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了散文集《我想做一個能在你的葬禮上描述你一生的人》，一些離世親人的碎片回憶突然襲擊起了我。 ## 爺爺 爺爺離世前，我才5歲。因為是迅速蔓延的晚期，爺爺說他的肚子很痛很痛，但他還沖著我笑。我就說：我?guī)湍忝?，摸一摸還痛嗎？爺爺：不痛了。 后來，爺爺在眾人簇擁下終于擺脫了疼痛。我不小心看到了大人給他披上壽衣的過程，我不懂，我不是給他摸肚子了嗎，我看到爸爸哭，我也跟著哭，但是我還是不懂。 回家之后，爸爸有時候會翻看爺爺寄來的信，字好好看，難以想象這是一個沒讀過書的人寫的；有時候爸爸會一個人抽著煙看著天花板哭，我從來沒見過那么愛哭的爸爸，我不懂，只能幫他擦眼淚。 ## 外公 關(guān)于外公，我總覺得我和他有著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外公是語文老師，我有時候會期待他教我背書，但是因為我們幾乎零交流，所以從來沒有發(fā)生過這種情節(jié)，也可能是他教太多累了。但每次我去他那，他都會給我錢，讓我去路口買月餅吃，買糖包，買叉燒包。拿回來表弟一個，我一個，外公一個，我們就一邊啃著一邊坐著看笑口組。所以其實雖然我們中間有鴻溝，但又有些奇怪的同頻默契。 外公是慢性病，所以我每回去一次他身體就糟糕一點點。從他還能給家里做飯，到他手抖到不能再干這些了，然后腳抖走起路來也困難，后來坐在輪椅上越來越安靜，再后來流口水說話也說不清，然后認(rèn)不出我，最后一次見到他就是躺在病床上無法自理。外公讓我漸漸明白了和接受這些是什么回事，這一次大家仿佛都做好準(zhǔn)備了。 以至于那天，我看著媽媽蓋上座機，一邊說著外公兩個字，一邊換衣服說要去哪里。后面的話我都沒聽到，一個外公和一個眼神，我就明白了，然后我一下子串回了5歲，好像突然懂了。 ## 奶奶 奶奶是陪過我最多的老人，要說起她，我可以寫很長很長，這里就不展開了。直到奶奶離世前，我似乎對她有了些不應(yīng)該的怨言，多數(shù)都是些傳統(tǒng)思想和現(xiàn)代思想的矛盾；但當(dāng)一個人離你離得越來越遠，你就會只惦記著她的好，只惦記著她。在一切發(fā)生的前一天我還和她通了電話，說今年過年不回家了，她說臘肉辣椒都做好了，到時候寄過來。（刀要來了，不想看就離場） 第二天我在外面，爸爸突然打電話讓我們回家，說奶奶出事了。我的腦子匡了一下，不知道怎么辦。急匆匆趕回家路上，我跟堂弟發(fā)消息，他很直白地告訴了我真相。我還是不信，堂弟平時說話吊兒郎當(dāng)，我寧愿相信他是為了騙我回去過年，嗯，一定是這樣的，一定。但是爸爸通宵開了12小時的車，一路懊悔痛哭，叔叔他們發(fā)消息讓我照顧好爸爸。難道他們合起伙來騙我嗎。一晚上我哭不出來，因為我不相信。我在副座睡了醒，醒了睡，黑夜到清晨。 太陽出來了，照亮了回鄉(xiāng)的路，一直到進村口的路口，我恍的一下流淚了。太熟悉了，這條路，熟悉到我覺得好真實，好真實。到了奶奶家門口，滿滿都是來送別的車，爸爸下車進去了，我不肯下車，直到聽到屋子里他們兄妹仨的哭聲，我下車了，我信了。無法言喻的疼痛，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古人是智慧的。我有我自己的悲傷，但是肯定不及他們的十分之一。后面的故事我就不說了，葬禮確實是做給活著的人看的，是為了他們完成最后的告別，是為了他們還能有生的希望。大家都花了好久才走出來，我也做了連續(xù)一個月的噩夢，回學(xué)校也沉默寡言，性格大變，一頓暴瘦。不過至少現(xiàn)在可以看得開地談起這件事。 ## 娭毑 我爺爺?shù)男值芪医泄?，公公的妻子我叫娭毑。娭毑從小把我?dāng)成自己的孫女，每次去株洲，她都掏光家里的零食塞給我，我小時候吃不了辣椒，她就換著花樣給我做沒辣椒的菜，不知道為什么我最記得八寶飯，軟軟糯糯甜甜的，晶瑩剔透，還鑲嵌了各種豆子，作為一個小朋友，太喜歡不過了。 