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魂擺渡返魂香(第十四回:成佛)

沙華正細(xì)心包扎著李工的傷口,神木堂外嘈雜叫賣聲似乎若有若無,李工眼眸劃出一道溫柔的目光,他正持筆認(rèn)真畫著一幅戰(zhàn)爭畫。朱筆一揮,畫上那漢兵的胸口便滲出一堆濃血,一旁的匈奴亦斷了腿腳,依舊怒目圓睜,殺氣沸騰……
“你既拿了神藥,為何還來尋我?”沙華疑惑道,一邊用手撫著李工的傷口,觸目驚心。
“哈哈,我來看看你有沒有再見死不救,心中冷漠,欺負(fù)窮苦人?”李工頑道。
“我這不算欺負(fù),一手交錢,一手交藥,何來見死不救!”沙華小嘴撅的忒高。
“錢重要亦是生命重要……?”
“這……”
沙華啞口無言,看著李工筆下之畫,卻是慘不忍睹,命如草芥般。李工孜孜不倦教導(dǎo)她,告訴她如今河西走廊的安定方是多少人用生命換來的,那中的苦難是常人所不知,但是李工用畫筆給沙華一張張畫出,生靈涂炭。
沙華自然知道失去親人的痛苦,那是無助的,但是也帶來了冷漠,幼時(shí)的經(jīng)歷讓她知道有錢才能活下去,只要有錢,父母便可以還債,不會死,如此李工的誘導(dǎo),她模模糊糊,只知道李工惜命,更惜別人的命,當(dāng)他言起戰(zhàn)爭總是憂愁無比,她對李工不知何時(shí)有了崇拜之心,卻不知道崇拜他什么,許是他的畫吧!
李工在沙華那里住了半月有余,市井人皆知,無不稱奇,人們津津樂道,不知那置嗇夫用了何方法,竟然在那之中能醫(yī)治半月。
有人言他用了畫換了好多銀錢,有人言他溫儒爾雅迷住了神木堂主,亦有人言他們早有了私情……
兩樣絕物相配,一時(shí)成了敦煌城的焦點(diǎn)。
一日,李工帶兩個(gè)魁梧衛(wèi)士闖了進(jìn)來,見阿嬌便說:
“快讓沙華與我藥物,我亦要再出征了”
阿嬌眼似銅鈴盯著李工看,小聲言道:
“李大人,主人讓我轉(zhuǎn)告你以后莫要來了,免的閑言碎語”。
閑言碎語,李工聞之即笑,原是這沙華只在別人面前性格乖張,在自己跟前如此羞澀,李工知道這次出征西域,有可能回不來,匈奴的彎刀只許片刻就可要了他的命,有些話再不對沙華說,便有可能再無機(jī)會。
繞過阿嬌,李工徑直去往后堂。
里屋,沙華在認(rèn)真看著那幅屬于自己的畫像,思緒萬千,此刻盡不知如何面對李工,亦不知李工是戲弄還是有意。
門開了,一縷陽光只撒進(jìn)來,沙華看得清楚,那陽光下立著一苗條好看的男人,心中泛起一股莫名的安全感。
“我不是告與阿嬌不……不見你了嗎?你為何還來?”
李工不語,只佇立在原地,光線暖的讓人舒心卻有一絲緊張認(rèn)真。
“為何不見我,可是怕市井謠言?”李工輕聲道。
“你亦知曉其中緣由,還問我”
沙華諾諾說來,心中已如小鹿亂撞,跳到嗓子眼,耳根紅熱,以前雖孤傲,但終究是個(gè)花季少女,情竇初開,李工似看出她的緊張,嘴角上揚(yáng)。
遂轉(zhuǎn)身,一把將她按到墻上,將頭立即送到她的頰旁,沙華被他的瞬間舉動吃了一下,臉更紅了。
“放開我,你……你干嘛!你這流氓小人”
沙華再掙扎亦是無用,李工將她按住喘不過氣。
“原是如此嬌弱?。】尚哪c卻太冷了,告訴你,那市井傳言不錯,全敦煌城都知我愛上了你,這次我拿了好多藥,我準(zhǔn)備拿我作為交換,你可愿意?”
