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見之鄉(xiāng)

一

親愛的達(dá)莎：

? ? 總感覺這次的出海與往常不太一樣。這一路上，風(fēng)平浪靜，凝滯的大海令人害怕，憑我的直覺，總會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發(fā)生。這種強烈的感覺使我給你寫下了這封信。另外，我也好久沒見你了。

? ? 柳芭和卡佳都很好，至少沒有因為見不到媽媽而哭鬧。她們長大了，已經(jīng)能做我的幫手了。上次你讓他隨我出海的那個年輕人....哎，他那名字真是拗口，我又忘記他叫什么了...，好像是...斯洛夫...你瞧瞧我，真是糊涂！下次清點船員名單的時候一定要再留意一下。他實在是很勇猛，是我們這里為數(shù)不多的敢直接與鯨魚搏斗的水手。回頭我們上岸時，等著你做你最擅長的沙拉來犒勞犒勞他！

? ? 鯨魚的出現(xiàn)總是伴隨著意外和驚喜。上次我那老寶貝捕鯨叉又差點弄丟，快猜猜我在哪里找到的它？鯨魚的牙縫里！要不是祖科夫成功用鉤索把鯨魚殺死，這老伙計大概就與我永別了。不過，達(dá)莎，你親自做的那個繡有花紋的捕鯨叉我還一直留著呢。我將永遠(yuǎn)不會讓它受到任何傷害。

? ? 達(dá)莎，斯普特那家伙最近對你怎么樣？聽說前幾天他把又你的碗打碎了，回去可要讓我好好地教訓(xùn)他?。∵€記得我們初次見面的時候嗎？二十七年前，在荷夢省省立公園，夢一般的六月夏末，夢一般的星期二，就在那個碧波蕩漾的大理石水塘旁，我遇見了你，從此我的人生便充滿了色彩。哦，你還記得那個水塘嗎，我仍記得當(dāng)時，調(diào)皮的你一下手就把一條鯉魚從池子里抓了出來，那可愛的樣子令我終生難忘。話說，如今那個公園，那個魚塘，都還好嗎？我好想再看一眼它啊，我是多么懷念那段無憂無慮的時光！希望你們下次來信時，能在信中附上那魚塘的照片。不管破敗還是繁華，那里都是我們畢生難忘的回憶啊。

? ? 你的病怎么樣了？鎮(zhèn)上的醫(yī)生有沒有每周四都來給你做檢查？我們正在向北冰洋方向航行，聽說那里獨角鯨的角很是值錢！只要能抓到一只，你的病就能治好了！我多么希望我能親眼見到這種巨物的身影。哦，海洋之神波塞冬，保佑我和我的妻子一切安康！

? ? 今天的海風(fēng)真是宜人。

? ? 我只感受到了無盡的孤獨。

你的，

斯皮特。

6月23日

二

公元2208年。

墻上零零散散掛著破爛的紙張和畫作，門前的老掛鐘依然滴答滴答地響著。格魯的生活每況愈下。多虧了這個新聞的出現(xiàn)，否則他就要失去繼續(xù)生活下去的意義了。

“經(jīng)過了歷代科學(xué)家們經(jīng)過不懈的探索，我們終于探明了大部分宇宙邊界的性質(zhì)......”

格魯抬起了頭，滿是皺紋的眼角閃出了光芒。十幾年來，格魯有多少個日夜在等著這新聞的出現(xiàn)！格魯的眼前浮現(xiàn)出那幾年他為此奮斗的往事：幾個科學(xué)家圍在圓桌旁，激烈地討論著，他們所處的宇宙，它的邊界到底是什么？推算、演繹、追求......他怎么知道！目光可及卻無能去探索，那神秘的邊界不斷地發(fā)出強烈的光芒，卻如同初戀一般遙不可及。

他于是想：“當(dāng)初的自己怎能料到，如今，大家已經(jīng)把這東西探索得明明白白！”

電視里這樣播報：“經(jīng)過了歷代科學(xué)家們經(jīng)過不懈的探索，我們終于探明了大部分宇宙邊界的性質(zhì)。我們最終確定，我們所處的宇宙形狀是一個橢球體。宇宙的前、后、左、右邊界由光滑的物質(zhì)組成，硬度非常大，以我們的技術(shù)暫不能將其破壞。宇宙的下邊界則由較為粗糙的物質(zhì)構(gòu)成。硬度也比較大，雖然我們可以進(jìn)行小范圍的破壞，但是據(jù)推算，下邊界的厚度也非常大。所以，宇宙的另一端是什么，我們仍無從得知?！?/span>

