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閱讀本卷之前，除主線外，建議閱讀：FAI小短篇：再度睜眼時已不見月光。

FAI5

序章 Truhlar & Truth

第一章 Princess & Process

模仿游戲的記錄 I

第二章 Illusion & Illustrator

六月純RokugatsuJun的觀眾來信時間

第三章 Schade & Shade

Master的訪客會見時間

第四章 mein Freund & mein Kind

模仿游戲的記錄 II

在夢境消失之前

?

?

序章 Truhlar # Truth

靜不下心來。

想想就覺得煩躁。除了煩躁之外沒有其他感情；沒有不安，也不是在生氣。只是煩躁而已，列舉不出理由。如果仔細考慮的話說不定能想到什么理由，但因為煩躁所以根本不想去考慮。

一旦注意到這一點，在潛意識中就會產(chǎn)生「不去確認理由就不行」的沒來由的沖動；可是只要想將這份沖動所渴望的目的化作現(xiàn)實，朝著這目的走出一小步，或是單單向著這目的看去，都會感到加倍的焦躁。就像被困在蛛網(wǎng)上的昆蟲一樣。

又輕又軟，卻又黏黏糊糊揮之不去的東西。將全身都纏住之后體內(nèi)的熱度也無法向外散發(fā)，好熱。

并不是被火或是類似的東西炙烤著的那種熱。也不像是夏天穿著厚衣服以至于全身都被汗水濕透的感觸。只有「好熱」的結(jié)論出現(xiàn)在腦中，卻不知道這結(jié)論是如何得出的。周圍是運轉(zhuǎn)良好的空調(diào)所吐出的空氣，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帶著汗水，呼吸平穩(wěn)，心率正常，明明是這樣。

每次呼吸都沒有覺得膈肌在用力，卻總覺得就連呼吸也有什么不對，像是失去了潤滑的機器。

會這樣想并不代表生命力與之前相比受到了什么損害。只是不明來由的焦躁感而已；不知不覺被輕薄的蛛網(wǎng)覆蓋，可這也不過是揮揮手就能撥去的程度。就像是睡眠不足；也許不是舒適的體驗，但也僅僅是「不舒適」而已。接下來要做什么事的話，自己的表現(xiàn)毫無疑問與往日不會有不同。毫無疑問。

所以當(dāng)前方出現(xiàn)認識的人時也做出了像往日一樣的反應(yīng)。

在自己看來是像往日一樣。終究是不能確認自己的表情；即使面部肌肉傳來的反饋是相同的，隨著情境和心情的不同，在自我意識中可能也會將自己當(dāng)前的表情補全成完全不同的樣子。但這只是瑣碎的細節(jié)；總之自己的表現(xiàn)沒有任何異常。這樣形容總覺得有些可疑，不如就加上「從一開始自己也沒有異?！沟难a充說明好了。

「M06-2X。正好有想拜托你的事。」

有什么事在作戰(zhàn)會議上說不就好了嗎。

「可以把你胸前的這個東西給我嗎?！?/p>

沒有明白對面的人突然間在說什么。順帶一提，正處于眼前一米左右距離的是被稱為Master的人類。真名不明，不知是有意避免透露還是自己來到這里時已經(jīng)錯過了自我介紹的時間，不過自己對此也沒有什么興趣就是了。缺乏作戰(zhàn)經(jīng)驗，猶豫不決，太過容易讀懂，魯莽，不知道在想什么，叫人捉摸不透，怎么說都與HK-S針對不明人形事件的作戰(zhàn)的指揮者這一頭銜相去甚遠的門外漢——怎么回事，有些形容詞彼此矛盾了嗎？

再確認一遍，這樣的人正在向自己提出的要求是。

把。胸前的東西。給她。

「——?!」

在想什么啊你是變態(tài)嗎。況且那是合眾國峰家的徽記，這種東西的貴重程度剛見面時就說明過了吧。正是因為貴重才想要拿到？這樣就不只是變態(tài)的程度，已經(jīng)是搶劫了吧。

