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zhàn)雙同人 薇拉篇——流火長夏杕槿花

我們有提及過遺忘嗎
否定的回答
落在炙熱的夏
就笑一笑吧
何必把眼淚擦
恨故事中人太傻
至少這一次……
別忘卻了吧。

8月10日? ?夏? ?凌晨
未央之夜,未興之晨。
在陽臺,而非山巔。
在這炎熱,炙熱,灼熱的夏天,能夠倚著愛人,在迎接曙光之前,享受夏夜的溫存,這是多么美好的事啊。
——至少某人是有這么說過。
有著酒紅色頭發(fā)的構(gòu)造體低下頭,彎著腰,把那些曾被某個老不死的纏著買下,結(jié)果到頭來還是由她收拾的盆栽移開。
然后她抬起手,將那些昨天掛著忘收的衣物收起,丟到最近的沙發(fā)上,百無聊賴地看著那些布料于空中劃過不同的弧。
內(nèi)衣,文胸,眼罩,醫(yī)褂,皮褲,西裝,老式作戰(zhàn)服。
她皺皺眉。
不同的物件,不同的弧線,不同的光澤,卻都藏匿著圍繞同樣的主角的故事。
然而,這些本在舊日的物件中,本在酒紅的頭發(fā)中沉睡的故事,她卻終于倦于聽了。
可這世上,很多你決定不了的事。
有的事情啊,麻煩,討厭,纏人,可你又不得不去做,縱使萬般不情愿,卻還是定然踏入其中,希圖依此留下些飄渺的觸動。
現(xiàn)在便是如此。
都怪那個家伙笨的要死的約定,還有她實在太不錯的記憶力——她想。
眉角余光注意到,有第二個人的視線也隨著這弧線轉(zhuǎn)圈。
于是她揪起最后的一條褲子,抹在了某人的臉上。
可周流不息的時光終究帶走了太多。
就比如說,有的老好人終究在星月流轉(zhuǎn)之間被抽走了最重要的靈魂,失去了開一切玩笑的能力,失去了化鬧劇為戲劇的那張欠揍的面皮,失去了那個死神曾經(jīng)渴求過,掠奪過,享有過的東西。
什么東西呢?
說不出來,天還沒亮呢。
那個老不死的只是象征性地?fù)u了搖頭,然后笨拙地伸手。
她幫了把手,并無失望地把褲子扯下。
無話,就如大地還未迎來天光。
紅發(fā)的構(gòu)造體遽然覺得有點悶。
可能是昨晚沒睡好吧。
看著輪椅上似乎還熟悉的某人的背影,她突然想起更為熟悉的話語。
“生活總要有詩意?!?/strong>俏皮的話語伴著某張可惡的臉,在恍惚間影子一般閃爍。
“嘖?!?/p>
紅發(fā)在陽臺的空氛中飄過,有些舊了的木地板上響起嘎吱的聲音。茶具被叫醒,熱水壺開始敲鑼打鼓,塑料的包裝“吱啦”一聲發(fā)出悲鳴。
咖啡粉入了浴,香氣分子飄揚在空中,宣揚著朦朧的幸福。
勺子敲打著杯壁,迸為聲聲風(fēng)鈴。一只永遠美麗白嫩的,戴著戒指的手捧起杯子往上端,讓嘴巴呷了一口。
不燙,手藝嫻熟,神乎其技。
她自己在心里嘀咕說。
踩著地板踱到陽臺,然后將杯盞端到他臉邊,小心地踩了他的第三根腳趾。
靜默,悵幽,天猶未亮。
她把咖啡湊到那人嘴邊,教他一樣抿了一口。
一時間,整個陽臺都溢滿了咖啡的醇香。
就好像一切都是很平常,理所應(yīng)當(dāng);就好像他們一直都是這樣。好像這濃郁的興奮素更引人消沉,去緬懷起那些明明未竟的故事。
咖啡說,要有結(jié)局。
——她知道,他們大概不會等太久。

若長波不斷競拍亂石之岸
人生時刻朝終點飛奔而前
——可我竟奢望它慢一點
予我機會送你去海角天邊
轉(zhuǎn)折是在幾個月前發(fā)生的。
4月1日 愚人節(jié)? 晚
在醫(yī)院等著薇拉下班的指揮官,明明還在座位上好好地看著終端傻笑,忽然的就往旁邊一倒,昏迷過去。
人老了會有磨損,薇拉明白。
她只是沒有想到意外會來得這么快。
所幸,意外只是在醫(yī)院發(fā)生吧。
“腦溢血,進一步檢查,發(fā)現(xiàn)s區(qū)和w區(qū)有不可逆損傷?!?/p>
簡短而殘忍的結(jié)果,不是嗎。
作為醫(yī)者的薇拉一時間竟不知道,她該怎么面對這個咿咿呀呀說不出話,筆到手頭又是歪歪斜斜的男人。
可薇拉明白,深深地明白,這是那個在漆黑的夜里,曾無限地接近自己的傷痕的男人;這也是那個曾從冰冷的城市廢墟,可怕的機械狂潮里橫刀救下所愛的男人;這還是那個喝醉了酒,紅著臉說要做公主的騎士的男人。
只是前邊加了個老字,還得添上個糊涂修飾。
“老不死的,看來我得多陪陪你了?!彼龘嶂腥舜植诘南掳驼f。
伴著略顯寂寥的淺笑。
四月
那之后的日子過的并不很好。
畢竟很多故事的結(jié)尾往往并不如愿,你知道的。
磕磕絆絆地走向終點才是正常的歸宿。
“拜托,老掉牙的悲劇結(jié)尾早就過時了。別開玩笑好嗎?!?/p>
男人還嘗試過交流,很多次。
可每一次,他都絕望地發(fā)現(xiàn)自己曾引以為傲的能力,都被歲月和意外撕成了碎片。
什么都不剩。
開始指揮官還常常掛著各種各樣的表情——薇拉還為此嘲笑過他很多次。
“你的眉毛真的要比以前靈活多了?!?/p>
“該給你起名表情管理大師嗎?”