“而這個宇宙的上邊界......我們無法知道那是什么。當(dāng)我們接近它時，它放出強烈的光芒，宇宙中的氫原子和氧原子在我們身邊發(fā)生了劇烈抖動，對我們的研究造成了極大的困擾。綜合各種因素，我們不得不終止對宇宙上層邊界的探索......不過我們已經(jīng)知道一些事實，宇宙中光子的主要來源就是上層邊界，偶爾會有有機物透過上層邊界出現(xiàn)在宇宙里。綜上所述，我們對于宇宙外世界的探索很可能會以上邊界為突破口......”

新聞仍在嗡嗡地播報著，格魯豎著耳朵，仔細(xì)地聽著新聞里的一字一句。他的神情由驚喜，轉(zhuǎn)變?yōu)槠降?，最后則變?yōu)榱耸?/span>

“他們這群人，幾十年搞出了什么東西？這和我?guī)资昵?/span>的結(jié)論有什么區(qū)別嗎？”

他翻出了他三十年前的論文。準(zhǔn)確來說不能是翻，這論文隔幾天就被他拿出來“欣賞”一次。這次，他是從他家沙發(fā)縫里找出來的。

“......宇宙的邊界，我們推測，應(yīng)該由三種不同的物質(zhì)組成：光滑硬質(zhì)面、粗糙硬質(zhì)面和空間波?？臻g波位于宇宙上邊界，其連接的就是另一個宇宙。——格魯·吉洛”

“格魯猜想，多么偉大！卻要以我這樣一個失敗者命名。”

要不是二十年前與普拉圖吵了那場架，格魯也不會退出探索宇宙邊界的項目，也不至于淪落到如今的地步。現(xiàn)在這個成果或許也可以提早三、五年被公布于世。

而如果事情真如那樣發(fā)展，到那時，他會收到無數(shù)的關(guān)注，生活會因此被聚光燈填滿?！斑@是我想要的生活嗎？”格魯疑惑。

無論如何，格魯都決定不再想這個事。過去的就讓他這么過去吧。生活還是要向前看。

三

幾天后的清晨，還在睡夢中的格魯被一陣電話鈴聲吵醒。

“格魯·吉諾嗎？趕緊來研究所，有急事找你！對，就你之前工作那地方，沒變過。”電話那頭的語速十分急迫。格魯意識到了事態(tài)的緊急。然而，這個時候還能有什么事需要他這個老者出力？

格魯翻出了柜子里的工作服。事實上也不能算翻。他隔幾天就要把它拿出來洗一洗熨一熨，然后工整地放回柜子里。所以即使過了二十年，這件工作服仍然嶄新如初。

他找回了之前工作時的感覺。二十年來，世界發(fā)生了這么多的事，但從格魯家到研究所的路上的風(fēng)景，似乎從來沒有變過——還是如記憶中一樣的衰敗，卻美麗。

“您就是格魯先生吧！歡迎您！”來者面帶微笑，伸出了手。

“你是......普拉圖？”格魯的心幾乎停止跳動了幾秒。不過他還是與來者握了手。眼前這個家伙，與他記憶中的普拉圖一模一樣。不禁令他想起二十年前那個窒息的夜晚。

“您說的是我的父親吧！他在幾年前不知為何自殺了。我是他的兒子，奉命來繼承他的衣缽?，F(xiàn)在我是宇宙邊界探索計劃的領(lǐng)導(dǎo)者。”

“普拉圖......原來已經(jīng)死了嗎？呃，那個新聞大概是你發(fā)布的吧。它的可信度有多少？”格魯喝了口水，心情逐漸平靜下來，開始好好審視自己眼前這個年輕的家伙。此人大概二十幾歲，清秀俊雅，年紀(jì)輕輕已成一表人才。格魯想起了之前去普拉圖家里做客時，似乎見到過他的兒子。“哎？我好像抱過你呢！”

“我知道您或許還對我的父親懷恨在心。不過我今日把您請來不是為了談?wù)撐?/span>的父親。前幾天，我們組織在探索宇宙上邊界的時候，有一名隊員突然消失了?！?/span>

“消失？如何？”

“準(zhǔn)確地說，他不是消失。當(dāng)時，我們幾個就眼睜睜看著那個隊員，被一個神秘的力量拖出了宇宙的上邊界。我們想接近他卻無能為力。他的對講機的信號也由弱，很快變?yōu)榱藷o。我們調(diào)動了整個組織的資源，找遍了整個宇宙，還重點搜索了宇宙的下邊界。幾天過去了，如今，我們都沒能找到那名消失的隊員?！?/span>

“所以他......就這么從這個宇宙里消失了?。俊?/span>

“是......”

