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作 奈須蘑菇

（翻譯轉(zhuǎn)載自網(wǎng)絡(luò)

第一章

?雖然聽起來有點可笑，但是我奶奶，似乎是月亮上的人。

◆

?這一年也終于快走到了盡頭。

?這是第十一次滿月的夜晚。還有一個月這一年就將死去，迎來未知的下一年。

?我們能活到那個時候的希望，比起那只透明的水母還要渺茫。

?對現(xiàn)在的人類來說，時間就是用來浪費的?！八馈边@個字眼適用于任何事物。而據(jù)我所知，過去的人們似乎擁有著更開朗的價值觀。連歷法這種東西都不是消耗品而是每年都能循環(huán)使用的呢。

?也就是說一直使用著同樣的信息（DATA），節(jié)約也不能這么省嘛。雖然大家都說過去的人類很奢侈，但是在我們看來實在是節(jié)儉持家的典范。

?現(xiàn)在是西歷……大概三千年左右吧。

人類早已終結(jié)，無法保證自己能夠活著迎來第二天，因此每個人也都不去爭斗了，人類花費數(shù)千年建立起來的文明已經(jīng)全部被丟到了空中。而我今天也無視了那不知道已是第十幾次的求婚，來到了島上的高臺眺望著海岸線。

“天空有水，水蘊天空。月亮的天空中有著四散的海洋。”

看著那閃亮的海洋，我不由得輕聲唱起奶奶教給我的歌。

正確來說這是奶奶的奶奶所傳下來的，語言的含義已經(jīng)不明，所以也無法得知歌詞的真正含義。雖然說奶奶的壞話讓我過意不去，不過這實在是太過少女情懷了。在這種看著殘余量（末日）生活的日子里，她依然仿佛是一個夢中的人一般。

媽媽和奶奶還有奶奶的媽媽都有著一樣的少女情懷，似乎也一樣是出眾的美人。很遺憾的是，我就有點不像她們。沒有媽媽那么漂亮，更重要的是欠缺少女風(fēng)范。之所以還能有一大票的求婚者，大概只是因為這個島吧。

“哦，有島的少爺回家了嗎?！?/p>

因為感受到了風(fēng)而仰望天空，一架黝黑的飛機躍入了我的視野。

引擎的聲音還是那么大。

應(yīng)該說是遮蔽月光后所浮現(xiàn)的最后的文明呢，還是說是其殘痕呢。鋼鐵的機身閃耀著鈍重而強烈的光芒，向東方的天空飛去。

這下?lián)魤嫈?shù)就達到16個了。

而且這次是新紀(jì)錄。我給了他們比以往要更難的刁鉆題目，在一天里就把求婚者都趕跑了。雖然被罵說我這樣的人在島上真是空前絕后，但是今天實在沒辦法啊。誰讓他們要在滿月這一天來找我的。這就是所謂的要學(xué)會看當(dāng)時的氣氛。雖然氧氣日漸稀薄，但是要跟人談愛的話起碼要自己多帶點吧。

我所住的島是一個人口不到50人的小殖民地。建有都市的陸地在遙遠(yuǎn)的海的彼岸。島上沒有港口，新月形的海岸散步著大量島上獨有的珊瑚礁。雖然對島上的人來說這些珊瑚礁都已經(jīng)見怪不怪，但是似乎對都市里的人來說它們比寶石都要更有價值。

自奶奶那時候開始，這個島就被人當(dāng)成圣地。嚴(yán)禁從海上入島，只有擁有飛機這種貴重物品的人才能登陸。我之所以會被人稱為公主，也是因為對陸地上的人來說這個島非常特別。他們說這是復(fù)興人類的希望之星，但是對我們來說這只是極為普通的，什么時候迎來末日也不會為之稀奇的環(huán)境。

“真遺憾?？磥砑词鼓茱w天，也沒法找來月亮上的魚呢?！?/p>

我每次都向求婚者提出一些刁鉆的題目。

這次的題目是月亮上的魚。

月亮是一個只進不出的世界。雖然還保留著去的方法，卻沒了回來的方法。如果只是單純的去的話還算現(xiàn)實，但是卻回不來。那是一個你只能抬頭仰望的，現(xiàn)實中存在的死亡世界。

光是要人跑到月亮上去就已經(jīng)是夠殘酷的要求了，居然還要找回不可能存在的魚，也難怪有島的少爺會生氣得回家了。

但是我發(fā)誓，我是認(rèn)真的。

只要有誰能夠解決這個難題，不管是誰我都會為其獻上一生。

因為如果不這樣的話，我就無法知道愛的深淺。這個星球失去了很多東西，而失去最多的，就是去愛一個人的感情。

◆

自月亮化為死亡世界后已經(jīng)過去不知多少歲月。

不對，對人類來說它本來就是死亡世界，所以該說是回歸原貌吧。

移民月球的計劃，是人口過快增長對策的其中一環(huán)。月球成為了新的開拓地，移民過去的人甚至在月面建立了城市和國家。

但是在那之后，人類迎來了一個大災(zāi)難。雖然地面因為兩極的轉(zhuǎn)換很是狼狽，但是人類所遭遇的卻是更加決定性的，不可戰(zhàn)勝的末日。

該怎么說呢。

人類突然就失去了熱情。

它包括了開拓進取的熱情，探尋未知的熱情，以及繁衍后代的熱情。

那可不是什么家庭主婦抱怨自己的兒子是家里蹲這樣的小事，而是在人類整個種群都變得對一切都不在乎了。于是地球這邊的人，幾乎將所有文明成果都送到了月球那邊去。

反正地面上的人不需要文明也能生存。

但是月球沒有文明的話就活不下去。

因此地面上的人們，

“保存人類智慧結(jié)晶是你們的責(zé)任。說實話，我們已經(jīng)覺得夠煩了?！?/p>

以這樣的態(tài)度，將一切都推給了月球。

在那之后，僅僅半個世紀(jì)的時間，月球便與地球斷絕了來往。兩邊的人類都覺得已經(jīng)沒必要交流了，于是開始閉關(guān)鎖國。這邊只靠地球的資源來維持生存，而月球也只進行必要的環(huán)境調(diào)整。

似乎就在那時起的幾十年后，月球的光芒也突然消失了。

另一方面，地球上的人口也開始驟減。

畢竟人類自己都沒有那個勁頭了。如果這么發(fā)展下去，大概五十年整個種族就要全部滅絕。之所以能夠茍延殘喘到現(xiàn)在，是因為大概十個人里還有那么一個人是那種認(rèn)為還能再努力一把的怪人。

這些人在這種光是顧自己都顧不過來的情況下都還在為他人著想。當(dāng)這些怪人集中在一起，就類似于“過去”的人類集體居住的地區(qū)一樣，他們的生活圈被稱為都市部。因為我從來沒去過，所以詳細(xì)情況我并不了解。

他們還建立了一個叫做人類復(fù)興委員會的東西。發(fā)起了號稱要讓生命回歸本來面目的運動。據(jù)說其原理正式所謂的愛。

這讓我真的無法理解。并不是覺得這有多丑惡，而是我想象不出何謂心意相通。愛情真的很棒嗎？那只會增加摩擦而已吧。更加系統(tǒng)地相互幫助肯定要來得更好。這些都是讓人安心，計劃明確的工作。去理解一個毫不關(guān)心的人的內(nèi)心？這種行為一點都不現(xiàn)實。

像我這樣在被求婚的時候丟給對方難題的行為，是因為我無法衡量愛的深淺，只能讓對方自己去衡量。如果能去拿到比我價值更高的東西來交換我的話，那么就能證明這個人確實需要我。