「關(guān)于此事的說明在作戰(zhàn)會議上進行，就請先把它給我吧?！?/p>

怎么回事，不僅將先前的要求重復(fù)了一遍，還向著這邊伸出了手？

冷靜下來。并不是受不明原因的煩躁支配而行動的；即使是在這種情形下作為峰家大小姐的自己表現(xiàn)出的也將是與平常無異的言行。

下一刻，剛剛還站在面前的Master像是受到了什么人的襲擊一樣側(cè)身倒在地上，還可以活動的手臂按在另一只的關(guān)節(jié)位置，不規(guī)則地扭動著。

看來只是關(guān)節(jié)脫臼嗎。與平時無異，剛剛好。

?

…才不是剛剛好吧。

在對自己的直屬上司做出了專業(yè)格斗家等級的動作后一瞬間就跑掉了。腦海中只是一片空白，是因為從之前開始狀態(tài)就很奇怪所以這幾分鐘內(nèi)發(fā)生的事情也無法進入腦中吧。包裹著身體的溫?zé)岬闹┲刖W(wǎng)有這么牢不可破嗎。硬要說的話腦子里并不是什么都沒有想；從離開Master時開始，正在思考的事情始終都很明確。要沿著哪條道路走，要走到什么地方去，雖然也沒有什么非要做不可的事情，相應(yīng)的也不存在非去不可的明確的目的地，接下來的行動路線卻不需要花心思考慮。首先沿著之前的方向走到走廊盡頭，從樓梯處下去。與自然光相比，無論再怎么通透的建筑物，被墻壁和玻璃阻隔過的光線再加上些人造光線，總是顯得奇怪。從四處發(fā)來的光線被生硬地混在一起，讓人頭暈。所以要離開這座建筑；當(dāng)站在透明的自動門前時就變得確信這一行動是正確的。太陽光跨過了大約一億五千萬千米的距離和八分鐘的時間毫無猶豫地來到地球，其軌跡無論放大多少倍也不存在一點彎曲，是世間最單純也最堅決的東西。被它穿透的同時心中交錯的線條仿佛也變得稍微直順了一些。

這樣才算是真正地醒來了。

接下來穿過前方的空地，在路邊坐下。能被陽光直接照射到的露天座椅是世界上不可多得的可愛事物。雖然塑料制成的圓桌已經(jīng)有一點臟了；前一天晚上營業(yè)結(jié)束時真的有擦桌子嗎。不過在這個只生活著個位數(shù)的泛函少女（和一些不常出現(xiàn)的人類）的園區(qū)里，這家店或許也算不上正在營業(yè)才對。

然后再次想起了片刻前的事情。從字面意義上看，煩躁總是和嘈雜之類的形容詞聯(lián)系在一起?？杉词故遣⒉粺┰甑臅r候，意識中也總是會被各種各樣轉(zhuǎn)瞬即逝的想法填滿。如果心中所想的每一句話都會不受控制地從嘴里說出來的話每個人都會無時無刻不說個不停吧。從這種意義上說，嘈雜才是常態(tài)，與煩躁不煩躁并沒有關(guān)系。意識總是被各種聲音填滿，有時是完整的句子，有時是缺乏連續(xù)性的短語的組合，有時連具體的言語都不存在，卻仍然殘留著真切的感受。若是將身體浸潤到意識的海洋中，一定會有辛辣的海水從眼睛或鼻孔處被壓進身體的吧。所以永遠也不要做這種事。

明明知道這一點，卻偏會不自覺地在記憶中搜索，將由于時間的效果而粉碎并飛散在記憶的縫隙中的感觸重新拼接起來。明明知道在意識的海洋中潛泳是很辛苦的事情，卻無法抑制住將身體埋藏進去的沖動。說到底也沒有辦法逃脫這件事；從出生開始就無法反抗地被浸泡在這辛辣嗆鼻的海水中。所謂的呱呱墜地，說成是從稀薄的空氣中墜落進濃湯一般的海水中才更合適。在這世上停留的時間越長，海水也就變得越刺鼻。不幸的事態(tài)。