“讓我聽聽他對講機里最后的聲音?！?/span>

“只有嗡嗡聲?！?/span>

說到這里，那個年輕的家伙眼泛淚花，他再也無法支撐崩潰的情緒，傾倒下去緩緩跪坐在了地上。“我叫庫倫·卡特。我的父親是普拉圖·卡特。那名消失的隊員，叫斯洛文?！?/span>

庫倫一定是回憶起了自己與斯洛文的往事。令格魯感到幸運的是，普拉圖不值得格魯去回憶。

“那么，你們推測斯洛文是到了另外一個宇宙？還是他只是死了？”

“他一定就在另一個宇宙！那個力真是太反常了。我們不得不相信你三十年前所提出的那個猜想。我需要拯救斯洛文。這不僅對我有重要意義。這對大家都有意義！我...我會親自把他找回?！?/span>

“抱歉，我并不這么覺得?！备耵斦f，“據(jù)推測，宇宙的那端并不適合我們生存。斯洛文到達(dá)另一個世界后，就再也不會回來了。極大概率，他已經(jīng)死了?！?/span>

“不！你起開！不要亂說！”庫倫氣憤地把手上的資料扔到了地上，跑到自己的辦公室里大哭起來?！案赣H死后，一直都是斯洛文照顧我。多虧了他，我才能成今天的我。我...我無法接受！”

格魯無計可施。他不知道該如何安慰眼前這個生氣的“普拉圖”，正如二十年前一樣。

臨走前，格魯仔細(xì)審視了一圈這個曾經(jīng)工作過的研究所。只見研究所墻壁上面用金色字體書寫的格魯猜想的內(nèi)容，肉眼可見地被一次次修補著，幾十年后仍然閃耀著燁燁光輝。它們被放到了研究所最顯眼的位置。

四

走在回家的路上，格魯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復(fù)。他甚至有一種悔恨的感覺，是自己害死了斯洛文！如果不是當(dāng)初自己執(zhí)意要探索什么“宇宙邊界”、“平行宇宙”，這些事情都不會發(fā)生。為何不安安靜靜地待在自己的農(nóng)場里渾渾噩噩地過完一生呢？一事無成，還落了個如此下場。可能是自己骨子里的傲氣不允許自己這么做吧。所以現(xiàn)在怎么辦？

天色逐漸暗下來了，大地被一片朦朧的夜色籠罩著。月亮俯視著遼闊的大地、村鎮(zhèn)和田野，似一座玉雕，莊嚴(yán)而美麗。月光透過窗子，撒在格魯的床上。雖然幾年以來他三番五次地試圖自殺。割動脈、服藥，但都失敗了。鄰居總能準(zhǔn)確地感知到他反常的行為并及時進(jìn)行搶救。有好幾次他都錯把醫(yī)院當(dāng)做了天堂。如今這一研究取得了進(jìn)展，而他的身邊又發(fā)生了這種事情，格魯想要自殺的念頭應(yīng)該是不會再有了。

他還是想不明白為什么普拉圖要自殺。明明研究只差那一步了，卻選擇放棄自己的一切，只帶著他滿腦子的未曾公布的學(xué)識離開這個世界，把一個個懸案謎團(tuán)留給了世界。多么愚蠢！......不，是自私！如果事情真如庫倫所說的那樣，格魯甚至要懷疑普拉圖是不是患上了什么精神疾病。

突然，他意識到了什么。

那晚，格魯打開了自己所有寵物的牢籠，并與他們一一道別。他決定要親自去看看那宇宙邊界。那神秘的空間波，到底是如何使斯洛文憑空消失的。

經(jīng)過幾個小時的航行，格魯?shù)竭_(dá)了目的地——宇宙上邊界，那充滿了光子與奇妙之力的地方。

同庫倫他們所報道的那樣，這里的環(huán)境相當(dāng)惡劣。劇烈抖動的原子在他身上發(fā)生強烈的反應(yīng)，差點使他失去意識。強烈的光束如波紋陣陣，射向他的眼睛，閃得他幾乎看不清眼前的情景。

