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一次相遇
那個男人長著一副國字臉,約莫三十來歲,嘴角四周冒出的胡渣更給男人添了幾分成熟。他在火車站廣場附近轉悠,看著進出站口的人群,眼睛里似乎總帶有細碎的笑意,顯示出他心情不錯的樣子。他試圖去搭訕那些路過他身邊的形色匆匆的人們,并做出預備隨時給人提供幫助的樣子,但沒人理他。我雖覺得他的行為表現出一種過度的熱情,但也未多加揣測。興許是火車站的義務志愿者吧,畢竟臨近春運了。我看了眼手機,距離列車發(fā)動的時間還有兩個多小時,而手機電量格已顯示紅色預警。
“姐,請問附近哪有移動充電寶么?!?,大姐熱心地告訴我左拐右拐的哪家店鋪有充電寶。我按照指示走了一小段距離,又問,“大哥,請問附近哪里有移動充電寶?!保蟾缯A備抬手指路時,男人出現在我身側,拉著我的衣袖示意讓我跟他走。話語有些含糊不清,但大意是他知道哪里可以充電,可以帶我過去。我被他突如其來的善意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于是擺手道,不必了。我繼續(xù)沿著店鋪往前走,而沒走幾步,男人追上我,拉著我的衣袖快步往前走,很快,他停在一家店鋪門口,手指著一個不大顯眼的移動充電處。我取了充電寶抬頭對他道謝。男人咧開嘴角,比我這個受助者笑得更開心,整個人呈現一種孩童般的天真。我仔細看他,發(fā)現他身上穿著附近一所高中的校服,胸前左上角用紅色細線繡著學校的名稱。校服是經典的藍白配色,白色的地方露出幾塊小污斑,似乎穿著有些日子了。校服里面是一件黑色的中薄款毛衣,在冬季他的穿著顯得過于單薄了。高中生?在做志愿者么?我重又仔細地看了看他的臉,小方形國字臉,眼尾已經顯出幾條細紋,兩頰略微向下凹陷,因此顯得顴骨有些突出。身形偏瘦,還沒我重的樣子。忽略他眼睛里流露出的天真實在是找不出高中生的影子來。
我很好奇這個男人,兩個多小時也沒必要耗費在無聊的車站里。于是,我順其自然地和他攀談起來,他說自己是高中生,在這里等他在火車站工作的爸媽。我問,你找他們有事嗎?為什么不直接給你爸媽打電話呢,他說沒有手機。你可以找人幫忙呀或者我也可以借你。他沒再回答,又說起自己家里的姐姐,和學校的同學。和家里的姐姐們關系不好,家在哪個山村,同學在哪里工作,父母在哪里工作等等。咦,等等,你不是高中生嗎?為什么你同學已經工作了;你剛不還說你在車站等你爸媽么,怎么又在另一個地方工作了?你家住得離市區(qū)這么遠,還沒公交,這么晚,你怎么回家呢?他拋出的信息越來越多,而我的疑問也越來越多。頗有種要弄明白一切的架勢,于是我邀請他和我一起大剌剌地坐在火車站進站口側邊的階梯上,繼續(xù)詳聊。在附近打掃的環(huán)衛(wèi)叔叔看到我與他坐在一起,嘴角露出一絲意味不明的笑容來,似要與我搭話,但他只是朝男人說了句,你怎么還不回家,兩人似乎有些熟悉的樣子。期間又有附近商鋪的大哥問我,為什么還不進站,我說開車時間還早。商鋪大哥又看了看坐在我身側的男人,帶著某種意味不明的眼神。也許是我對男人的好奇壓過周邊縈繞的怪異氛圍,我和他繼續(xù)閑扯,扯到口渴,反手便掏出自己買的小橘子,和他邊吃邊聊。突然,在某一瞬間的福至心靈,結合他說的那些像一團亂麻一樣的話和周邊人意味不明的眼神,他似乎有些精神問題,和他的整個對話頗像是當年見習時與一位精分患者的對話重演。這時,他剝了個橘子給我,我看到他指縫里面留有的黑色,“你自己吃吧,我這還有呢”,我推拖著。他分開一半,執(zhí)意把另一半給我,我接了過來,猶豫著要不要吃??粗恢蔽⑿χ纳袂椋衷u估了一下自己的胃酸的殺菌能力,我囫圇吃了下去。后來,我們又一起聽了幾首歌。接近分開時,在他的提議下,我們合拍了一張照片以作紀念。照片里他單手比著一個“V”字,笑得很開心。后來,交還充電寶后,他又送我進站。我們揮揮手告別,像極了朋友。那個傍晚,我想我們都不孤單。
記憶總是殘缺的。人往往也有將記憶整合和美化的傾向。我并不十分確信他就是精分患者,只是那種感覺與以前的經歷有些相似。雖然對話中他的思維顯得并不連貫,但他那開朗的笑容又與情感淡漠不搭邊。我也無意美化或者浪漫化或者輕描淡寫這種精神疾病,任何疾病帶給人的只會是痛苦。后來我也沒再見到過他,希望他始終是帶著笑的。
這些文字且當個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