我喜歡男人也喜歡人類，卻唯獨無法理解愛為何物。但是我依然幸福。畢竟我們只要有太陽和水還有空氣的話，總歸能生存下去的。哎，也許就是這樣人類才會走向滅亡的——我偶爾也會冒出這種自厭的情緒來，

“繁星閃耀，大海低語，珊瑚訴說著對人類的愛戀。

我們就如同水母，輕飄飄地漂過每一天?！?/p>

在昏暗的原野上一邊唱歌，一邊踏上階梯。

“哦。將人生比作水母嗎，真是給力?！?/p>

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蓋過我自言自語的聲音。

那是一道如同被膜包裹在里面一般的，男人的聲音。

◆

“打擾了?！?，就是您沒錯吧？”

聽到有人喊我的名字，我轉(zhuǎn)頭看去，卻只看到一個小球似的東西浮在空中。

那是一個只有午餐袋般大小的金屬載具，就如同裝著生魚片的船。

而在那上面，有著一個像是金屬做出來的人偶。人偶的表面如同銅壺一般光滑閃亮。臉的部分雖然開了個觀察用的孔，但是因為月光的反射，從外面看不清里面是什么樣子。

不管怎樣，既然人家叫了我的名字就得回話才行。

“晚上好。我們應(yīng)該是初次見面吧？”

“您不必多禮。我是做這個的。”

金屬小人拿了一張小小的紙片出來。雖然不知道是用來干什么的，但是既然人家都鄭重地拿出來了，我自然也要鄭重地收下才行。

“您是來自島外的人？”

“是的。是專門來找您的。如果您有時間的話，可否賞臉與我談一會兒呢？”

我這次是驚訝地瞪大了雙眼，做出了沒禮貌的眨眼睛的舉動。新的求婚者？真稀奇，雖然我也碰到過各種各樣的人，但還是第一次遇到?jīng)]有我手掌大的人呢。

“不，我的職務(wù)是送東西。之所以來到這個島一半是因為工作，一半是因為個人的興趣?！?/p>

聲音顯得像是覆蓋了一層薄膜，是因為他身處于這個金屬衣服中吧。

漂浮在空中的小船，以及從來沒見過的來訪者。

我無法掩蓋自己的好奇心，不知不覺我的精力更多地放在觀察上而顧不上對話了。

金屬小人也似乎毫不在意的樣子，開始聊起了現(xiàn)在的時間，現(xiàn)在的年代，以及現(xiàn)在的氣候等等的話題，似乎只打算和我聊聊家常。而我只能說一些不疼不癢的回答，根本談不上什么對話。

很快我們就沒話可說了，小人似乎有點為難地搔了搔臉頰。我醒悟到自己的失禮，于是紅著臉主動提供話題。

“你剛才說一半是因為興趣？”

“是的。我也在做商人的工作。來找你也是工作的一環(huán)。有沒有興趣用你有的東西來和我?guī)淼臇|西交換呢？”

他說自己只是來找必要的東西。而我則是有點為難。要知道，這個島上根本沒有那種讓人心動的珍貴物品啊。

“你找錯地方了吧。我可沒有那么貴重的東西?！?/p>

“不。商人的基本原則就尋找足夠珍奇的東西。那些對這里來說很貴重的物品，我已經(jīng)有很多了。所以反過來看，應(yīng)該也是一樣吧。你知道故事嗎。就是那些別處沒有流傳，也不曾出版的故事?！?/p>

我不由得重新以好奇的眼光仔細(xì)地觀察起這個金屬小人。

如同大人一般冷靜沉著的他，為何會提出這種小孩子一般的要求呢。他的話似乎在我的心中占了很大的分量，讓平時好開玩笑的我，認(rèn)真地想要幫助他。

“那么，我這里倒是有一首你想要的歌。這是奶奶告訴我的故事，這樣可以嗎？”

“口述的故事尤為珍貴。但是很抱歉，我很難正確地理解你們的話。雖然會很麻煩，但是能否請您將其寫成文字呢？”

似乎金屬小人并不熟悉我們的話語。雖然我很驚訝于他是怎么能和我交談到現(xiàn)在的，不過現(xiàn)在回想起來，似乎我們的對話真的不怎么流暢的樣子。

“這個不行。因為我不會讀寫。”

“嗯，這個我知道。我在下一個滿月的時候回去，在那之前寫好就可以了。如果您不嫌我多事，可以由我來負(fù)責(zé)教您?！?/p>

他輕輕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似乎想表達一切包在他身上的意思。但是說實話看起來一點都不可靠。真沒想到過去的不用功會讓自己在這種事情上受挫。人類早就迎來終結(jié)了，但是我的人生卻充滿了波折。

不過，這個就先不去管了。

“說起來，你說過水母很給力，什么意思？”

我不由得向他提起這個最初的疑問。

“這個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某只水母解決了細(xì)胞死亡所導(dǎo)致的老化問題。是少數(shù)實現(xiàn)了永生的動物之一。水母可是種很堅強的生命呢?！?/p>

他依然是以那種認(rèn)真的口氣說了一個有點難懂的回答。

第二章

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在名為影海的荒野上，有一塊呈現(xiàn)少女外形的石頭。

頭發(fā)是美麗的亞麻色。

眼睛清澈純凈，嘴唇微有桃紅。

手腳如同人一般修長美麗。

肌膚上沒有一絲褶皺，也沒有任何瑕疵，就如同磨得無比光滑的石灰?guī)r。

那是在對人的審美觀進行統(tǒng)計后所制造出來的，被萬人所愛的少女形象。

也不知道是一開始就是這副樣子呢，

還是慢慢變成這副樣子的呢。

皮革馬利翁的傳說，在這里只是遙遠(yuǎn)異國的故事罷了。

人們所知道的，只是她是天生的公主，

因為許多人的期望而覺醒了而已。

雖然世界是一片荒野，但惟獨在她的身邊有著一片淹到她腳踝深的湖泊，以及讓人只能通過仰望才能看到全貌的花朵。當(dāng)然，都只是用石灰?guī)r雕出的假貨罷了。

天空有冰，冰蘊天空。

她所聽到的愿望就是將這顆冰冷的星球用溫暖的冰包裹起來。

到底是誰許的愿呢？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得而知了。雖然在她誕生的時候有許多的人，但是在她小睡一陣之后，所有人都消失得一干二凈了。

在孤獨度日的期間，她滿懷興趣地提出了許多的假設(shè)。

首先是因為系統(tǒng)的不完備導(dǎo)致大家都死去的假設(shè)。

但是，只要有她在，這種事情是絕對不可能發(fā)生的。

必要的物品現(xiàn)在依然在源源不斷地供給著，不會因為意外而導(dǎo)致全部滅亡吧。

然后是大家都睡著了的假設(shè)。

很有可能是因為嫌起來太麻煩了，所以干脆一直睡下去了。

為此她只能將感覺（手指）延伸到星球的表面，卻沒有人類的反應(yīng)。

他們是真的從這個國家消失了。

在用這些假說打發(fā)時間的過程中，她無意中閱覽了這個國家的法律。

法律規(guī)定，這邊的人，禁止和那邊的人相戀。

破壞這個規(guī)定的人將處以放逐到地面的刑罰。

也許，大家都是因為受到了處罰，掉到那一邊去了也說不定呢。

她不由得點了點頭表示同意。不過，她的頭根本動不了，只是在心里點頭而已。

最有可信性的說法只有這個了。

即使如此，她依然認(rèn)真地繼續(xù)著人們交給她的工作。

首先是停止向都市區(qū)提供多余的元素。娛樂設(shè)施已經(jīng)不需要了。將這些資源全部用來進行環(huán)境調(diào)整。在大概半個世紀(jì)的時間里，影海變成了一個既有樹木也有天空的完整都市。

