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象并不像返回到意義那樣返回到存在：例如，不能把存在定義為在場（présence）——因為不在場（absence）也揭示存在，因為不在那里仍然是存在。

——讓-保羅·薩特《存在與虛無》第6頁

L'objet ne renvoie pas à l'être comme à une signification : il serait impossible, par exemple, de définir l'être comme une présence - puisque l'absence dévoile aussi l'être, puisque ne pas être là, c'est encore être.

Jean-Paul Sartre.L'être et le Néant. 15

* * *

將鍋里的最后一點醬汁淋到熱氣騰騰的米飯上后，五河士道做好了最后一份晚餐。

“士道士道，還沒好嗎——”電視里正在播放的電視劇也拽不回名為夜刀神十香的少女那早已被香味勾去的魂魄。士道扭頭看時，十香的上半身幾乎都要越過餐桌探進廚房。

“笨蛋老哥動作太慢了啦！”十香身旁，將火紅長發(fā)用白色發(fā)帶束成雙馬尾的少女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放心吧，咖喱是不會突然長腿跑掉的?！笔康佬χ鴮⑷P咖喱端上了餐桌，“我開動了?！?/p>

“我開動了?！?/p>

“開動咯！”

看著眼前美麗的少女用難以想象的速度大口吞咽米飯，士道不自覺地揚起了嘴角。

“都說了咖喱不會溜走的，你看，鼻尖都沾到了。”

“可是都怪士道讓我等太久了嘛，吃不到士道做的飯，就好像一分鐘有一年那么長！”

“這……真不愧是十香啊?！弊焐线@樣說著，士道心里還是不禁涌出一股子驕傲。

僅僅是和士道談笑的工夫，十香面前的盤子已然被席卷一空。

晚餐結(jié)束后，琴里向士道打了個招呼便回到了自己房間里。十香則心滿意足地窩進了沙發(fā)，注意力徹底集中在電視節(jié)目上。

“不要湊得太近哦。”士道從廚房拿回兩聽飲料坐在十香身邊。

“唔呣……”沉浸在劇情中的十香只是下意識地應(yīng)了一聲。

“……”

士道躡手躡腳地繞到十香背后，將飲料輕輕向十香耳朵上一貼。

“呀！”冰涼的觸感讓十香嚇了一跳?；仡^發(fā)現(xiàn)“罪魁禍首”后，十香抱著膝蓋向士道嘟起了兩頰，活像一只生氣的小獸，“士道討厭！”

士道一時難掩笑意，不過看到十香嬌嗔的面容后又急忙別過臉去。

這樣的互動，是士道和十香這幾年來早已習(xí)慣的日常。

還有一年多，士道和十香就要從彩戶大學(xué)畢業(yè)了。在這段時間里，二人就和世界上每一對令人羨慕的情侶一樣，過著安靜卻充滿活力的日子。

偶爾，兩人會聊起過去的事情，聊起某天櫻花散落時的重逢，某個即將崩壞的世界中的約會，還有更加曾經(jīng)的有些熱鬧過頭的日子……沙礫般瑣碎的時光將過往的種種掩蓋，而今只剩下潺潺流水似的日常。曾經(jīng)的精靈們?nèi)缃褚捕家殉蔀槠椒驳纳倥?，在各自的生活軌跡上平穩(wěn)地前行著。

折紙和十香的關(guān)系出乎意料地變得很好，在大學(xué)里保持著針鋒相對的默契，但偶爾投向士道的眼神好像依舊充滿了各種意義上的危險。

美九偶爾會從大洋彼岸為士道帶來一些禮物——盡管多數(shù)是各式各樣的女裝和女士用化妝品。

二亞依舊是老樣子，每個月都在和編輯斗智斗勇。

不知是不是受到二亞潛移默化的影響，八舞姐妹自從升入大學(xué)后就開始寫起了輕小說。根據(jù)耶俱矢的說法，她們的大作似乎已然在市場內(nèi)占有一席之地，不過夕弦透露，當前的首要目標是成功投稿。

高中這邊，琴里為了專心備考，早已卸下了弗拉克西納斯的司令一職，但依舊時不時去弗拉克西納斯上找鞠亞玩，美其名曰請鞠亞幫忙輔導(dǎo)功課。

作為學(xué)生會長的七罪本人似乎直到高三卸任都沒有做好履行職責的覺悟，但不知不覺間卻已取得了學(xué)生們的一致推崇，可喜可賀。

四糸乃和六喰也都成了校內(nèi)備受歡迎的名人，據(jù)說兩人各自都有一個應(yīng)援團，盡管兩人對此都毫無察覺的樣子。

還有……

“叮——”

門鈴聲冷不丁響起，打斷了士道的思緒。

“這么晚了會是誰……”

士道看了看墻上的掛鐘——已經(jīng)是晚上七點多了——之后離開客廳，走過玄關(guān)，打開了家門。

明明是六月，鉆進衣領(lǐng)的風(fēng)卻激得士道打了個哆嗦。不過風(fēng)是不會按門鈴的，這點士道很清楚。向兩旁看去，夜晚的街道空無一人。

“是誰家孩子的惡作劇嗎……”士道撓了撓臉頰，慢慢合上門。

慢慢合上門。

合上門。

“……？”