“不得不說,記起以前想提刀砍了你的感覺了。”
該說不愧是曾為首席指揮官的家伙,哪怕失去了言語和筆,男人也很快建立了一套獨特的溝通體系——對,用面部的肌肉,嘴唇邊的,酒窩的,眉毛的,眼睛的,甚至耳朵的。
所以故事在走向低谷的過程中有了個小小的上坡。
柴,米,油,鹽,當(dāng)然也少不掉每個月的退休金。
兩個人的生活,房間里每天都會換一換的花朵,精致,安靜而簡單。
大概這樣的日子也很不錯。
男人一直沒有閑下來過。
他喜歡念書,喜歡讀詩,現(xiàn)在薇拉空在家了,就千方百計地扯著眼神,指揮她來讀。
薇拉覺得很無奈,但也不是太壞。
她本來還會用刺扎一扎這個老不死的,但她明白,現(xiàn)在的她也被洗去了很多的棱角。她做不到再那樣了——
太好笑了,薇拉做不到。
她曾無數(shù)次地驚詫,驚詫自己真的能如任何一個傳統(tǒng)意義上的賢妻一樣,由著身邊老去的伴侶枕著,為他翻讀那些書頁中流淌的文字。
對了,那多是一些故事。
故事……嗎?
薇拉無來由地漸想到,是該留一份故事了。
是因為歲月的打磨,身邊人的將息,讓自己的靈魂也跟著衰老,開始忙活著在記憶的海中開辟故人的孤島了嗎?
她邊讀著故事邊猶豫著。
家里的狗蹭了過來,她就揉揉它總是不愿耷拉的棕色的耳朵。
陽臺,長椅,書聲,狗狗,老不死的和以前叫死神的。
這是這個不完整的家庭,在變故到來后,短暫的溫馨。
書聲如金繩,牽扯著縈繞,把輕淺的陽光所籠罩的歲月向前拉著。
盆栽在日日的風(fēng)中搖曳,影子在光塹的推移中蹀躞,古老的靈魂仍固執(zhí)而溫和地燃燒。
只是故事總有波折,白晝總是要邁向黑夜。

她珍藏它以證明許久以前
她并非匱乏而是富麗無比
5月初? ?久雨
“因為,什么是死亡呢,不就是赤身裸體站在風(fēng)中,融化在陽光里?”
“什么是停止呼吸呢,不就是把呼吸從涌動不休的潮汐中解脫出來,讓它得以上升、擴張,毫無阻礙地去追尋神?”
…………
“喂,老不死的,你真的喜歡讀這個嗎?我倒有點想換一個。”
熟稔的指殼輕叩肩頭的觸感并未來臨。
“……”
“老不死的?”
她望向身邊人的眼眸。
那眸中沒有神色。沒有沉思的縞白,心動的櫻紅,抑或靜默的梟藍,所有她曾從他眸中讀懂的,包容過無數(shù)情感的顏色,為一種茫然所取代。
一個不安的念頭在薇拉顱中閃過。
便疋似你正賞滿樹爛漫的桃花,看得入神,近了欲觸摸時,卻瞥見那花色的露水之下,芳華為朽色所撕裂的瞬間。
她又害怕了,又一次。
她的愛人又一次使她泛起名為恐懼的感情。
所幸那茫然終究是似了一瞬驚鴻,消弭于再度鮮艷的色彩。熟悉的,獨屬于他的眼神,又一次占據(jù)意識的主宰。
薇拉皺眉。
他的目光分明帶有一些忸怩。
靈魂也許會如枯葉于月流中流浪,也許會如皦羽在熱風(fēng)中灼燒,也許會如古刻為蒼水所沖蝕,但枯葉亦能找到停歇的萍枝,皦羽依舊會在澄空中閃亮,舊如古刻,也可引來與它共鳴的閱客。
確然,她和她的愛人便是恰到好處相遇的靈魂。
‘嗯……這個嘛……’
‘其實我覺得說的蠻對的?!?/strong>
‘死亡嘛,我希望會是這樣?!?/strong>
這是從她已注目過數(shù)十個春秋的眼中,薇拉讀出的話語。
那之后她就開始謀劃故事的事情。不是僅憑空想,而是真真實實地付諸實踐。
不管怎樣,留給她講這個故事的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薇拉想。
所以她開始收集舊日的物件,收集所有算得上是記憶的殘片的東西,再輕叩那個有著愚蠢筆名的朋友。
“你那破筆名還沒改?就是以青開頭的那個?!?/p>
“好熟悉的對話啊……這句話你每次見面都會說。”
“就當(dāng)例行公事。”
她示意男人頂著門,接著把一大袋一大袋的東西一袋子一袋子地移進屋子。
男人瞥見有個剛擦拭過的長盒子。里邊藏的老朋友是誰,自然不言而喻。
“所以……薇拉小姐這是來搬家了?”
男人試探著問道。
但這回女人沒有表現(xiàn)得像她。
沒有反唇相譏,沒有用微妙的疏離將自己包裝,而是像任何一個上了些年紀(jì)的婦女一樣,略微老氣橫秋地坐在了椅子上。
接著她開始說。
“我是認(rèn)真的。我想……請你幫個忙?!?/p>
她注視著男人的眼睛,沒讓他詢問,而是繼續(xù)說下去。
“我希望,你可以認(rèn)真地寫下,我和他所有的故事。”
…………
長久的靜默。
“就是這樣?”
男人瞥一瞥地板上躺著的沙利葉。
“……”
“嗯?!?/p>
男人疑慮地瞅見薇拉薔薇色的瞳里,隨幾十年的星辰起落而躍動的悲傷。
那顏色很美,卻又令人望而卻步,正如地板上滑落的鉤子那克萊因藍的形狀。
知趣地沒有多問,男人答應(yīng)了。
“只是,什么時候該交稿?”
“……”
“那天之前,你知道的?!?/p>

任這永久的歌曲如何沙啞著歌唱
那最初一縷愛葉卻永遠不會枯黃
5月10日? ?醫(yī)院? ? 以及以后
薇拉有傻想過,希望自己的猜測只是一次過分的敏感。
那老不死的命硬著呢,不是嗎?
別瞎擔(dān)心,這家伙以前躺了個把月的,還不是一起來就竄地上救他的灰鴉小寶貝了?
她自己對自己說著。
然而薇拉身上總是有太多的一語成讖。
“嗯……表征上像是阿爾茨海默,但是伴隨有明顯更快的腦功能退化。病人會間歇性地昏厥或者說醒來。據(jù)說一些以前做指揮官的人,在年老之后有出現(xiàn)這種疾病……只是這位病人的病情發(fā)展要更快一些?!?/p>
“沒有辦法嗎?”
…………
“抱歉……”
“別的我不關(guān)心,告訴我,還有多久?”
