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魏無羨提著酒壺翻了寺院的墻，他在墻頭坐定，往院里看過去：言冰云就靜靜地坐在那里，閉目凝神。

你遲到了?！毖员频穆曇衾锼剖遣粣?。

“這里可是寺院，神佛都以寬大為懷，小師弟就不要對師兄我，如此苛刻了嘛?！蔽簾o羨瞇著眼睛笑道。

言冰云抬了抬眼皮，并不想回答他。

“帶著劍來寺院，小師弟未免有些不敬佛祖吧，”魏無羨抬手指了指寺廟里面，挑眉笑道：“聽說這里可是很靈驗的哦。”

“帶著酒來寺院，師兄也是我平生所見第一人?！毖员泼娌桓纳卮鸬?。

“酒肉穿腸過，佛祖在心中，是師弟你境界不夠?！?/p>

“……”

廟里的小師父見了魏無羨便輕車熟路地引他們來到一處禪房，此間雖不甚寬敞，光線卻很好，且靠窗的位置已經(jīng)備好案幾，連茶點也是一應(yīng)俱全。

“你找我來這里，不會是為了求神拜佛的吧？”

小師父甫一出門，言冰云便迫不及待地發(fā)問了，魏無羨卻并不急著答話，不慌不忙地落了座，然后給言冰云倒了杯茶。

“戰(zhàn)事在即，求神拜佛也是未為不可呀，”魏無羨將茶杯遞言冰云，對著他眨眨眼，“久別重逢，師兄可是特意為你準(zhǔn)備了你最喜歡的日鑄雪芽，嘗一嘗。”

“求神佛不若求自己，”言冰云接過茶杯，與魏無羨視線相對，“竟敢在慶國境內(nèi)約見我，師兄莫不是想告訴我，你對我慶國，早已了若指掌？”

“到底是時移世易，看來你我，也再回不去從前了，”魏無羨搖搖頭，再抬眼時眸中已沒了笑意：“或許我也該遵循本分，喚你一聲王上?！?/p>

言冰云摩挲著茶杯的手指停頓了一瞬，而后移開視線，語氣有些生硬地說道：“魏將軍乃是金國之臣，且兩國正在交戰(zhàn)，就算你不對孤俯首，也是情理之中?！?/p>

“王上還真是，不近人情?！?/p>

說完這句話，魏無羨舉起酒壺豪飲了一口，因為仰頭的幅度過大，多余的酒水順著唇角流下來，他抬起手背隨意將其拭去，頗有些落拓不羈的意思。

言冰云在心里計算著對面之人每一個動作，暗自將他與記憶里的模樣相對比，除了眼神冷些，其余的地方倒也差不了多少，只是他說自己不近人情的這句話，又是否跟從前一樣藏著玩笑的成分呢？

魏無羨卻忽然坐直了身體，正色說道：“實不相瞞，此番邀王上相見，正是因為明日之戰(zhàn)?！?/p>

“你知道，孤登基不足一月，”言冰云按下魏無羨的手，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道：“此戰(zhàn)，孤必須贏?！?/p>

“我知道王上要借這一戰(zhàn)來立威，所以我會輸，”魏無羨目光坦誠：“我不僅會輸，還不會讓王上損一兵一毫，作為交換，王上入主柏梓城之后，也莫要傷城內(nèi)金國子民分毫，如何？”

“此戰(zhàn)輸贏，尚未可知，”言冰云抿了一口茶水，若有所思地說道：“可你卻在此時向我獻(xiàn)城，我只能想到兩點原因。”

“愿聞其詳?！?/p>

“一，你想以我們之間的交情做誘餌，詐降于我，不過我們彼此都太了解對方，所以應(yīng)該不是，”言冰云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仔細(xì)端詳著魏無羨的神色，“那就只能是第二個原因，金陵出了其他變數(shù)，亟待你回去解決?！?/p>

“不愧是王上，”魏無羨拿起酒壺輕輕碰了碰言冰云的茶杯，凝聲問道：“那么這筆交易，王上意下如何？”

“需要你魏將軍即刻回朝，想必不是什么小事，你已經(jīng)失了同我談判的資格，這筆交易對孤而言，沒有意義?！?/p>

“慶國想要柏梓城，無非是為了河道，要河道，也旨在開拓水路運輸，造福百姓，歸根究底，我跟王上的目標(biāo)，并不沖突?！?/p>

“兵家有云，將之過，用兵之災(zāi)也，你已經(jīng)暴露了你的弱點，卻還想同孤討價還價，是否太過托大？”

“那么我說，我之所以被召回，是因為得到密報，大齊已經(jīng)秘密整頓兵馬，不日將開拔靈州，如此，王上又當(dāng)如何？”

“靈州地理位置特殊，齊國此來，只怕是野心勃勃，”言冰云思忖片刻，對著魏無羨點點頭道：“孤知道了?！?/p>

出了寺院大門，魏無羨又恢復(fù)成來時的模樣，嬉皮笑臉地勾住言冰云的肩膀道：“咱們師兄弟好久沒一起玩兒了，要不要讓師兄請你去喝一杯??？”

“我記得先生教過我們，戰(zhàn)前不宜飲酒，”言冰云皺了皺眉，一臉嫌棄地扒開肩膀上那只手，“師兄海量，恕不奉陪?！?/p>

“你就是這點不好，什么事都太較真，無趣的緊?！蔽簾o羨聳了聳鼻子，佯裝不滿。

這對話讓言冰云的思緒飄回了三年前，那時兩人尚在藍(lán)先生門下學(xué)藝，他做功課十分刻苦，劍術(shù)也絲毫沒有懈怠之處，可每每與魏無羨比試，這人總能仗著一點小聰明險勝于他，得勝之后便洋洋得意，樂得眼睛都快瞇成一條縫。

師弟你，就是做什么都太認(rèn)真了——這是魏無羨最常對他說的話之一。

“你此番就這般自信能說服我，”言冰云看著魏無羨，有些好奇地問道，“焉知我不會為了贏你一意孤行？”

“你都來見我了，就說明我們之間還是有的談嘛，不然這種時候小師弟還只身赴約，除非你是……”魏無羨勾著嘴唇，笑得不懷好意。

“是什么？”

“除非你想我！”

“……”

翌日，魏無羨率兵撤出柏梓城，言冰云順利入城接管，并親自下旨，嚴(yán)令中軍不得對百姓有所損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