沙華聞言,雖是無禮與她,可她心中如同懸了已久的巨石放了下來,突然輕松無比,而且歡喜極了,只是須得矜持,免得讓李工笑話自己。
“誰讓你愛了?我亦不喜歡你……”
“不喜歡?你為何將我的畫掛滿這墻。”李工松開了她,眼中滿是溫柔。
“那……那……是我的畫,我想掛哪便是哪?”
“哈哈,沙華聽著,如果這次我還能安全回來,定娶你,等我?”
“你…………如何那么輕薄”
李工轉(zhuǎn)身就要離去。
“那……那你的傷如何了?”
“好了,要是不好,剛才怎能輕薄到你。”
他還是如此頑劣,像一個(gè)孩子,絲毫沒有了初見時(shí)的一身書生氣。但是那句“我若再能回來,必然娶你的”那句話讓沙華不知所措,羞澀難當(dāng),卻暖到心底。
“那……那你何時(shí)才能回來?”沙華追問。
“不知道,應(yīng)該很快?!?/p>
李工走了,沙華第一次開始關(guān)注西域的一切戰(zhàn)爭軍情,她讓阿嬌每日與街頭看從東西部傳來的檄文,可是一年過去,都沒有任何消息。
終于一個(gè)深夜,有人推開她的房門,沒等她反應(yīng)過來一把便將她按住,那熟悉的身影驚醒了沙華,他沒有半句情話,只粗魯取了他們的第一次。
翌日清晨,沙華躺在他胸口,細(xì)數(shù)著他身上的疤痕窟窿,幻想這這瘦弱男人如何在無數(shù)刀劍下盡力存活才來到她的身邊,她的床上。
“我不在的日子,你有沒有再見死不救,欺負(fù)無錢的人?”,李工幽幽道。
“你……你出去一載,也不書信,讓我提心吊膽,一回來只關(guān)心別人,如何都不問我過得如何?”,沙華一嘴怨言,生氣了,卻十分可愛。
“哈哈,我都要娶你了,你還說我不關(guān)心你,不知滿足。”
“娶我,誰知你是否真情實(shí)意……”
“邊關(guān)戰(zhàn)事停了,以后可能不用再有戰(zhàn)爭了”
“真的,答應(yīng)我,娶了我,以后別去在出征了,我怕你死,又留我一人,孤獨(dú)!”
李工一片憧憬,沙華也抓住機(jī)會提出了約定。
半晌,李工輕聲道:
“嗯!待我娶了你,便向朝廷辭官,咋們一起去祁連山下的弱水邊,牧羊,我?guī)憧瓷交€漫,我以畫賺錢,咋們不問世間瑣事?!?/p>
“真的!那我便也不要這神木堂了,把它讓給阿嬌?!?/p>
沙華和他定下了婚約和相守之約,不久這事情在敦煌城傳的沸沸揚(yáng)揚(yáng),怕是除了各方戰(zhàn)事檄文以外最讓人關(guān)心事情了,甚至驚動了整個(gè)河西走廊,他們的結(jié)合傳之各地。
然是一切順應(yīng)天意,李工順利辭了官,高興之至,散盡家財(cái),沙華按李工所說義診了一個(gè)月,李工告訴她只要得了世人的祝福,上天便也會眷顧,讓他們永遠(yuǎn)廝守,話雖如此,但沙華知道李工始終憐愛眾生。
祁連山下,蔥蔥郁郁的山丹草原,弱水河畔,牛羊成群,滄海一粟,不及此間幸福,那之間一紅衣女子衣袂飄飄,她不知道,遠(yuǎn)處有人正將這美麗的畫面定格,那便是李工。而那女子身著之物亦不是簡單紅衣,而是嫁衣。
李工告訴沙華,從此畫地為牢,再也不離開她,沙華聞之莞爾一笑,躺在他懷中睡著了。
再次醒來,那祁連山下只剩了她一人,李工不知所蹤,只留下一張書卷,上面的道歉之語,句句扎心:
“沙華,對不起,不想匈奴再犯我西域商路,濫殺無辜,生靈涂炭,戰(zhàn)事再起,我真的不忍那些無辜之人死去,相信我,我一定會回來……”
短短幾句話,讓沙華鉆心的疼,說好的再不問世事,李工竟欺她,他到底愛她,還是愛他所謂的生靈,所謂的無辜之人。