偶爾也會覺得身邊的海水一瞬間都失去了味道，身體只是被固定在透明的膠水中。是那種用淀粉制成的溫?zé)釁s沒有味道的膠水，讓人安心的同時又讓人喘不過氣來。這又是為什么呢。

說起來，夢境這種東西，也許意外地很單純呢。

因為大腦處于休眠狀態(tài)而無法產(chǎn)生過于復(fù)雜的影像，所以才單純嗎?？墒悄?，主導(dǎo)著日常生活的最高的理智處于休眠狀態(tài)，意識中平日里受其統(tǒng)治而暫時安分的部分得以噴發(fā)，所產(chǎn)生的怎么想都應(yīng)該是一片混沌才對。然而當(dāng)醒來時卻只能記起隱約的片段。有說法稱人每晚都會做接近兩位數(shù)的夢，而最終能殘留于記憶中的卻不超過一個。是因為過于混沌，所以反而顯得平凡了嗎。就好像高空中時刻都在刮著就連最頂尖的科學(xué)家也搞不明白風(fēng)向的勁風(fēng)，從地面上看卻只能看到云朵在緩慢地平移一樣。又好比當(dāng)個位數(shù)的人同時喧嘩時會覺得吵得難以忍受，而當(dāng)成百上千人同時講話時反而像是一成不變的簡單的雜音了。本身就很單純，或是因為極度混亂而反而走向了另一個極端，夢境究竟屬于哪一類呢。

先前發(fā)生的事情也像是夢境一樣。當(dāng)從大樓里走出來時就該意識到的。那扇玻璃大門的里外，隨著電氣的頻率而閃爍的人造光線，穿透身體的太陽光，身體在這兩片區(qū)域間切換的同時也就是在夢境與另一個夢境中切換。無論身處哪一方，在另一方時的感受都無法全無失真地保留下來。就好像那扇玻璃門同時也是將信息和感官過濾的屏障一樣。坐在這里時先前在樓內(nèi)發(fā)生的事情就如同縹緲的夢境，而一旦回到樓里，也會無法回想起此刻光線照在皮膚上的細微的感覺吧。夢境與夢境，實在是不可思議的構(gòu)造。如果這世界上存在著現(xiàn)實的話，它會在玻璃門的哪一方呢。

夢境里會有聲音嗎。

想要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所以去回想了至今為止能記得的每個夢境。小時候的某個圣誕節(jié)里做過有關(guān)圣誕老人的夢，圣誕老人乘坐的卻不是馴鹿而是亮黃色的摩托車。一般來說摩托車開動時總會有聲音，如今無論怎么回想都想不起它發(fā)出的聲音是什么樣的。大約兩個月前的某一天做了站在夜里的空房間里的夢，環(huán)繞身邊的只有月光。那么自然是不會有聲音的。下一個能回憶起的夢似乎與某種交通工具有關(guān)。從光線的顏色推斷是在黃昏；想起來了，是在列車里。有著被折成圓形的白色桌布，窗外是被染成黃色的矮山。桌上是玻璃瓶裝的汽水，想要伸手取到吸管，卻與什么人的手指相觸了。那人是誰呢，想不起來。就好像只有漂浮在空中的手指一樣——才不是這種靈異故事。但還是不得不承認無法記清對面的人的臉。因為過于沉浸在其中而差點忘記了想要弄清楚夢境中是否會有聲音的目的。這個夢里出現(xiàn)過聲音嗎。火車行駛的聲音，臨近的旅客的交談聲，這種東西曾經(jīng)存在于意識中過嗎。想不起來。想要用手指努力在腦海中翻找，記憶卻相應(yīng)地躲閃開去，無論如何也碰觸不到。像是乒乓球這類圓滑又充滿彈性的東西，一旦接近就會快速地飛到不知什么地方。想要重新構(gòu)建出夢境的全部細節(jié)，意識卻會在一瞬間流動到某些模糊不清的印象中去。這個夢是否之前也曾做過呢；總會產(chǎn)生這樣的想法，然后無法抑止地漂浮到無法識別的深水區(qū)中去。也就是，在回憶的同時更加古早的記憶也會被相應(yīng)地喚醒，而被喚醒的部分究竟是真實存在的，還是大腦在將諸多信息的碎片歸類整理時放錯了位置，又或許是記憶自身為了應(yīng)對其主人的檢查而臨時編造出來的，既然此前從未想要確認過，這時也就無從得知了。然后想到了下一個問題。

