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莫? 人造人之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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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造人為什么要成為人類？

人造人如何成為人類？

人造人一定要成為人類嗎？

——人造人之問

???

? ? ? ? 采礦飛行艇在子夜的暗帷之下緩緩航行著，在它那顆由電子線路和編程程序形成的“大腦”之中，有一套明確的導航標記指引著航程的終點，但艙內(nèi)的乘客們卻并沒有這樣的能力，他們隔著全封閉式的透明駕駛窗朝外望去，星星正像遼遠的細沙一樣鋪滿上方的夜色，下方黑沉沉的大地則像天空一樣廣大地延展著，當飛行艇在導航系統(tǒng)指引下慢吞吞地調(diào)整航向時，土地和星辰也隨之在窗弧上緩緩地偏轉，就好像從一顆懸浮在空間正中的小星球上朝外界遠望，看到整個世界都在圍繞著自己的引力而永恒不變地運行轉動。

? ? ? ??艙室里靜得和外面的深夜一樣，聽不到小原那一連串有關“餓死了”的抱怨，因為這樣的抱怨她在薄暮時分已經(jīng)發(fā)過了一次，而這會兒真正襲來的饑餓則令她沒有心情和氣力去抱怨了。沒有三餐之擾的科多在饑餓這件煩惱上并不能與同伴共苦，他用自己很以為傲的機械爪，在兩張白紙上分別畫了大小不一的兩個圓，然后很體貼地往圓周以內(nèi)胡亂戳上些黑點，權作為“芝麻”的表示，并把其中一幅大作遞給了像仙人掌一樣趴在駕駛臺上發(fā)蔫的小原：“小原，這是給你畫的餅，省著點吃，別噎著了?！?/p>

? ? ? ??小原看著這張幾乎跟自己的胃一樣空的“餅”，又往科多正遞給莫莫的另一張“餅”上瞟了一眼，覺得無論如何都有提出抗議的必要：“為什么給莫莫畫的餅就比我的大那么多？”

? ? ? ??科多總是在這種不正經(jīng)的事情上顯得非常正經(jīng)：“丫頭，你年紀比莫莫大對吧？在這種事情上要禮讓一些，怎么好意思跟我們的小家伙搶餅吃呢？”

? ? ? ??“連畫的餅都要特意給我畫小一圈，”小原盯著那個沒有厚度和質(zhì)量的餅，覺得它更寒磣了，“回頭一定要找個機會把你這死鳥拆了！”

? ? ? ??科多有恃無恐：“你會拆嗎？”

? ? ? ??小原總有辦法：“等把阿其找回來，讓他拆！”

? ? ? ??一陣餓腑的回響從莫莫身體里傳來，他把臉更低地埋向面前一本寫滿了字的手冊以掩飾難堪，小原則找到了新的關注點來轉移有關饑餓的惱人話題：“連餓肚子都模擬得這么像！莫莫你真的是人造人嗎？”

? ? ? ??莫莫從冊子后面抬起大大的眼睛來：“爸爸說過，我獲取和轉換能量的方式與人類是一樣的，一定要記得按時吃飯喝水，不然身體會功能性失靈的。”

? ? ? ??“感覺有點失望呢，”小原至今還得在腦子里努力“消化”一下旅行小隊里只有自己是人類的這個事實，“我還以為至少要加上一點兒超能力，比如放電啊、飛啊什么的，突然覺得人造人的身體也沒那么酷了?！?/p>

? ? ? ??“知足吧！”科多在小原得知有關人造人的事實之后，突然覺得有許多以前不能透露的信息，可以拿出來向她好好炫耀一番，“只要有組成身體的仿生材料進行定期修復替換，人造人在理論上可是擁有無限生命的！”

? ? ? ??“難怪莫莫13歲了還是長不高?！毙≡芟矚g看莫莫被提及身高問題時的那副無奈表情，“相比之下阿其好像就厲害一點兒……等等！你13歲了也不見長，那阿其又多大了？該不會模樣長得像男孩子，其實是個100歲的老頭吧？噫——好差勁！”

? ? ? ??“快別瞎猜了，阿其這會兒指不定在哪兒打噴嚏呢?！笨贫嘣掚m如此，語氣卻很像是鼓勵小原繼續(xù)瞎猜下去的樣子，謎一樣地出現(xiàn)、謎一樣地離開，對自己的身份隱瞞最多的阿其，如今成為了同伴們心中共同的疑團，像磁石一樣吸引著無解的好奇心。

? ? ? ??“莫莫，你和阿其都是人造人，難道以前從來沒有見過面嗎？我還以為人造人都是從同一個地方出來的呢。”小原百無聊賴地奪過科多爪子里的筆，在自己面前那張餅上添畫了些火腿奶酪一類的玩意兒，并以圓心為中點將其平均劃分成好幾個比薩式的扇面，又在旁邊畫上了一副刀叉，總算讓這頓飯顯得豐盛了一些。

? ? ? ??“沒見過?！蹦脸恋卮鸬?，那聲音令小原不禁聯(lián)想，如果現(xiàn)在劃燃莫莫口袋里的那盒火柴，火焰準會是憂郁的藍色，比起眼前的饑餓來，阿其的離去是這個人造人孩子心中更加難以消解的憂傷，“爸爸把一顆棒球當成了很重要的東西，和日記一起鎖在保險柜里，阿其曾對著那棒球看了很久都沒有說話，他認識爸爸嗎？他也是被爸爸制造出來的嗎？如果是的話，為什么他又離開了家呢？他現(xiàn)在在哪里？知道我們正在找他嗎？”

? ? ? ??小原面對著莫莫的苦惱和疑問沉默了一會兒，然后擺出一副忘記了饑餓的模樣來，一掌按在了莫莫肩膀上：“安啦！我們?nèi)グ阉一貋?，當面問他不就好了！?/p>

? ? ? ??莫莫心中的“焰色”因此變得溫暖了一些：“對，飛行艇已經(jīng)飛了這么久，我們一定離他越來越近了。”

? ? ? ??小原這時才開始注意到莫莫一直在看的那本冊子：“你在看什么呢？”

? ? ? ??“是從駕駛艙里找到的飛行手冊?！蹦o她看手冊封面上的字樣，“如果我們能學會怎么駕駛的話，也許能夠把這艘飛行艇的自動導航模式切換成手動操縱，暫時降落到地面上去找些吃的。我對饑餓的耐受力比人類更強，如果我都已經(jīng)感到這么餓的話，小原一定更加難受了吧？”

? ? ? ??“你可別亂來啊?！睂θ^最有自信的小原，歷來對這些密密麻麻的儀表和線路感到頭痛，“現(xiàn)在我們可全靠它的自動導航，前往阿其可能被綁去的地方呢?！?/p>

? ? ? ??“在有把握之前我不會亂操縱的?！蹦押窈竦氖謨杂址^去薄薄的一頁，“要是我們當中有人會開飛機就好了。”

? ? ? ??一陣翼展劃破空氣的聲音打破了這高懸在夜空深處的孤獨，將這只斷線的風箏重新與來自下方世間的聲息聯(lián)系了起來，科多對著窗外聲源的方向調(diào)整了一下電子瞳孔的焦距：“有東西飛過來了，好像是鳥耶！”

? ? ? ??饑餓迫使小原產(chǎn)生了一些瘋狂的想法：“是吃的??？有沒有辦法把它抓進來？麻雀再小也是肉??！”

? ? ? ??這個想法在下一秒鐘便被陡轉的現(xiàn)實沖擊得煙消云散，三人愕然地看著那副不斷靠近的翼影在駕駛窗上鋪展得越來越大，最后竟把大半個飛行艇側舷都籠罩在陰影之中了！科多驚叫了起來：“快別瞎說了！好像是它來吃我們耶！”

? ? ? ??在他們看清襲擊者的面目之前，一對眼睛般的暗紅色光點猝然映在了駕駛窗上，采礦飛行艇緊接著便受到了一記猛烈的撞擊，并隨著窗外的世界一同陷入了可怕的天旋地轉，像一只失衡的陀螺般，向著下方黑暗的大地呼嘯著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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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在活塞鎮(zhèn)，面包師傅是個很輕松的職業(yè)，他唯一的工作就是在有顧客要吃面包時去做面包，而他的店里每天雖然有很多顧客來往，卻從來沒有來吃面包的，因為這些顧客正和面包師傅自己一樣，全都是機器人。這位鐵打的面包師傅在昨晚夜半時分，被某種巨物墜落的轟鳴驚醒過一次，但由于自動程序正在運行關機休眠、節(jié)約能源的系統(tǒng)指令，因此他還是雷打不動地按預設程序宕機到了日上三竿，才從這機器人的“睡眠”中恢復為自動重啟狀態(tài)。

? ? ? ??面包師傅剛一“起床”就發(fā)現(xiàn)，活塞鎮(zhèn)那如同程序運行一般幾乎每日重復無變化的生活，在今天發(fā)生了劇變，鎮(zhèn)中心最寬敞的廣場方向冒出了黑煙，有很多比他更早自動重啟的機器人居民已經(jīng)聚了過去，發(fā)出陣陣嘈雜喧囂。面包師傅趕到查看的時候，發(fā)現(xiàn)有一艘采礦飛行艇迫降在廣場上摔得不成模樣，機器人居民們圍著這斜倒的殘骸議論紛紛，有一個人類姑娘站在折斷一半的主翼上，正吵架似的向下方的鐵腦殼們大聲索要水和食物，離她最近的一個機器人卻遞上去一只方形的油箱，小原擰開箱蓋，聞到了刺鼻的氣味，確認這當真是一桶貨真價實的汽油：“你們竟然讓我喝這個！？”

? ? ? ??遞給她汽油的機器人——他穿著和面包師傅一樣畫著面包圖案的圍裙，是在面包店里每天幫忙打井水的店員——很是無法理解地回答道：“我只是在遵循你的指令為你提供食物?！?/p>

? ? ? ??“我要的不是機器人的‘食物’！”小原跟他們講得口干舌燥，“你的主人在哪兒？叫你主人過來說話！”

? ? ? ??面包師傅馬上踴躍地從一眾機器人中鉆出來，舉了鐵臂應道：“主人在這兒呢——我是他的店老板?！?/p>

? ? ? ??小原對著面包師傅的鉛板臉直嘆氣：“不要機器人！去找鎮(zhèn)子里的人類來，和我一樣的人類！”

? ? ? ??面包師傅在自己的邏輯電路里分析了一下小原的“指令”，發(fā)現(xiàn)進入了不可執(zhí)行的程序死循環(huán)，因為這個鎮(zhèn)子里根本找不出和她一樣的人類：“鎮(zhèn)子里沒有別的人類，你給出的指令根本無法執(zhí)行！跟人類講話真是費勁。薯條，去把菘藍找來，他知道怎么跟人類打交道?！?/p>

? ? ? ??被稱作“薯條”的店伙計馬上轉身沒入人群里去了，比起跟小原這個人類掰扯來，同為機器人的店老板發(fā)出的指令總是明確無誤且便于執(zhí)行。

? ? ? ??就在小原跟機器人居民們爭執(zhí)的時候，莫莫則爬到了采礦艇殘骸的最高處。他和小原、科多在陽光照進破碎舷窗的時候，從昨夜迫降沖擊導致的昏迷中醒轉了過來，由于飛行艇的防沖擊安全系統(tǒng)及時啟動提供了保護，很幸運地沒有人受傷，趁著小原跑去面對圍過來的居民，他決定先看清楚采礦艇迫降到了什么位置再說。