雖然樹木是用石灰?guī)r做的，天空也只是用冰鋪就的假貨，但她畢竟是完成了請求。

人們所期望的東西，只要人們一消失，居然能這么輕易就能完成呢。

自她在月亮上制造了七個海洋之后，又過去了半個世紀(jì)。

本來以為只要完成了大家的愿望他們就會回來了，但是卻依然不見蹤影。

她孤獨地呆在這個沒有聲音的世界之中。雖然她有時候也會恍然大悟似地想到其實不是人們被放逐了，而是只有自己一個人被放逐在這顆星球上了，而他們都踏上了旅途了吧？但是這始終只是假設(shè)，并不會讓她感到悲傷。

她仰望著那些在這里絕對看不到的，映照在冰面上的藍色星星。

人們是不是踏上前往那顆星星的旅程了呢？

難得做出了這么漂亮的森林呢。

到最后卻沒有人來欣賞，真是白忙一場了。

要知道，她當(dāng)初在就沒有投入什么感情，完全是為了別人的期望而去制造出了這片森林。

然后到了某一天。

那種好像什么東西踏在沙上的動靜讓她醒了過來。

她隨之想起，好像在不久之前，有什么東西撞在了她身上。

意識恢復(fù)過來之后，發(fā)覺林蔭道上有什么東西在走，讓她吃了一驚。

體格矮小而粗壯，步行的時候可動范圍也很小。

那更勝過自己的光滑而單色的肌膚。

那是一個仿佛是被金屬做出來的罐頭，完全偏離了這個世界的審美觀念的搞笑生物。

她為自己眼前的景象而感到驚奇，同時心中也充滿了面對未知事物的激動。

因為這個星球有外星人到訪了！真是前所未有！

“等等，不對啊。為什么月面上會有外星人的？”

不過呢，這些都只是她的誤會而已。

◆

來的是從地上飛來的人類。要說是外星人也的確是外星人沒錯，但是她卻無法和以前那樣進行交流。因為她沒有喉嚨。

即使如此，她也依然和過去一樣，對他的自言自語進行解析。

能夠了解的都是一些細(xì)節(jié)。

他似乎是不顧周圍的反對，自己來到這個星球的。

到達目標(biāo)也沒有什么意義。

因為一開始，這就是他獨自進行的，沒有出發(fā)的理由，也不指望能得到回報的單向旅程。

“原來如此。即使不缺乏生存下去的物資，也無法解決精神方面的饑渴。居然有資格玩自滅這種戲碼，不愧是比地球先進的文明啊?！?/p>

他自顧自地使用都市的器材開始了生活。

這就是所謂的悠然自得吧。他每隔十二個小時就來到她這里，一邊補充氫元素，一邊自言自語。

“雖然有著人類的外形，但是這樣強行推銷人類的文化會不會太傲慢了呢。”

他一邊這樣說著，一邊試圖向?qū)⑺砩洗┑氖⒀b禮服脫下來，而她自然也拼命地去阻止。難以置信的是，正是以這件事為契機，她的身體變得能夠隨心所欲地行動了。

“昨天你可真是夠?qū)Σ黄鹞业?，我差點就飛到火星去了呢。如果是在地球上的話，你現(xiàn)在早就進監(jiān)獄了?？磥淼米屇銓W(xué)些一些人類的微妙之處才行。”

他像是理所當(dāng)然地一般接受著她的救助，發(fā)言卻依然如此辛辣。

即使如此，他的話依然如此新鮮，讓她感受到了一股不可思議的親切感。

雖然在這個狀況下不管什么人都會被她當(dāng)好人來看，但是這點她不想去追究。

對她來說，他是一個嶄新的世界。

“這么好的人，為什么會來到這個死亡世界呢？”

她居然會為他如此心痛，真是讓人難以置信。

在許多假設(shè)之中，最有說服力的就是——他和以前月球上其他人一樣。

既然這個世界的人和那邊的人相戀的話，作為懲罰，要被放逐到地面。

那么，他會不會是因為與這邊的人相戀，導(dǎo)致被放逐到這里來呢？但是很諷刺的是，這邊的人卻已經(jīng)全部消失了。

他為了愛而來到此處，卻已經(jīng)沒有辦法回到原來的世界了。

她感到很悲傷，想要讓他過上好一點的生活，作為一些起碼的補償。

但是，

“不要做無謂的浪費。雖然你能夠無限地調(diào)動資源，但是總有見底的一天。如果你枯竭了的話，我和你只會一起完蛋?！?/p>

她的行動總是白忙一場。

在那時，她已經(jīng)學(xué)會了人類的語言，并模仿了發(fā)聲器官來說話，但是他卻從來不曾認(rèn)真傾聽。

不如說，兩人越是進行一些人類之間的對話，他的厭惡感就越是明顯。

她為了他準(zhǔn)備了許多東西。

她從來沒有如此地努力過。

那是足以扭曲生命的原理，原子的法則那樣的努力。

想必已經(jīng)不必說明了吧。

她便是如此地愛他。

“真是個好人啊。

我這樣的石頭，他也認(rèn)為是一個生命?！?/p>

哪怕是現(xiàn)在，這句話也鐫刻在許多珊瑚之上。

然而即使如此，他也從來不道謝，只是單純地在消費著。

“我是不是變得像一個人了呢？”

隨著這樣的話語，冰面下開始躍動起來。

這是她的雙腳自地表解放的第一天。

“真要說的話，你的身體就像珊瑚一樣?！?/p>

回想起來，這是他唯一一句贊美的話語。

不過，奶奶啊，我想這不是在贊美，只是在諷刺啊。

但是她聽到這句話后，卻感到非常非常地高興。

為此，她在那之后的十二個小時里，都為自己這個以硅造就的身體而感到自豪。

兩人相處的時間，轉(zhuǎn)眼就過去了半年。

而離別也來得十分突然。

當(dāng)他修理完飛船之后，就抱起她進入了船里。

她最近開始變得虛弱起來，連動都動不了。卻也因此使得讓她乘船和善后處理等事情都變得簡單。

雖然離開影之海讓她覺得不安，但是只要想到和他在一起就又高興起來。

她在那個狹小的，僅容許一人乘坐的飛船中，幸福地閉上了雙眼。

“我是因為討厭人類，看膩了一切，才飛到月球上來的。”

聲音來自飛船的外側(cè)。

來自那個以前沒有任何人，今后也應(yīng)該不可能有人存在的荒野。

“這樣的我，又怎會去愛上他人呢。”

身體無法動彈。

她終于明白了，但是卻打不開那道門。

她已經(jīng)和這個星球分離了，無法調(diào)動這個星球。

覆蓋整個星球的冰之天空，如同幻夢一般破碎。

“你對我的好意，應(yīng)該不是愛情。只是你對人的了解太少了而已?！?/p>

她緊緊地靠在窗上，想起了那個已被忘卻的法則。

愛上那邊的人的話，懲罰就是永遠(yuǎn)的分離。

“如果只是想要嘗試這種動物性的感情的話，在地球上有許多更合適的人。你在那里活下去吧。”

是嗎，他要留在這里啊——她在心里如此嘆息道。

同時她也明白了，這對他來說是最好的選擇。

“不過，不管怎樣，你對那個星球來說都不是什么好事。我也許會讓地球上的人類經(jīng)歷第二次滅亡呢?！?/p>

如果對以前的她來說，這只是小小的火花。

對現(xiàn)在的她來說，卻是足以讓她感到恐懼的光和熱——自飛船的后方吐出，推動著飛船離開了地表。

銀色的大地。

本是和她一體的大地，如今卻變得無比遙遠(yuǎn)。

在剛變成人類的她眼里看來，那已經(jīng)是一個遙遠(yuǎn)而渺茫的星星了。

那顆星星在黑暗的海洋中，獨自閃耀著光芒。

但是，即使是在藍色的宇宙（天空）中航行的過程中，她也沒有時間去流淚。他真的是一個很殘酷的人，從來沒有顧慮過她的安全。飛船上的燃料只夠進入地球的重力圈，設(shè)計上也根本無法承受在六倍的重力下緊急著陸。