記憶是有形狀的嗎。

是乒乓球那樣的球形的東西嗎，還是說關(guān)于列車的記憶就是列車的形狀，關(guān)于圣誕老人的記憶就是圣誕老人的形狀呢。這樣的話它們的體積也太大了，自己的頭腦里怎么可能裝得下一列火車呢。所以果然是沒有形狀的吧。將臉湊過去就會像水霧一樣散開，無意間的吐息都會將其擾亂。所以才會在翻找過去的夢境時如此艱難吧。

總覺得是令人悲傷的事實。

似乎有什么東西拼命地想要從體內(nèi)鉆出來。想要沖破皮膚，或是順著毛孔滲透出來，再反過來將自己吞沒。身體正在失去原有的形狀，變得圓滑，逐漸膨脹，不同的部位融合在一起。名為「我」的存在正在變成懸浮在空中的球形的水滴；在夢境中翻找的同時，我猛然意識到自己正在被名為夢境的深色的迷霧吞沒。

緊接著，在一瞬間從這片迷霧中被扯了出來，回到了眼前的現(xiàn)實中。

皮膚與霧氣粘連的感覺還殘留在身體的各處。就像身體被撕裂了一樣，需要再過幾秒才能恢復(fù)過來。與此同時聽到了電話里的聲音。

「能把手機放在你的胸前嗎?！?/p>

片刻之后才反應(yīng)過來，又是那個人的聲音。雖然很不情愿但還是照做了。接下來從外放的手機中傳來了與日常說話的口氣不同的，放慢了語速的講話聲。

「這里是HK-S第零指揮部的Master，現(xiàn)請求與峰家通話?！?/p>

?

第一章 Princess # Process

?

白色的房間。

用白色來形容某個房間不會帶來多少辨識度。大部分房間都以白色為主色調(diào)，特別是會議室這類功能性的空間，一般而言更是以樸素的色調(diào)填充居多。既然意識到是會議室，總體上也就可以想象出會是怎樣的布置了。無論是哪里的會議室都逃不開圓桌和投影儀一類的設(shè)施，作為全球最具規(guī)模的經(jīng)濟勢力之一的HK-S麾下的會議室也沒有顯得標(biāo)新立異。白色的墻壁，圍成一圈的白色桌椅，通過單向透光的大片玻璃窗照射進來的白色的陽光以及相比起來顯得微不足道的白色的人造燈光。投影儀已經(jīng)打開卻沒有畫面，在白色的屏幕上投出白色的方形影像。以及，坐在圓桌一角的白色的人影。

既然是圓桌，本應(yīng)也沒有“角落”的概念，卻總是想要用“角落”來形容那個人就坐的位置。事實上她所選的座位相當(dāng)普通，距離門窗和投影都不近不遠，既沒有特別顯眼，也不顯得孤立。逐漸變強的太陽光讓她的身影顯得像是在發(fā)光，正好彌補了因她的存在而在周身產(chǎn)生的影子帶來的暗色感。被光線包圍的小小的少女坐直著身子，稍低著頭注視著膝上的一本小書。

被她用兩手捧著的書很厚，卻只比手掌稍大一些。封面是很深的紅色，無法看清書名是否有寫在封皮上。

一動不動，只有周期性的眨眼，在缺乏計時工具的空蕩蕩的房間里她眨眼的動作仿佛起到了鐘擺一樣的作用。過了許久也沒見有翻書的動作，她真的有在讀這本書嗎。

太陽光照射的角度偏移了一點，光線變得更強了。我站在門外，隔著門上的圓形玻璃窗，與面向書頁發(fā)呆的少女一同面向房間的內(nèi)部發(fā)呆，直到身后傳來聲音為止。是什么人的交談聲，從遠處穿過樓層之間的混凝土結(jié)構(gòu)而來，無法分辨出內(nèi)容。接著是沉悶的聲音，像是有某種重卻軟的東西落在地上。與此同時另外的方向上傳來了有人在接近的聲音。她從我的身旁穿過，徑直推開門走進去，仿佛完全沒有注意到我的存在一樣。被擠到了門邊而變得有一點沮喪，手臂撞在門框上，卻沒有痛感。我跟在她身后進了門，停在了室內(nèi)靠近門的墻邊。左手剛好可以輕碰到門的邊緣，因為有這斷續(xù)的觸感而變得平靜了一些。