? ? ? ??帶著熱浪和沙子的烈風，干枯地擊打著他勉強攀固于殘骸頂端的身軀，莫莫不得不竭力扯過衣領來擋住半邊臉，以免沙粒被吹進眼睛和口鼻，迎著這幾乎讓人睜不開眼的風沙，他半闔著眸子艱難地向盡可能遠處看去，在巖石和沙子構成的昏黃色調(diào)之下，這里的朝陽也被過濾得像夕暮一樣沉淪且沒有生氣，整座小鎮(zhèn)大抵被老舊的建筑和街道劃分成無數(shù)堅硬而筆直的線段，遲來的居民們寥寥地從邊緣地帶趕向事發(fā)的鎮(zhèn)中廣場，每個人的身體都太陽下反射著金屬的白光，可見全都是機器人，即便是本身擁有“人造人”這一特殊身份的莫莫，也對這座完全由機器人構成的小鎮(zhèn)感到了茫然和不可思議，就仿佛昨夜隨著失事的采礦艇墜入了另一個怪異的世界。循著沉悶而死板的筆直街道向更遠處望去，那是無盡的沙漠包圍在小鎮(zhèn)以外的每一個方向，灼灼地映照著上方那干枯得看不見一片云朵的荒天，這里真是一片孤寂又遙遠的“失落國”。

? ? ? ??莫莫順著殘存的機翼滑下來，看到科多代替了小原去向機器人居民們打交道：“你們是不是想要收錢才肯賣食物給我們？我們可以以物易物嘛，只要拿吃的喝的出來，這一整艘采礦艇全都送給你們！”

? ? ? ??小原迫不及待地加碼道：“嫌不夠的話還有更貴重的東西可以給你們！一塊阿爾法8號鎳晶體總夠了吧！”

? ? ? ??“別打岔！我們哪兒來的阿爾法8號鎳晶體……咦？這個詞兒聽著耳熟……”科多反倒先跟自己人內(nèi)訌了起來，這時他想起了封在自己這顆機械圓腦殼里頭作為動力能源的阿爾法8號鎳晶體，以及當初在瀑玉城被拆走鎳晶體后一些不愉快的記憶數(shù)據(jù)，“……等等！你該不會是想拆我的……快住手！”

? ? ? ??小原作勢要橇科多后腦勺的外殼板蓋：“不要這么小氣嘛！只不過是會變成傻子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 ? ? ??莫莫適時地平息了他們的胡鬧：“我爬上去看過了，周圍全是沙漠，只有這一座鎮(zhèn)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吃早飯的時候了，可整個鎮(zhèn)子連一道炊煙都沒有，也許住在這里的居民真的全都是機器人?！?/p>

? ? ? ??“太過分了吧！那豈不是沒有可以給人類吃的食物！？”小原兩手向著這座惡作劇般的怪異小鎮(zhèn)虛抓了一把，除了從指間流走的風什么也沒抓到，“到底是誰造了這些機器人?。俊?/p>

? ? ? ??周圍看馬戲似的機器人們產(chǎn)生了一片躁動，他們紛紛移步撤開通路，把一名新到的機器人讓了出來，他的機械軀體與莫莫體型相近，比身邊的同類都要矮小，胸前陳舊的面板外殼上，依稀可見褪色斑駁的白漆寫著“EI-13”的編號，和小原等人一樣不知所措的機器人居民們一看到他，紛紛松了口氣：“菘藍來了！”“讓菘藍去跟他們講話?！?/p>

? ? ? ??看來這位“菘藍”的善解“人”意果然名不虛傳，他甚至沒等跟小原等人開口講話，光是看看小原干渴脫水的倒霉模樣和丟在地上的汽油桶，就明白了大概情況：“他們餓壞了！人類不能吃機器人的燃料，快去從今天給飛行員準備的面包干和井水里拿一些來送給他們?！?/p>

? ? ? ??這幾句話讓擰巴著的雙方都感到如釋重負，幾名機器人居民跑去拿面包干和井水，剩下的開始聚向科多和小原許諾給他們的采礦艇殘骸，去尋找是否有什么可供機器人回收使用的物資，小原追問道：“飛行員是誰?。俊?/p>

? ? ? ??面包師傅的回答宛如一本會發(fā)聲的百科詞典：“飛行員指的是駕駛飛機等飛行交通功具的人員?！?/p>

? ? ? ??小原捋著自己跟機器人講話講擰了的大腦邏輯思路，好在菘藍給出了她想要的那個回答：“他是個和你們一樣的人類?！?/p>

? ? ? ??小原不滿地盯著面包師傅：“你剛才不是說鎮(zhèn)子里沒有別的人類了嗎？”

? ? ? ??面包師傅無辜得堪稱理直氣壯：“他不在鎮(zhèn)子里，在鎮(zhèn)子外?！?/p>

? ? ? ??“在鎮(zhèn)子外多遠？”

? ? ? ??“沒多遠，每天來一趟?！?/p>

? ? ? ??“這跟在鎮(zhèn)子里有什么區(qū)別??？”小原發(fā)出了和面包師傅類似的感慨，“跟機器人講話真是費勁！”

? ? ? ??科多感到這又是一個不可多得的炫耀機會：“嘿嘿，這下知道我這個世界最強智能AI的好處了吧？”

? ? ? ??菘藍站出來調(diào)解道：“真是抱歉，雖然大家都使用了智能AI情感反射系統(tǒng)，但在底層邏輯上，仍然受著按照程序指令做線性運行的算法限制，如果人類講出的話有歧義，我們會很容易作出錯誤的理解。我們還沒有正式表示歡迎吧——歡迎來到活塞鎮(zhèn)！”

? ? ? ??“這兒叫活塞鎮(zhèn)？真是個奇怪的名字，不過跟住在這里的機器人還真是相配。你倒是跟其他機器人很不一樣，你叫菘藍對吧？多虧有你在，不然非得餓死在這兒了?！毙≡斐鍪謥碜髁艘粋€友好的表示，“我是小原，這是莫莫，會飛的那個家伙腦子里有阿爾法8號鎳晶體，想要的話可以隨意拆去用?！?/p>

? ? ? ??科多連忙阻止她的胡言亂語：“別開這種玩笑！這些愣子機器人會當真的！你看他們都信了剛才的話去拆采礦艇了。”

? ? ? ??菘藍宕了機似的，對著小原伸出來的手發(fā)了一會兒愣：“我需要對你的行為意圖作出確認——你是想跟我握手嗎？”

? ? ? ??“當然是了？”小原有些后怕地想縮回手去，“難道你手心帶電嗎？”

? ? ? ??“沒有沒有！”菘藍連忙否認，他再次顯出在這座機器人小鎮(zhèn)中的與眾不同來，小原竟從他的電子語音之中，明顯聽出了類似情感波動的語氣變化，“我只是需要確認才能作出下一步行動回應。我知道握手是人類用來相互表示友好的儀式，以前從來沒有人和我握手，我很高興能夠和人類握手！”

? ? ? ??可菘藍向往的第一次握手終究沒能得到，在他伸出機械手去握住小原的手之前，活塞鎮(zhèn)邊緣方向突然傳來一陣刺耳的汽笛聲，響徹了荒涼遼遠的天空與沙漠，聚在廣場上的機器人居民們“轟”地一下陷入了驚慌和混亂，所有人都向著街道邊上離自己最近的建筑物沖去，將菘藍與新認識的朋友們沖隔開來了。

? ? ? ??“飛行員！”“是飛行員，他今天又來了！”機器人們呼喊著躲到一扇扇門后面。

? ? ? ??菘藍低頭看了看自己沒握上的手，顯出一種悵然來，但畢竟也只是很短暫的一瞬而已：“面包！帶他們躲到你的店里去吧！”

? ? ? ??面包師傅跟人類講話雖然很費勁，干起體力活來卻不含糊，粗壯的鐵臂一邊一個地將小原和莫莫挾起來就跑，跟著鄰近的幾個機器人一起往面包店里鉆。小原看到菘藍在混亂的人群里背過身去，站定在廣場上并不跟隨躲避：“等等！出什么事了？那個飛行員來干什么？菘藍怎么不跑？別把他落下??！”

? ? ? ??面包師傅將他們挾進店里鎖上門，差點把跟在后頭的科多撞翻在門板上。莫莫等人透過門縫向外窺探，剛才還一片大亂的廣場轉瞬之間就陷入了空蕩和死寂，菘藍仍然站在原地，叫作“薯條”的那個面包店伙計“噠噠噠噠”踏地有聲地朝他跑過去，而薯條在身后牽著的，赫然是一頭鞍轡俱全的駱駝，駝峰兩側鞍囊里滿滿當當塞著能夠長期存儲的面包干和密封在罐子里的井水。莫莫、小原和科多瞪著眼睛打量了好一會兒，疑心那會不會也是一匹機械駱駝，但看了半天之后，覺得那確是一頭活物。薯條把駱駝牽到菘藍身邊，往廣場邊斷裂的石柱上拴好，臨走還不忘按照剛才得到的指令，飛快地從鞍囊里捧出來好些面包干和水罐，然后沒命似的朝面包店逃過來，面包師傅飛快地打開門放他進來又“砰”地關上鎖好。

? ? ? ??“你們要的‘人類燃料’！”薯條把面包干和井水遞給莫莫、小原。

? ? ? ??小原揭開一只罐子的密封瓶塞，確認里頭蕩漾的確乎是清涼的井水而不再是汽油，便像壓水井一樣往喉嚨里整罐整罐地灌水，然后拼命把面包干往自己嘴里、也往同樣正在喝水的莫莫手里塞，同時卻不忘繼續(xù)窺探門外的動靜。

? ? ? ??“你們逃得這么快，倒好像那個飛行員是個怪物?！毙≡乐姘珊觳磺宓卣f，“為什么要把菘藍一個人留在外面？”

? ? ? ??“因為只有菘藍能有效地跟飛行員交流?！泵姘鼛煾荡鸬?，“像我們這些其他的機器人，連跟你們講話都總是出錯，要是惹惱了那個飛行員可就太危險了?！?/p>

? ? ? ??“為什么只有菘藍跟大家不一樣？”莫莫盯著門縫另一側，廣場上只剩菘藍一個了，那嚇壞了居民們的汽笛聲已經(jīng)消失，駱駝事不關己地低頭去嚼路邊磚縫里長出來的野草，陽光寂寂地在空曠的廣場上移動著，把菘藍瘦小的身影拖得越來越細長，顯出一種難言的孤獨來。