飛船在空中就分解了，而她則一頭栽進了藍色的大海。

這就是這個島的起源。

她雖然保住了一命，卻因為掉落的震蕩而欠缺了許多記憶。

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島上出現(xiàn)了新的珊瑚。

她就在那里生活，生養(yǎng)子女，最后迎來生命的終結(jié)。

但是。

在每個月的月圓之夜，她都會仰望天空，露出幸福的笑容。

◆

就這樣，我的處女作結(jié)束了。

“感覺充滿了你的主觀看法呢。尤其是其中一部分，對特定人物的描寫充滿了偏見?！?/p>

金屬小人編輯已經(jīng)批評了我三次了。

明天就是滿月了。我整整一個月，都在被這個小小的送貨員教授著書寫。

因為他無法正確理解我的話語，因此對話經(jīng)常會產(chǎn)生偏差，基本上是很刺激的一段時間。雖然一開始他的樣子讓我嚇了一跳，不過幾天后就已經(jīng)不感到稀奇了。雖然依然因為玻璃的反射而看不到里面的樣子，不過卻能知道他很認(rèn)真，好奇心旺盛，更重要的是非常坦率。好像他一開始就不知道謊話和敷衍是怎么回事。

“我看完了。能讓我說說我的感想嗎？”

被他這么認(rèn)真地問了，我也只能滿懷緊張感地點了點頭。雖然只是將一個故事寫成文字而已，但是卻讓感覺到很不好意思。

“沒關(guān)系，還請嘴下留情。”

“雖然和我所知道的有很大區(qū)別，但是卻依然讓我很開心。里面的她，實在是很可愛的一個人呢?！?/p>

“是嗎。我倒是覺得不知道該說她是太沒戒心還是不懂得懷疑好呢。你喜歡她哪一點啊？”

“她的行動從來沒有動搖過，是一個很率直的人。之所以不去關(guān)注身邊的情況，是因為她只相信一個事實而已?！?/p>

“你還真支持她啊。這種事情光看我的書沒法斷定的吧?！?/p>

“可以的。因為我完全沒看出她有后悔。能從她身上看出來的，只有直到最后都很幸福這個事實而已?！?/p>

我沉默了。

我并不是想表達這個。相反，我可以說是帶著逆反的心態(tài)來執(zhí)筆的。

在我看來，這本書是一個很殘酷的故事。沒錯，自孩提時開始，我就對奶奶的故事產(chǎn)生了疑問。明明為他奉獻了一切最后卻被舍棄，為什么她還能顯得如此幸福？如果說所謂的愛就是被背叛了也無怨無悔的話，那我和這東西還真是合不來。

“我是想把它寫成悲劇的。”

“她的主觀其實就是你的主觀。你們就是這樣的生物。母親的記憶會被繼承為自己的記憶，所以不管你多么地想反對，都無法偏離這個故事最根本的東西。不管你怎么想，你的基因中都鐫刻著最原始的感情。”

“……這個我不懂?？傊褪钦f你喜歡這個對吧？”

我的聲音變得有點不高興起來。

而他則點點了金屬的頭。

“雖然和我期待的不同，但是卻比我期待的更好。這本書我很喜歡?！?/p>

“期待？你期待什么？”

“珊瑚的故事。在我的國家中，這個島上的珊瑚實在是很不可思議。我本來認(rèn)為你應(yīng)該知道為什么這個島上的珊瑚會發(fā)光。”

這個島上唯一的，也是最多的特產(chǎn)。

就是在滿月之夜發(fā)光的珊瑚。

似乎是因為珊瑚狀的樹木在周期性地放出大量的氧氣和氮氣什么的吧。就結(jié)果來說，這讓人類的歷史多茍延殘喘了一段時間，不過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對我們來說，這不是值得大說特說的事情。

“對你們來說，會發(fā)出光芒的珊瑚早已經(jīng)見怪不怪了?？峙?，發(fā)光只是它的一種生態(tài)機能而已。這種偶然也不是不可能發(fā)生的?！?/p>

說完這些話之后，他走回船中——不對，是潛進去的。片刻之后，他拿著一個和他自己差不多大的包裹出來了。

“本來我很煩惱該送到哪里去。不過就調(diào)查的結(jié)果來說，你似乎符合收件人的條件。這既是交易也是我的職務(wù)，請你收下這個吧。”

包裹中是一個貝殼。一個如同銀河星云一般純白的貝殼。

我第一反應(yīng)就是將貝殼放到耳邊。

沙——沙——

海螺那如同三半規(guī)管一般的螺旋構(gòu)造中，回想著波浪的聲音。

沙沙，沙沙。

CQCQ，聽到了嗎。

在響過了波浪的嘈雜聲之后，開始靜靜地播放著記錄。

……啊，這個是錄音機啊。

里面用聲音記錄著一個遙遠(yuǎn)的未知之地，未知之人身上發(fā)生的故事。

“我無法理解其中的含義。先在你那里放一天，如果喜歡的話就留著吧。就當(dāng)是和這本書交換好了，明天再見?！?/p>

他握緊小小的船舵，將船頭轉(zhuǎn)向空中。

我慌忙叫住了他，這東西的加速力和機動力可不是開玩笑的，一眨眼就會飛得無影無蹤了。很不好意思的是，我從來沒有來得及抓住過他。

“有什么事嗎？”他回過頭來問道。

“你還沒說評價呢。到底可以打幾分？”

“真是的。我何德何能給書去打分呢？”

他很羞澀地說完之后，駕船消失在西邊的天空。

那是我第一次聽到，他這種帶著感情的，和人類一樣的話語。

第三章

難語癥，學(xué)習(xí)障礙的一種。

癥狀表現(xiàn)為盡管智能達到了平均水平，卻無法正確理解文字。對難語癥患者來說，文字就如同零星散落在水面上的油。而我的耳朵就有這種毛病。生來就無法理解聲音之美。以聲音為載體的信息無法被我所理解。對我來說，世界是由文本和圖案所構(gòu)成的。自誕生到死亡，都無法和人產(chǎn)生對話。

我這樣的人之所以會以此種形式留下記錄其實并非我所愿，卻也迫不得已。雖然說她貪婪地學(xué)習(xí)了很多事情，但是只有讀寫，她到最后都還沒有學(xué)會。

◆

自我出生時起，世界已經(jīng)不存在公元紀(jì)年了。

人類已經(jīng)度過了末期，現(xiàn)在處于等待徹底滅絕的時間段。

被復(fù)興的第十二衛(wèi)星都市就是我的故鄉(xiāng)。

艱難地維持著總數(shù)一萬的人口，勉強可以稱得上是優(yōu)越的文明區(qū)。

在那一年，第十二衛(wèi)星都市的死亡數(shù)是1，誕生數(shù)是0。

過去這個行星曾留下一秒鐘有一個人死亡，同時有三個新生命誕生的記錄。增加比起減少要占了上風(fēng)。這就是人類作為一個物種的優(yōu)越性，但是現(xiàn)在這個優(yōu)越性已經(jīng)消失得無影無蹤。

