上,聚集在街道兩側(cè)。不似“潤物細無聲”那般恬靜,也不似“兩三點雨山前”那般凈澈。街邊的雨水渾濁不堪,還夾著魚腥味。不至于“床頭屋漏無干處”,但確實“雨腳如麻未斷絕”。
白色的招牌,紅色的楷書寫著筆畫繁多的喃字。明明是“赤”的意思,還要往“赤”的下邊加個部首“都”。黑板、白粉筆,就這樣放著墻角,寫著言和不感興趣的促銷標(biāo)語。
麻利地插入鑰匙,轉(zhuǎn)動起來,聽得見那銅齒契合的聲音,再推開受了潮的木門,言和走入門去,嗅到了那屬于雨季的氣味。
“你沒去上班?”言和見利貝羅勒坐在自己的床上。
“我下午請假了?!?/p>
言和把自己買好的菜放在客廳的木桌上,然后去陽臺放傘具。
“那我菜買少了?!毖院驮陉柵_上說,因為平時利貝羅勒不會在家里吃,言和一個人吃,就隨便炒點東西。
“沒……沒關(guān)系的……”利貝羅勒小聲說。按照她自己的想法,她可以餓一餐。不過她也猜到言和那么好心,是不會讓自己餓一頓的。想到這里,她又多多少少有些慚愧了。
“你在干嘛呢?”言和踱著步子,走入了利貝羅勒的房間。
柔軟的被褥,干干凈凈的床面。利貝羅勒靠著墻,抱著自己的膝蓋,乖巧地低著頭。右手的手背上,貼著兩條白色的醫(yī)用膠帶,牽出一根膠管,一直連接到了掛在天花板上的一個袋子。
“什么藥這么紅?!毖院驮谀X海里過了一遍自己認(rèn)識的有顏色的藥物,那也大多數(shù)是金黃色的。走上前,站在正在輸液的利貝羅勒面前,看著那包鮮紅的袋子。
“A、B、AB、O……”這樣的黑體拉丁字母,個個有一寸見方,印在了藥包的貼紙上。
“這是……”言和驚訝于眼前看到的景象。這里面的紅色液體不是別的,應(yīng)該就是血液。她沒學(xué)過醫(yī),但是經(jīng)常和醫(yī)生打交道的她,還是知道這個常識的。除了輸血和血制品,還有什么需要區(qū)分血型來注射。
“半成的白蛋白。”利貝羅勒解釋說。
“半成的你也敢往血管里滴?!毖院托÷曂虏鄣?,然后湊近了那血包,看著上面的文字。貼紙有些泛黃了,上面印的拉丁字母卻沒有褪色。上上下下,一個漢字也沒有。
這種鉛字印刷的字母小字,看得言和滿頭霧水。
“Human Serum Albumin. 知道你不認(rèn)識?!崩惲_勒小聲說。
“這幾行紅字是什么?”言和看著那串紅字,旁邊還畫了一個倒三角形,里面有一個感嘆號。
“本產(chǎn)品是人類血液制品,雖然進行了病原體的篩查,但因原料來自人血,理論上不排除傳播某些未知病原體的潛在風(fēng)險,臨床使用時必須三思而后行?!崩惲_勒早就把這句話牢記在了心頭,正如流入她體內(nèi)的血制品一般。
“那你還敢滴?!毖院褪遣桓译S便接受輸血的。她掃了一眼利貝羅勒的桌面,兩根蠟燭、一瓶酒精、幾朵沾了血的棉球、半卷繃帶。這里的衛(wèi)生條件,實在是看不下去。
“我不舒服?!崩惲_勒解釋說。
“你怎么了?”
“我……喘不過氣來……我看過醫(yī)生了,是成人呼吸窘迫綜合癥?!?/p>
言和繼續(xù)張望著那個袋子:“不嚴(yán)重嗎?”