? ? ? ??“他的不一樣是情感程序演變的結果?！泵姘鼛煾祲旱土寺曇?，仿佛生怕打破寂靜，驚動了那個此時不知在何處的飛行員，“最開始的時候，我們大家的AI情感反射系統(tǒng)都是完全一樣的，但隨著時間的改變，不同的機器人會自主探索不同的模擬情感系統(tǒng)演化方向，菘藍只是恰好和大家的演變方式不同罷了。他有好奇心，這一點我們誰也比不了，初始程序設定我們只要留在活塞鎮(zhèn)里一天天生活下去就好了，誰能理解他為什么要在沒有程序指令要求的情況下，漫無目的地到鎮(zhèn)子外面去亂跑呢？結果幾個月前，他在鎮(zhèn)外山上發(fā)現(xiàn)了一艘墜毀的飛行艇——聽菘藍說，比你們的這艘采礦艇可要大多了——還發(fā)現(xiàn)了睡在飛行艇休眠艙里的飛行員，他把那家伙喚醒了，之后飛行員就天天往鎮(zhèn)子里跑，還說要拆我們的零件去修飛機呢，大家都嚇壞了?！?/p>

? ? ? ??“那不就是個強盜嗎？”小原惡狠狠地咬了一口面包干，“你們?nèi)诉@么多，還怕他一個？”

? ? ? ??“我們的控制程序里寫入了‘機器人三定律’，不能傷害人類?！泵姘鼛煾祷卮鸬?，“菘藍建議我做好足夠在沙漠里支撐七天的面包干，打了足夠喝七天的井水，還從沙漠里牽回來一頭野駱駝，想要把這些一起送給飛行員，希望飛行員有了這些能夠走出沙漠的物資之后，就會自行離開活塞鎮(zhèn)、不再威脅要拆我們?nèi)バ揎w機了。但他還是不肯走，只是每天闖進來拿一些井水和食物，又躲回到他的飛行艇殘骸里去，我們也只好每天聽到他闖進來的汽笛聲時就躲起來，只留菘藍在外頭跟他說話，菘藍每次都勸他牽走駱駝離開活塞鎮(zhèn)，但沒有用。”

? ? ? ??“菘藍一個人在外面，不會受到傷害嗎？”莫莫問道。

? ? ? ??“至今為止那個飛行員還沒有傷害過我們，每天拿了水和面包就走。大家都在門后頭盯著呢，如果他真的敢對菘藍下手，我們就沖出去把菘藍救回來?！庇捎谶@些采用傳統(tǒng)指令程序的機器人并不說謊，因此莫莫毫不懷疑面包師傅保護菘藍的意愿。

? ? ? ??“看到機器人不能傷害人類就蹬鼻子上臉，還敢每天跑來白吃白喝，真是無賴！我去幫你們揍他一頓，讓他滾出鎮(zhèn)子去！”小原躍躍欲試地掄了掄膀子。

? ? ? ??機器人們嚇得不輕：“別亂來！讓菘藍先跟他談談！”

? ? ? ??真正起作用的還是科多的勸阻：“小原，要知己知彼啊，先看看那個飛行員是個什么人物再動手。”

? ? ? ??小原只好把沒處使的力氣轉化為繼續(xù)吃面包的食欲：“還是鳥頭軍師說的話有道理，那就先躲在這兒看看情況。那個飛行員這會兒跑去哪兒了？”

? ? ? ??飛行員還沒有現(xiàn)身，店后面卻傳來一記關門的聲音，把躲在里頭的人嚇了一跳，只見一個腦袋形如水桶的機器人從后門鉆進了店里：“面包！讓我也到你店里躲一躲！”

? ? ? ??面包師傅打量著他的水桶頭：“我怎么沒見過你？”

? ? ? ??“都住在鎮(zhèn)子上還分什么近鄰遠鄰？”水桶頭答道，“胡椒都闖進鎮(zhèn)子里來了，讓我躲一躲吧！”

? ? ? ??“胡椒又是啥?。俊毙≡l(fā)現(xiàn)今天接觸的新名詞還挺多。

? ? ? ??新來的水桶頭機器人作出了和面包師傅一樣的詞典式機械回答：“胡椒，常綠藤本植物，葉子卵形或長橢圓形，花黃色，果實小，球形，在公元十七世紀的香料戰(zhàn)爭中曾是重要的戰(zhàn)略商品……”

? ? ? ??“別鬧了。”這回反而是面包師傅理解了小原的意思，“菘藍告訴過我們，‘胡椒’是那個飛行員的名字?！?/p>

? ? ? ??水桶頭機器人停止了背書，對著小原問道：“怎么有一個人類？”

? ? ? ??“你早上沒來看熱鬧嗎？”面包師傅指了指廣場上的采礦艇殘骸，“昨晚跟著采礦艇摔下來的?！?/p>

? ? ? ??“就一個姑娘嗎？我聽說是不是還有個男孩？”水桶頭機器人在昏暗的面包店里掃視著。

? ? ? ??“在這兒呢?！泵姘鼛煾蛋验T邊的莫莫指給他看。

? ? ? ??在看到莫莫的一瞬間，那顆水桶腦袋上的眼睛閃出來一種不同于電子感光器的目光，那股機械式的呆板語調(diào)也突然變得富于頓挫了：“那就沒錯了，讓我來告訴你們‘胡椒’的另一個含義吧——那是我的名字！”

? ? ? ??這個不速之客把套在頭上偽裝用的鐵桶往地上砸得震天響，露出了躲在里面那顆人類的腦袋，機器人們嚇得紛紛退開，這才看清他偽裝成機器人軀體的鐵板下面穿著一件陳舊的棕色飛行夾克，頭上扣著帶風鏡的飛行軟帽，沒系上的帽沿皮帶像辮子一樣在兩鬢邊耷拉著：“是飛行員！”“他在這兒！”

? ? ? ??“在只有機器人的鎮(zhèn)子里偽裝成機器人，真是再好使不過的掩護了！”胡椒沖過那些四下躲避的機器人，徑直朝莫莫奔去。

? ? ? ??而小原正掄了膀子擋在前頭等著他：“讓我吃飽了飯可就是你的失誤了！”

? ? ? ??因擠了太多人而備顯狹窄的店里響起了挨打的痛叫，胡椒結結實實地吃了小原一拳摔在地上，這下可以確認他真是個人類了，因為他挨打的左眼眶上頓時青了一大片，難以置信地盯著那只打了自己的拳頭：“要死啊！昨晚從天上掉下來個強女子！”

? ? ? ??“沒頭沒腦地摔到了這鬼地方，我正想找人打一頓出氣呢，這可是你自己送上門來的！”眼看小原還要接著打，胡椒手忙腳亂地把飛行風帽的護目鏡扣到兩眼上。

? ? ? ??“戴眼鏡也沒用，四個眼一塊兒給你砸了，老實挨打吧！”小原正要揮出第二拳，胡椒卻從斜挎著的帆布包里掏出某種球狀物，擰開了往地上一砸，這下小原知道他為什么要戴上風鏡護住雙眼了——砸出來的是一顆閃光彈。

? ? ? ??小原眼前的世界頓時只剩下一片刺眼的強光，沒了準頭的拳頭砸中了某種比胡椒更硬更圓的東西，接著便聽到科多被打飛撞到墻上的痛叫聲：“小原！你打中自己人了！”

? ? ? ??“死小子！別跑！”小原沒頭沒腦地瞎撞出門外，跟循聲跑來店里查看的菘藍撞了個滿懷，等她從閃光彈造成的短暫失明中恢復過來，小鎮(zhèn)里又響起了胡椒闖入時的那種刺耳汽笛聲，這回她辨清楚了，聲音原來是從胡椒開來的一輛挎斗摩托車上發(fā)出的，趁著所有人都被閃光彈晃花了眼，那家伙已經(jīng)把莫莫連同留在廣場上的食物一起塞進摩托挎子里揚長而去，在汽笛和引擎的轟鳴聲中，留下了一串聽起來心情很不錯的告別：“嚯哈哈哈！板藍根，今天就不跟你聊天了！Bye -Bye 強女子，不用送了！”

? ? ? ??菘藍難堪地對著摩托車的煙尾嘀咕道：“之前都跟他說過不要叫我板藍根了?。ㄗⅲ喊逅{根是菘藍的根莖）”

? ? ? ??小原則氣急敗壞：“快追呀！我非把那顆胡椒砸碎了不可！”

? ? ? ??機器人們鏗鏗噠噠地跟著小原追過了兩條街，最后在小鎮(zhèn)邊緣的某地停了下來，一大片蜂巢般的廢棄涵洞，正密密麻麻排列在面前的堤墻上，摩托車轍痕則消失在了其中一眼涵洞中，小原對著這迷宮一樣的隧道網(wǎng)絡抱怨道：“到底是誰建造了這座麻煩的鎮(zhèn)子啊?。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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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胡椒的挎斗摩托車像一只熟諳小鎮(zhèn)所有地道和涵洞的鋼鐵老鼠，毫不減速地載著他的戰(zhàn)利品在這廢棄的涵道網(wǎng)絡中穿行著，他們有時通過某處涵道口沖回地表的陽光之下，沿著崎嶇的山路掀起尾巴似的沙塵，有時又從另一處涵道口一頭扎進那深埋在黑暗中的地底迷宮，直到看見陽光再次從前方的某一處出口閃爍進來。在這風馳電掣的顛簸狂奔至尾聲的時候，莫莫發(fā)現(xiàn)自己被帶到了鎮(zhèn)外的一處荒山，活塞鎮(zhèn)已經(jīng)被擋在山頭另一側看不見了。從這處遠比采礦艇殘骸更高的位置望向四野，他看到了更加遙遠廣大的地域，然而無窮無盡鋪滿視野的仍然是單調(diào)的沙子和單調(diào)的天空，和在活塞鎮(zhèn)時望見的景色并沒有什么兩樣。這荒蕪的大地啊，仿佛是遺落在世界邊緣一顆干枯的文明草種，仿佛是在初次發(fā)現(xiàn)的洪荒外星球表面開墾出的第一處定居點。

? ? ? ??胡椒將疾馳的摩托猛然剎住，巨大的慣性和震動，將莫莫從四野無盡的荒涼與蒼遠之中拖回到了眼前，他不得不把腦袋抬得高高的，去仰視那座斜倒在荒山上的巨大殘骸，它那鋼鐵的機身蒙皮表面仿佛已經(jīng)被風沙打磨上了歲月的粗糙痕跡，顯得陳舊無比，靜靜地歪倒在陽光與陰影之間，已經(jīng)完全由工業(yè)造物化為了這荒涼遠野的一部分，連接在垂直尾翼和艇艏之間那根筆直的通訊天線早已失去了功能，現(xiàn)在成了晾著一串衣物和床單的曬衣繩，只有巨大的主機翼和翼上同樣巨大的螺旋槳引擎，隱約顯示出它作為一艘飛行艇的原本模樣。

? ? ? ??胡椒把風鏡推回到前額上，擺開臂膀向自己強請來的“客人”做了個歡迎的手勢：“歡迎參觀我的‘野山楂’號飛行艇——人造人莫莫！”

? ? ? ??胡椒講“人造人”三個字的時候特意加重了語氣，帶著些窺破重大秘密的得意，這令莫莫沒法不想到八爺在空中基地里道破自己人造人身份時的那副神態(tài)，他現(xiàn)在感受到的茫然無措，也與那時別無二致。