可他只是不顧一切地向上走著，這一切都不重要了。幾十年來，他一直在期盼一個真相。既然別人無法完成這一使命，只得由他親自出手了。

到了！他開始感到喘氣變得極為困難。他于是想，他將要越過這空間波，來到另一個宇宙——這一切全靠他自己。

等不到格魯有任何的喜悅，他就感到了一股強烈的力量在把自己拼命地往上拉，快要把五臟六腑扯爆。格魯來不及思考什么，他知道這和庫倫說的那個把斯洛文拉走的那個力十分相像。很大可能，他也將要葬身于此了。不過，本來格魯也沒有準(zhǔn)備返程票。此程不是為了探求斯洛文的去向并同世界公布。他只是為了尋求一個真相。

窒息，窒息！他拼命試圖喘氣。呼氣，吐氣，呼氣，吐氣！至少這里可能還有少部分氣體供自己呼吸。

刺眼的，如此刺眼的光芒。他使盡了渾身力氣試圖張開眼睛，直到自己完全適應(yīng)光亮。

那是格魯完全沒見過的新世界。嫩草，綠樹，鮮花，青山，還有......談笑中的人類，和他腳下的這片池塘，一切都是那么新，有種熟悉的陌生感。

原來宇宙外是這么一個世界！

不知道又過去了多久，格魯暈過去了。彼時他已無法控制自己，身體猛烈地抽搐起來。等他再次醒來時，自己已經(jīng)躺在醫(yī)院了。

“你醒了！”

“這里是天堂嗎？”

“抱歉，讓你失望了，這里是醫(yī)院。不過如果你執(zhí)意要叫我白衣‘天使’，我也很樂意呢?！?/span>

最終，還是躺在了病床上。格魯深深地嘆了口氣，窗外還是一如既往地陰沉。他竟然有點想念宇宙外那耀眼的陽光。

得到了消息的庫倫一腳踹開了病房的門，沖了進(jìn)來，指著鼻子對格魯開罵。

“你【】干啥去了？十天前我就發(fā)現(xiàn)你家里的寵物已經(jīng)跑光了。我直接就讓手下去宇宙上邊界附近去找你。整整五六天啊，你知道我們那幾天怎么過來的嗎！上邊界附近那情況你也不是不知道！大家都提心吊膽，生怕自己成為下一個斯洛文。你，你...你個【】【】的東西就非得這個時候自己去那兒嗎？但凡你死了，我，我們這以后研究還能靠誰？你真的考慮過大家嗎？自...自私，怪不得我父親和你決裂！你個...你個【\】的...就該被大家唾棄......”

罵著罵著，庫倫哭了，泣不成聲。他差點失去一切。不過好在格魯活著，他還活著。

只是這次，格魯真的想自殺了。

五

親愛的斯皮特：

? ? ? ? 五個月沒見到你了。希望你的冒險一切順利。

? ? ? ? 我的病，你千萬不要擔(dān)心。就算哪一天我不得不離開，我會讓斯普特照顧好柳芭和卡佳。不要為我放棄你所熱愛的事業(yè)啊！

? ? ? ? 你說的那個年輕人，是指斯洛文吧！瞧你這記性，我覺得這也不是很難記住呀？他就是我叔叔的鄰居家那個孩子，他小的時候你還抱過他呢！行，等你們回家，我一定用最好的飯菜招待你們。希望你們在海上沒有吃膩酸黃瓜！

? ? ? ? 斯普特是大意了點，不過你千萬別放心上。如果你真的能抽出時間與他多相處一會，你會發(fā)現(xiàn)他真的非常善良。他確實是那種非常令人喜愛的男孩。不過，斯皮特，你是完美的，沒有人能比得上你，這幾個月我日日夜夜都在想念你，想念你寬廣的臂膊，想念與你一起出海的日子，想念你又一次捕到鯨魚時那滿臉歡喜的笑容。海風(fēng)吹過臉頰，那一定是我這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

? ? ? ? 信中你提到的大理石魚塘，我讓斯普特帶著我去找了。我們沿著記憶中的道路尋找那個公園。森林，河流，沿途的一切景色都是如此熟悉?？墒?，沒了，都沒了，戰(zhàn)爭摧毀了一切，敵人占領(lǐng)了荷夢省的大部分區(qū)域，包括那個公園，那個水塘。他們還封鎖了所有邊境道路，我們甚至差點被敵軍抓走。但愿在有生之年，我們能再一同去看看。真的好懷念我們一起去公園散步的日子?。?/span>