“嗯……不用擔(dān)心,死不了的?!崩惲_勒坐在床上,背靠著墻,低著頭,睜大了眼睛,反射著窗外的光芒。
“你哪里買來的?”言和脫口即出。隨之而來的,是言和對自己這職業(yè)病——仿佛吃人血饅頭一般的惡臭。她開始厭惡自己了。因為她腦海中閃過一個問題:這樣一包要多少錢。
“以前小隊還在的時候,指揮官給我買的……我還沒用完?!?/p>
“指揮官?”言和聽到之后更加驚訝了。之前她叫人打聽利貝羅勒的身世,只知道有警官懷疑她是別國來的特工。
言和又反應(yīng)過來,自己似乎是問了什么不該問的。自己可能已經(jīng)知道得太多了。
“嗯?!崩惲_勒還是乖乖地坐在那里。
言和瞇著眼看著利貝羅勒,給她倒了一點熱水,自己還試了試水溫,然后放在了她的桌子上。
“我下樓買點菜,”言和又把自己的雨具找出來,“我們中國有句民諺,叫做‘吃啥補啥’?!?/p>
言和知道這是在自欺欺人,如果真的能“吃啥補啥”,那她的飯碗也就沒了。得了胃病的人吃牛胃,得了皮炎的人吃豬皮,那抗菌素就賣不出來了。
但她還是有些寧信其有,她文憑不高,也沒有醫(yī)藥專業(yè)的背景,但她知道這些動物的血臟,吃下去會被分解為諸如鹽、糖、甘油酯、氨基酸等小分子物質(zhì)。這些物質(zhì)會被運送到人體的各個器官,或多或少,對新細胞的長成是有幫助的。
言和從宰戶那里買到了一些豬血與豬肝,又買了一些調(diào)料,回到家里煮了一小鍋湯。
“利貝羅勒……你吃點吧……”言和覺得自己不餓,就先開始關(guān)心起來了坐在床上的利貝羅勒。言和用陶碗盛著濃湯,又給她填了一碗飯,給她澆上菜,然后客客氣氣地端到利貝羅勒的桌前。
“這……”利貝羅勒望著面前的食物。血紅蛋白的缺失讓她沒有食欲,但她也盡力裝出有食欲的樣子。
“我聽說你在廠里有一個外號,叫做‘血包’,對吧。你以前輸液被她們看到過?”言和拿著碗,站在了利貝羅勒面前。
“這你也知道了。”利貝羅勒抱著自己的膝蓋,察覺到言和正盯著她看,便刻意避開言和的目光。鮮紅的注射液,順著膠管,緩緩地流淌進她右手的靜脈。
言和察覺到了她不方便用手,才發(fā)覺自己的冒失,現(xiàn)在的利貝羅勒,并不方便用餐。
“那我也叫你‘血包’,可以嗎?”言和將目光移開,看著那滴斗——透明的小瓶子,里面的紅色液滴正一滴一滴地往下滴。言和看著那似血滴的液滴,換而言之就是血滴,不由心驚膽戰(zhàn)起來。
“你叫吧。她們都叫我血包。”利貝羅勒看上去似乎并不生氣。最早輸液的時候,她也會盯著那個滴斗看半天?,F(xiàn)在她看膩了,只希望能夠早點結(jié)束。
“行,”言和又盯著嬌小的利貝羅勒看,感覺像個小妹妹一樣,“飯菜冷了就不好吃了?!?/p>
說完,言和把碗遞上前去,然后要利貝羅勒張開嘴。
利貝羅勒知道言和想干什么了,羞得雙頰通紅。然后順從地張開嘴,閉著眼,等待著言和,把飯喂入她的口中。
“好了好了,夠了……”利貝羅勒就吃了七八口,嘴角兩邊全是飯粒,害羞得吃不下去了。乖乖地坐在那,抬起頭望著高大的言和。
“吃這點哪里夠。來來來,再吃點。”言和又給她喂了幾口,然后又要她喝了點湯。
直到這時,言和才想起來自己還沒有吃。
“涼了的話我再給你熱。”言和輕輕關(guān)上門,然后自己去把自己的炒飯吃掉。
看著房門被關(guān)上,利貝羅勒才平靜下來,左手捂著自己的臉蛋?;叵胫鴦偛叛院徒o自己喂飯的樣子。在她的印象里,她還是第一次被人這樣喂飯。
自己的樣子,會不會很幼稚?