“……”
醫(yī)生看向紅發(fā)的女人那如薔薇的眼。
那里面悲傷和倔強分明地在擰打。
嘆氣。
“我不敢這么下結(jié)論……”
醫(yī)生的手被擰緊。
“大概……”
“三個月吧……”
………
…
三個月嗎?
正在家給指揮官念故事的薇拉默默算了下,不偏不倚的就是那個日子。
夠了,這就足夠了。
她的嘴角掛上一個近乎頑強的笑容。
“一位天文學(xué)家說:大師,時間又是什么呢?”
“于是他回答說:”
“你們會測量那無邊無際又不可估量的時間?!?/strong>
“你們會根據(jù)時辰和季節(jié)調(diào)整你們的行為,甚至引導(dǎo)你們精神的進程?!?/strong>
“你們會用時間造一條小溪,你們會坐在它的岸上看著它流淌?!?/strong>
薇拉念著,看了看將離之人的眸子。
她的眉蹙起——
只因目中人的視線再一次失去了焦點。
空白拒絕了所有色彩的渲染,將一個人的靈魂用沴孽封藏在了很深的面皮之下。
……
…………
而這種事情變得越來越頻繁。
這個男人也越來越遲鈍和愚笨,越來越像一個孩子。
她的指揮官,這個曾在她生命的無數(shù)巷頭牽著她走向下一站的人,如今卻湮沒了他特質(zhì)般的矍鑠。
她不止一次地看見她的愛人蜷縮的模樣,看見他老氣橫秋地低著頭,如一個抽象的符號一般靜滯在屬于他們的家。
熟悉的單薄和寂寥,讓她想起那個夜晚討厭的安全據(jù)點,如水般綿綿密密的月色,一起吹過的帶藥的紅酒,以及車頂?shù)那屣L(fēng)和某張惡趣味的合照。
“你這驕傲的家伙,想過自己會有這個時候嗎?”
薇拉有些不知道,這句話究竟要怎么講。
用什么樣的語氣?苦澀嗎?嘲弄嗎?淡然嗎?
但有件事她是明白的——
這時她會坐在她身邊。
不管白天,中午,傍晚還是深夜;不管是第一次,第二十次還是第一百次。
我依舊想和你去。
趁你肢體尚未浸透暮年的僵冷,趁你心池密林還有未朽的古藤。
陪你看夏末褪葉飄落的道路,陪你守平凡日頭路過的小屋。
她會攬著他的腰,邀他相抱。
她像小心的薔薇,不讓尖刺傷害唯一貼近的飛鳥。
讓悸動化作顆顆顫動圓珠,在天性水池的漣漪中歸來。
那時我解放歌唱的本能,在柔軟南風(fēng)里謳吟你的容顏。
若是顏色還未回到他的眸中,她就伸手,撫摸她的愛人含皺的臉龐。
像山嵐,像翠煙,溫潤地?fù)嶂詽髦械娜藘骸?/p>
那時,訇然的巨響降臨。寒冰會松動,鐵壁也會生出裂縫。
從來就沒有任何足以持續(xù)到??菔癄€的承諾。
我唯能想到給你甜瓜的密瓤,給你藤椅上一本舊書,給你慈祥的陽光,給你無聲燃著的燈,給你照片里的世界,給你我廉價的懷抱。?
她會注目著,注目著。
注目那熟悉的面容中,在越來越深的空白之下,靈魂的破曉。
那時,便是太陽的光輝也可以熄滅。
因他們在心里一次又一次發(fā)現(xiàn),這整個世界所沒有的一切。
薇拉不會奢求她的愛人陪她很久。
這故事的答案,她從一開始就知道。
愚笨的騎士,終究為公主獻上了最芬芳的紫羅蘭。
而之后,等待他的必將是另一場出走。
——一場漫長卻有終點的出走。
而公主既無法永遠存放這紫羅蘭的芳香,便應(yīng)在骨髓的罅隙里,留下她愛人靈魂的芬芳。
所以啊,她會和蘇醒之人一起笑。
含蘊地笑,享受這一刻悲傷和歡喜混雜的笑。
她知道,永遠太過漫長。?
——“你我都無法保證?!?/strong>

我們用幾十年的時間長大老去
并在幾個月的輾轉(zhuǎn)中返老還童
我們將生命傾倒于忙忙碌碌
來換取平靜之際溫和的暖冬
7月20日? 家? 太陽雨
“你們的心如果能對生命每一日的奇跡保持驚奇,就會發(fā)現(xiàn)你們的痛苦也跟歡樂一樣奇妙;”
“你們也會接受你們心中的四季,就像你們總能接受在你們的田間更替的四季一樣?!?/strong>
“你們也會平靜地守望,度過你們悲傷的冬天?!?/strong>
酒紅色頭發(fā)的薇拉邊念著,邊在終端上催促那個由于經(jīng)常拖更而讓她心有不安的寫手。
“進度怎樣?”
“唔……”
含糊的回答令她有些煩躁。
“?”
“一切都在計劃之中,薇拉小姐?!?/p>
“什么計劃?”