? ? ? ? 我已經(jīng)很老了，老到忘記了很多事情。但同你一樣，我不會忘記我與你初遇的那一天。那是省立公園開業(yè)六周年的日子。我們倆像是被上帝安排好的一對，就在那魚塘的旁邊，你坐在大理石的臺階上，用手撈起了一條快要探出水面的鯉魚。那年的我也是奔放的青年?。≡跄鼙荒阈∽訐屓ワL(fēng)頭？我直接用小網(wǎng)把另一條鯉魚撈了出來。不想你那大眼睛啊，直接就迷上我啦！我說我的魚出水時咕嚕咕嚕吐著氣泡，所以我給他取名格魯。你說你的魚，出水時嘴里嘶嘶地吐著水，所以你給它取名斯斯，轉(zhuǎn)身還要把它帶家走。誰想到，沒過幾天，我也被你帶家走去啦！

? ? ? ? 你說，這些魚的反應(yīng)速度這么快，是不是對于它們來說，我們的一天就是它們的一年呢？那么它們的紀(jì)年法不應(yīng)該是公元XXXX年了，應(yīng)該是公園XXXX年！你說魚在水里的生活是什么樣的呢？我也想變成一條魚啊！自由地在水底徜徉，領(lǐng)略大海的風(fēng)光，生命的最后，我愿變成一條虎鯨與你的船同游，哪怕是被你親手捕殺，也樂意啊！

? ? ? ? 哎，終歸是幻想?。∵@情景此生只能在夢里見到。不過好在我還有你。一想到今天的晚風(fēng)曾經(jīng)吹過你和孩子們，我便感到無盡的幸福！

你的，

達(dá)莎。

7月7日

六

“你到底明白什么了！”庫倫又一次對格魯發(fā)了火。

還沒出院，格魯就像著了魔一樣不斷地重復(fù)著 “我明白了”。到了出院以后，格魯一看見自己頭上灰暗的天空，這一癥狀就更嚴(yán)重了，好幾次他都眼一黑，身子一癱，差點直接倒在地上，然后又咬牙掙扎著爬起身來。格魯是被好幾個壯漢抬回家里的——那個格魯生活了一輩子的家。

格魯睡著了，他夢到了一個新的世界，夢到了自己逃出了這個宇宙，盡情地暢游在更為廣闊的天地。那里的天空是無邊的藍(lán)色，云海是連綿的浪潮，還有各種各樣的從沒見過的生物。

格魯蘇醒了，這時的他倒是清醒了很多。他知道自己不會無緣無故夢到自己沒見過的東西。是啊，夢里一切都是他真實見過的。

那么那里到底是哪呢？

至少不會存在于自己這個宇宙。他已經(jīng)對這個宇宙很熟悉了：他已經(jīng)完全熟悉這個宇宙的每一個角落：熟悉的四面邊界光滑硬質(zhì)面，熟悉的底層邊界粗糙硬質(zhì)面，還有.......上邊界！上邊界之外，宇宙的運行邏輯是怎樣的？大家是不是都需要鰭或者鱗片來運動？都需要依靠氧氣來呼吸？不是。他還清楚地記得，自己越過邊界后看到的一切，他們是人類，一種只生活在傳說中的生物。當(dāng)時他清楚地看見，他們的運動不是依靠任何鰭或者鱗，他們在用腿走路，那是格魯他們想都不敢想的，畢竟地面的摩擦力相比于水的阻力來說還是太小......等等，自己明明感覺到了窒息感！這是不是說明那上邊根本沒有水？這是新世界，完全的...新世界！

格魯又一次感到暈眩，倒在了床上......