? ? ? ??胡椒看著呆坐在摩托挎斗里忘了下車的莫莫：“你的驚慌足夠說明一切——看來我得到的情報沒錯，你確實是個人造人?！?/p>

? ? ? ??莫莫跳下了摩托挎斗，作了一個不置可否的反問：“我們昨天晚上才剛剛迫降到這里，你為什么會認識我？”

? ? ? ??“我也是昨晚才知道你們的到來——別拿看兇手的眼神看著我嘛，擊落你們那艘采礦艇的人可不是我哦。我今天心情好，就滿足一下你的好奇心吧?！焙窊]手招呼莫莫離他的飛行艇殘骸靠近一些，另一只手則把住斜挎在背后那支一臂長的大號信號槍，像是為了防止莫莫逃走。莫莫走到了殘骸近前，看到在飛艇那殘破的“鋼鐵頭顱”一角，安裝著一只視野能夠覆蓋到荒山四周各個方向的半球形飛航記錄攝像頭，看來這是飛行艇殘骸上少數(shù)還能保持運轉的機載設備之一，因為它在感應到有人靠近時自動將鏡頭轉向了這邊，并像一只獨眼似的對準二人調(diào)整了一下焦距。

? ? ? ??“這玩意兒可精著呢，附近的風吹草動都逃不過它的‘眼睛’。這是它昨晚拍攝下來的錄像?！焙诽统鲞b控器，對準攝像頭按下了幾顆操縱鈕，攝像頭隨之切換為三維投影錄像儀模式，開始播放昨晚拍攝到的場景，兩人馬上被包圍在了虛擬的三維投影畫面之中，莫莫在其中看到的是一顆飛行于夜空中的光點，盯了好一會兒才辨認出，這段投影拍攝到的，正是昨晚他們的采礦艇從活塞鎮(zhèn)上空飛過時的影像。

? ? ? ??“看自己被擊落時的錄像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吧？”胡椒饒有興致地將投影視角放大，好讓莫莫更清楚地看到錄像中的采礦艇，“注意上面的那片陰影，襲擊你們的東西就快要過來了！”

? ? ? ??這是莫莫第一次清楚看到昨晚擊落了自己的那個襲擊者，初看上去，它像是一架下單翼構型的飛機，機身通體看不到駕駛艙部分，說明它很可能是由AI系統(tǒng)控制進行無人飛行的，它在比采礦艇更高的空域、沿著相反的航向朝活塞鎮(zhèn)上空飛去，似乎在某一時刻突然探測到了從下方掠過的采礦艇，便立即調(diào)整為俯沖姿態(tài)，朝闖入探測空域的采礦艇撲過去，直到接近到百米以內(nèi)時——這正是昨晚科多聽到了它的飛行噪音，并誤以為有鳥接近的時候——這架“飛機”猛然在飛行中倒扣了過來，機艏位置亮起兩道眼睛似的紅色探照燈，映亮了最前端那顆形似猛禽的機械頭顱，莫莫這才看清那原來是一只巨大的機械鳥，在巡航狀態(tài)時它始終是以一種鳥腹朝上、背部朝下的怪異反仰姿態(tài)進行倒飛的，整個鳥身像機艙一樣負在翼梁上方，直到進入攻擊狀態(tài)時才重新翻轉過來，并探出了折疊在腹艙中的兩只機械爪，原本固定不動的主翼也轉換成了像鳥一樣上下?lián)湔沟姆律順嬓?，這只機械猛禽從采礦艇的側舷狠狠撞了過去，后者立即失去平衡開始下墜，“戰(zhàn)斗鳥”不依不饒地緊跟在后追襲到了低空，似乎是想將迫降中的采礦艇徹底擊毀，這時胡椒從攝影鏡頭邊緣沖進了錄像畫面，追擊的“戰(zhàn)斗鳥”已經(jīng)俯沖到比山峰更矮的低空了，這使得胡椒可以較輕松地從山沿向下俯射，用那支信號槍對準下方低空的戰(zhàn)斗鳥“轟”地放了一槍，彈藥在戰(zhàn)斗鳥背部炸開后擴散開一片閃電似的脈沖電流，戰(zhàn)斗鳥馬上顯現(xiàn)出機體失靈的模樣，開始難以控制自己飛行狀態(tài)。

? ? ? ??“是電磁脈沖雷，可以燒毀機械設備里的電路。”胡椒從挎包里掏出了一顆與投影錄像中一樣的電磁脈沖雷展示給莫莫看，“我可不是一個有耐心的人，昨晚那只呆鳥攻擊你們發(fā)出的動靜攪了我的好夢，我跑出來看見它在追擊迫降的采礦艇，正好又處于射程之內(nèi)，就覺得干脆給它一槍比較痛快?！?/p>

? ? ? ??他的解說并沒有打斷投影錄像的連貫性：被電磁脈沖擊傷的戰(zhàn)斗鳥，像落水雞一樣艱難地撲騰爬升回到山頂上空，然后徹底失去控制，砸落到了胡椒的飛行艇殘骸附近，擺脫追擊的采礦艇則向著夜色遠處的活塞鎮(zhèn)迫降墜去。

? ? ? ??胡椒領著莫莫拐過飛行艇另一側，來到錄像中昨晚那只戰(zhàn)斗鳥墜落的地方，投影記錄的過去與現(xiàn)下的真實在這里發(fā)生了重合——那具戰(zhàn)斗鳥的殘骸仍在錄像中所墜毀的同一位置歪倒著，形如猛禽的機械頭顱上，其中一側的紅色電子眼還在接觸不良似地閃爍著。投影錄像仍在繼續(xù)播放，昨夜的胡椒在錄像中所留下的幻影，從兩人面前匆匆地跑過去，蹲到戰(zhàn)斗鳥的殘骸面前擺弄查看起來。

? ? ? ??胡椒指著自己在錄像中那忙于給戰(zhàn)斗鳥殘軀重新接線的背影：“自打從飛行艇的休眠艙里蘇醒，幾個月來我只能跟山下鎮(zhèn)子里那些沒頭沒腦的機器人打交道，連個活人都見不著，昨晚這臺來自沙漠之外的飛行器突然闖到了我家門口，你可以想象我是多么希望能從它身上得到來自外界的信息。我的運氣好極了，它身體里搭載的通訊系統(tǒng)并沒有完全摔壞，我接上幾根導線之后就讓它恢復了工作，還跟制造和派遣了它的人通上了話——我當時可沒想到，出現(xiàn)的會是這么一個家伙。”

? ? ? ??投影錄像中，機械鳥身上的可視通訊屏幕被激活了，一顆白色的大圓腦袋漸漸在通訊畫面中央穩(wěn)定了下來，莫莫馬上認出了畫面中的人：“小白白??？”

? ? ? ??在昨夜的錄影中，初次見到小白白這副尊容的胡椒也給嚇了一跳：“大頭螢火蟲！？”

? ? ? ??“不是大頭螢火蟲，我是小白白！”小白白怒道，“你這顆該死的爛胡椒，沒規(guī)矩的土匪！竟敢打壞我的戰(zhàn)斗鳥！”

? ? ? ??“你認識我??？”胡椒在聽到他管自己叫“爛胡椒”的時候狠狠地打了個寒顫，感覺被這個素未謀面的機器人認識，真是件挺怪誕的事情。

? ? ? ??“從鎮(zhèn)子里的那些低等機器人見到你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你了?！毙“装讛[出一副無所不知的神氣，“我是怎么認識你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放跑了我的獵物，就得補償我！那艘采礦艇上有三個人：一個叫小原的怪力女，一個叫莫莫的傻瓜人造腦袋，還有一只叫科多的劣質(zhì)蠢烏鴉，你去幫我把那個叫莫莫的抓回來！”

? ? ? ??胡椒漸漸熟悉了這個脾氣很差的機器人，膽子也大了起來，事不關己地把信號槍往肩上一甩：“我憑什么要聽你的？”

? ? ? ??小白白那雙圓圓的紅色大眼睛，馬上下凹成了兩道自信十足的斜線：“因為你一定會對他感興趣的——我說他是個‘傻瓜人造腦袋’可不是在做比喻，他是個貨真價實的人造人！”

? ? ? ??胡椒在這時把全息投影錄像關停了，虛擬影像中的通訊屏幕和小白白頓時消失了，只剩下那堆戰(zhàn)斗鳥的殘骸還慘兮兮地趴在原地：“咱們長話短說吧——小白白向我介紹了關于你的一切，我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人造人。這個白色的‘機器火柴頭’說服了我，我同意幫他抓住你，作為交換，他許諾能幫助我實現(xiàn)愿望。”

? ? ? ??“小白白許諾給你的愿望是什么？”莫莫總覺得胡椒越看越像一起詐騙事件中吃虧上當?shù)脑┐箢^。

? ? ? ??“你是個想成為人類的人造人，對吧？”胡椒的回答，給莫莫帶來了不亞于人造人身份暴露時的心理沖擊，“我正相反——我是個想成為人造人的人類！”

? ? ? ??面對莫莫驚愕的沉默，胡椒照例笑了一下，這回莫莫覺得他的笑容有些苦澀：“我喜歡看到別人吃驚的模樣。你是不是以為把人類變成人造人是天方夜譚？不過，人造人想要成為人類同樣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有著類似瘋狂想法的你，應該多少能夠理解我吧？讓我們來做個小實驗?！?/p>

? ? ? ??胡椒從那不知塞下了多少東西的挎包里，掏出了一只磚塊大小、形似微型電臺的儀器，墨綠色的表面涂著代表醫(yī)療的紅色十字，他在面板上簡單地按下了幾按鍵，然后伸起手來，仿佛在風中撫摸著某些看不見的東西：“能看見它們嗎？等發(fā)起光來就看到了?！?/p>

? ? ? ??胡椒剛剛說完，莫莫便看到了奇異的一幕，空無一物的空氣中突然閃爍起一大片閃亮的碎屑，像一群細小的螢火蟲般繞著他的指尖有節(jié)奏地盤旋飛舞。

? ? ? ??“是醫(yī)療用納米機器人，我手上的電臺就是它們的存儲艙和指令發(fā)送器，這是配備在我飛行艇里的醫(yī)療工具?！焙肥炀毜夭倏刂@叢仿佛被馴化了的納米微粒，展示過自己的工具之后，他又摸出了一把剪刀，在莫莫前額處比劃著，“別亂動，我要剪你一撮頭發(fā)?！?/p>

? ? ? ??胡椒那只被小原打青了的左眼，此時瘀腫得幾乎睜不開了，一大一小的兩只眼睛顯出一副可笑的模樣來，判斷視距的能力也因此大打折扣，不得不萬分小心地哆嗦了好幾下，才總算笨手笨腳地從莫莫前額處剪下了一把頭發(fā)，而正如之前莫莫每一次受傷后所發(fā)生的事情那樣，被剪去的那一角頭發(fā)迅速地生長復原了。

