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嘗試了一個小時的冥想后，斯賓諾莎試圖平靜自己的心緒，但依舊難以入眠。即便是在如銅墻鐵壁般堅固的庫爾文堡壘內(nèi)，外面世界的喧囂聲仍然讓她無法安心。于是，她披上長袍，離開了自己的房間，前往塔樓的其中一個觀景陽臺。

此時已是黎明前夕，但天空仍然是漆黑一片，唯有成千上萬的火光照亮著下方。滾動著的刺耳鼓聲在尖塔間回響著。

斯賓諾莎靠在陽臺的欄桿上，即使在日出前的這個時刻，空氣仍然十分潮濕。她的喉嚨很干，吞咽也只會讓她更難受。頭頂上，永久遮蔽的云層被反射的火焰映照得火紅，一團團鮮紅的云塊不斷變幻著，只有世界城市邊緣的墨黑色輪廓仍然沒有變化。

下方的通道此時已經(jīng)擠滿了朝圣者，越來越多的人群不斷發(fā)出狂熱的吶喊，表達著對信仰的熱忱。他們清楚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如果繼續(xù)停留在薩爾瓦托，那么他們將很難再短時間內(nèi)靠近皇宮。大多數(shù)人根本不知道前往的路線。如果沒有指引，他們也許很快就會走入遺忘之地的某處深坑中，從此消失于這個世界中。

他們上方的空域也在慢慢變得擁擠。飛艇在著陸平臺之間拖著旗幟來回穿梭，上面寫著反對惡習(xí)和勸誡虔誠的話語。國教的飛行器低懸在承重板上方，他們的擴音器傳播著只有在“圣吉列斯節(jié)”（Sanguinala）才會播放的特定演講。許多高達數(shù)米的隕落原體的塑像搖搖欲墜地穿行在這汗?jié)竦幕靵y中，它們帶著被涂上了金漆的簡陋面具，翅膀也扭曲得令人不安。

斯賓諾莎按照她進入忠嗣學(xué)院時所學(xué)到的方式一次又一次地屈伸肌肉。如今的她已經(jīng)不似以往，她已經(jīng)很難再出現(xiàn)以前那種興奮情緒了。彼時的她還默默無聞，從無名之地被挑選出來，并被帶入一個充滿恐怖和驚異的世界，這些都曾帶給她無與倫比的狂喜與興奮，當然其中也不乏讓她惡心嘔吐的場景。

她從不覺得自己是適合的候選者。顯然那些有貴族家庭資助、在帝國的政治游戲中有關(guān)系的人才更符合審判庭的嚴苛要求。而對于她這個沒有任何關(guān)系、只是憑著星界軍上校的推薦信才進入學(xué)院的的野孤兒來說，似乎也沒什么可以選擇的余地了。

其實她最初的夢想是成為一名星際傳教士（Missionarus Galaxia）——受到冒險虔誠故事啟發(fā)，她曾夢想著在信仰的推動下前往銀河系最遠的地方，將帝皇之光帶給那些暫時失去他庇佑的可憐人們。那將是一種有價值的生活，其不僅僅是捍衛(wèi)人類，更是開拓了更廣闊的領(lǐng)域。

召喚的命令傳來時正值一個陰雨連綿的夜晚。那名征召人身材魁梧，身披盔甲，寡言少語。學(xué)院的老師把她叫醒后，帶她去了北堡壘的戒律室，那里可以俯瞰到鐵隕海岸的沖擊巖石。

“你愛皇帝嗎？”那個人問她。那時她只穿著睡衣，正因寒冷而瑟瑟發(fā)抖，但仍握緊了拳頭，回答道：

“我將以全心、全意、全魂的去愛我主—帝皇。

這份誓言從未動搖過。在接下來的歲月里，她離開了那個被暴風(fēng)雨肆虐的世界，經(jīng)歷了無數(shù)考驗和磨難，但這份奉獻始終如一。她第一次殺人時是在一處冰冷的牢房中，對方帶著面具，而她唯一的武器是把鈍刀——她不斷重復(fù)這句話以給自己力量。當她第一次目睹異形生物時，那只被紫色節(jié)片和彎曲利爪纏繞著的可怕怪物被鎖在雷吉塔地牢籠子里，而她則不停念叨這句話才沒有嘔出來。隨著時間的推移，她變得愈加麻木、堅韌，從一位虔誠的帝國信仰學(xué)者轉(zhuǎn)變?yōu)橐话褟姶蟮奈淦?，但她的信仰從未改變?/p>