薇拉注意到男人臉部肌肉的緊張,以及其雙腿不自然的夾緊,心領(lǐng)神會地用腦袋和肩膀夾起手機,推著他向雅間去了。
她麻利地將這男人的褲子不留情地扒開,使其谷道對準(zhǔn)馬桶,隨后熟習(xí)地打開排風(fēng),捏起了鼻子。
“我現(xiàn)在心情可不是很好,你最好不是在糊弄我?!?/p>
信息抵達的終端振動連帶著躁矢落入水中的撲通聲。
“這么說吧,基本好了,只是差一點點內(nèi)容?!?/p>
“什么內(nèi)容?那些玩意兒我可是都搬到你這里的。”
“…………”
“是最近的。”
長久的靜默。
又一枚躁矢如導(dǎo)彈一般擊中馬桶不闊的水面。
她下意識地看一看自己的愛人——這位越發(fā)癡迷于神游的男人,卻在這時好巧不巧的清醒著。
他那越發(fā)罕見的明亮的眼神,帶著三個月里逐漸倒退一生的悲傷,沉睡和醒來之間游蕩的迷茫,和倚著愛人逐漸生長的淡然,恰恰撞上了薇拉帶些遲疑的眸語。
她感到一種辛酸的幸福,伴著身處奇跡一般的震顫。
奇跡之一是他的眼睛。
盡管未曾提起過,他卻仿佛了解了一切,將眸中的悲傷和迷茫都決意先拋去。
老不死的是老了,可他還矍鑠著呢。這想法突然進入薇拉的腦子。
男人定定地注視著薇拉,張著略微困倦的眸子。那眼中有火焰,在猶未竟時,仍執(zhí)意地焚身燃燒著,燒出最后的光明。
薇拉短短地發(fā)著呆——他的瞳色是東方黑,黑星點綴的圓里,是那純?nèi)绲诹栐刈罘€(wěn)定的單質(zhì)的醇厚顏色。不算太長的記憶中,那些如弦一般張緊的時刻,他的眼神就如現(xiàn)在,有傷痕,卻更富堅定;有畏懼,但不敵決心。
這便是她的指揮官,是他最迷人的眼睛。
是他不曾漫失的那份神氣如炬,連同那相對應(yīng)的,不曾遺棄的對生命的熱情——
當(dāng)然還有愛。
他們還未枯萎的,盡管若槿花短暫的愛。
排風(fēng)機還開著,炙熱的風(fēng)在吹拂。酒紅色的發(fā)絲,狹小的空間,暖色調(diào)的浴燈。
兩個人的眼中正是兩個人。
忽地,那還不算糊涂的一人將終端舉起,在另一者的靈魂再一次沉睡之前,將這難得的一幕印留在屏幕上。
方格狀的浴室地板,角落的窈陷處還余留著積水。天正下著雨,虹色如水注入這狹小的空間。駁色的洗發(fā)水與沐浴露的瓶子低著頭,排在窗沿。兩條浴巾,一條整齊一條蜷皺地掛在擱棒上。熱水器上,標(biāo)志著水溫的數(shù)字黯淡著。其下,陽綢過處,是一個為時間搓揉得滿是溝紋的老人。這老人正看向你,明亮的眸與深陷的眶,將他往日風(fēng)流無聲地訴說。
光色深淺,黑白交映,他一笑生花。
她端詳著這一幕。
這里邊是一個依舊炙熱的夏天,哪怕已近了流火的季節(jié)。
她愛人的眸子再次黯淡,但她還是從他那定格下的瞳悸中解譯出,他那刻的心語。
‘就這樣吧,薇拉?!?/strong>
‘就這樣吧?!?/strong>
“…………”
抽水馬桶策使著地球的螺旋,將污穢之物通通洗去。
“好的,你可別后悔。”
她略微淡然地笑一下,揪著老不死的起來,有一點點嫌棄地給他的谷道清理潔凈,然后把他的褲子費勁地拉上。
“畢竟這段故事……”
“也有幾十年的長度?!?/p>

七月下旬? 兼雷
薇拉最近很忙。
不為別的,正是出于她那一點可笑的想法。
為什么會這樣,想要把這個故事好好記錄下來,好好地講下去?
明明這故事是那么荒誕不經(jīng)。
一個掛滿了他人舊物的構(gòu)造體,一個徹頭徹尾的蠢貨。無數(shù)個陰差陽錯,讓這兩個相差了十萬八千里的人走到了一起。
這本是很普通的故事,興許有些波瀾的情節(jié),然而實在短暫,經(jīng)不起細(xì)讀。
可此刻她正危坐在椅上,把握著那些在時間的積淀下逐漸生疏的語氣和詞句,賣力地講述著這普通的故事。
而那個老不死的則在另一個地方,由某個愛拖更的人照看著。
“呼……”又一段錄畢,幸運地沒有口吃,沒有念錯,也沒有情感錯誤。她就像任何久作后的人一樣疲憊地伏在桌上,等待著下一次興疲之事的到來。
終端忽地閃爍,薇拉瞟去,果然是那個人在抱怨。
“薇拉小姐,我是說,有沒有一種可能,你家那位的排泄活動也許氣味信息過于雄厚?”
“多體驗一下,好回頭再把文字打磨打磨。要么,就權(quán)當(dāng)開了催更群之后就一鴿再鴿的懲罰?!?/p>
她嘴角難得噙上了熟悉的肆浮笑意。當(dāng)然,只是一會兒。
錄音還將繼續(xù)。
“你說過你會抓住我。”
“所以,你沒有資格為我?guī)砣魏瓮纯?,唯有你的,我不接受!?/p>
“因為……”
“你是我的,指揮官?!?
薇拉念著,竟突然忘記了要做什么。
曾在深夜體驗過的落寞和冰冷,穿越了時光的夾層,侵襲了追憶者。
她往身邊望望,卻沒有人,也沒有窗戶。
這錄音室空空的,只有她一個人是配音,一個人是技術(shù)指導(dǎo),一個人是故事的演員。
而故事的另一名主演,大概剛上完廁所吧。
薇拉看向電腦的屏幕。
暗色的背景下,她的臉龐映得很清楚。
她側(cè)一側(cè)臉,關(guān)滅了一邊的燈,發(fā)現(xiàn)它真似故事中的那樣,朦朧而柔美。
就好像時間被定格住了一樣。
不是嗎?薇拉看看自己的手,人造皮膚依舊細(xì)膩,緋紅色的指甲油依然發(fā)亮。倒是食指上的那枚戒指,似乎沒有那么耀眼。
她忽地又有些悶,于是摘下耳機,推門出去。
雷聲轟隆,外面想是起風(fēng)了。
要不了多久,雨點便會乘著風(fēng)落下,越落越急,將一片落葉的痕跡如火般燎去。
那雨必然不久,只是亭子低洼處的滂沱,和一旁青竹的幽氣,還將停息些時候。
又是一聲雷鳴,似戎車啴啴焞焞,宛如對一個時代洪亮的祭奠。
薇拉低頭,踢了踢一旁的垃圾桶,被揉皺的紙團從里邊漏出。
…………
……
或許這故事還要延續(xù)很久……
因為那個構(gòu)造體又要掛滿他人的舊物。
“誰允許你站起來的!”