剛剛走進來的女孩子就近選了一把椅子就坐，推拉椅背沒有發(fā)出一點聲音，坐下后將下巴托在手掌上，望著正前方的屏幕?？磥硭埠軣o聊，因此很快就將注意力轉(zhuǎn)移到了斜對角的人那里，將臉稍稍轉(zhuǎn)向那邊，觀察片刻后又將視線轉(zhuǎn)了回來。她是空手來的，沒有像一旁的少女那樣帶著能排遣無聊的東西，變得有些同情她了。

看來比通知的時間更早到達會場并不總是好事。對著書頁發(fā)呆，對著空白的屏幕發(fā)呆，以及對著正在發(fā)呆的其他人發(fā)呆，只能以這種方式度過時間，

小小的白色少女手中的書仍然沒有翻頁。

總覺得今天的會議室格外冷清。過去并不是這樣的。

我走到了她的身后。她的頭頂并不比椅背的頂部高出多少，從自己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的每一根頭發(fā)從頭頂開始穿過椅子與身體的間隙而垂在半空中。明明被身體擠壓過卻仍然不帶一絲纏結(jié)，發(fā)絲之間彼此分開，點點亮光在其上流動。能有如此柔順的頭發(fā)是一件令人羨慕的事。她好像沒有察覺旁人的接近，仍然注視著膝上。對于窺視她手中的物體沒有什么興趣，因此繞到了側(cè)面，觀察著她的表情。

這時她卻把手中的書合上了。是那種用又厚又軟的紙張和帶著絨毛的布料縫制的很有年代感的封面，果然沒有寫著文字。她將小小的手掌整個覆蓋在封面上，像是在撫摸，或是單純地用腕力壓著這本書。

這時的她所想的會是什么呢。

眼前的少女從體型來看似乎應(yīng)當(dāng)被歸類為小孩子，但世間也存在著不少能將年幼時期的體型很好地保存下來的生物，再加上泛函少女的年齡本身就難于搞清楚，這個問題的答案只好暫時保留。然而不管怎樣，當(dāng)這位像月光下的小動物一樣的少女出現(xiàn)在眼前時難免會產(chǎn)生像是對小孩子的憐愛心情。要說的話我也算是照顧過小孩子；說是照顧有些過于自大了，說成與她一同生活過會比較好。回到住所時就會躲起來，能展現(xiàn)出的無防備的狀態(tài)也只有黑暗中的睡顏而已，與這樣的人共處過的經(jīng)驗真的能算作與小孩子相處的經(jīng)歷嗎。所以才會追悔莫及；所以當(dāng)冬天的冷空氣降臨時才會變得焦灼，所以才會在公園的長椅上變得那么想要將她喚醒。所以才會。

不出聲地回到她的身后，俯下身子將手臂繞過椅子環(huán)繞在眼前的人的身前。

如果能做到的話會多好呢。

手臂在剛剛開始運動后就停下了，從外人看來一定只是活動筋骨這種程度的小動作；然后又落回了自己身邊。本應(yīng)浸在被眼前的人的體溫所加熱的空氣中，與她的肌膚一起分擔(dān)著重力的手臂上傳來微妙的感覺，像是幻覺一類的東西。據(jù)說失去了四肢的人仍然能感受到本應(yīng)存在的肢體的觸覺，這時的感觸與此類傳聞是相同的東西嗎。手臂內(nèi)側(cè)像是在被什么東西摩擦著，被它牽拉，被它吸引，變得輕飄飄的想要浮起來，漂浮到它本應(yīng)存放的位置去。就好像空氣中生出了兩條透明的肢體，將眼前的少女溫柔地抱住，在呼喚著它所本應(yīng)寄托的血肉重新與它合而為一。當(dāng)前的自己已經(jīng)變成這種三頭六臂的怪物了嗎。如果能成為這種怪物倒也不錯，只是會把她嚇到的吧。認識的人的身側(cè)突然生出若隱若現(xiàn)的手臂什么的，絕對是只有恐怖電影里才會有的情節(jié)；那么果然還是不要變成這樣比較好。