而相反地，地球上的環(huán)境問題全部都解決了。只是并不是人類去解決，而是這個行星在長期忍耐之后自我恢復(fù)的結(jié)果。陽光，水，還有空氣變成了貴重物品，但也不妨礙它們充滿了這片大地。雖然不能指望能恢復(fù)過去的繁榮，不過如果只是為了繁衍的話并不存在任何問題。然而，人口卻依然在一路遞減，原因只有一個，就是人類已經(jīng)失去了作為一個物種的欲望了。簡單來說，就是沒有了熱情。

要推動一個物種在進化之路上前進的話，燃料是必須的，然而人類卻已經(jīng)將這燃料耗盡了。我們都知道對每一個生命來說，保存自我是最基本的要求，但是卻沒有發(fā)現(xiàn)驅(qū)動這個基本要求的東西是什么。這些能量并不屬于個人，而是由整個種族來消費的，并且其總量從一開始就已經(jīng)確定了。想想也是當(dāng)然的，宇宙中本來就不存在取之不盡的資源，哪怕這只是一種形而上的東西。我們的宇宙是封閉的，最后一切都將重歸于無。

即使如此，依然有一些人在為人類的存續(xù)而努力。

就因為我也是其中的一員，才能得到都市的居住權(quán)。

大致來說，復(fù)興分為恢復(fù)與維持兩個部門。

恢復(fù)部門專門負(fù)責(zé)重建人類的感性與文明。

而維持部門則就和字面意思一樣，是要保持住現(xiàn)在正在失去的東西。這既是指技術(shù)方面，也適用于生命方面。事實上，維持部門的主要任務(wù)就是提前防止自殺。

我被派到了維持部門。而為了維持人類的特性，娛樂是必須的。它并不是吊在騾子眼前的胡蘿卜，而是用以提高文明水準(zhǔn)的最有效的手段。

而通信和網(wǎng)絡(luò)，正是人類最重要的，也是過去最基本的“娛樂”。而我則是派來對其進行管理與發(fā)展建設(shè)的最后一人。

我誕生的那個年代，是正在推行通過基因操作制造出的優(yōu)秀人種，俗稱“Design baby”的年代。

成功例是0。他們?nèi)荚谡Q生后不久就自行停止了呼吸陷入了死亡。已經(jīng)夠了，整個人類種族都已經(jīng)不想再存續(xù)下去了——某個科學(xué)家如此感嘆。

嘗試進入了下一個階段。既然能憑意識讓心臟停止跳動的話，那就制造出不會因本人的意愿停止跳動的心臟。如果設(shè)計出這么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機械”性的人的話，光是活下去就會耗盡他絕大部分的精力。嘗試可以說是成功的，雖然還是有一些小毛病——比如說五感，也就是人的感受性會產(chǎn)生一些障礙——但是就生物學(xué)來說是不折不扣的人類。最起碼就我了解的情況來說是這樣的。

不管怎樣，恢復(fù)部門的所有成員，全都擁有著永不滿足的好奇心——這個自不屈的精神誕生的產(chǎn)物，可以說是人類稱霸這個行星的原因之一。

但是我卻無法成為他們那樣的人。

對我這個不知道聲音與對話為何物的人來說，更希望這個世界能單純一些。

而在開拓信息海洋的作業(yè)過程中，我發(fā)現(xiàn)了一些宇宙開拓史的遺物。

如果不考慮如何回來的話，通往月球的航線還剩下那么幾條。

我之所以要前往月球，理由就是那么單純。

我修復(fù)了火箭，重新改造，然后慢慢調(diào)整自己的身體以承受宇宙飛行的壓力。

那些高聲宣揚著復(fù)興卻又對他人毫不關(guān)心的都市人對我的這些工作毫不關(guān)心。只要完成自己的工作，就沒有人來干涉你的私生活。

哪怕是看到我穿上無法脫下的宇航服，乘上火箭的時候，臉上都沒有露出絲毫的疑問。

無法回到故鄉(xiāng)對我來說并不恐怖。飛上宇宙（天空）也沒給我?guī)硎裁床话?。雖然月面都市上已經(jīng)沒有了生命反應(yīng)，但是設(shè)施卻依然還在運轉(zhuǎn)，起碼能保證維持最低的生活水準(zhǔn)。反正，就算真的失敗了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只不過是這個世界上少了一個蠢人罷了。

火箭在圍繞地球轉(zhuǎn)了兩圈之后，緩緩地進入了月球的重力圈。

在這個過程中，我有幸得以俯瞰我過去所生活的這個世界。

一陣強烈的罪惡感涌上了我的心。

我并非憎恨人類，只是不想和他們扯上關(guān)系而已。

雖然我是承載著人們的希望而生的，但是我只顧得上我自己一人。我只要有網(wǎng)絡(luò)，自己，還有一個小小的房間就已足夠。在無聲的世界中，用眼睛去追尋一條條信息就已足夠幸福。如果到了月球的話，就能夠不受人打擾，安靜地獨自隱居了吧。

我并沒有殺害任何事物。

只是舍棄了自己與人類而已。

只是對一切都感到厭煩，所以將這條互助的循環(huán)鏈，在物理層面上全部斬斷。

◆

要到達月面的話，需要一定的步驟。

在地球上就能觀測到，月球大部分都被一層冰膜所覆蓋。那是為了保護在月面上建造的七大都市而制造的藍色天蓋。早在離開地面的時候，我就已經(jīng)通過計算得知整個侵入過程中最耗費時間的就是這面冰傘。光是制定穿越縫隙的路線就花費了一個月時間來計算。而以我個人看法來說，越是計算，越是搞不明白這層冰到底是用來干什么的。如果負(fù)責(zé)人還在的話，我真想抓來問問他到底為什么要做這玩意兒，好發(fā)泄一下我心中的不滿。

不過，能夠傾聽我的不滿的人，早已不在了。

我降落到月球表面，進入都市之中。

沒有生命反應(yīng)，七個都市全都只是墓碑而已。

只有電燈還在這灰色的紀(jì)念碑上閃爍著。

無人的建筑物好似巖礁一般，沉在灰暗的藍色之中。

與其說這是月面，不如說是海底。

我不由得低頭看向被宇航服包裹著的手。

本是為了在月面生活而穿上的這東西，越發(fā)地像是深海用的金屬潛水服了。

我本以為飛上了天空，結(jié)果卻落入了月球上的海底。

不管怎么說，眼前最重要的事就是尋找資源。

我將月球的第五都市馬托利作為據(jù)點，向月球的背面進發(fā)。因為在那里，有著為七大都市提供氫元素的爐心。

然而當(dāng)我到達目的地之后，我卻不由得懷疑其自己的眼睛。

在地球上無法觀測到的這個月球的背面，有著一片灰色的森林。

石灰?guī)r生就的樹木。覆蓋天空的厚厚冰層。然而更難以置信的是，正中間那個提供氫、碳、氧、氮這幾種主要元素的爐心，居然是那樣的東西。

我突然回想起一個童話。

安徒生筆下那個最后在淚光中消失的人魚公主。

而眼前，就是這么一個無限接近于人類的形象。

被藍色的光芒所照耀著的，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少女。

長發(fā)閃耀著亞麻色的光輝，石質(zhì)的肌膚光滑無比，讓人聯(lián)想到那沒有一點瑕疵的純白雪之花（Alabaster）。

她一動不動，只是以那平靜的眼睛恍惚地看著我。

少女無比地美麗，卻也并非人類。

少女的身上，被人穿上了一件不知是以什么纖維做成的古老禮服。

對，被人穿上的。

那絕對不是她自己穿上的。

少女端坐在湖底，雙手輕輕地垂在左右兩邊的地面上?？床坏绞终啤Ｉ倥碾p手已經(jīng)和月球的大地融合，直接連接在了一起。她的手自手肘開始就變成了黑色，同時也帶上了礦物般的尖銳，與大地一體化了。