薇拉還是回去配音了。
她此刻的笑容正如戰(zhàn)斗中一樣,妖艷而危險。

再擁抱一次清晨的欣喜
朝東方瞭望生命的動向
太陽卻是突然地向我升起
奇異地升自南方
8月10日? 夏? 破曉
故事講的夠多了,今天也許是最后一天,也許也不是。
薇拉將那條不知怎么耷拉了耳朵的狗放到那個男人的腿上。狗的肚子熱乎著,擱在身上正舒服。
雖是夏天,太陽未出的時分,世界卻保留著昨夜的寒冷。
她再呷一口咖啡,卻突然開始厭煩這苦味。
回頭,正是日出的開始。
暾將出兮東方,照吾檻兮扶桑。
萬物仍披著夜的黑衣,天幕卻已披上了橙紅。明爍的太陽在視野的中央冉冉而出。
在這不是大城市,也不算小鎮(zhèn)或村莊的地方,所有的建筑被織上一層暗熾色的影子。那一座座房子里度過的日子,似乎在這一天的伊始被喚醒,逐漸閃亮,走向光的所在。
薇拉看著天空中比自己的頭發(fā)還要更純些的紅,將雙手搭在了指揮官的肩上。
紅絲吹落,散在他胸前。
正是那些天的淡淡清香。
她此刻就如這日出一般妍美。
“每一束光,匆匆走過一點五億公里的距離,越過大氣,折射輾轉(zhuǎn)數(shù)次,窮盡了無數(shù)的算力,只是為了在每一個時刻,掠過那最快的軌跡去照亮你?!?br/>
“老不死的,你記得嗎?這是以前你寫的?!?/p>
那輪椅上的男人沒有應(yīng),倒是腿上的狗狗,不知怎么地?fù)u起了尾巴。
她于是揉一揉狗狗那蓬松柔軟的頭,向新日招一招手。
“今天,你好啊?!?/p>
咖啡香正濃。
今天要做的事情很多。
為某人補充了早上的能量,然后將咖啡飲盡。推著他坐電梯下去,費了一會兒功夫把他運到車?yán)?,然后送到寫手那邊,自己投花店去?/p>
花店的前臺有一個小女孩,看起來還是幼兒園的年紀(jì),不過已經(jīng)會說很多字了。
薇拉進來的時候,小女孩就會對著她傻傻地笑。
接著是一位溫婉知性的女人——至少薇拉在這幾十天的認(rèn)識里是這么覺得的。她柔和地笑著,像黃色的風(fēng)信子綻著搖曳。
“薇拉小姐,今天,想要些什么呢?”
她在豐富到混亂的色彩中環(huán)視一周,最終停留在一叢如她的發(fā)絲一般鮮艷的紅。
“這個,紅色達芬奇?!?/p>
“請問……這次要多少呢?”
“就和上次一樣吧?!?/p>
“那……請稍等?!?/p>
等待中,她站在前臺和那個小女孩對視著。
“姐姐,你好漂亮啊?!?/p>
“是嗎?謝謝了?!?/p>
“我要學(xué)畫畫,把姐姐畫下來?!?/p>
薇拉眼中閃過一絲遲疑,似乎不知如何回答。然而花已經(jīng)打包好了。
“你的紅色達芬奇,收好了?!?/p>
薇拉付了錢,一個老婦人給她找了零。她從老婦人樹皮般粗糙的手中接過了散錢。
走前她向小女孩眨眼。
“會有機會的,等你。”
故事還未結(jié)束,但開著車的薇拉已經(jīng)在回憶了。
在很早的時候,很多人都來看過指揮官。其中大多數(shù)是原來精英小隊的成員,灰鴉,突擊鷹小隊那些人自然是不必說,還有一些薇拉也不認(rèn)識的人,大概也是原來的戰(zhàn)友吧。
那些人都沒有哭。
所有的人都表現(xiàn)得很坦然,大概吧。
似乎在發(fā)現(xiàn)薇拉給的地址不是醫(yī)院而是某個不起眼的小區(qū)時,大家就都明白了事情的一切。
沒有人愿意破壞這最后的時間。
那個男人常會醒來看看,不管是誰來了。所有的差別,不過是誰更熟悉,相處的更久,他醒的時間便更長些。
就仿佛命運女神為他和那些人織了很久的金線,當(dāng)他醒來之時,這金線就隨著時間的流逝一點一點被剪短,最后消失不見。
露西亞會小心地抱著指揮官,麗芙安靜地坐在他的身邊,里則睜著光色斑駁的眸子,在一段距離之外注視著。
神威差一點就哭出來了,卡穆在旁邊拍著兩個人的背,萬事躺在指揮官的腿上,庫洛姆唯獨這時有點不知所措。
諾克提還嘗試過把指揮官搖更清醒,二十一號則在旁邊,皺著眉頭嗅個不停,眼神很沉重。
這樣的一幕幕還有很多很多。
至于那個男人,雖然不能說話,不能寫字,但自然還是照單全收。
他將露西亞抱住,摸了摸了麗芙的臉,然后強站起身來拍了拍里的肩。
他把神威撓到笑為止,靠在了卡穆肩上,握了庫洛姆的手,雙腿一刻都沒敢動過。
諾克提自然是被自己打了一頓,二十一號則被撫了撫頭。
…………
這樣,一根根線都在閃爍中切斷了。
薇拉踩了剎車,停在刺目的紅燈前。
她知道,今天該輪到自己了。
薇拉提著花走到樓道,掏出鑰匙伸進門孔,轉(zhuǎn)了幾圈將門打開。
暗色帶的門廊,鞋柜上兩個人的鞋子,順著陽臺半掩的簾子透過來的陽光,剛剛好將鞋柜分成明暗相等的兩面。
木制的地板上泐著年歲在曾經(jīng)蓊蓊郁郁的樹木上留下的刻痕,抽象成無數(shù)條連續(xù)或不連續(xù)的河流,含著光的腳步粼粼著星文。
開著的窗戶有風(fēng)漏進來,撩撥了某人曾掛在門口的風(fēng)鈴,如玉石相激般清澈的聲響在屋內(nèi)閃爍搖頭。
迷幻。
她脫下鞋子,換上帶著小狗狗裝飾的拖鞋,取下花瓶中的金盞花,插上那妖艷的紅色達芬奇。
然后她把沙發(fā)上的衣服都疊好,較往常更細(xì)致地把家里掃了一邊,接著好生拖了地板,收了餐桌上的殘骸洗了碗筷,拿著抹布把所有的桌子都擦得光亮。
再然后,薇拉脫了衣物,走進浴室,抹了昨天和很久以前用過的同一種味道的沐浴露和洗發(fā)水,在順時針流去的水流中拾取自己最初的味道。
她酒紅色的頭發(fā)浸濕在水流的沖刷,很久,很久。
接著,她對著鏡子吹頭發(fā),那長發(fā)夢一樣在炙熱的風(fēng)中飄颻。
她想起她曾經(jīng)換過黑色的頭發(fā),那一回那個老不死的甚至差點沒認(rèn)出來。
這都不重要。
薇拉閉上眼,那其實早就變黑的頭發(fā)泛起戔戔火華,漸冉變得煽熾,終于訇嘯著變成一樣炙熱的紅。
然后她睜開眼眸,將那枚正式的戒指套在食指上,摸了摸自己左眼下的黑痣,對著鏡子笑了一下。
搖著尾巴的狗狗探過門走了進來。
“老不死的,我來了。”

你們的喜悅就是你們的憂傷揭下面具。
涌起你們笑聲的同一口井里,往往也盛滿了你們的淚水。
憂傷刻在你們身上的的傷痕越深,你們能承載的喜悅也就越多。
8月10日 夏夜 風(fēng)起
她和她的愛人坐在一塊兒,在沙發(fā)上。
無論是什么,存而不用終將毀于美人身。
所以,既然有物終將飄逝,那么最好的處置方式,不是將其封存起來供著珍藏,而應(yīng)是騁懷享受,它逝去那刻的芬芳。
薇拉明白,她要做這剪碎最后一根金線的人。
半掩的簾子,朦朧而清冷的月光泄進黑暗的屋子。
長風(fēng)吹韻,風(fēng)鈴迸越著清脆的聲響。
穿著作戰(zhàn)服的薇拉將電視打開,切到音樂播放器上。
“想聽故事嗎?”