為什么手臂會停下呢，不像是自己的風(fēng)格。沒有被別人評價過因而沒有什么參照，不過就自我感覺而言自己并不是會怕生的人，想不明白為什么會在這個時候突然變得拘謹起來。手臂上殘留的幻覺沒有消失的跡象，似乎在不間斷地發(fā)出著不動起來就會一直不安下去的警告，于是反而向身后甩了甩手臂，再向后退了一小步。自己在做什么啊。

白色的少女仍然坐在原地，看不出有什么動作。令人贊嘆的專注力，明明從剛才開始就有陌生人在旁邊持續(xù)著奇怪的舉動的。

這時才注意到會議室里的人比先前多了一些。早就出現(xiàn)在這里的有著粉色長發(fā)的女孩子身邊一位新出現(xiàn)的女孩子正將臉的下半部分都枕在伸直于桌上的手臂上，一副沒睡醒的樣子，像是自然散放在桌上的毛線球。偶爾又抬起眼皮，保持著原有的姿勢向前方張望。自己的右側(cè)也出現(xiàn)了新的身影；不知是什么時候走來坐在那里的，是因為過于關(guān)注眼前的人而沒能發(fā)覺她的接近嗎。是與不知名的白色的孩子相似的小小的感覺，卻總覺得有某種微妙的不同。或許是因為一旦坐上椅子后腳就無法接觸到地面的緣故，她將全部體重都寄托在了椅背上，想要做出近似于仰面朝天的動作，頭部與身體的角度卻被靠背嚴密地限制住了，只是在由厚實的棉布制成的靠背上制造出了清晰的凹陷。她的側(cè)臉一起一伏，仔細看才發(fā)現(xiàn)是在咀嚼著糖果，一小段白色的塑料棒從唇間露出，反射著從房間中橫穿而過的太陽光，而與這光線融為一體了。她似乎對左手邊仿佛抬起手就能碰觸到的捧書少女產(chǎn)生了興趣，卻沒有湊近些或是與之搭話，而是將臉頰貼在了呈交叉狀墊在桌上的雙手上，像是要看著她入睡一樣注視著身旁的人；而她的表情卻不像是要睡去的樣子，反而更像是將整個臉都貼在食品柜臺前的櫥窗上時會露出的表情一樣，帶著不加掩飾的淡淡的笑容眨著眼睛。被她注視的對象則沒有特別的表現(xiàn)，仍然沒有將視線移動到超過桌子的高度，讓人懷疑她是否完全沒有注意到一旁正在盡全身努力做出友好的示意的同伴。發(fā)出信號的一方看起來并沒有厭倦的意思。如果她是一只小狗的話，此刻一定就連尾巴也會搖動起來的吧。軟軟的，被又長又蓬松的絨毛覆蓋的尾巴，在空中像氣球一樣擺動，眼前出現(xiàn)了這樣的畫面。

駐足于商店街，將臉貼在食品柜臺前的櫥窗上。自己有過類似的經(jīng)驗嗎，不記得了?？墒?，就像路過散發(fā)著淺黃色的帶著香氣的燈光的店鋪而停在前面的小孩子所迎來的結(jié)局多半還是會被牽著他們的手的大人用力拉走，這位少女終究還是沒能等來能踏進店鋪的瞬間。當(dāng)看到她從桌上爬起來，不再看向左側(cè)的同伴時對她感到了惋惜，卻注意到在她的臉上并沒有失望的神色。因被透明的墻壁阻隔而無法將心儀的甜點捧在手中的少女，無視了不可見的墻壁，自顧自地向著店內(nèi)伸出了手去。