公公也是慢性病，身體不好，大家自然會分享多一些關(guān)注到他身上，總問他吃藥沒有，打針沒有。所以娭毑一直在我的印象中總是樂觀的，能干的，健康的。但是生活總是給你棒頭一擊，一個電話那邊說著娭毑暈了，要做開顱手術(shù)。怎么會呢，我不解。她昏迷了好久，直到從手術(shù)中醒過來，我也是一片混亂中去株洲看了她。她已經(jīng)記憶混亂了，我是誰，她有點迷糊，但是她記得要給我妹妹一包qq糖。 公公描述這件事是怎么發(fā)生的，很平和：她給我拿來藥，讓我吃藥，然后就躺在了我的懷里睡著了。 很難想象公公當(dāng)時的心情，因為他描述得太過平和了，或許他當(dāng)兵見多了嗎？多虧現(xiàn)代技術(shù)，娭毑多活了幾年，但也沒能撐到我高考。她臨終前，囑咐公公，在我高考完之后一定要給我一萬塊錢。所以有時候我覺得我讀書背負了太多人的期望。時來運轉(zhuǎn)的時候，我會想是他們在保佑我；遭遇困難的時候，我會想他們知道這件事對我有利，所以沒有阻止它的發(fā)生。 ## 公公 公公是我爺爺最小的哥哥，他們倆也是關(guān)系最好的倆兄弟。最記得公公家里掛在墻上他當(dāng)兵的照片，一個字，帥！公公當(dāng)兵的時候，爸爸說他小時候總期待公公回家的時候，帶著好多好玩的好吃的。公公是我的恩人，我其實是難產(chǎn)出生的。在出生前，媽媽去株洲拜訪了一下公公，然后準(zhǔn)備回鄉(xiāng)里生。但是公公執(zhí)意要帶媽媽去醫(yī)院再看看，這一照，嚇一跳，我在里面太調(diào)皮，已經(jīng)纏成個攪團了，醫(yī)生說這是醫(yī)院遇到的第二例這樣的，上一例死了。但我在醫(yī)生護士地努力下，幸運地降臨到了這世上，而這最重要的轉(zhuǎn)折點可能就是公公執(zhí)意要帶媽媽去醫(yī)院再看一下。 公公以前吃藥都有娭毑提醒，自從娭毑病了，公公變得非常自律，吃飯前，我看著他自己給自己打針，自己給自己吞藥。邊打著針，邊和大家聊天。但他耳背，每次大家跟他說話都要對著耳朵喊，后來公公就變得越來越安靜。不知道他的世界是怎么樣的，會不會孤獨。 最后一次我見到他，他又提起了當(dāng)年難產(chǎn)的事情，說的繪聲繪色，其他大人都在說一些自己的事情，但他耳背啊啥都不知道，我就坐在旁邊安靜地聽完他的話，然后他又給自己扎了一針，用眼神瀏覽了一圈所有人，仿佛在記住每一個人。我當(dāng)時在想：人在離世前總會回憶一些重要的往事，我以后會想起什么呢。高考算不算一件。 ## 姨娭毑 終于到最后一個了，姨娭毑，是我奶奶的姐姐。她多才多藝，聰明伶俐，一身傲骨正氣，做事情經(jīng)?；鸺绷橇?，是一個音樂老師。每次去她的家里，她就會教著我彈鋼琴還有拉手風(fēng)琴，后來我長大了，就變成教我妹妹。姨娭毑記憶力很好，所有人她看到一次就能記住和對上號。她總是很親切地喊我，給我拿糖吃。但人總會老去，生病，她也不例外。她是心臟生病了，后來換了一顆機械心臟。 人的心臟可能真的是有記憶的，姨娭毑尤其可能是。后來，她就變了一個人似的，變得很安靜，再也不發(fā)脾氣。最后一次我去看她，她老了好多，從她的眼神中我能看出，她好像不記得我是誰了。就像小時候那樣，她把我牽到了她的鋼琴前面，我說：我不會，她說：很簡單的，我教你。和小時候一樣的事情，仿佛又發(fā)生了一遍，她打開琴譜教著我怎么彈。 過了一會兒... 她問我：你幾歲了？ 我：我20多了 她：啊我還以為你才15歲。 接著繼續(xù)彈，過了一會兒，她停下來，扭頭， 問：你幾歲了？ 我（頓一秒）：我20多了 她：啊看不出來呀...... ## END 后來過了很久，有一天晚上，我夢到了爺爺，奶奶，娭毑，公公，他們四個還是在老屋子里圍在一起嗑瓜子搓麻將，我烤著火，偶爾給他們倒茶水，看著窗外煙火升起。煙火結(jié)束之后，奶奶拍了拍我：快回去吧，天要亮了。 然后我就醒了，天真的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