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上，戈壁沒有揚起任何風沙，如影隨形的鯨歌消失了，紅潮像是像是一潭死水，不再泛濫蔓延。

深知這背后代表的一切，步伐越發(fā)輕快了些。

朦朧之中，看見了遠方那個熟悉的小山丘上三個熟悉的身影，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沖上前的露西亞用力地抱住了。

“指揮官......指揮官......”懷中的露西亞不斷顫抖著，“不可以再有第二次了，無論有什么必要的理由，都不可以像是這次這樣單獨行動了?！?/p>

環(huán)視了一眼四周，除了緊緊抱著自己的露西亞外，麗芙和里都一臉肅穆地站在一旁,在自己獨斷地做出決定時，似乎從來沒有考慮過他們的心情。只是覺得如果是他們，一定可以理解自己的想法。

與此同時，懷中露西亞的微顫似乎與心跳產(chǎn)生了共鳴一般，讓剛剛再次情竇初開的我感到一陣寒意和愧疚，那是對無數(shù)次拼死保護自己的露西亞的愧疚。

過去的我一直是傲慢的，周圍所有人在我眼中都只是孩子罷了，議會、藝術協(xié)會和黑野的人在我眼中也不過是小有成就的孩童。這種傲慢貫穿我被喚醒之后的始終，幾乎成為了我這個人的一部分。

我與賽琳娜在空中花園剛剛認識的那段時間也是如此，面對充滿憧憬和活力的她，我總有戳破她幻想的想法，卻并不付諸實踐，而是自己在心中做著推演以創(chuàng)造些不知所謂的只展現(xiàn)給自己看的余裕。然而對方的天賦著實令人驚嘆，她對黃金時代的一切都是如此充滿熱情，而我正是再正統(tǒng)不過的黃金時代人，再加上她的容貌和談吐，我曾一度沉浸在上位者的享受中。

或許，那段日子的賽琳娜不過是我生活中的一個調劑，一個可有可無的放松身心的道具。

顯然，現(xiàn)在不是了。因為在我的認知中，她顯然已經(jīng)成為了全新生命形式的代表，甚至很可能是人類文明借助帕彌什而真正進一步進化的契機。她在我的眼中，也已經(jīng)成為了一個完全的、值得我為之傾注感情的人。

然而這顯然并非人們所希望的愛情，而是具有一些社會達爾文主義的、純粹的慕強獸性。

那么我究竟對她抱有怎樣的感情呢？我又是否配得上她呢？

更重要的是，當我跨越百年的、作為最正統(tǒng)人類的傲慢被擊碎后，我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無法坦然面對麗芙的溫柔了，更何況愿意為我拼上信命的露西亞呢？如果放在我所出生的年代，這簡直可以算是堅貞不屈的愛情。至于里，由于性別和性取向，我自然是沒什么想法的，他并不想麗芙和露西亞一樣會直接表達自己的好感。我想如果換一個我以外的人來，他的行為也不會有什么大變化，大概。

在我的下意識中，構造體都不是人，他們是我世界觀成型年齡之后出現(xiàn)的產(chǎn)物，所以在我眼中成了如同怪物般的存在，精神鏈接技術也是如此。但長年累月的戰(zhàn)斗與生活還是讓一切的美好慢慢覆蓋了那些噪音。

曾經(jīng)，灰鴉是我的孩子。如今我才明白，那完全是我的臆想，我才是那個生活在自己國度中的孩子。

無論如何，此刻的我深刻明白了一件事——只要他們在，無論如何，都不該拿自己的性命冒險。

“抱歉......”我喃喃著，輕撫著露西亞的秀發(fā)。

或許是第一次被我如此溫柔地對待，或許是過于復雜的表情，或許是我有些顫抖的語氣，又或許是眼角帶出的點點晶瑩，露西亞望著我的目光中是前所未有的動容——她似乎意識到，我已經(jīng)有些不同了。

麗芙似乎并沒有察覺到這些：“指揮官的確這次要為這次不辭而別好好地反省一下。”

