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州行

北京的夏天總是很熱的,有一種被關(guān)進被燒得過于熱的干桑拿房里的感覺,這是常態(tài),但身體也總還可以暢快地把汗流出來。但若是有暴雨將至,便成了一種最令人難受的悶熱。而近些天北京卻是隔日便見場雨,空氣中的、地上的水氣便真的令北京變成一個大的蒸屜了。
夏天另外的特點便是蟬鳴。都說稱其為“知了”是因為鳴叫聲像是“知了”,可怎么聽卻總也聽不出“知了”的聲音,便只能聽著,也找不到什么特別合適的詞來描述它們的叫聲了。知了的聲音總是愿意從比較蔥郁的樹上傳過來,不管這里的樹是否成林。不過若光以蟬鳴的美感而言,我倒是喜歡樹略少些。樹少些,蟬也便少些,那知了何時在奮力振翅聲音顫抖,何時變成了聲音平穩(wěn)的一段頗長尾音,每一段聲音都能聽得清晰明白,有時還能有此起彼伏之感;若是到了樹木茂盛處,樹多,蟬也多,所有的知了都在用了大力氣叫,也顧不上什么配合了。耳朵里便是遭了殃,嘈雜的聲音從頭上倒下來,灌進耳朵里,便只能聽見一片“嗡嗡沙沙”的聲音,可以稱得上噪音了。又是高溫,又是這嘈雜的背景音,攪和在一起就會讓人格外煩躁,恨不得抓下來幾只吃了才好。
城市里的人,整日便是空調(diào)冷飲,像我這種略微懶些的,除非有事情,恐怕是一步都不肯走出家門的了。即便時常有出去走走逛逛的欲望,見到天上掛著那么一個要人命的東西,也就打消了一切“危險”的想法,老老實實在家里坐著了。
而前些日子爺爺過生日,父親想回去蘭州待上幾天,查了查,這時那里的平均氣溫正是比較適宜的時候。加之長輩過生日這么一個明面上的理由,過去避暑似乎也就成了情理之中。
一天一夜的火車,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便將我們一家人從北京帶到了蘭州。下車的瞬間便感覺到絲絲涼風(fēng),不由得感嘆真的是來對了。
蘭州,說起來應(yīng)當(dāng)算是我半個老家。父親生在離蘭州不遠的白銀市,而我們家在蘭州也有親戚,二姑二姑父就在這里常住。名義上算半個老家,但統(tǒng)共也沒能來過幾次,我能記憶的也不過是4,5次而已。還有兩次僅僅是作為過路,匆匆而來,短暫停留,匆匆而去,實在不能算是來過。故此對這里印象極為有限。
打開地圖來看,整個蘭州市都是隨著中間那一條黃河蜿蜒著的,這也造就了城市一道獨特的風(fēng)景。家在七里河區(qū)的姑父,正好住在黃河邊,我們也就有幸能夠每天從窗子看得到黃河的流動了。房子南北通透的構(gòu)造讓涼風(fēng)同絲絲潮氣自在的穿過客廳,讓我這種受盡空調(diào)洗禮的人感到別樣的舒適——如果有自然風(fēng),誰還會愿意去在空調(diào)房里呆著呢?
黃河一直被稱為華夏民族的母親河,是啊,對于農(nóng)耕民族來說,一條橫跨了整個中國東西部的河流意味什么,不言而喻。也因為她這樣的屬性,被染上了一絲神性,那些不在黃河身邊的人,總會與她下意識拉遠距離。而我這次才算是有幸與之前一直圍著“神性面紗”的黃河有了一次近距離的接觸。這才發(fā)現(xiàn),黃河的存在,離我們那么遠,又那么近。
黃河確實是像她名字所說的那樣“黃”的,河里的含沙量極大。若是伸手去里面撈上一把,等水從手里慢慢滲走,留在你手里的會是一層薄薄的泥。這種泥很黏,又極容易干,全然不像華北平原這邊的土質(zhì)。若是時間稍長不去洗,那你便得費上半天勁,又是扣又是搓的,才能保證你注意到的地方被洗干凈。若是稍不注意,便一定會有泥留下來。很是費勁。白日里不論太陽多大,總也是照不透黃河的。只能看到河面上因為河床不平而形成的漩渦,和時常在河面一掠而過的燕子們。
這樣的大的含沙量,河里還會有魚么?其實我是挺懷疑這個河里有魚這個說法的,畢竟那么多土,會不會把魚都悶死在水里呢?直到某天早上,看到有個頭戴草帽的大叔一直在岸邊拿漁網(wǎng)撈著什么才明白:噢原來真的是有魚的??此磉叺淖孕熊嚿线€掛著一個黑袋子,探頭看看,幾只魚鰓翕動的鯽魚正在里面或橫或豎的躺著。而之后這些被我懷疑不存在的魚更是安靜的進了我的肚子,這種真實,又怎么可能沒有魚存在呢,是吧。
這個時節(jié),白天的黃河邊只是三三兩兩的散落著幾個人,一來是要工作,二來則是熱。即便就在黃河邊上,中午炎熱的高溫和毒辣的太陽也能把人死死的擋在家里出不來。而到了晚上,河邊則是變得熱鬧而安靜起來了。相比白天,晚上的氣溫不過23度上下,在河邊這個溫度會更低,而時時從河面上送來的涼風(fēng)更是讓人心曠神怡??释麤鏊娜藗?,自然而然就聚集在了河邊這塊寶地上。最初也只是人們同朋友或家人,在河邊散散步,聊聊天;而后來商人們則是嗅到了此處夏日夜間帶著涼爽氣息的金錢味道,漸漸一些簡易的涼棚同躺椅便出現(xiàn)在了河灘邊上。人們也很歡喜有這樣一種服務(wù)在,于是那些涼棚和躺椅便在河邊上常駐了。再加上時不時送上的三泡臺和瓜子,這些地方便成為了人們聊天,休息,乘涼的最佳地點。離攤位稍遠的地方,長長的河灘上,也總是能看到人影,雖多卻并不擁擠,總是能隔著讓人舒適的距離,各自聊著些什么,別人卻也聽不到。在河邊也總有些人蹲坐著,或是舉著手機玩著游戲,又或是拎著酒瓶,懶散的坐著,看著河邊,不知其所想。月光灑在河上形成的反光打在他們的對面,月下河邊的一片剪影總是給人一種滄桑的感覺;遠方的河對岸,城市燈火仿佛與此處無關(guān),也與這里的人無關(guān),奔波忙碌了一整天的他們,到河邊來尋求一片安靜同舒適。將自己隱沒在河邊黑夜中的人們,無數(shù)平凡的人們,生活在這河邊的人們,才是這條河真正承載著的東西,能夠被稱為母親河,不光是因為養(yǎng)育了土地,不光是因為能提供日常所需的食物,不光是因為方便種植的肥沃的土地。無數(shù)個平凡的日夜,無數(shù)聊天時的歡笑,無數(shù)失意時的淚水,無數(shù)煩悶時的抱怨,融進了這條河。相比黃河沿途上的壯觀,被圍攔圍起的景點和由人代劃的羊皮筏子,這才是人之所以為之傾心和贊嘆的原因。壯美之景或許能激起人的敬畏,但永遠喚不出人心底的親近。
看著遠遠流去的的河,我也仿佛隨之而去,去感受那河中的暗流,平靜與漩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