等到庫倫他們前來看望格魯時，一切都遲了，格魯又不見了，好不容易被他們找回來的寵物們也再次被放走，房子又一次變得空蕩蕩，除了一張桌子，和留在桌子上的半個煮蛋、一個甜甜圈和一碗元宵。

“完了！完了！我靠！”庫倫立刻下令組織全力搜索“宇宙上邊界”及周邊區(qū)域。“這次不要再出任何亂子了！我們千萬不能失去格魯......快點行動！”

上邊界那里什么都沒有。反倒是一位居民提供了線索，說他在“宇宙”的左邊界和下邊界的交界處看到了格魯。庫倫和他的隊伍趕了過去，只見到一個佝僂的身影在不斷地用他的頭撞擊著左邊界，迸發(fā)的鮮血染紅了周邊的水域。那就是格魯，當(dāng)大家靠近看他時，他寂靜得可怕。大家只能聽到“咚”“咚”的撞擊聲。可憐那左邊界——大家應(yīng)該也知道了，就是荷夢省省立公園內(nèi)水塘的大理石墻壁——居然被砸出了一個小窟窿！

“不，格魯......我不希望看到你如此痛苦，”庫倫緩緩靠上前去，“你有什么煩惱，跟我們講講就是了。四面的邊界都是又硬又厚的，憑你自己定是無法撞開的啊！要是有什么發(fā)現(xiàn)，我讓大家回去拿機器來鉆，不要再撞了，你這是在拿生命開玩笑??！這樣下去你會死的！”

格魯顯然沒有在意庫倫的話，繼續(xù)“咚咚”地撞著墻壁。庫倫透過血紅色的水，可以清晰地看到庫倫痛苦的神情，和快要撞爛的額頭。庫倫知道這樣做的后果，如果不立刻采取行動，會更糟的。

“格魯！快給我停下！”

一旁的幾個助手趕忙拽著格魯的尾巴把他拉到了空地上。此時的格魯已經(jīng)徹底虛脫，身體怎么著也動不了了。

“你到底在想什么？還有，你究竟明白什么了？快點跟我們說說！”

格魯顫抖著蒼白的嘴唇，口中吐出的話怎么著也連不成一句：“你，你們。自私！我也。上！宇宙！靈魂。明白。普拉......圖。天堂?！?/span>

“快！快叫救護(hù)車！馬上！”

“報告隊長！電話已經(jīng)打過去了，醫(yī)院說路途遙遠(yuǎn)，讓我們開車過去，他們會在這個地方接我們——”

“柳巴亞，喀莎，你們和我把格魯抬上車。里科夫，你開車最快！送格魯去醫(yī)院......”

然而一切已經(jīng)晚了。格魯在一次次愈發(fā)微弱的喘氣中停止了心跳，他也離開了這個世界。接下來發(fā)生的情景，令大家震驚得像一節(jié)節(jié)木頭般愣愣地戳在了地上。

只見格魯的身體逐漸變得輕盈，漂浮了在水里，隨后身子一倒，只留一只眼睛朝向地面，另一只則朝向了天空。然后，格魯的尸體開始向上漂，飄過了黑暗的天空，沖著上邊界漂去，直至庫倫他們完全看不見格魯的身影。

“大家跟上。”

庫倫啟程了，像之前無數(shù)個探索的日子，庫倫再一次駛向了那神秘而又熟悉的上邊界。直到他們能透過飛艇的窗子，近距離看到正在向上漂浮的格魯，才放慢了速度。

此情此景，庫倫忽然想到了什么。當(dāng)年自己的父親普拉圖，是怎么死的？自殺！那么現(xiàn)在，格魯，他一定是也發(fā)現(xiàn)了上邊界的秘密?！鞍。?/span>未曾謀面的另一個宇宙！你到底是有什么魅力，能讓我最尊敬的——兩條鯉魚——雙雙為你獻(xiàn)出生命呢？”

少頃，飛艇開始劇烈顛簸。庫倫只得把飛艇停了下來，格魯似乎并沒有受到任何影響，繼續(xù)向上漂著，漂著，徑直沖向上邊界。

宇宙邊界探索計劃組織的各位成員，無不靜默，都向著格魯漂去的身影脫帽致敬?！?/span>你的目的地到了。祝你好運，格魯·吉諾?！?/span>

七

對于人們來說，這只是一條鯉魚因為一些原因死去了而已。人們并沒有從魚看似空洞的眼神中看出任何對藍(lán)天的渴望和對新世界的好奇。公園管理部的工作人員很快就把這條死魚撈了起來，扔到了垃圾桶里面。

令所有人沒想到的是，經(jīng)過了一個晚上，公園的魚池不知為何已經(jīng)漂滿了死魚。那堅硬的大理石墻壁也被撞得稀爛，水嘩啦啦地流出，流到了公園地下的博物館里，迫使管理人員關(guān)閉了魚塘和博物館的服務(wù)。不久，荷夢省省立公園，就這么倒閉了。

那距離它的建立，只過去了2208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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