“以我的全心、全意、全魂?！?/p>

此刻，下面的人群里也發(fā)出了類似的話語。對于那些絕望的人來說，信仰是廉價的。只有那些有實力并理解其用途的人才會獲得其力量?？駸岷苋菀邹D(zhuǎn)化為對一種力量的信仰，這就是帝國國教存在的目的：保持狂熱之火不熄滅，同時讓其保持方向性。不管克勞怎么說，群眾最終都會出于恐懼而相信并堅定不移，同時這也是保證他們的安全所必須的。

?每當斯賓諾莎想起她的主人便會感到惡心，但轉(zhuǎn)頭又開始責(zé)備自己。并向自己解釋：他一定也同樣虔誠，只是他有自己的方式和方法。被千萬億人的信仰所圍繞的“太陽”是一切的核心。如果他真的反對，那他便必不可能存活至今。

?克勞很快就會叫她。黎明時分，他會和雷沃斯見面并計劃下一步行動。所以現(xiàn)在不是爭論他的直覺是對是錯的時候，那艘虛空貨船上肯定發(fā)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可是，可是......

就在那里，此刻有個人正混在這億萬人群中——“法爾克斯”。她是一項沒能完成的任務(wù)，一種不能被忽視的榮譽污點?？藙诓惶谝膺@些事情，但她很在意。與死亡天使在一起的時光教會了她一點——當在極端的困境下以至于已無法容納其他更加微妙的人類情感時，剩下的永遠是憤怒、榮譽、忍耐這些最原始的東西。

東方天際的黑紅色終于開始褪去。再過一個小時左右，灰色就會像蛋白質(zhì)淤泥般滲透過天空，直到所有表面都被其病態(tài)的灰暗所籠罩。

其實相比之下夜晚的泰拉反而更加引人入勝。塔樓更高，雕像更莊嚴，拱門更宏偉，沒有腐朽跡象的斑駁石頭在黑暗的襯托下顯得更加陡峭。這讓人不禁想起萬年以前，彼時沐浴在永恒的金色光輝中的帝皇仍然行走于人間，與人民在一起的場景。

克勞很快就會召喚她。但在此之前，她應(yīng)該返回自己的房間嘗試睡上一兩個小時，為即將到來的任務(wù)做好準備。

但此刻她還不想休息。她想再多停留哪怕一刻，繼續(xù)俯瞰一下這個神圣世界的核心、體會那些悲壯和美麗。心想著如果那個寡言少語的男人在阿斯特蘭塔的寒冷夜晚告訴她，將來她會在這里做這些事情，遠離銀河系邊緣，她會有何感想？

她想自己大概會很高興并努力抓住機會。因為她明白這是只有少數(shù)人才能夠擁有的的榮譽。

她看著擁擠攢動的人群，聽著摻雜著敬畏和痛苦的尖叫，看到旗幟在炎熱空氣中飄揚。

召喚馬上就會到來，而鼓聲從未停止。

“以我全魂?！彼俅沃貜?fù)。

?

克勞走進檔案室，胡克笑著轉(zhuǎn)身迎接他。電纜在她踱步時發(fā)出刺耳的聲音。在他們上方，仆從們拉著嘎吱作響的長鏈。

“她已經(jīng)來過了?！焙松斐鲨F制手臂說道。

克勞握住了那雙手，并點頭?！笆前?，她告訴我了。希望你的幫助對她有用?！?/p>

“總是這樣?！焙擞寐詭в泻⒆託獾难凵裢！艾F(xiàn)在你也來了，已經(jīng)很久沒有見面了呢?！?/p>

“只要時間允許，你知道我最想要的就是見你?！?/p>

胡克抽回自己的手?！爸皇且畔⒍寻?？你需要什么？”

“關(guān)于異形審判官霍瓦什·菲利亞斯的信息?！?/p>

“你不知道這個人？”

“每個人都這么問我。

胡克露出了一個略帶陰謀的微笑。 “你不會錯過任何一個細節(jié)的?！碑斔蝗骋还盏刈叩揭慌_沉思者前又問道?！澳銥槭裁聪胫浪男畔?？”