? ? ? ??“小白白說得沒錯，是生物化自動修復功能！”胡椒在得到了這有關人造人身份的證明之后，驚喜地感嘆了一聲，他攥著這束頭發(fā)持于面前仔細端詳著，就好像在端詳從科學殿堂里盜來的圣火，“構成人造人的恒溫高聚合材料，基于所謂獨立于動物和植物領域之外的‘第三生物學’理論培育出的新型仿生材料，這就是人造人強大身體的秘密所在——比人類延長一倍以上的缺氧耐久時間，比人類強大一倍以上的致命環(huán)境耐受能力，極低水平的營養(yǎng)消耗需求，受傷之后迅速愈合的自我修復能力，只要有同類材料替換就能不斷延長至近乎無限的半永久生命周期，人造人所擁有的一切強大能力，都是由這材料科學的奇跡所賦予的！”

? ? ? ??在他發(fā)出這段贊美詩般的感嘆之時，發(fā)著光的醫(yī)療納米機器人圍繞著那束人造人之發(fā)翻飛不停，隨著它們飛舞的速度越來越快，那束頭發(fā)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減少并最終完全消失了，就好像被一群飛蟲迅速地分噬殆盡，接下來這叢納米粒子聚集到了胡椒受傷的左眼眶處，莫莫眼看著那片積血的瘀傷迅速消散開來，就像自己這副身體所進行的創(chuàng)傷自我修復一樣，迅速地痊愈恢復了，完成治療的納米機器人再次散開，重新圍繞著胡椒的指尖進行起周期性的待機輪舞。

? ? ? ??“納米機器人分解了人造人身上的‘第三生物學’聚合材料，并將其植入人類的傷口之中，使得人類也獲得了同樣的生物化自動修復功能。這只是一小群納米機器人、和一小把來自人造人的頭發(fā)所能達成的效果?！焙氛Ａ苏Ｄ侵换謴腿绯醯淖笱?，“如果有更大量的納米機器人，分解了整個人造人身上全部的‘第三生物學’聚合材料，又會怎么樣呢？”

? ? ? ??他講到這里時略微停頓了一下，移步將身體正面對著莫莫，仿佛是想把自己投映成面前這個人造人孩子的倒影：“如此大量由高聚合生物材料形成的人造細胞植入人體之后，將能徹底替換掉原有的天然人體細胞，當人體的每一顆細胞、每一副器官都被‘第三生物學’聚合材料所取代，人類也就完全被替換為一個全新的人造人了！這就是小白白許諾給我的報酬——他能用這種辦法把我變成人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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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在胡椒留下的摩托車轍消失的地方，機器人居民們正做著無果的追蹤：“我們跟丟了！”“剛才過了一陣大風，風沙把車轍都抹掉了?！?/p>

? ? ? ??胡椒對著被風沙破壞的轍痕一籌莫展，卻聽到背后一陣急促的蹄聲，回頭看到那匹為胡椒準備的駱駝正撒丫子狂奔而來，嚇得機器人們紛紛躲開讓路，騎在兩座駝峰之間的小原催促道：“你們太慢了！讓我去追！”

? ? ? ??科多緊跟在駱駝背后，飛得幾乎要脫力：“小原！你什么時候學會的騎駱駝？”

? ? ? ??小原的回答苦澀又無耐：“就在今天！”

? ? ? ??“小原！小心前頭！”菘藍慌忙對著迅速消失在前頭的駱駝大喊，然而還是晚了一步，駱駝在狂奔至前方那道足有好幾丈高的斷崖時，便低嗥一聲來了個急剎，險險在即將墜崖的邊緣停住了，而駝背上的小原，正像所有初學騎馭的新手那樣，毫無防備地被猛摜下鞍沖摔到前方，朝著下頭高高的斷崖跌去，好在她下意識地死死攥住了韁繩，才吊在結實的駱駝脖子上，在斷崖之外懸了空。

? ? ? ??駱駝并不關心主人的死活，脖子上抻著一個活人的分量，也照舊滿不在乎地磨牙、眨眼、扇耳朵。

? ? ? ??“要死?。∧氵€愣著干什么？”科多試圖臨時學會馴駱駝，“快把小原拖上來??！”

? ? ? ??結果只是適得其反，駱駝被這只圍在眼前轉個不休的八哥吵得心煩，不耐煩地猛甩了下腦袋，然后低下頭去咬斷崖邊上的枯草，這劇烈的一甩、一低，令正打算沿韁繩爬上來的小原再次失去平衡，就在小原差點脫手墜崖的時候，菘藍趕上來攥住了韁繩留在斷崖以上的部分使勁往回扯，然后因為矮小的身體承受不住小原下墜的沖擊，反而被一齊拖著向崖下摔去，好在面包師傅和更多的機器人緊接著跟了上來，將他和小原一并拖回來了。

? ? ? ??“差點被這蠢駱駝跌死……你們怎么跟來了？”小原坐在駱駝腳邊心有余悸地喘氣。

? ? ? ??菘藍作為有擬態(tài)情感的機器人竟也知道怕，嚇得并不比她輕，向著斷崖木然地指了指：“因為你確實需要我們的幫助。”

? ? ? ??“可是你們也把胡椒跟丟了?！毙≡瓙琅赝厣峡赵伊艘蝗?，“誰知道這會兒他會對莫莫做什么？”

? ? ? ??“我想你可以放心一些，他應該不至于傷害莫莫。”菘藍安慰道，“如果胡椒是一個那樣殘暴的人，那我的情感反射模擬系統(tǒng)就會提醒我躲開他，而不是嘗試著幫助他?！?/p>

? ? ? ??“小原，被那家伙牽著鼻子瞎跑可不是辦法?！笨贫嗤Ｂ湓谛≡缟?，“不管他怎么跑，最后一定是要帶著莫莫回到自己的老窩里去，咱們應該直接到那艘飛行艇殘骸去守著他?！?/p>

? ? ? ??“咦？科多，你有時候意外地會講出些很有道理的話來！”一向以跟科多互相抬杠為樂的小原，這回卻發(fā)現(xiàn)很難反對這樣好的一個提議，“菘藍，是你在飛行艇殘骸里找到了胡椒，你一定知道那艘飛行艇的位置吧？快帶我們?nèi)?！?/p>

? ? ? ??就在他們合計著新的行動辦法時，負責照看駱駝的薯條跑來撿起韁繩，想要把它從危險的斷崖邊牽開，可剛牽著駱駝走了兩步，這個體型正如其名一般瘦長的機器人，便毫無預兆地像一根木頭般硬挺挺栽到了地上。

? ? ? ??被這一變故打斷的小原嚇了一跳：“他怎么了！？”

? ? ? ??“又開始斷電宕機了……”菘藍剛回過頭來朝薯條看了一眼，隨即就像被傳染了似的全身一僵，小原看到他那雙電子的眼睛漸漸熄滅成黯淡的灰色，然后像薯條一樣倒下去不動了。

? ? ? ??“小個子存不住電還真是麻煩！”面包師傅見怪不怪地和其他機器人們圍上來施救，在鄰居們的幫助下把陷入“死機”的薯條和菘藍放平，并從自己粗壯的胳臂上拆開一塊弧形殼板，牽出兩條導線來分別插進了那兩人后腦勺處的線槽接口。

? ? ? ??小原和科多好奇地看著他們進行這種輸血似的充電，只過了一小會兒，薯條和菘藍便先后從宕機中重啟了過來。

? ? ? ??“抱歉，這是能源不足導致的間歇性斷電?！陛克{伸手把自己后腦處的電線拔了下來，“面包，夠了，你的電力也剩得不多了?！?/p>

? ? ? ??“你們的燃油不夠用了嗎？”小原對這種急癥似的斷電感到有些不安。

? ? ? ??“我們的動力系統(tǒng)采用了復合能源供應設計，用汽油做燃料只是應急供能方式。”菘藍答道，“最主要的動力來源，其實是由建造在鎮(zhèn)子地下的能源塔對所有居民進行無線電力傳輸供應，可就在上星期，能源塔的電力供應不知為什么突然被切斷了，大家都陷入了能源危機，越來越多的人耗盡了能量陷入停機，剩下的人也只能以低能耗模式勉強堅持著，再這樣下去，整個鎮(zhèn)子都要運轉不下去了?！?/p>

? ? ? ??“上星期？好像正好是莫莫剛被八爺抓走的那會兒……”小原捻著下巴思索了一會兒，“那座能源塔在哪兒？”

? ? ? ??科多也追問上一句：“還有，你剛才還沒來得及說胡椒的飛行艇在哪兒呢?！?/p>

? ? ? ??菘藍指向了鎮(zhèn)外荒漠中最高的一座山：“都在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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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與此同時，在菘藍遙遙指向的這座山上，胡椒正把一副望遠鏡架到莫莫眼前：“怎么樣？看到了嗎？”

? ? ? ??莫莫順著他的指引，朝離飛行艇殘骸不遠的山頂位置望去，看到有一棵高大的樹生長在山巔：“是一棵樹。”

? ? ? ??“你想過沒有？”胡椒伸手幫他調(diào)整了一下望遠鏡的視距，好讓他更清晰地看到那棵樹的外表細節(jié)，“在這片連雜草都很難活下去的荒漠里，為什么唯獨會長出一棵這么大的樹來？”

? ? ? ??莫莫更仔細地觀察了一會兒，茫然的表情漸漸變成了驚愕，他在樹干表面看到的不是遍布痕紋的樹皮，而是金屬的反光，光禿禿的樹枝也并非毫無規(guī)律地自然生長，而是呈對稱布局從主干向各個方向延展開來的：“那不是一棵真正的樹，是人造建筑??？”

? ? ? ??“沒錯，一座偽裝成樹的大型天線?！焙钒淹h鏡收了回來，“那個實心眼兒的‘板藍根’告訴過我，為整個鎮(zhèn)子所有機器人進行無線電力供能的能源塔，就藏在這座山底下，那棵天線樹其實就是能源塔露出地表的供電天線，能夠以無線微波的方式，把電力傳輸?shù)缴较碌幕钊?zhèn)，再由那些機器人身上的波能接收裝置采集散播在空氣中的電能微波，存儲到體內(nèi)作為驅動能源。能源塔就埋在樹底下，它能夠一直給鎮(zhèn)子里的所有機器人進行無線供能，核心能量源一定強大得驚人，我得進入能源塔內(nèi)部找到它。”

? ? ? ??“可你想要那股能源做什么？”莫莫不解地看了看身后的飛行艇殘骸，破損的機鼻上隱隱殘留著與其代號對應的紅色“野山楂”涂鴉畫，是這具老古董般的殘骸上僅剩的亮麗色澤，“你的飛行艇壞成這樣，已經(jīng)不可能再飛起來了?！?/p>

? ? ? ??“別小看‘野山楂’??！知道她為什么叫做‘飛行艇’，而不是叫‘運輸機’嗎？”胡椒轉過身去仰望著自己破損的座機，“她擁有比飛機更強大的空中續(xù)航能力，這是一艘在天空航行的船，而一艘大船總是會載有救生艇的?！?/p>

? ? ? ??隨著胡椒走到殘骸近前，并伸手扳下了位于內(nèi)艙墻壁上的一處控制閥，飛行艇主艙中的閘門沉轟轟地緩緩開啟，露出了?？吭谖才撘患苄〉枚嗟娘w機，與巨大的飛行艇比起來，它就像是一只足夠被艇艙完全容育的雛鳥，單座艇艙里最多只能勉強擠下兩名乘員，與已經(jīng)墜毀成殘骸的母艇不同，這架小飛機還保持著完好。