明明只是一個簡單的動作，大腦卻遲遲得不到“完成”的信號。

知覺……似乎在逐漸從身體中剝離？

夜晚城市的霓光正在將夜空染作曖昧的桃紅；遠處的高樓和樹木只剩下空洞的剪影，和夜空一同拼湊成雜亂無章的模樣；一切可被接受的信息和符號仿佛都變作了水面的粼光，在周身狂躁地閃爍，世界扭曲成了顏色與形狀交織糾纏的萬花筒。

墜落。也許是上??？抑或只是在原地凝滯著？

不知道。

沒有了對空間的感知，運動也就無從談起。

連空間都不復(fù)存在，那又還剩下些什么？

不知道。

但是從這種“什么都沒有”的地方，出現(xiàn)了一個“東西”。

沒有形體，沒有聲息，僅僅“出現(xiàn)”這一行為已然使“意義”被錨定——

在這扭曲世界的一角，在干癟的色塊與浮動的光影間佇立著的——

你、是——

想要發(fā)出聲音去詢問。

想要邁開腳步去靠近。

想要伸出手指去觸碰。

可是陡然間，一切再次消失不見。

“咳哈——哈……”

睜眼的一瞬間，溫暖的光芒讓士道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再次閉緊雙眼。這時，士道才感覺到胸口血氣一陣陣翻騰，好似從海底猛一下浮上水面一般。

“唔哇！究竟怎么了士道！你的表情……”

少女的聲音從什么地方傳來。

陌生感。

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

“喂喂士道，振作點！是做噩夢了嗎？”第二個人的聲音傳來，和腳步聲所在方向一樣……士道感覺有人在輕輕拍打自己的肩膀。

疏離感。

“我——”

仿佛是對自己的身體感到不適應(yīng)一般。

喉嚨有些發(fā)干，大概自己剛才一直在喘氣。

士道小心翼翼地睜開緊閉的雙眼，茫然地望向聲音的來源。

坐在身邊的少女是夜刀神十香，已和自己生活了有一段時日。

站在一旁扎著黑色發(fā)帶的是自己的義妹，五河琴里。

所以……自己是在自家的客廳里……在沙發(fā)上。

為什么會想要確認這些事……不對，坐在自己家客廳里不應(yīng)該是理所當然的嗎？

不適感很快就消退得無影無蹤，頭腦也漸漸冷靜下來。士道帶著沒來得及消散的困惑摸了摸額頭，那里出了密密一層冷汗；抬頭看向一直亮著的電視屏幕，電視劇已經(jīng)結(jié)束，此時正在播放的是幾則無關(guān)緊要的社會新聞。

“……事件偶有發(fā)生，請各位居民做好防護，夜晚減少不必要的獨自外出，如發(fā)現(xiàn)可疑人員等請立即向警方尋求幫助……”

“抱歉，十香、琴里。我……大概是打瞌睡做了噩夢吧?！笔康廊嗔巳嗵栄?。只是關(guān)于那個夢的內(nèi)容，自己一點印象也沒留下，腦海里某個角落仿佛有一團迷霧，怎么也揮之不去。

“你的臉色不太妙，是不是熬夜了……總是太晚睡的話，頭上搞不好會長蘑菇喲？”

“嗚哇！真的嗎琴里？”

說著，十香伸出手在士道頭頂摸來摸去，好像在尋找蘑菇生長的跡象一般。那副天真的神情讓士道有些忍俊不禁。

“最近這段時間總是這樣。就算學(xué)業(yè)壓力大，總歸還是身體比較重要吧？”琴里伸了個懶腰，解下了黑色發(fā)帶，“說好下個星期來參加我們學(xué)校的文化祭，哥哥你可不要忘記哦。”

“放心吧，忘記和妹妹約好的事什么的，我可不是那種不負責任的哥哥。”

琴里輕輕甩了甩火紅的長發(fā)。

“唔……也沒有到那種程度啦……總、總之，來不來隨你，我嘛，只是替四糸乃她們邀請而已?！?/span>

“嘿嘿——”

“‘嘿嘿’個什么勁啊，你這不知廉恥的絲盤蟲！”琴里伸出手指，使勁戳了一下士道的太陽穴，“珍寶珠要吃完了，明天去給我買回來?！?/span>

“是是是，明白了琴里大人——”明明已經(jīng)是高中生了卻還是那么喜歡吃棒棒糖，士道把這后半句話咽到了肚子里。

“士道一定要好好休息哦……”十香仍然皺著眉。

“沒關(guān)系哦十香！我會好好休息的！”

“真的哦！”

“真的是真的嗎？”

“真的是真的！”

“真的真的是真的嗎！”

“真的真的是真的！”

窗外飄進了幾聲貓兒的輕吟，不過被少女唇邊溜出的笑聲蓋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