‘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能找到他。所以請把所有能找到的信息都拿來。’

胡克插入了她的增強接口，機械臂掃視著羊皮紙書架上的標簽并隨之改變方向。

‘宴會開始了么？’ 胡克問道。

‘快了?！?/p>

‘我也想去?！?/p>

‘我覺得你留在這里比較好?！?/p>

胡克皺了皺眉，扭了扭長袍，并拉緊電纜?！鞍?！有時….有時我真的好恨他們?！?/p>

“他們還有用?！?/p>

“我們也是?！?/p>

“都一樣的，無論善惡。”

機械臂開始收回，并將一疊疊文件傾瀉到手推車上?？藙谏焓秩〕鲎钌厦嬉环莶⒎喥饋?。這些文件大多數(shù)是由帝國機構(gòu)最常使用的厚實羊皮紙制成、包裹在褪色的皮套內(nèi)、邊緣都因舊火、疏忽或簡單的老化而燒黑；上面全部都蓋有審判官血紅色的印章，并且大部分頁邊上還附注了抄寫者的名字。里面有許多哪怕是他也幾乎無法辨認的古老又互不相同的字體，這全得益于抄寫員們所受的那些墨守成規(guī)的訓(xùn)練。

‘他似乎一直獨來獨往啊，’克勞一邊喃喃自語一邊在官方文件中查找著菲利亞斯的個人資料。

胡克笑了起來?！斑@也算罪過？”

“在我看來，這是個優(yōu)點?！?克勞瀏覽著更多文件?！拔艺业搅烁嗝?。他有一個龐大的隨從隊伍?！?/p>

‘這所有審判官都有吧。’

克勞挑了下眉然后繼續(xù)讀：“斯拉羅-歐格林—亞人、助手等級13，我猜應(yīng)該是打手。諾德-昆—來自暗夜世界的神職人員。維羅尼卡-斯凱爾德—十字軍（crusader）戰(zhàn)士，有趣。博斯-達拉摩爾—武器專家。尼爾-卡扎德（Niir Khazad）—拜死教刺客，曾作為近衛(wèi)軍服役于多個不同的兵團。杰羅-瓦斯卡德雷—學(xué)者。王座啊！他手底下曾經(jīng)有一支軍隊！這些人現(xiàn)在都去哪兒了？

胡克凝視著名單，邊看邊嘴里念叨著。"他人現(xiàn)在在哪？"

"他并非是常駐者," 克勞說著，轉(zhuǎn)頭翻閱著其他文件。

?"他常處于流浪狀態(tài)。對他來說，泰拉出乎意料的危險，但這點我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知道了。”

胡克從克勞身旁退開，在沉思者上繼續(xù)工作，她拉動桿子、調(diào)暗漂浮的燈光并召喚了更多的機仆。

?克勞又繼續(xù)查閱了一會兒，并時不時地從冊頁中取出一些他需要的文件。當積攢好一沓后，便把其余的扔回到手推車中，將收集好的文件捆包拿給胡克。

“讓斯賓諾莎看看這些”，他說著，“我會離開庫爾文一段時間?！?/p>

?胡克鞠躬接過捆包?！拔視?fù)制然后交給她。你現(xiàn)在要去哪里呢？或者說無可奉告？”

克勞爾悲傷地笑了笑說道：“說了又有什么用處呢,尤利婭？”

“我可以想象。我曾在你去宮殿的那些日子里就想象過，因為那時你常常與我分享你的心事?！?/p>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p>

“說明你很少來這?！?/p>

“當所有這一切都結(jié)束了，我會常來的。到時候我會給你講我的見聞?！?/p>

?胡克笑容滿面，她灰色的嘴巴中閃爍著金屬的光?！澳悄惚ＷC？”

“我保證?！?/p>

然后克勞便離開了，轉(zhuǎn)身朝門走去。胡克幾乎貪婪地注視著他的背影。只有在門關(guān)閉之后，她才轉(zhuǎn)向機仆們——其中三個懸掛在她面前的鏈條上，它們張開嘴巴、皮膚干癟得像曬干的皮革一樣。

?"那么繼續(xù)工作吧," 她喃喃自語著，并搖了搖自己纖細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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