? ? ? ??“這就是我的空中‘救生艇’?！焙方榻B道，“飛行艇墜毀時，它只受到了很少的一點兒損傷，被菘藍從休眠艙吵醒之后的幾個月里，我已經(jīng)把它完全修復了，現(xiàn)在它唯一缺少的，就是足夠驅動那座航空引擎的強勁動力能源，飛行艇里殘存的能源，只夠驅動機載全息攝像機和照明系統(tǒng)這一類小玩意兒了，而能源塔里的核心供能裝置正好能夠滿足我的需要，只要能夠找到它并且安裝到飛機上，我就能重新起飛，離開這座倒霉的鎮(zhèn)子和這片該死的沙漠，還有非常重要的目標等著我去實現(xiàn)呢?！?/p>

? ? ? ??莫莫對著那架能逃離這片沙漠的飛機看得出了神，胡椒卻扳動控制閥把閘門重新關上了：“跟我來吧，在把你交貨給小白白之前，我還需要借助人造人的力量來完成自己的事情?！?/p>

? ? ? ??飛行艇墜毀的地方距離山頂非常近，兩人沒有費太大功夫就來到了天線樹附近。在接近到某一距離時，胡椒示意莫莫止步，莫莫注意到，在天線樹周邊的一圈圓形區(qū)域以內(nèi)，地面明顯炙烤得比外部更加焦灼，遍布皸裂的焦土上看不見半點兒生命的痕跡，而胡椒正好停在了這圈圓形焦土的邊緣之外，他彎腰從巖縫中揪下了一根雜草，將它對準天線樹的方向并猛吹了一口氣，拂起的草莖向著天線樹飄去，并在飄進那圈圓弧以內(nèi)時，突然凌空燃燒成了縷縷殘燼。

? ? ? ??莫莫下意識地退開一步，遠離了那環(huán)圓形的焦土：“天線周圍這片區(qū)域內(nèi)的溫度，要比外圍更高？”

? ? ? ??“我猜那是能源塔的自動防御機制。”胡椒抵著莫莫的背部，阻止他繼續(xù)后退，“我觀察過了，天線樹利用下方的能源供應，在周圍的一大片圓形區(qū)域內(nèi)形成了高溫熱能場阻止外人靠近，而從外部進入能源塔的通道入口就在樹下，換句話說，想要進入能源塔就必須穿過這片熱能場?！?/p>

? ? ? ??“熱能場內(nèi)部的溫度足夠點燃野草，這種高溫是致命的?！蹦嵝训?。

? ? ? ??“對人類是致命的，對人造人卻不是?！焙啡〕隽撕脦最w球形手雷塞給莫莫，為了和昨晚用來攻擊戰(zhàn)斗鳥的那種藍色電磁脈沖雷，以及今早綁架莫莫時使用的那顆白色閃光雷相區(qū)分，這幾顆手雷被涂成了象征危險的紅色，“這是含有高能量炸藥的烈性爆雷，如果用我的信號槍從安全距離進行射擊，爆炸的能量會在擊中天線樹時朝各個方向分散，很難對它的堅固結構造成有效傷害，但如果能把它們固定在樹干上進行引爆，爆炸能量就會形成集中定向沖擊，足夠炸毀整棵天線樹，防御熱能場也會隨之解除，烈性爆雷能夠經(jīng)受住熱能場的高溫而不被引爆，但我卻無法活著穿過這片區(qū)域，這就是我?guī)銇淼脑颉嗽烊诵∽樱乙愦┻^熱能場，把這些烈性爆雷安裝到信號樹上并炸毀它，你的耐熱能力是人類的兩倍以上，即使被灼傷了也能馬上進行自我修復，熱能場傷害不了你。”

? ? ? ??莫莫對著捧在手里的這幾顆紅色爆雷發(fā)愣，胡椒則“鼓勵”道：“烈性爆雷底端的磁力座可以自動吸附在天線樹上，安裝好后擰動外殼就能解除保險，在引爆之前你有30秒的時間跑回來。出發(fā)吧人造人小子，要相信你身體中蘊含的強大力量！”

? ? ? ??胡椒的言語是如此地強硬而不容質(zhì)疑，幾個月來，他正是靠著這副咄咄逼人的架勢嚇壞了活塞鎮(zhèn)上的機器人居民們。在這種容不得半點遲疑回旋的迫使之下，莫莫甚至來不及對自己正在做的事情多加思考，便緊張地捧著滿懷烈性爆雷，朝那棵屹立在干旱天空與荒蕪大地之間的信號天線樹走去。然而人的所作所為，并不僅僅被當前的言詞所鼓動，同時還受著記憶與經(jīng)驗的影響，就在即將踏入那焦土之環(huán)的瞬間，莫莫面對著眼前那危險而涌動的熱浪，于腦海中浮現(xiàn)出了一副遙遠回憶中的面容，那是爸爸的臉。

? ? ? ??這段回憶的碎片來自于兩年前，那是莫莫第一次獨自離開家門，打算以一個普通的11歲男孩的身份到鎮(zhèn)上去，嘗試與那些同齡的孩子們交朋友，作為爸爸的莫博士，則不得不笨拙地扮演起母親的角色，笨手笨腳地在爐灶上烤制一袋并不漂亮誘人的點心，那謹小慎微的模樣，教人看了會誤以為他正在用燒杯和酒精燈萃取某種化學物質(zhì)。莫博士把烤好的點心裝進袋子里，以備莫莫今天遇上可能交到的第一個朋友之后，可以拿出這些簡單的禮物來進行分享，而莫莫則沉默地站在緊閉的家門之后，不安而茫然地盯著黑壓壓的門板，想象著門那一邊的陌生世界，莫博士在把點心交給他時，不經(jīng)意似的說道：“莫莫，你知道自己擁有一些很了不起的能力嗎？”

? ? ? ??莫莫盯著面前的門板，點了點頭：“我受傷之后可以馬上痊愈，爸爸說過，人類是沒有這種能力的。”

? ? ? ??“沒錯，而且莫莫對很多危險環(huán)境的承受能力比人類更強，可以做到很多在別人看來非常危險的事情?！蹦┦肯袼蛣e正要走上舞臺的孩子一樣，為莫莫把衣襟和領口整理停當，“但在擁有這份力量的同時，一定不要忘記，別的孩子們是不像你這么強大的。擁有強大力量的人，往往會漠視別人的弱小，如果漸漸對這種漠視習以為常，冷漠就很可能變成欺凌，可倚仗力量欺負別人，就終究會被別人所疏遠，再強大的力量，得不到別人的認同和幫助也終究是弱小的。所以真正強大的人，不僅能了解自己的力量，同時也能體諒別人的脆弱，如果我們擁有力量，就應該用它來保護自己、幫助別人，而不是用它來傷害別人。不要害怕自己與別人的不同，只要莫莫能夠正確地控制和使用這種不同所帶來的力量，就一定能夠交到很多朋友的。”

? ? ? ??盡管我們已經(jīng)知道，莫莫在這具有紀念意義的第一次、乃至其后無數(shù)次尋求友誼的小小“冒險”中，暫時遭遇了令人悲傷的挫敗，當他帶著被爸爸的安慰所平復下來的小小心靈，向著門那一邊的世界踏出第一步時，并沒有“一定能夠交到很多朋友”的美好前景在觸手可及之地等著他，他從沒有犯下漠視甚至欺凌別人的錯誤，卻不得不承受自己本不應得的疏遠，他真正收獲到第一個朋友，還要待到距那兩年之后、在屋山無際的大雪地上遇到“話嘮”科多。但莫博士為了愛子的第一次出行所送上的“祝?！?，卻永遠地改變了這顆初生的心靈。

? ? ? ??因此，莫莫在回想起自己的第一次出門時便頓時對眼前的一切有了主見，他斷然停住了懵懵懂懂的腳步，在熱能場連緣回過身來，把捧在臂間的烈性爆雷全都塞還給了胡椒：“對不起，我不能幫你?！?/p>

? ? ? ??胡椒發(fā)懵地盯著回到了自己懷里的一堆球，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眉毛擰得像是能從臉框里突出來：“想不到人造人擁有這么強大的身體，卻比人類還要膽??！如果我是個人造人的話，絕不會像你這樣怯懦！”

? ? ? ??“這不是怯懦。我不幫助你，不是因為害怕被熱能場燒傷，而是因為你要做的是一件錯誤的事。”莫莫的回答平緩而清晰，令人深切地感受到他不是在分辯，而只是陳述事實，“你不是告訴過我，整個活塞鎮(zhèn)都要靠能源塔充電嗎？如果我?guī)湍阏Я颂炀€樹，如果偷走了塔里的核心能源，鎮(zhèn)上的居民們失去動力供應，會活不下去的?！?/p>

? ? ? ??“活??？這可真不是一個適合機器人的字眼?！焙沸晾钡剜托Φ?，“那幫鐵疙瘩只不過是些沒有生命的人造工具而已，他們表現(xiàn)出來的所謂‘感情’，不過是由電路和程序模擬出來的假象，比起對一堆工具大發(fā)同情來，讓我這個活生生的人拿到能源、逃出這片該死的沙漠才更重要！”

? ? ? ??“他們不是沒有情感的工具?！蹦瘩g道，“他們發(fā)現(xiàn)你沉睡在休眠艙里生死不明的時候，不也會想要救你嗎？

? ? ? ??你威脅要拆掉他們修飛行艇的時候，他們不也會害怕嗎？

? ? ? ??他們得知你想要修好飛行艇離開這片沙漠的時候，不也會準備好駱駝、糧食和水想要幫助你達成愿望嗎？

? ? ? ??這樣的善良究竟與人類有什么區(qū)別？你說這種善良是由電路和程序模擬出來的假象，那人類的情感又是什么？也是由神經(jīng)和激素模擬出來的假象嗎？你漠視他們的善意，隨意欺負他們，又和冰冷的機器有什么區(qū)別？”

? ? ? ??胡椒像是第一次認識莫莫那樣，直勾勾地盯著他瞪了好一會兒，才用一種難以置信的口氣問道：“你真的是人造人嗎？這些話是你那顆人造腦袋的情感模擬電路預設編寫的嗎？人造人的情感應該和機器人一樣，只不過是按照電子程序模擬出來的機械性反應而已，可你能‘模擬生成’的這些道理也未免太復雜了一些！”

? ? ? ??“我當然是人造人，可你對人類和人造人產(chǎn)生了誤解?！蹦卮鸬溃鞍职指嬖V過我，人造人很容易倚仗自己的強大力量而忽視對別人帶來的傷害，機器人只要接到了指令，哪怕明知是在做壞事也必須要完成，但人類不一樣——人類的能力有限，所以理應比人造人更加謹慎和明智；人類不像機器人那樣受程序和指令的束縛，所以即使有非完成不可的目標，也能做出判斷，為了達成目標有哪些事情能做、哪些事情又不應該做。你是個人類，卻沒有利用好人類的理智和判斷；你不是人造人或機器人，卻犯下了人造人和機器人的錯誤?！?/p>