這雙手宛如自地面伸出的柱子。這樣的手又如何去穿上衣服呢。之后我才知道，那是一個研究員覺得她赤身**未免太過可憐，于是就給她穿上了這件禮服。而之后那個人似乎因為這種將她當(dāng)人類來對待的做法違反了倫理而受到同事的蔑視。而我也是同樣的意見。

既可以看做是囚禁，

也可以看做是保護。

她就如同是丑陋的事物、

與美麗的事物的混合體。

少女似乎和我一樣，對突然的來訪者感到警戒。

而我的第一印象自不必說，

“等等，不對啊。為什么月面上會有外星人的？”

我還以為好不容易來了月球，終于能夠享受獨處了呢！

◆

必須訂正的是，少女并不是外星人，而是正兒八經(jīng)的地球圈生命體。

據(jù)殘留在月面都市中的資料來看，少女是為了讓這個星球能更有效率地運轉(zhuǎn)而制造出的人形界面。如果將星球定義為一個生命的話，她就是將月球的靈魂提取并穩(wěn)固下來而形成的硅基生命體。雖然說是靈魂，但其實就相當(dāng)于大腦。行星雖然存在相當(dāng)于肉體和心臟的部位，卻不存在相當(dāng)于大腦的器官。月球上的技術(shù)人員通過人工制造出一個大腦，造就了一個能夠自由操縱這個星球的命令體。

雖然我不大愿意接近這么夸張的生物，但是生存所必要的物資都是來自于她的身邊。氫和電源也只能直接去她所在的森林去取得。因此我們總是免不了要碰面。月球上只有那個地方有水，因此我每十二個小時都要去那里進行補充，然后整整一個小時都在她旁邊觀察這片森林。

少女一動也不動，似乎也沒打算和我交流些什么。

硅基生命——身體以石頭構(gòu)成的她，和我這種不完全的生命不同。她的生命長度以我們的角度來看根本就是永恒不滅的。

第一百一十二次補給。

雖然只是很單純的勞動，但是卻并不痛苦。

因為我還挺喜歡這片森林的。

地球的森林生命力太強了，對我來說簡直如同充滿了毒氣一般。而這個森林卻十分干凈，更重要的是沒有聲音。如果在這附近有什么設(shè)施的話，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搬過來的。

將容器打入地表，提取必要的元素。在這段時間里，我就坐在少女的旁邊向她提供信息。這并不是少女所期望的，或者應(yīng)該說我們之間就沒有什么交流。這是我完全自發(fā)進行的等價交換行為。我能回報她的只有信息，只能給她講一些故事?？梢哉f是完全的自我滿足。

“不過，該怎么說呢。雖然有著人類的外形，但是這樣強行推銷人類的文化會不會太傲慢了呢?！?/p>

因為等的時候太過無聊了，我不由得研究起少女的禮服來。我是覺得雖然外形相近但是以人類的想法來套到她身上不怎么合適。雖然應(yīng)該會讓她感到很困惑，但是我依然開始動手想要把她的禮服脫下來。然后，我的腹部突然感覺到了一股強烈的沖擊。

這正是少女那本應(yīng)不能動彈的手臂開始靈活運轉(zhuǎn)的歷史性瞬間。

我大概在大氣里飛行了三公里左右吧。簡直如同被質(zhì)量加速器彈射出去一樣。要不是撞到了巖石山脈的話肯定直接飛出了太空。非人的智慧生命分為Alien和Invader兩種，現(xiàn)在已經(jīng)能知道她并非是外星人，只能祈禱她不是侵略者了。

“昨天是我對不起你，但是我希望你也能反省一下。如果是在地球上的話，你現(xiàn)在早就進監(jiān)獄了。我希望你能搞清楚人類是一種多么脆弱的生物。”

四十八小時后。

我開著一輛新搞來的作業(yè)車輛，與少女對峙著。

雖然這樣很危險，但是我更無法忍受每十二小時就要冒一次生命危險的狀況。最好是能通過交涉來構(gòu)建和平的關(guān)系。

就我的看法來說，雖然雙方無法對話，但起碼能夠傳達基本的意思。既然月球的居民都通過她來運營這個星球，那么她應(yīng)該有著從外部輸入指令的機能。在用手勢表達了我再也不會做出之前那樣的行為之后，她用了整整一個小時做完了點頭這個動作，接受了我的道歉。

就這樣，Invader危機消失了。

雖然之后也依然要每十二個小時就與少女見一次面，但是因為她不是人類，所以我并不介意。

“人類并不是因為不想死而害怕死。而是因為有著必須繁衍下去的使命，所以害怕在那之前死去。”

在月球上的森林里，我依然在進行著單方面的談話。

人類為何會將死視為一種禁忌呢。生命的基本原則就是保存自我，而身為人類身體設(shè)計圖的基因，是由核酸，也就是DNA以紐帶狀的雙重螺旋構(gòu)成的密碼。它是一種完全的對應(yīng)構(gòu)造。這對描繪了起點與終點的紐帶，是以一種反向的方式結(jié)合到一起的。其中一條用來進行對生命的設(shè)計，另外一條則是肩負(fù)著復(fù)制的使命。即使失去了其中一條，剩下的一條依然能繼續(xù)工作，讓生命活動繼續(xù)下去?？梢哉f，就根本而言，人類就是以“讓自我延續(xù)下去”作為最優(yōu)先原則而設(shè)計出來的生物。

“增殖，也就是通過繁衍子孫來繼承自己的基因，實現(xiàn)另一種意義上的永生。應(yīng)該說，生物在后代出生后就已經(jīng)沒有用處了。在復(fù)制了更優(yōu)秀的自己之后，讓古老的基因繼續(xù)生存下去只不過是在浪費資源?！?/p>

自發(fā)地去選擇異性，找尋更加美麗的配偶，這樣的行為并不是由心來推動的。只是為了在自我的復(fù)制中找尋更加優(yōu)秀的基因來配對的本能。

我們只不過是基因的運輸者而已。人類之所以會擁有感情，只不過是因為這是一種最有效率，同時也是能延續(xù)最久的系統(tǒng)。過去曾有一種鳥類，數(shù)量達到五十億之多，沒有一種高等生物能與其匹敵。就自然界來說，人類這種尺寸的生物無法繁殖到這樣的數(shù)量。但是，最后的結(jié)果卻是驚人的。人類不只將這五十億只鳥吞噬殆盡，最后甚至連數(shù)量都凌駕于其上。感情與智慧并不是用來豐富人生的，而是一個種族用來掌握霸權(quán)的最有力的武器。沒有感情的機械做不到這一點，因為那樣除了效率高之外一無是處。而如果達到一個最佳狀態(tài)的話，進化便會就此停止。

“生命必須增殖，因此才會在實現(xiàn)這個目的之前而害怕死亡。而在將孩子養(yǎng)育成人之后，就能稍微從死的幻想中解脫。畢竟自己的工作已經(jīng)完成，之后就可以隨便怎么活了。不管是要為了種族的存續(xù)而獻身，還是為了自己的利益而努力，都是個人的自由?！?/p>

不過，地球上的人類卻并不能以這樣的例子來說明。

人類的心已經(jīng)變得太強了。對已經(jīng)完成自我，得到了幾乎一切未來的他們來說，種族的存續(xù)已經(jīng)不足以束縛他們了。不管是保存自我還是改進自我都與他們無關(guān)。對他們來說，繁殖已經(jīng)不是本能或者義務(wù)，而變成了一種興趣。

“如果只是興趣的話那還有得救。但是當(dāng)連興趣都不是的時候，我們已經(jīng)不能稱之為一種生命了。”