手中的糖果，是與她正舔舐的相同的款式嗎。

出現(xiàn)在視線正前方的手掌終于引起了純白的少女的注意。她稍微抬起了視線，仍然沒有直視手掌的主人。手上的動作似乎在猶豫，最終還是將這份贈禮收下了。

沒有說話，用自己的手指一點點將糖紙剝開，一邊將糖果裸露出來，一邊將每一片剝落下來的糖紙舒展，似乎這樣做的目的并非最終將糖果含在口中，而只是想要將剝糖紙的過程無限延長。逐漸散開的塑料紙與糖果還有一點粘連，懸掛在空氣中，竟與玫瑰或月季的花瓣有些相似。而用每一根指頭，每一片指甲摩擦著糖紙，試圖將每一片褶皺都展平的少女則是在用花占卜嗎。因為決定不下心意而一片片細數(shù)著花瓣，這種行為先前也只是在故事中聽說過。那是與自己過于遙遠的故事，本應(yīng)是聽到后馬上就會忘掉才對。此刻卻能聯(lián)想到，也許自己的記憶力也有值得稱贊的地方。

收下禮物的一方終于撕下了最后一片花瓣。被展平的塑料紙再次變得褶皺起來，散落在她膝上的書的封面上。球形的糖果閃爍著可與它原先的主人的眼睛相比的光亮，明明是被從一側(cè)來的太陽光照亮的，卻像是從內(nèi)側(cè)發(fā)著光。接著白色的少女用左手將它從下巴正前方的位置送到了口中，而右手則收集著散落著的發(fā)著同樣的光的包裝紙。將它們聚攏到封皮的一角，用手指圍著它們，就好像它們是真正的值得愛惜的花瓣一樣。而送出禮物的一方則發(fā)出了咕咕的笑聲，又將注意力轉(zhuǎn)回她所在的座椅上了。

DSD,M06L, SVWN, B97, XA,?還有不知名的白色少女。我默念著在這里的人員的名字，總覺得比記憶中的人數(shù)少了一些。是還在路上吧。Master也還沒有來。既然是作戰(zhàn)會議，果然還是應(yīng)該等所有人都到齊才能開始。沒有辦法，只好繼續(xù)等著。室內(nèi)逐漸變得憋悶，我走到窗邊，推開了其中一扇窗戶。這里的窗戶是只要向前推窗玻璃就會旋轉(zhuǎn)到室外的空中的類型，推開的一瞬間室內(nèi)和室外的空氣激撞在一起，房間里被空調(diào)冷卻到有些涼的空氣沿著開口處噴出去，總覺得自己也會隨之飛向窗外。這樣一來頭頂水平伸向外側(cè)的窗玻璃就顯得像是飛機跑道一類的東西，反而覺得和諧。雖然陽光穿過透明的玻璃窗也不見得有所衰減，當(dāng)真正站在直接暴露在外的窗邊時就會發(fā)現(xiàn)未曾穿過任何障礙物的陽光與室內(nèi)的光線果然是不同的。整個視野都被亮白色充滿了。感受到瞳孔的收縮，卻還是不足以讓眼前的光亮變暗?；蚴钦f，自己以最坦誠的狀態(tài)被這光穿透，然后融化在了光線中。