? ? ? ??胡椒結結實實地體驗了一回什么叫“惱羞成怒”，他惡狠狠地將一顆烈性爆雷塞進了信號槍的槍膛，并“咔”一聲震耳地把膛室與槍機撞回了擊發(fā)位置：“我困在這鬼地方，不是為了聽一個人造人來上思想品德課！聽好了小子，你現(xiàn)在就按我說的去把天線樹炸掉，否則被炸掉的可就是你自己了！”

? ? ? ??“請你不要隨意用力量威脅別人，因為別人很容易把你的恐嚇誤解成真正的惡意。”莫莫的眉毛有些悲傷地低沉了下來。

? ? ? ??“這不是恐嚇！看來得給你吃點兒苦頭了！”胡椒驚天動地地扳開了擊錘，原本按著護框的手指也摳到了扳機上。

? ? ? ??莫莫一言不發(fā)地低下頭來，把護著大半個后腦殼的頭盔對準了胡椒的槍口，被壓縮的空氣像鍋爐里的蒸汽一樣，從對稱分布于頭盔左右兩側的兩排各三個動力孔中噴射而出，強大的反沖力將莫莫的整個身體向前猛地推出。胡椒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噴射頭盔那堪比小原一記老拳的可怕沖擊力正正地磕撞在了下巴上，痛叫一聲砸摔起滿地塵埃，走了火的信號槍則被撞到一邊，“轟”一聲將出膛的烈性爆雷高高地甩射到了半空中。

? ? ? ??胡椒撫著咔咔作響的下巴，擰了好幾下才給推回到原位：“小頭盔你找死！”

? ? ? ??莫莫卻沒空跟他吵架，指著天線樹的方向眼孔一大：“看！”

? ? ? ??胡椒順著他的手往爆炸聲響起的位置望去，正好看到那顆走火的爆雷從空中砸落下來，陰差陽錯地正好炸在了天線樹上，正如他先前所預測的那樣，這次沒有進行爆破固裝的遠距離命中連一根側枝都沒炸下來，卻由此引發(fā)了意料之外的后果，挨了打的天線樹像發(fā)怒一樣通體輻射出高溫的紅光，一個沒有情感的系統(tǒng)電子音冷冰冰地念道：“天線遭遇攻擊，入侵者已鎖定，熱能自主防御系統(tǒng)啟動！”

? ? ? ??原本穩(wěn)定在天線樹周圍固定范圍以內(nèi)的熱能場，突然像海嘯一樣急劇地向四面八方擴大開來，沿途被波及的大地迅速變成了熱能圈以內(nèi)那種焦灼的模樣，巖縫中的野草也紛紛燃燒成朵朵火苗，在炎熱的空氣中波動成水一樣的紋浪，朝胡椒和莫莫這邊鋪天蓋地地壓過來。

? ? ? ??“命要緊！回頭再跟你算賬！”胡椒轉頭就跑，順手把比自己矮了一頭的莫莫像一捆柴那樣挾到腋下一塊兒拖著逃命，“媽呀——”

? ? ? ??防御熱能場緊咬著他們覆蓋了整個山頭，仍然不見減弱放緩的跡象，繼續(xù)追擊著這兩個被鎖定的“入侵者”，擴散到了飛行艇殘骸所在的位置， 胡椒拖著莫莫剛剛躲進艇艙，殘破的飛行艇便如同一具死去多時、等待火化的巨大骸骨一般，在高溫之下熊熊燃燒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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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在胡椒倒了霉的時候，菘藍為他準備的那頭駱駝正蹣跚在通往活塞鎮(zhèn)外的小路上，那雙原本對一切都漠不關心、永遠被防風沙的長睫毛遮蓋得像是沒睡醒的眼睛，如今暴睜得像是快要從眼眶里炸開來，白沫從又硬又糙的厚唇中喘吁吁地淌出，四條有力的蹄子則醉酒似的搖晃著，每走一步都像是要就此斷倒氣絕，在這頭累得半死不活的駱駝背上，正坐著面包、薯條以及其他好些個機器人居民，堆成了一座幾乎比駱駝本身還要龐大的鐵山壓在駝峰之間，也難怪這頭牲畜被欺壓成這么一副快要沒命的嚇人模樣了。

? ? ? ??“喂，我說……”坐在駝峰間的面包看了看搖搖晃晃的駱駝，比這被自己壓得不堪重負的家伙更加覺得不安，“小原，我們這么多人壓在駱駝身上真的沒問題嗎？”

? ? ? ??小原倒不去騎那頭差點把人跌死了的駱駝，她并不怎么費勁地把小個子的菘藍扛坐在自己后頸上，很輕快地一路小跑在駱駝前頭：“沒問題、沒問題！你們都快要沒電了吧？那就在駱駝背上好好休息一下，等找到了胡椒的老巢，指不定還要你們省下力氣來干活兒呢?！?/p>

? ? ? ??菘藍也很不安地回頭看了看那倒霉駱駝：“可它看上去快被壓死了……”

? ? ? ??“放心好了，駱駝剛才的表現(xiàn)很不錯，理應得到我更多的信任呢！”小原滿臉的壞笑可并不像是信任的樣子，“你是這里唯一去過胡椒老巢的人，只管專心指路就好了！”

? ? ? ??照例得由伴飛在側、喋喋不休的科多來道破天機：“你只是想報復它剛才差點把你摔死吧？這丫頭還真記仇呢！”

? ? ? ??小原并不理會這種“指控”，自管去跟負責指路的菘藍聊天：“菘藍，你們還沒回答過我呢，到底是誰制造了你們？又是誰建造了這座奇怪的鎮(zhèn)子？把一群機器人放在這座鎮(zhèn)子里到底有什么意義？能夠使用無線傳輸方式進行供電的能源塔可是非常先進的技術，并不是隨便什么人都能造得出來的?！?/p>

? ? ? ??“對不起，我回答不了你的問題。”菘藍只能給出這樣一個遺憾的答案，“從我們的記憶數(shù)據(jù)庫第一次啟動運行時開始，我們就已經(jīng)生活在活塞鎮(zhèn)里了，對于此前發(fā)生的事情一無所知?！?/p>

? ? ? ??坐在背后駱駝身上的面包補充道：“主程序指令要求我們盡量模仿得像人類一樣生活，所以我們雖然不用吃東西，卻還是在鎮(zhèn)子里墾田種了糧食、開鑿了水井，即使沒有人吃面包，我還是按照程序設定的面包師職業(yè)開了這家面包店，機器人顧客們每天執(zhí)行著模擬人類生活的程序到我的店里來光顧一趟，卻什么也不會買。說真的，我都不知道我們待在鎮(zhèn)子里是為了什么。直到胡椒闖進了鎮(zhèn)子，我們的糧食和水井才總算派上了用場，變成了我用來給他做干糧的原料。”

? ? ? ??科多發(fā)表了自己的議論：“聽起來就像是關在生態(tài)箱里進行觀察實驗的小蟲子耶?！?/p>

? ? ? ??天邊的團團黑煙打斷了他們的交談，菘藍指向冒煙的山頂方向，驚呼道：“看！是胡椒的飛行艇墜落的位置，好像著火了！”

? ? ? ??“那顆死胡椒到底在搞什么鬼?。俊毙≡D時緊張了起來，“該不會傷害到莫莫吧？”

? ? ? ??科多提醒道：“安靜點兒，你們聽到些別的什么聲音沒有？”

? ? ? ??小原于是暫時停住奔跑側耳靜聽，在呼呼的風聲之中，果然夾雜著一種隱隱約約的呼嘯，她辨明聲源之后便猛地回過頭去，看到在與黑煙完全相反的天空中，有一排黑點正朝著活塞鎮(zhèn)飛過來。

? ? ? ??“是鳥嗎？”小原抬手遮在眉眶上，好擋住刺眼的陽光，“不對，比鳥要大得多?！?/p>

? ? ? ??擁有圖像記憶比對功能的科多最早認出了那些危險的身影：“是昨晚擊落了我們的那種怪物！”

? ? ? ??在短短數(shù)秒之內(nèi)，剛才還遙遠模糊的呼嘯聲迅速迫近得震耳欲聾，戰(zhàn)斗鳥群的巨大陰影像烏云一樣在干旱的大地上來回穿梭掠過，飛在最前頭的一只沖著小原等人俯沖了下來，他們眼看著這只機械大鳥像仰泳似地倒扣在天空中高速飛行，直到即將觸地時才迅猛地翻轉身體，將折疊著的頭喙和利爪全都從機體中伸展開來，機器人們紛紛從駱駝背上跳下來四散躲避，小原則一個前撲趴倒在地上以躲避它的鷹擊，就在小原誤以為它要一個俯沖爬升回天空之時，這只戰(zhàn)斗鳥在她面前展露出了除飛機和猛禽之外的第三種模樣，那雙鋒利的鐵爪隨著一陣金屬撞擊的震響而伸展到了與機身相近的長度，變成一雙有力的長腿重重地砸落在大地之上，猛禽般的頭顱也同時延伸開來，拉長成了一具比先前修長得多的機械頸項，這只機器猛禽頓時變換成恐鳥一般利于奔跑的步行模式，洶洶地踏立在它的獵物們面前了。

? ? ? ??擺脫了滿背重擔的駱駝，再次恢復了那種事不關己的淡漠模樣，悠閑地踱到路邊去嚼野草，自覺地把整條路讓開來留給戰(zhàn)斗鳥去“表演”，在它那滿臉“天下太平”的安閑表情之后，小原和機器人們正狼奔豕突地亂逃作一團，戰(zhàn)斗鳥只追了兩步就放棄了這種低效的捕獵方式，而是將那雙深紅色的機械眼垂下來發(fā)射了一道光束，有一名機器人居民被擊中了，他頓時像先前遭遇斷電停機那樣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 ? ? ??“他怎么了？”小原慌忙問道，“死了嗎？”

? ? ? ??科多在逃命之際還不忘繞過去驗了驗那名“傷員”發(fā)灰的電子眼，并沒有在被擊中的地方發(fā)現(xiàn)傷口：“好像只是當機了，那些鳥發(fā)射的是能夠癱瘓電路的電磁脈沖射線！天哪，千萬別打中我！”

? ? ? ??“只對電路有效嗎？那就沒什么好怕的了！”小原的膽子頓時壯了起來，麻利地把扛在肩上的菘藍一甩，躍身便將差點被下一道射線擊中的科多給抄了過來，同時揮過另一只拳頭狠狠地砸在了戰(zhàn)斗鳥側臉。挨了打的戰(zhàn)斗鳥搖晃了幾步，但馬上就穩(wěn)住機體，發(fā)了怒一般張大鐵喙朝小原咬過來，巡飛在天空中的更多戰(zhàn)斗鳥此時也紛紛轉換成恐鳥模式俯沖落地，整個活塞鎮(zhèn)頓時陷入了一片末日般的呼號之中。