“要更加、更加地……珍視自己啊?！钡逯哪樉S持了不到三秒，就融化成了溫柔。

里則一如既往地站在一邊，一言不發(fā)，他仿佛明白了一切。

正當我的目光飄過他，他上前來，拍了拍我的肩膀：“是太累了嗎？休息一下吧……匯報之后再說。關于灰鴉在這次作戰(zhàn)中違命的具體事宜，我已經(jīng)整理成報告了，到時候會提交給空中花園。但無論最后的結果如何，我們罔顧作戰(zhàn)指揮中心的指令、擅自行動，是既定的事實，這次回去，大概要在軍事法庭上周旋一陣子了。”

“嗯。”我只是露出一個微笑，空中花園的那些瑣碎與賽琳娜所代表的東西比起來，簡直什么都不是了。

“不知道該說你是心大，還是說你無所畏懼。算了，不是說這種事情的時候了，回來就好。”他似乎終于也察覺到了我的那些許變化。

“對了，還有一件事情，關于這些難民的處理事宜?！彼诸D了頓，斟酌了一下，才緩緩說，“大部分人仍然選擇留下，有小部分人決定離開。人數(shù)不多，即便我們的地面保育區(qū)還沒建設完畢，臨時的設施也能夠勉強承載，不久空中花園會派運輸機來轉移他們?！?/p>

“那剩余的人呢？”

“這里的環(huán)境，說實話，已經(jīng)并不適合人類生存，即便紅潮不再往這里蔓延，殘留下的帕彌什病毒已經(jīng)阻斷了他們前往其他城市的通路?！蔽覀冸S著他的視線一同轉向不遠處的光景，現(xiàn)在由于風沙逐漸消退，從這里的丘陵已經(jīng)能看到些許營地的輪廓了，“留在這個地方，支撐不了多久，但是他們選擇留下，我們能做的，只有尊重他們的選擇。”

“所以，我白干了。”我笑了笑，最終還是將話題引開，沒有將賽琳娜的事情透露出去，盡管他們可能是這世界上我唯一真正信任的三人。

“如果凡事都用結果論來定奪，那么這個世界上的大部分行為都是沒有意義的?！崩锘仡^望了我一眼，“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化簡為報告上的存亡數(shù)字?！?/p>

“正如里先生所說的那樣，我不認為指揮官所做的一切是沒有意義的，指揮官守護住了他們的內心，他們的愿望。”在霞光下，麗芙微醺的側臉也顯得明艷動人，“正是因為指揮官直到最后一刻都在為他們的命運奮斗，所以我們最后才能互相理解?！?/p>

還沒有整理好語言，不知道如何將全部的事情告訴眼前的三人，我的目光下意識地去尋找那個斥候。

機體受到的損害已經(jīng)被緊急維護了，現(xiàn)在的萬事，正靜靜地躺在一個不遠處的石碓上，沐浴著最后的陽光，閉目沉眠，看上去睡得非常安穩(wěn)。

一時竟然不知道該思考構造體是否需要睡眠，還是去思考到底要不要叫起他，不過再想想，畢竟他剛才經(jīng)歷了那種物理層面的紊亂，如同人失去了神經(jīng)系統(tǒng)的控制權一般，所以此刻短暫的休憩，應該是可以被允許的。

心中盤旋著許多想法，他對我與塞壬的聯(lián)系必然是有所懷疑的，但就其人的性格，不難判斷這將是一個爛在他肚子里的秘密，更何況對我與賽琳娜，他其實一無所知。

“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做?！蔽倚χ剡^頭，跟隨灰鴉三人走向營地的方向。

夕陽正在我們身后落下，面對此情此景我本該再說些什么，不然這似乎不符合自己博覽群書的特質......

我不禁在心中嗤笑一聲，難道自己在賽琳娜面前表現(xiàn)出的愚蠢還不夠淋漓盡致嗎？

望著莫名發(fā)笑的我，麗芙的表情有些奇特，我則閉上雙眼，更大幅度地搖了搖頭。

無論如何，這件事情應該就過去了，至于下次再見，不知要到什么時候，她又會達到什么程度。

現(xiàn)在回頭看來，灰鴉仍然是我的孩子，而與之相對的是賽琳娜距離我內心的距離，似乎已經(jīng)進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地步，只是曾經(jīng)我不愿承認這點。

想到這里，落在隊伍最后的我還是不禁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回頭看了眼完全沉入地平線的夕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