她有些恨他,失望極了,不過這一天她早就預(yù)料到了,沮喪的回到了神木堂,當(dāng)阿嬌忙問起她時(shí),她性格異常跋扈,竟打了阿嬌,之后,由于李工的不辭而別和日久的煎熬思念,讓她越來越恨他,沙華開始報(bào)復(fù)李工,她依舊見死不救,若要救,價(jià)格隨她定。他不是愛窮苦人嗎?見不慣他們受苦,她偏要讓他們痛苦死去,其實(shí)只是她在嘔氣,她希望像原來一樣,在她欺負(fù)那些人時(shí),會有一個(gè)風(fēng)度翩翩的男子突然出現(xiàn),阻止她。
她的冷漠,使市井的人流言蜚語,難聽的話充滿耳朵,有得說她如此性格怕是把李大人氣走了,有得甚至說她謀害親夫……
就這樣,一日過去了、一月過去了、一載過去了、無數(shù)了春夏過去了……李工再也沒有回來。
直到一天,敦煌大云寺傳來消息,說李工回來了,她匆忙趕去,亦是忘了他的模樣了,可是擺在她眼前的只是菩薩像前的一身帶血的盔甲,他……他死了,他又騙她,說好會回來的,沙華徹底絕望了,這就是他愛的眾生,他曾多次告訴沙華生命無比重要,為了他們,他可以獻(xiàn)出生命,而對她,只剩下孤獨(dú)和一口空許諾。
她將李工埋葬,埋在了弱水河畔。
沙華哭了,其實(shí)李工走時(shí)給她留了那幅畫,上面背景是巍峨祁連山,下面三條河,從南至北流去,從東到西方是石羊河、弱水、冥水,那上面紅點(diǎn)方是沙華,在牧羊,畫卷尾處四個(gè)字“畫地為牢”,那是赤裸裸的誓言,不過終是負(fù)了她。
羅勒將那畫燒在李工墓碑前,心中泛起無邊恨意,她恨李工,恨他所愛的眾生,那些他所謂無辜的人,多少年后一行腳僧為澆滅她的恨意,便教她出家大云寺,卻了仇恨,又賜法號地藏!
之后做了主持,偶然一次入了那千佛萬佛窟中,見到了無邊的壁畫,那上面有諸佛菩薩,慈眉善目,其下是西域各國的國王和勞作的人們,他們可愛快樂,一身輕松,坐于佛前,聽經(jīng),沒有戰(zhàn)爭,皆是自由和安樂,一片祥和,讓沙華驚訝!
那行腳僧告訴沙華,這是李工幾次征戰(zhàn)回來所做,之所以沒有告訴她,是因?yàn)槔罟凵狭怂?,但怕有一天回不來,便用所有時(shí)間,沒日沒夜的畫,只為他如有一天死去的話,作為禮物送于她,向她道歉,讓她莫恨他。
沙華哭了,她看著那無邊壁畫,思緒萬千,她哪里要他的畫,她要他的人,終有一日她在一本天竺的佛經(jīng)中看到返魂香,之后,她走遍各地尋香,亦經(jīng)歷了各地的戰(zhàn)爭,但是她依舊恨那些當(dāng)兵的和那些無辜的百姓,因?yàn)榫褪撬麄?,讓李工一去不回?/p>
她一直找……一直找……一直找……跋涉……跋涉……
“…………”
直到一切全部消失,地藏法師醒來了,亦在大云寺中,眼前那大鼎上紅色的香霧還在釋放,她才明白過來,剛才那是夢。
“李工尼……李工怎么還沒復(fù)活……”
那香霧突然化為云鏡,地藏頓住了,那鏡中出現(xiàn)了一場戰(zhàn)爭,仔細(xì)一看,是……是李工。
他為了救自己的一個(gè)兄弟,被人用長戟只取心肺,一片血流成河,尸首成山,但是他死時(shí)卻笑了,那笑是初見她時(shí)的笑,溫柔極了。
“李工……李工……”,她歇斯底里的喊著。
那云鏡再一閃,畫面又變了,那是敦煌城的市井,全是睡去的活人,尸鬼亂行,穢氣叢生,觸目驚心,先是敦煌城、酒泉城、武威城、中原、西域……人間全是睡著的人。
“不要……夠了……我不要看了,李工……你在哪里,我知道是你,為何要給我看這些?你在哪?”