什么也看不到，轉(zhuǎn)過身來卻還是相同的光線。仿佛看到了因視線的移動而在視野中產(chǎn)生的殘像，又想起原本在這里的人影，彼此區(qū)分不開。接著看到了桌子和座椅的形狀，像是融化的冰激凌那樣搖晃著擴散開，等到完全融化后又像是那時看到的白色的女孩子一樣。視野一角的以紅色為基色調(diào)的影像在搖動的同時變換著色澤，使人聯(lián)想到那孩子手中所拿的書本，卻早已變成了面目全非的形狀。等到全部的殘像都消散，才發(fā)現(xiàn)自己正站在一面純白的墻壁前，與會議室側(cè)面的墻壁沒有什么兩樣。伸出手去，手指觸摸在墻壁上傳來粗糙的感覺，心中某種莫名的恐懼才得以消散。我究竟在恐懼些什么呢。毫無疑問正在發(fā)生的是非常事態(tài)，但我很自信這種協(xié)調(diào)而甚至有些難以言說的美感的畫面是不會將自己嚇到的。又或許是未知本身帶來的恐懼。因想要知道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而沿著墻壁向下滑動手指，粗糙的感覺始終沒有變化，直到觸摸到了墻壁與地板的連接處。地板仍然是白色的，與原先會議室的地面一樣光滑。也就是說我仍然在會議室里嗎?？墒寝D(zhuǎn)過身就會發(fā)現(xiàn)本應(yīng)存在于背后的大面積的玻璃窗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另一面墻上的投影儀也消失了。自己只是被空蕩蕩的墻壁，地板和天花板包圍著。無門無窗，滿屋的白光從眼角侵入又像是從眼角溢出來，卻不知道是來自何處。被壓實的發(fā)著光的棉花填滿的空間中站立著的自己才是侵入者，認識到這一點的同時就從身體的四處感到了莫大的壓迫感，被自己的侵入所奪取了空間的原本的填充物從各個方向擠壓過來，想要將原本所屬之物取回，而自己反而失去了立足之地。被從外界投入到這片空間中的異物在四周的擠壓下被不斷加速，最終被彈射了出去。不久前在窗外幻想過的隨著因溫差而流動的空氣飄飛在空中的感覺變成了實感，因過度壓縮而令人不適的棉花恢復(fù)了原本的體積而重新蓬松起來，使得自己在一瞬間也覺得輕盈。緊接著就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被拋射到了空中。四周的墻壁都早已消失不見，想著或許可以望見正在遠去的天花板，卻連先前的房間的遠影都見不到了。四周不再有任何能用于判斷自己是仍在飛行還是已經(jīng)停下的參照物。沒有空氣，相應(yīng)地也就沒有風(fēng)。感覺不到地面和天空的存在，也沒有沖擊著肌膚的東西。一度消散過的恐懼感再次出現(xiàn)了。

就好像是曾經(jīng)的某個夢境所殘留的體驗，而那個夢境以心臟猛跳滿頭大汗地醒來告終。

為了平靜下來而做出了深呼吸的動作。等到心臟的跳動緩和下來，又覺得四周的景致過于單調(diào)，以至讓人昏昏欲睡了。在這時睡著的話，又會做什么夢呢。

是會在醒來時變得記不清內(nèi)容，重新確認到眼前仍未曾變化的風(fēng)景而懷疑時間是否有過流逝的那種嗎。還是等到再度睜開眼睛時卻發(fā)現(xiàn)夢中所見正是眼前發(fā)生之物的那種呢。

因為懷著某種細微的擔(dān)心而不想睡去。雖然缺乏參照但還是依據(jù)身體的感覺而調(diào)整姿勢，如果先前是在躺著，那么現(xiàn)在就是在努力站起來的狀態(tài)。視線的方位從上方變換到了前方，能見到的也只是相同的色塊。宇宙果然是球形的，雖然也許不合時宜但還是產(chǎn)生了這樣的感慨。

然后就變得討厭了起來。

就好像，僅僅是站在這里就能看到世界的盡頭，才發(fā)現(xiàn)整個世界都不過是這樣一團濕漉漉的云霧。

就好像，自己的動作，自己的聲音，自己的喊叫，自己的淚水，都被包覆在緊貼著皮膚的薄膜里。就好像自己被什么人從擁有著正在流逝的時間的世界中永久地放逐了，而自己甚至還不知道犯下的是什么罪名。

就好像，自己在一瞬間從能真正地將門窗推開，能感受到旁人的呼吸，伸出手就能將眼前的人抱住的真正的人，變成了永遠游蕩在時間的縫隙中的幽靈。

不想變成幽靈。

首先要從這時間感消散的世界中將過去和未來搶救出來。

前方什么也看不到。如果無法看到其他的東西，也就不會存在未來。那么就開始回憶吧。

在全部的歷史都被抽離出去之前，將由比蜘蛛絲還要縹緲的絲線聯(lián)系著的過去重新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