她的愛人目中并無神色。他的手還是冷的。
“你不說,我就當(dāng)你默認(rèn)了?!?/p>
《Low Mist Var.1》
她拋下百般的計劃和一切預(yù)先的表演。那些她講述過的故事,終究只是躺在了存儲條中。
薇拉不想將故事的講述權(quán)讓與一個電子設(shè)備。至少這最后一次,為他講述的,只能是她。
記憶從未消亡,而是凝為一顆珍珠。丟在地上,冰涼;握在手里,滾燙。
但這不能阻止為這記憶所聯(lián)系的靈魂的擁抱。
“是個很普通的故事,就是一個構(gòu)造體和一個男人,當(dāng)然,他們沒有孩子?!?/p>
我為你筑過一只巢。那時你的年華里韶光滿地,飛鳥亦送來歌者的長詩。
“他們本應(yīng)該是兩個極端上的人,但他們總能陰差陽錯走到一處?!?/p>
而今時光不再親吻你臉頰,宇宙的星辰皆褪去光華。
“在她看來,那個男人就是個蠢貨,十足的蠢貨。”
歲月將你面容捻揉為舊麻,以隆冬埋葬炙熱長夏,讓雪壓綴你本不朽的枝椏。
“那個時候,每個人都自困樊籠,蒙昧,恐懼,貪婪,脆弱,每個人的神經(jīng)都不堪一擊。”
我從飛鳥眼里墜落,漂浮在六月末流澤的花朵;與芳香溶解在七月的風(fēng),阻遏它凹陷你的眼窩;把你藏進長長的詩篇,不讓活力同黃昏陷入暗漠。
“至于那個構(gòu)造體,不過是一個掛滿他人舊物的墓碑,她被人戲稱為紅發(fā)的死神。”
我坐在時光長河之畔垂釣,收起你的俊美藏進我窠巢。讓它與我的心臟一同迸跳,提煉鮮花與微風(fēng)的永恒,對抗千億個凜冬的衰凋。
“那個男人是個指揮官,但卻除了當(dāng)個老好人一無是處……”
我用酒紅和炭黑筑了只巢,我在那詠唱你生命的歌謠。
明明只是寥寥幾句,薇拉卻念了一首歌的時間。
她愛人的眼還有些空落落的,但是其中閃爍的,已不單單只有月色。
“……”
她揉一揉他白了的頭發(fā),將音樂設(shè)置成單曲循環(huán),接著,一篇接著一篇。
屋內(nèi)正如夜一般朦朧。
“……”
“強光浸透夜幕下的云層,隨后耀眼的藍色光束將黑夜割裂,恍若天譴般從高空直射而下,轟向高聳的控制塔?!?/p>
“視界內(nèi)的一切亮如白晝,控制塔在軌道炮巨大的威力下不可地寸寸崩毀?!?/p>
“狂風(fēng)獵獵,兩人發(fā)絲隨之晃動,彼此的面龐曲線在這強光下勾勒出銀河的模樣?!?/p>
“——一個吻在此時綻放?!?/p>
一颶晚風(fēng)吹了進來,涼爽,清新,狂野。
薇拉感到自己的手被什么牽拉著。
“老不死的……”
他的眸中不知何時恢復(fù)了光澤。雪色的月光中,他炭黑的眼瞳顯得越發(fā)明亮。
他的嘴努力地抽動著,入耳的卻只有風(fēng)的瀟瀟聲。
她的瞳孔睜大。
‘薇……拉……’
‘薇……拉……’
她毫不懷疑,眼前的愛人所念的,一定是這兩個字。
來吧…叫我的名字,對…再高興一點,我喜歡聽你叫我的名字。
她的愛人勉強著轉(zhuǎn)過了身子,伸手輕輕地?fù)崦哪槨?/p>
他們在同一個夜晚的同一個時刻,淺淺地笑了。
人的時間不多,真的不很多。
指揮官在很久之前就思考過這個話題了。
流年似劍會斬斷他生命的紗幔,卻永遠不會剝奪構(gòu)造體的青春。
夏日再長,也終究見摧于周流不息的時光;是時,它將沉睡在可憎的冬天里慢慢腐爛。
但他已坦然。
就讓每一朵自明天飄來的云捎去他的生命吧,就讓黃昏的花蕊細(xì)數(shù)他的倒計時吧。
既然時間要被分成四季,就讓每一個季節(jié)圍繞其它所有季節(jié)吧。
至少這一次,讓他用回憶擁抱過去,也留下些憧憬,埋在未來。
‘薇拉,我來了?!?/p>
他閉上眼。
意識?!?/p>
意識海深度鏈接請求……
個體名……
個體名……
個體名 薇拉
…………
漆黑的空間。
眼前是一條狹長的路。
他堅定地向前走去。
走著,有星光亮起。這條小路被慢慢照亮。
起初是一條溫馨的小徑,小徑鑲著許多鵝卵石,路邊的野花,不知道什么名字,都自在地開放著。
后來出現(xiàn)了裂紋,道路變得細(xì)若繩索,在空中高懸。冷冽的氣流仿佛可以殺人。