? ? ? ??“這也太多了！”小原甩著在鳥臉上砸痛了的手拔腿就跑，同時還不忘大喊著向同伴們招呼起來，“涵洞！都躲到涵洞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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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莫莫和胡椒對鎮(zhèn)子里正在發(fā)生的危機一無所知。錯誤的逃跑路線使得他們被大火徹底封在了燃燒的飛行艇殘骸里，看到的只有跳動的焰影，聽到的只有呼呼的火聲。胡椒帶著莫莫逃進了一間由厚重艙門密封起來的艙室，兩人合力把那扇合金防爆門推緊鎖好，即使是在這危急的生死邊緣，莫莫也難免要對這間艙室多打量上一會兒，它和飛行艇破敗的其他部分很不相同，雖然狹小簡陋，但打理得潔凈而齊整，僅看內(nèi)景很難判斷出這是在一架飛行艇內(nèi)部，這里是胡椒在艇艙里的起居室，房間一角固定著一尊一人高的全封閉式罐艙，看來那就胡椒被菘藍第一次發(fā)現(xiàn)時沉睡其中的休眠艙了，此時顯然早已因斷電而失去失眠功能，被胡椒鋪上被褥枕頭當成了一張床，床頭艙壁上掛著一張精心裝裱、但已經(jīng)陳舊褪色的照片，是胡椒與另外兩個人的合影，照片是在病房里拍的，明凈的陽光透過同樣明凈的“目”字形縱列四格窗玻璃，灑落在床頭矮桌的玻璃瓶和花上，鐵架病床上穿著藍白條紋病號服的是個很結實的男人，臉上帶著和鐵一樣堅硬、和陽光一樣柔和的笑容，看不出有什么病容來，但蓋住大半個身子的白色床單，卻從左腿膝部以下觸目驚心地塌下去一大截，隱現(xiàn)著這難以掩飾的殘缺；站在床前探病的是看上去比現(xiàn)在還要小上幾歲的胡椒，身旁與他年齡相仿的另一個男孩子，則與病床上的傷員長得很像，一望即知是父子，傷員手中捧著一件用紙藥盒和醫(yī)用膠帶粘貼拼合而成的模型，顯然是兩個孩子送給傷員的探病禮物，盡管那周身布滿白色膠帶的粗糙模樣，使得這件手工玩具“慘烈”得比病床上的人更像是一名重傷員，但莫莫還是能從形狀判斷出，他們制作的正是像“野山楂”號這一類重載飛行艇的模型，三人在照片上都笑得很開心，莫莫還從沒見胡椒這樣笑過。

? ? ? ??致命的危險馬上把莫莫從短暫的觀察拖回到了現(xiàn)實。能源塔的熱能防御場終于達到了它的擴張極限，此時已經(jīng)停止追擊收斂退去，但它已經(jīng)完成了對襲擊者的報復，被高溫點燃的飛行艇殘骸完全被烈焰封住了，火舌正從最初引燃的艇尾方向一點點朝機鼻噬去。胡椒選擇了全艇最封閉、最安全的一處艙室當作起居室，但這里并不是安全艙，而是一處蒸籠，在火燒進來之前，高溫和灼煙就足夠把艙內(nèi)的一切水分都蒸干了，即使是比胡椒更能耐受高溫的莫莫，此時也感覺到艙室內(nèi)越來越干熱難耐，而最靠近火源的那一側艙墻已經(jīng)被燒灼得隱隱發(fā)紅。

? ? ? ??“我們不能留在這里，得想辦法逃出去?！蹦蚝反叽俚?，卻意外地發(fā)現(xiàn)他蜷縮在離艙門最遠的一角，把腦袋深深地埋到低處，莫莫知道他在哭，有兩滴晶瑩的閃光落到發(fā)熱的地板上，很快就被蒸發(fā)得不見蹤影了。胡椒是個“堅硬”的家伙，對莫莫和活塞鎮(zhèn)的機器人們總是喜歡擺出一副近乎殘忍的冷漠模樣來，但莫莫在這時感受到，他真的很喜歡自己的飛行艇，先前向莫莫提到她時，他總是像朋友一樣用代號稱呼她為“野山楂”，這是他迫降到荒漠中央之后唯一的庇護所，是他囑意于逃離沙漠的唯一希望，同時也是支撐他在沙漠中生活下來的唯一寄托，就像是這位飛行員身體的延伸，而現(xiàn)在，他延伸出來的這副鋼鐵身軀正在一點點地被火焰燒毀吞噬，他終于在日漸干枯的心底里感受到了難以抑制的痛苦。

? ? ? ??“見鬼！”胡椒竭力在莫莫面前抑制著哭腔，重重地一掌按在雙眼上，“如果我是個人造人的話，就不會流下這些軟弱的淚水了！”

? ? ? ??就在莫莫試圖重新鼓起他求生的勇氣時，胡椒兇猛地站了起來，對莫莫喝令道：“你是人造人，你被燒傷了也會自我修復的，你出去滅火！”

? ? ? ??莫莫平靜地告訴他：“火太大了，即使是人造人也會被燒毀的。”

? ? ? ??胡椒一把將他推開，朝已經(jīng)燒得發(fā)紅的艙門走去：“那我自己去！如果‘野山楂’被燒掉，我就什么都做不成了，我一定要把她救回來，我才不需要乞求人造人的力量來獲得勇氣！”

? ? ? ??莫莫重新?lián)醯矫媲皵r住了他：“這不是勇氣，而是魯莽?！?/p>

? ? ? ??胡椒在這時意識到了自己勇氣的虛假，因為莫莫一講出事實，他就泄氣了，只得抓狂地把十指揸進自己的頭發(fā)：“如果我是人造人……如果我是人造人就不會害怕了！”

? ? ? ??莫莫擦著不斷從皮膚上蒸出來的汗水：“你到底為什么想要成為人造人？”

? ? ? ??“你呢？你到底為什么想要成為人類??？”胡椒抬起臉來反問道。

? ? ? ??莫莫被他的反問滯在了原地，思索了好一會兒才答道：“爸爸想要讓我變成真正的人類，他花了十多年的時間想要幫我實現(xiàn)這個愿望……”

? ? ? ??“這只是你爸爸的愿望！”胡椒打斷了他，“即使他是你最親近的人，另一個人的愿望，也是不能代替自己的想法的！你自己是為了什么原因才想變成人類？”

? ? ? ??“為了……像人類一樣獲得真正的感情，為了不被其他人害怕和排斥，為了得到朋友！”莫莫認為自己想到了真正的答案，汗水像眼淚一樣順著他的臉頰淌下來。

? ? ? ??“能夠講出剛才那一大通話的你，難道不比我這個冷漠的人類更有感情嗎？鎮(zhèn)子里那個保護你的姑娘、那只跟著你的機器老鴰（科多：哈啾?。?、甚至那些剛剛才認識你就愿意幫助你的機器人，他們不已經(jīng)是你的朋友了嗎？”胡椒只用了兩個反問就讓莫莫再次陷入茫然，他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一直堅定著“一定會變成人類”的愿望，卻沒有正視過想要達成這個愿望的真正理由。

? ? ? ??“你連自己的愿望都沒有認識清楚，憑什么來質(zhì)疑我的愿望?。俊焙方酉聛碜龅氖虑榱钅獓樍艘惶?，他抬手將左拇指在發(fā)燙的艙臂上飛快的蹭了一下，然后咬牙忍著痛將被燙開的皮展示給莫莫看，“如果我是個人造人就不會受這種傷，如果我是個人造人就能做到許許多多人類做不到的事情，這個理由還不夠充分嗎？我才不是為了‘永遠活下去’這種狹隘自私的妄想才要變成人造人，有遠比我自己還要重要得多的目標，為了完成它，我愿意走向門外的烈火，但光有勇氣是不夠的，我還必須得到像人造人一樣的強大力量才能實現(xiàn)它！”

? ? ? ??莫莫提出了自己的疑問：“人造人能比人類活得更久，但在火災面前我們都活不下去；人造人能比人類耐受更高的溫度，但在這么強的高溫之下我們都會被燒毀?，F(xiàn)在被火焰包圍著的我們兩個，到底還有什么區(qū)別？”

? ? ? ??這回輪到胡椒發(fā)愣，他直愣到更加洶涌的熱浪令艙室里幾乎站不住腳，才苦笑一聲嘆道：“看來我們對自己的愿望都還缺乏思考。可惜我們已經(jīng)沒有時間了——過來，小頭盔！”

? ? ? ??他將墻邊一張用貨箱搭成的桌子堆開，露出了墻角一方黑洞洞的管道口，一縷縷薄煙正呼吸不暢似的透過這里滲進艙室，他示意莫莫靠近，然后從箱子里取出了一張線條密集的飛行艇內(nèi)構圖來指點道：“這是機艙內(nèi)部用于檢修線路的工程管道，太窄了，我鉆不進去，但你如果摘掉頭盔的話應該勉強能擠進去。管道里的溫度已經(jīng)很高了，人類是承受不住的，但以人造人的體能來說應該不在話下。你仔細看好這張管道結構圖記清楚了，爬到第三個岔口之后向左轉，那里有經(jīng)由機翼通往外界的出口?！?/p>

? ? ? ??莫莫很用心地聽著，并且用胡椒今天從鎮(zhèn)子里帶回艙室的井水打濕了一塊毛巾，準備出逃時用來捂在口鼻上。他一直等著胡椒繼續(xù)講接下來的行動，可后者卻忙于清理管道入口，遲遲沒有再講更多的話。

? ? ? ??“然后呢？”莫莫忍不住追問道。

? ? ? ??“然后？”胡椒往管道口里潑了半罐水，將黑煙壓下去一些，“然后你就回鎮(zhèn)子找那個強女子和那只鐵頭老鴰吧，去想清楚你為什么要變成人類，去實現(xiàn)你變成人類的愿望。如果你還肯記得老胡椒的話，順便也幫忙想一想，我想要變成人造人究竟對不對吧——我已經(jīng)沒有機會再利用你去變成人造人了，至少也沒理由讓你被毀在這兒，再見吧！”

? ? ? ??莫莫攥著那塊濕布怔了一會兒，才意識到胡椒已經(jīng)不再考慮他自己的逃生了：“我不能聽你的，我不會把你一個人丟在這兒。”

? ? ? ??胡椒有些氣急敗壞：“你為什么總喜歡跟我對著干??？”

? ? ? ??“因為你想出來的總不是好辦法！”莫莫篤定地說，“我擁有比人類更能耐受兩倍以上高溫的身體，只要用在對的地方，一定能做出比丟下朋友逃跑更有用的事情；你對這艘飛行艇比任何人都更熟悉，要想逃出去的話一定會有比我更多的辦法，你得冷靜下來想才行！”

? ? ? ??“固執(zhí)的家伙還真是煩人哪！”胡椒發(fā)出了科多和頤博士都曾發(fā)過的類似牢騷，“讓我動腦子……好吧，動給你看，要是想不出辦法可不能怪我！”

? ? ? ??胡椒不再和莫莫搭話，背著手開始像鐘表一樣在這狹窄的方寸之間來回走動想辦法。莫莫手中那塊打濕了的毛巾被高溫再次烘干，艙室里變得越來越熱了。

? ? ? ??就在黑煙再次開始順著管道口冒進來的時候，胡椒猛地停在原地僵了好一會兒，仿佛突然找到了一個自己也不敢相信能想出來的辦法，接著他重重地咳嗽了一聲，露出了一種罕有的得意笑容：“小頭盔，我們讓‘野山楂’對著大火吹一口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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