少女依然和以前一樣絲毫不動。

不過我也無所謂，只要我這邊的話說完了就行。在支付完了補充的物資所交換的代價之后，我便迅速地離開了森林。

月球上的森林依然無音而干凈。而我也不知不覺停下了腳步，入神地觀察起來。而就在我回過頭的時候，看到少女微微地舉起手，做出了一個似乎像是要抓住眼前的飛蟲一般的動作。雖然我之后大概搞清楚了那是她延遲了三十分鐘的動作，但當(dāng)時的我，依然不清楚她的想法。

◆

以地球的時間來計算，我已經(jīng)和她一起度過了半年。

最近元素的生成率降低了。雖然足夠我一個人生活下去，但是為了不給少女造成負(fù)擔(dān)，我還是將終端都市里的電源全部關(guān)閉。網(wǎng)絡(luò)也早就切斷了。等到都市能夠更有效率地運轉(zhuǎn)的時候再重開就好了。食物和熱量也是，只要將多余的機能都關(guān)閉的話都用不著拿大容器來裝，只要一茶杯分量的能源就足夠我活動十二個小時了。

◆

月亮上的森林已經(jīng)有大半都化為了沙子。

也許，少女只能活在這片森林里吧。

隨著森林日漸衰退，她也開始慢慢地喪失了活力。

‘對不起。最近我變得很難調(diào)動星球了?！?/p>

少女動了動口，真空里傳來一陣波動。

并非是宇航服的故障，而是她終于擁有了聲帶。

我不明白。每當(dāng)我問她為什么要這么拼命的時候，

‘我想更加了解你，想更多地接觸你?！?/p>

少女緊緊地盯著我，說出了這句話。

雖然聲音錄了下來，但是我卻無法理解。

少女的聲音不屬于任何一種語言。哪怕是將記錄下來的聲音轉(zhuǎn)化為文本，也只能看到一堆單純的文字排列。對我來說，以聲音為載體的語言，都和異國的歌謠沒有什么兩樣。

“你一直在持續(xù)著成長呢。之前我也說過，保存自我與革新是生命的義務(wù)，同時也是一種證明。但是，你的進化卻走上了錯誤的方向。為什么會想得到這種不方便的身體呢?！?/p>

‘我不管這些復(fù)雜的事情。我只是想和你說話?！?/p>

少女將手放在心口緊盯著我。

那眼神，仿佛是在向全世界宣布這就是她引以為豪的身體一般。

當(dāng)時的我是怎樣的一種心境？這到現(xiàn)在為止還分析不出來。我只是感受到了仿佛被人從背后劈成兩半的冰冷疼痛，以及如同手中緊握著心臟一般的小小的熱量。這和當(dāng)時俯視星球時所感受到的那不可思議的心動一模一樣。

少女擁有的，是被稱為心的生物機能。

她有了自己的感情。

其實我早就注意到了，只是刻意地忽視掉而已。

——這個生命并不是適應(yīng)環(huán)境來成長，而是以自己的愿望來選擇了成長的道路啊。

“是嗎。你想變成人類嗎?！?/p>

她用力地點了點頭。

那想必是無法交流的我們唯一的一次互相理解吧。

她之所以不傷害我，是因為她想要把我作為參考。

她之所以對我笑，是因為她對我產(chǎn)生了好感，但是，這卻不是出于愛情。

只是因為這個少女沒見過其他人罷了。

時間一直在流逝。

她的變異已經(jīng)無法停止。

少女想要轉(zhuǎn)變?yōu)樘蓟５却闹挥胁豢赡娴?，種族等級的弱化。

月球的資源也在漸漸流失。

她漸漸地喪失了作為星球大腦的技能，月亮也漸漸地變回了死亡世界。

你好，阿姆斯特朗船長。這里正在變回你到訪之前那種荒無人煙的景象呢。

少女正在步入死亡。

她離人類越近，星球就越排斥她。

她對人類越是向往，我心中的熱情就消失得越快。

……但即使如此。

如果這塊美麗的石頭希望自己是一個生命，那么我就有義務(wù)去實現(xiàn)這個愿望。

我開始修理火箭。

必須趁現(xiàn)在盡量將資源收集起來。

那七個月面都市，想必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成了海底（空中）的塵泥了吧。

我只能盡量做自己的事情。當(dāng)然，保存自我是最優(yōu)先的。如果搞錯了這點的話，我就沒臉去教導(dǎo)她了。

少女現(xiàn)在每天有八成的時間都在沉睡。

我將沉睡的少女抱起。雖然我嚴(yán)禁她與我接觸，但其實隔著宇航服基本感覺不到什么。所以我只是將她的數(shù)值（分量）記起。在這個無重力的海洋之中，只有數(shù)值（DATA）是明確的記錄。

在我?guī)x開森林走向城市的時候，少女醒了過來。盡管我們無法溝通，她卻依然理解了我要干些什么。雖然少女也有抵抗，但是已經(jīng)沒有以往的力量了。

少女在鬧了一陣子之后，又睡了過去。

我把她安置到了單人的火箭里。

不知為何，五分鐘就可以解決的事情，我卻多花了好幾倍的時間。

雖然安全性沒什么問題，但是這種做的時候就注定了要在空中分解的東西，想必會讓她恨死我了吧。

只要能進入平流層就夠了，之后就是讓整個脫離倉掉到海里去。雖然變?nèi)趿?，但是她依然是星球的分身。其身體和外殼能夠瞬間適應(yīng)外部環(huán)境。雖然多少有一些痛苦，但是也只能希望她不去計較了。

好了，現(xiàn)在離發(fā)射還有差不多兩分鐘。

這可是消耗了八成月球剩余資源的大工程。

不過那些本來就是屬于她的，所以我用起來一點都不覺得可惜。

感應(yīng)器又收到了一些波動。

那是在火箭中敲打墻壁的聲音。

觀察窗上露出了她那已經(jīng)失去光澤的亞麻色的頭發(fā)。

反正現(xiàn)在已經(jīng)無事可做了，我就和以往一樣對她說起話來。

“冷靜點。你已經(jīng)不需要我了，只是你的心愛上了人類而已。所以，降落到那個星球上去吧。在那里，你的愿望全部都能實現(xiàn)?！?/p>

‘不是這樣的。我并不是愛上了人類。我愛的是你啊?！?/p>

“你不必?fù)?dān)心我。今后的我會變得和以前的你一樣。畢竟資源都斷絕了，自然不可能當(dāng)個普通的人類了。我早就做好這個打算了。所以，就和以前的你一樣，我不會寂寞。”

‘也不是這樣的。這樣的話，你總有一天也會渴望見到人類的啊?！?/p>

她口中的歌謠我始終無法理解。

但很不可思議的是，這些波動（聲音）卻不會讓我感到不快。

敲打墻壁的聲音越來越大了。

她總不會把墻打穿了跑出來吧——一想到這點，我就忍不住笑了起來。

我并不是在擔(dān)心計劃要不要中止的問題，而是在擔(dān)心如果真發(fā)生這種事情的話，她的身體會怎樣呢。

這樣的想法對平時的我來說根本難以想象。不，應(yīng)該說這個想法才是錯誤的。自從來到這個星球之后，我一直是在為那個少女而奔走，每一天都在想著那個少女。所以，剛才的想法其實并不稀奇。那是我自己所期望的，在這個星球上一直重復(fù)著的，讓人難以忘懷的日常生活。

“……是嗎。以前，我提到過生命的定義吧。當(dāng)時我說過，放棄繁衍的話，就已經(jīng)不能稱之為生命了。所以，如果你想成為一個生命的話，就必須留下子孫才行呢?！?/p>