幸而這道路漸漸地有了轉(zhuǎn)折。它向一個長著鮮花與荊棘的地方延伸。
指揮官踏上這條路,不禁覺得有些熟悉。
初踏上它,冷冽的風(fēng)依舊吹著,腳下的石板路充斥著裂紋,路邊缺乏植物,多的是尸骨。
他緩緩向前走著,風(fēng)逐漸變得柔軟,石板路漸漸穩(wěn)固,鮮花與荊棘一同攀著尸骨生長。
很長的一段路里,鮮花與荊棘開得極盛。
但突然這路變得孤寂,沒有苦難縈繞,也沒有花朵相伴。
就這么往后延伸了很長。
然后在某一個節(jié)點,所有的鮮花與荊棘,與柔軟的風(fēng)一同回歸了。
指揮官走著,這道路繼續(xù)延伸,只是鮮花漸漸褪色——
直到他踏入這道路的最后一米。
這花朵開得妖艷熾盛,縱然為荊棘所擁抱。
他慢慢走,走盡這最后一段路。
然后,他看見了某人。
她穿著作戰(zhàn)服,甚至還戴著眼罩,只是肩甲上的尖刺消失了。
男人跑了上去。
他瘋了一般地跑上去,緊緊地與薇拉相抱——以他韶光猶盛的容顏。
所有的感官在這一瞬間融化。
空間在解體,所有的棱角,黑暗,壓抑,單調(diào),通通去見了鬼。
他們擁抱在一片花海。
無邊無際的五星花開著,夕嵐色的花瓣正與她的紅相稱。舉目,漫天無云,如瀑的天光灑下,將心愛的人照亮。
她示意男人將她放開,放在這花海的中央,他便牽住她的手,將她的食指攥在手心,安心地挨著她躺下。
指揮官想,這世上大概不會有比這更美的一幕。
正值風(fēng)起,花瓣化作飛羽,駕著風(fēng)的翅膀盤旋嬉笑。
身旁,是薇拉角度實在絕妙的側(cè)臉。她比以往長些的睫毛似乎比花瓣更柔軟,酒紅的發(fā)絲如醉夢一般順風(fēng)飄揚。他愛人的絳眸恰似無瑕的寶石,一滴痣的點綴下,無由的喜悅,至純的情感和淡淡的感傷,都被悄然點亮。
此時正當(dāng)一笑。
——‘我從來都給不了你什么保證’
他們相視一笑,平凡,但深長。
——‘我能給你的唯有我的一生’
兩人無言,就這么笑著,在花海的漩渦中。
在花瓣不再飛舞之時,薇拉站起,噙上了他熟悉的肆浮笑意。
“所以,我的指揮官……”
“讓我照顧了這么久,打算怎樣償還呢?”
就如同在他們命運的奇點時刻,薇拉向指揮官所索取的那樣,她以公主抱的姿勢托抱起她的愛人。所有區(qū)別的是,男人并非熟睡,籠罩的并非月光。
然后她的笑容僵硬住——
她看見他努力說話的樣子,以及眼角不知什么時候生出的淚花。
她輕輕地用冰涼的指腹將他的眼淚抹去,吮了一口。
“不爭氣的家伙,至少這種時候別給我哭出來。”
薇拉覺得鼻頭有點酸,但她沒有表露出來。
她將懷中人放下,接著又努力笑了起來。
“行了,你還可以用你自造的方法,不是嗎?用你的面部肌肉?!?/p>
“走吧,去看看?!?/p>
遺忘——這是構(gòu)造體從人類那里繼承的一項技能。
原本構(gòu)造體并不需要學(xué)會遺忘,但意識海終究會有超載的時候。
但薇拉關(guān)于他的記憶,還保存得很好。而且,這段記憶的另一個主人,曾經(jīng)的首席指揮官,現(xiàn)在正與她進行著深度鏈接。
那么,她便更有信心去帶他看看,蠢貨與死神這未竟的故事。
兩人來到回憶的長廊。
依舊的漫天黑,幾個光點將道路指引。
他們路過那輛停留在月光下的車子,看著‘薇拉’找了十?dāng)?shù)種姿勢拍照相視一笑。
他們看見諾克提那么大的一個男人被薇拉用沙利葉架著,高舉著雙手大喊饒命——薇拉還很驕傲地用手刀對著他復(fù)現(xiàn)了一下,男人只好用瞳中夸張的驚恐作答。
他們再一次看見那作為第一份新年禮物的仿生機械犬——它的名字叫羅塞蒂。
“嘖,當(dāng)時我還感動了好一下子,狡猾至極……”她撩一撩她的發(fā)絲,使其拍打在某人的臉上。這回男人不會如曾經(jīng)青澀的自己那般臉紅。
然后是那一次戰(zhàn)斗,兩人真正地將生命托付給了彼此。
“嘿,老不死的,我說……”
“看咱做個出生入死的任務(wù)也不忘記接吻,我都有些饞了?!?/p>
她溫和而狡黠地笑著對他說,眼中似有星光閃爍。
于是他們相吻,銀河的模樣也不過如此。
“我說,要不要看見我們吻過一次,我們就吻一次?”