利貝羅勒反思著自己,大概是自己又讓人家笑話了。
張望著桌上的碗筷,利貝羅勒雖是滿口“吃飽了”,卻又餓了起來。她的直覺告訴她,她要吃掉言和給她準(zhǔn)備的菜肴,還有那些“吃啥補啥”的豬血。
她望著那在滴斗里一滴滴落下的液滴,還有那血包里一串串浮起的氣泡。撥動著速度調(diào)節(jié)器的小輪子,利貝羅勒加快了輸液的速度。
“輸液的速度應(yīng)該調(diào)整到一個合適的平衡點,使得藥物濃度、心血管代償與腎功能能夠相互契合。過快的輸液速度,是導(dǎo)致輸液者心肺功能異常、靜脈炎癥等現(xiàn)象的不可忽視的原因……未經(jīng)醫(yī)師允許,禁止擅自調(diào)節(jié)輸液速度?!崩惲_勒回想起三年前一個熟悉的聲音,那個穿著白大褂戴著口罩的醫(yī)師,便這么告訴她。
“算了?!崩惲_勒抬起頭,她的心肺她自己心里清楚,環(huán)顧四周,這里也不存在醫(yī)師甚至護士。她閉上眼,憑著指尖的觸感,把輸液速度調(diào)到了最大——每分鐘90滴。
“如果局部疼痛、血管脹痛、心率不穩(wěn),我再把速度調(diào)回來,應(yīng)該沒有問題?!崩惲_勒左手撫摸著自己的胸口,感受著自己的心跳。
用飯泡著湯,咸淡正合適。言和熟悉筷子,吃得也很快。夜幕漸漸降臨,言和點燃煤油燈,提著燈,又走入了利貝羅勒的房間。
“我……”利貝羅勒還是低著頭,她沒有料到言和能夠吃那么快。利貝羅勒原本計劃,自己輸完液,再立即吃完飯,還能出去幫言和姐姐洗洗盤子。
“你,你不要命了!”言和看著那滴斗里的液滴,和剛剛看的時候完全不一樣。
“我……”利貝羅勒閉上眼,把頭埋在了兩膝之間。被別人發(fā)現(xiàn)了自己偷偷做的事情,利貝羅勒有一種做賊心虛的感覺。她不敢面對。
言和俯下身,撥動調(diào)節(jié)器,一邊望著那滴斗,直到液滴恢復(fù)到了正常的速度。
言和沒有責(zé)怪她,因為這樣的責(zé)怪毫無意義。她嘗了一口利貝羅勒碗里的米飯,已經(jīng)半涼,便又拿到廚房里炒熱。
等言和炒完飯,把飯?zhí)淼酵肜铮惲_勒卻從房間里走了出來。她已經(jīng)沒了輸液管,右手的手背上,多了一個止血的棉球,和幾條潔白的醫(yī)用膠帶。
“你又加快了!”言和猜測著,皺著眉頭看著利貝羅勒。
“沒有!”利貝羅勒小聲辯駁著,然后低下頭,乖乖地站在那里。
言和把飯碗放在桌上,讓利貝羅勒自己吃。又瞟了一眼她屋子內(nèi)。廢棄的針頭她有專門的銳器盒收納垃圾,導(dǎo)管和塑料袋則纏在一起,丟進了垃圾桶。桌子也被她收拾得干干凈凈。
到了晚上,言和坐在床邊,頂著煤油燈,看著幾天前的報紙。
“比利時國王利奧波德訪問摩洛哥,當(dāng)?shù)鼐用駣A道歡迎……”言和翻著報紙,這樣的新聞對她而言索然無味。
“奧地利希速爾護發(fā)品牌首發(fā)上市,發(fā)布會現(xiàn)場人氣爆棚……”言和翻了翻,發(fā)現(xiàn)這報紙沒有圖,只好讀幾行字,把畫面想象出來。
打了個哈欠,覺得困意到了。關(guān)了煤油燈,倒頭就睡。正當(dāng)言和快要睡著的時候,房間的門卻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