地藏扶倒在地,絕望、悲傷、罪惡……她知李工不會來了,因?yàn)樗龤⒘诉@么多無辜的人,那些都是李工所愛的世人。
她顫抖的手拿來一把利刀準(zhǔn)備自殺,她對這世界已經(jīng)毫無牽掛,悔、恨、愛交織。
“沙華……沙華……沙華……你在哪?”
突然那香霧中,一道光打出,如同舞臺的追燈,那聲音是李工的。李工出現(xiàn)了!
他一身長袖白衫,手持玉扇,如同初見。
地藏?fù)淙?,撲了個(gè)空!
“李工……李工……我想你,我錯了!我錯了,我殺了這么多人,他們……他們……對不起”
“沙華,是我對你不起,你不該如此的,強(qiáng)行奪取返魂香,使無辜人喪命,為禍人間,你性格乖張,卻本性不壞,你的笑讓我愛上你,但是我死你都如此,可知那些無辜人喪命,愛他們的人該如何”
“對不起……對不起……我……我只是想見你,當(dāng)我看到你為我畫的千佛萬佛洞的壁畫時(shí),我才知我不該怪你離我而去”
地藏哭了起來,那香亦讓她回憶了以前的種種。
“好了,沙華,莫要哭了,其實(shí)那千佛萬佛不止是畫與你一人,更是畫與眾生,自佛從西入東,我才知佛之極樂,我畫那佛菩薩是希望你能不在冷漠,笑著生活,亦祈禱神佛保佑眾生平安,免去一切災(zāi)難,造就極樂,且是為了向你解釋我離你而去的決心,為了那些無辜的人,更是為了祈禱讓你平安一生,那方我愿便足,可以放心出征。”
地藏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看了那壁畫半生,愛了半生,守了半生,卻不知道李工的用心,方她從不知李工,不了解他,原是她的愛太自私了,她只愛他一人,從不愛他所愛的眾生。
那之后,李工的最后一絲魂魄散了,她在修羅廣場叩拜西天諸佛:
“弟子地藏有罪祈禱,無意殺了那么多人,從此愿以身入無邊地獄,為解脫眾生苦難,普度眾生,愿永生永世不出地獄一步,望我佛成全?!?/p>
沙華再也不是剛見李工時(shí)那樣的跋扈,而是以小愛渡化成博愛,心中有了李工那樣的安康人間,此刻她知道,人是這個(gè)世間最可愛的生靈,萬物皆是。
“李工,你為了所愛眾生舍棄生命,而我愿入無邊地獄守護(hù)那些你所愛的世人,代替他們承受一切災(zāi)難,愛你所愛,至死不悔!”
一道靈光從天際劃來,我和羅勒停住了腳步。
“沙華,可知一入地府,再無歸路,你當(dāng)真愿意深入無間?””
“愿意……”
沙華成佛,那無量珠歸于她手,稱為地藏珠,自此返魂香滅,一片光明,死尸皆重歸土下,那些活死人復(fù)活,卻從不知發(fā)生了什么,只是地藏把她的永生陽壽都壓還給了被吸取壽命之人,
“…………”
冥歷第七百劫,有佛尼入無間,安忍不動,猶如大地,靜慮深密,猶如秘藏,加封南無大愿地藏王菩薩。?――《冥記.返魂卷》
此刻大漢宮廷,數(shù)層紗帳中,一纖纖美女在載舞笙歌,那帳外是個(gè)皇帝,此刻正癡迷的看著帳內(nèi),已經(jīng)忘了自己是誰,原是為了那個(gè)愛的人,那便是李夫人魂歸故里,漢武帝猶解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