‘等一下。起碼在最后，讓我和你說一次話吧，只有一次也好?！?/p>

讓這個少女降臨地球的判斷是罪惡的。

因為這也許是給人類畫上休止符的行為。

不過，本來我對人類的愛就已經(jīng)故障了。

所以，我才會來到這個世界。

所以，只有像現(xiàn)在這樣要失去什么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心究竟在何處。

記憶不斷涌現(xiàn)，如同在懲罰我一般地提醒我就是這樣的人。

“我是因為討厭人類，看膩了一切，才飛到月球上來的啊。這樣的我，又怎能去愛上他人呢。”

和大多數(shù)人一樣軟弱，自私，而且殘酷。

雖然，像我這樣的機械，沒有為他人著想的機能。

“——但是，我愛上了你?！?/p>

不想去思考何謂幸福的定義。

這只是希望你能平安生活下去的，自私的愿望而已。

光與熱覆蓋了整個視界。

火箭拉出一條長長的尾巴，落到了黑暗星球（海洋）中去。

如同行駛在虛空中的船。

而我則隔著一層鏡片在眺望著它。

星星離我遠(yuǎn)去了。

你離我遠(yuǎn)去了。

現(xiàn)在的我，比起以前的我要更像是一個人類。

是嗎。我是為了知道什么是愛，而來到月球的啊。

第四章

今年的壽命已經(jīng)屈指可數(shù)。

今晚是第十二次的滿月之夜。還有不到十天今年就要廢棄不用，而看不到未來的新的一年就要開始。而我則從這個高臺上眺望著那片閃亮的新月形海岸線。今晚的海更加地明亮了。吹來的風(fēng)既不暖和也不冰冷。對這個島來說，冬天這個季節(jié)從來就是一種無緣的事物。

“天空有水，水蘊天空。月亮的天空中有著四散的海洋?！?/p>

據(jù)一個說法稱，因為島嶼附近有隕石落下，所以綠色才會在這個島上復(fù)蘇。

在那之后，被稱為月之珊瑚的新生海洋世界就形成了。

順便一提，最早的那個奶奶在她快死的時候進入了海中，之后再也沒有回來。

而從此之后，一到月亮最圓的那個夜晚，珊瑚就會發(fā)出光芒。

“繁星閃耀，大海低語，珊瑚訴說著對人類的愛戀。

我們就如同水母，輕飄飄地漂過每一天?！?/p>

“哦。看來你今天似乎更有精神了呢?！?/p>

金屬小人和那條小船又出現(xiàn)了。

散發(fā)著微光飛在空中的樣子，有點像是流星。

我的情緒是受到了滿月的影響吧。因為吃飽了飯，再加上心情的原因所以今天晚上的狀態(tài)很好。反而他就有點不夠爽快。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他的食物已經(jīng)快消耗完了。

“給。這是我的書，拿去吧。那個貝殼我就收下了?！?/p>

“這實在太好了。在最后算是做了筆好生意?！?/p>

船的甲板如同鍋蓋一般掀開，他抱著那個比自己還大的書慢慢將它放到里面去。而我則透過縫隙偷窺了一下內(nèi)部，發(fā)現(xiàn)里面連接著不同的世界。那是一個比我的房間還要大的空洞，放滿了金銀財寶，而他將那本書小心地放在正中間。這讓我感到有點害羞，卻也感到有點自豪。

“最后？你已經(jīng)要離開這個島了嗎？”

“不只是島，應(yīng)該說來到這邊本身就已經(jīng)是很難的一件事。光看可能看不出來，其實我很勉強自己的。地球的重力對我已經(jīng)是一個很大的負(fù)擔(dān)，這個機體（身體）已經(jīng)是經(jīng)過輕量化的了?！?/p>

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就如同迎來死亡的今年一樣，他也要不留任何痕跡地離開了。

其實這也沒什么好嘆息的。對現(xiàn)代人來說一生一遇才是正常，而我也是出了名的薄情公主。為了這種事情而激動，進而想挽留對方的話就不像是我了——不，應(yīng)該是說我不想在這種地方上也重蹈先人的覆轍。盡管只是一言半語，但我們畢竟能夠交流的。

“我有事想和你商量，能不能說說你的意見呢?！?/p>

我鼓起勇氣說出這句話，而他也很認(rèn)真地傾聽。

話是這么說，但是其實也沒什么好商量的。想來想去，就跟他談起了求婚的事情。我將島上的習(xí)俗，與來自陸地上的男士隔著簾子的相會，脫離常識的交換條件等等都說了出來，然后問他對此有什么看法。

他交叉起雙手，似乎理解了我說的話。

“你很誠實，我以前也見過這樣的人。你只是覺得沒有一個確實證據(jù)的話，為他人著想也是一種欺騙。這是因為比起自己，你更重視他人的人生。你的愛和人類極為相近?！?/p>

月亮是如此炫目。

我用了好幾分鐘，抬手做出了一個像要捉住眼前的小鳥，像是要抓住眼前的飛蟲一般的動作，但是又突然停住了。

“快到時間了。錯過這個周期的話就回不去了。讀寫是文化的基本，希望你盡可能不要將它遺忘?！?/p>

“是啊。下次我會做得更好的?！?/p>

“下次？”

“嗯。我已經(jīng)決定再寫一本了。相當(dāng)于之前那本書的重新詮釋。”

我沒有說謊。在聽到了那個貝殼的聲音之后，讓我覺得有必要再寫一個新的故事。

“真是一個很有魅力的提案，看來你也挺會做生意的。那么，那一本要多少錢呢？”

“你能帶來月亮上的魚嗎？”

這是一個讓所有人都落荒而逃的大難題。而他對其中的困難更是有著極為現(xiàn)實的認(rèn)知。

“所謂的魚，就是以前在海洋中生活的生物吧。嗯，在月球制造出海洋似乎挺麻煩的。雖然這對我來說也很困難，不過我覺得如果這樣能和你達成交易的話，那是很劃得來的。”

甲板上伸出了一個舵。

他握緊船舵，將船頭轉(zhuǎn)向西邊的天空。

“對了，你知道珊瑚的真相了嗎？”

“完全不知道。不過，奶奶的愿望似乎是實現(xiàn)了?！?/p>

關(guān)于這個故事，就請去看我的新書吧。

“太好了。那么就讓我滿懷著期待，去解決你的難題吧?！?/p>

在一聲道別之后，小船飛向了虛空。

在明天晚上，他就將橫跨十六的月亮，駛向遙遠(yuǎn)的天空吧。

耳邊忽然響起了美麗的聲音。

貝殼中的歌謠和記憶一同蘇醒了。

在那之后的幾百年，他和她一生都未曾互通音信。

月亮上盛開的花朵墜落到地面，雖然變?yōu)榱朔参?，卻留下了許多新物種，就如同要實現(xiàn)他說的話一般。雖然他曾說過愛是一種興趣，但似乎這種興趣比起本能要更加優(yōu)秀。所以現(xiàn)在的人類還在頑強地存活著。

“啊——”

珊瑚會發(fā)出光芒的原因，肯定就是這么單純。

雖然最后兩人相互理解了，但是卻一直沒能交流想法。

單向的愛情。

自以為是的決定。

但是，他們所祈禱的，都是對方的幸福。

雖然不管是他還是她，都沒有想過這樣能留下些什么。

“真是一對幸福的人啊。”

輕輕哼起她的聲音。

腦中浮現(xiàn)出一首讓人懷念的歌。

那是獻給再也無法相見、位于遙遠(yuǎn)天空彼岸的他的歌謠。

大海放光。珊瑚輕唱?！椰F(xiàn)在，依然愛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