‘反正我也沒有選擇的余地,不是嗎?’指揮官無奈的眼神和拱了拱的鼻孔說。
然而薇拉很快就后悔了。只是去了次鬼屋,她就被迫吻了他16次。
”你這膽量是怎么在那個狗屁博物館里活下來的?“
然而他們還是會接吻的,只不過不是那么頻繁。
說不頻繁,也很多了。
比如那個停了電的夜里,醉意迷亂理智之后鼻息的交融。像那晚一樣,薇拉試著在他脖頸上種了草莓——可惜沒成功。
又比如那回某人見色起意,薇拉一舞黯淡了明妃洛神。之后,喜聞樂見的,某個不知廉恥的騎士向公主求婚了——必不可少的當(dāng)然是接吻。
…………
后來他們走到第一個結(jié)婚紀(jì)念日。那天八月十日。
男人害羞地看著自己——他像所有莊重的男人一樣,打好領(lǐng)帶,手里捧著玫瑰。
“哈哈,什么嘛,某人那天真的蠢死了?!?/p>
男人斜睨著眼,無聲地抗議。
‘那你那天還不是照單全收?!?/p>
“啊,對了,今天是我們的結(jié)婚紀(jì)念日呢?!?/p>
“鑒于某人生活不能自理,禮物當(dāng)然是我準(zhǔn)備了?!?/p>
薇拉瑰麗的瞳子看向男人的眼睛,閃亮亮的很是好看。
“喂,不要一臉狐疑的樣子,禮物你已經(jīng)收到了……”
薇拉的眼中忽地閃過一絲寡淡和寂寥。
“你我都明白的?!?/strong>
回憶里的他們被堵在車流中,而今,兩人駐足,空氣中唯余沉默。
遽然,男人笑一笑。
他晃一晃薇拉,牽著她的手,向記憶的另一個分岔路口奔去。
良久,他們才停下。
眼前是一張信紙,紙上漂亮的藝術(shù)字很難讓薇拉相信這是男人的手筆。
那是些不可以稱之為詩的句子。
這是指揮官很久之前留的,只是某次戰(zhàn)斗任務(wù)后長住在生命之星,居然被整理室內(nèi)的人弄丟了。
我不問布谷鳥我余下光陰幾何。
男人跪下來,望了望薇拉。
因我們懷抱夜鶯傾覆世界的祝福。
她枕在他膝上,如一朵并不凌厲的薔薇。
因沾染鮮血的玫瑰根植我們心間。
他略微艱難地笑一笑。男人憐愛地?fù)嶂崩碌哪橗?,就像撫著一只可愛的小鳥。
因我們?nèi)跒橐惑w的魂魄在群嵐之上的月中四濺。
他耐心地捻著她散落的發(fā)絲,將它們理得整齊順滑。男人開心地嗅著——他喜歡這香草的味道。
對他而言,這便是銘刻在靈魂深處的,薇拉的味道。
因我們復(fù)活過一個古老而滿含芳馨的夏日。?
男人的手逐漸顫抖。
他們含蘊地笑著,笑著,面上的肌肉卻漸漸繃不住悲傷了。
“喂,老不死的……”
“老不死的……”
難言的悲傷扼住她的咽喉,浮沉,攬住她的腰身,以不可抗的力量將她拖入苦痛的淵藪。
而她的呼喚正如最溫柔的毒藥,漸冉刺痛了他的心房。
于是淚水率先舔吻男人的面頰,男人的手也顫抖得越來越厲害。
他只是執(zhí)拗地用他微不足道的力量摁住薇拉,像剛才那樣,一根一根地梳著她的頭發(fā)。
他邊流著淚邊笑著,淚水沾濕了他的衣襟。
無何,男人的身體也開始顫抖,意識海中他的臉飛快地老去,生長出時光刀斧的刻紋。
“你要走了,是嗎?”
頭發(fā)已然花白的他搖搖頭。
‘我不會離去?!?/strong>
他深情地凝望著薇拉,黑炭色的眼瞳就如最初那樣,其中似有星子閃著光。
‘只要你愿意,我便還在?!?/strong>
指揮官的面龐逐漸變得透明。他顫抖得更厲害了。
‘我在你思想的鐵路修到的每一個地方?!?/strong>
他努力地?fù)u著頭。他邊笑著邊抽搐的臉上,密布的皺紋就像老樹的樹根。
‘我的生命在你的記憶里綿延。’
最后一滴清淚,落在薇拉眸子里。
紅發(fā)的構(gòu)造體想過無數(shù),可這一刻真正來臨時,她又發(fā)現(xiàn)原來沉默是最好的回應(yīng)。
“那就走吧。”
當(dāng)我們讀到那渴望吻到的微笑的嘴被這樣一位情人親吻時,這個永遠不會和我分離的人就全身顫抖著親我的嘴。
——那一天,我們沒有再讀下去。
夜晚。
單曲循環(huán)的音樂仍在播放。
薇拉看了看那些舊日的物件,到頭來還是沒用上。
她伸出指尖,在某人的鼻孔前等了等。
氣息還在。
她關(guān)掉電視,遙控器墜在桌上。
然后她最后一次給他洗了澡,抱著他上了床。
那晚薇拉沒拉窗簾。她做了一個夢。
夢中長夜未竟,兵燹未絕。
而她寫了一個故事,或者說,一段笑話。
故事中,她的愛人已經(jīng)離去多年。
她會去和現(xiàn)實中一樣的花店,里面的小女孩已經(jīng)上了小學(xué)。
她已經(jīng)健忘到要問諾克提那條仿生機械犬的名字。
她在結(jié)婚紀(jì)念日將自己關(guān)起來,抱著那張浴室里拍的照片,講述著那個過去了很久,很久的故事。
——只因夢中,某人的祭日,和她的結(jié)婚紀(jì)念日是同一天。
夢的最后,她還見了見那個她熟識的寫手。
她還是調(diào)侃了他的筆名,然后叫他把這故事發(fā)出去。
仿佛她接受了這一切。
薇拉是很容易醒的——做完這個夢她就醒了過來。
她抱著的某人已然身體冰冷。
她慌忙卻又坦然地去聽他的心跳。
“喂,老……”
“老東西。”
夜風(fēng)吹,窗簾蕩,純潔的月光漏了進來。
火星似乎在這一刻墜了下去,連帶著夏日的炙熱,全都淪為了過去式。
樓下,不知為何獨栽的槿花,又將開始一日的輪回。
薇拉的臉上終于再泛出笑意。
時鐘的指針定格在十二點,不多不少。
流火長夏杕槿花,
夏落花殘,
徒笑寄牽掛。
END
寫在文末。
嗨,我是殷嘗嘆。
我終于還是在自己的號上又發(fā)了一遍這篇文章。
有我的私心,希望能在自己的短篇合集上看見它。
也因為自己讀來總不當(dāng)意,需要再做修改。
這篇系青未尋《污穢之花》的衍生作。如果有沒看過的朋友,強烈推薦去看一看。戰(zhàn)雙同人不多的佳品。
以下為本篇引用篇目,可能不全。
《污穢之花》1,2,11,12,13,16,22,23,24,29,35,番外《不再炙熱的季節(jié)》,新年特輯《它璀璨如歌》
戰(zhàn)雙帕彌什人物薇拉戰(zhàn)斗語音,好感度語音
阿青的小改
《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浮士德》《神曲》《先知》(對,戰(zhàn)雙文案影響下看的)
還有某段電影的臺詞,想不起來了。
一年后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