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打開了，迎面撲來的是一股令人懷念的味道。 那種味道很難形容，像是落了一層薄薄灰塵的舊衣服，或者舊衣柜里樟腦丸的味道，又像翻動泛黃的書頁時被扇起的氣味，或者把臉湊近在家的角落找到的、曾經(jīng)很喜歡的毛絨玩具。這些東西羅納德都沒有體驗過，但不知為什么，就在那一瞬間，曖昧的聯(lián)想隨著那股溫柔的氣味浮現(xiàn)在腦中。 他定睛一看，被昏暗的火光照亮的房間中央擺著一張寬大的兒童床——床身是乳白色的，設(shè)計成巴洛克風的樣式。厚重的帷幔從床頂垂下，將整張床遮得嚴嚴實實。那些帷幔是粉白相間的顏色，因為陳舊而顯得陰暗，仔細看還能看到上面滾著蕾絲和裝飾用的水鉆、小珠子。 床的左手邊放著白色的床頭柜，上面有一盞粉色燈罩的臺燈，燈罩上也全是花里胡哨的蕾絲和裝飾?？坑沂诌叺膲厰[著一個頂天花板的老舊衣柜，幾個大小不一的毛絨玩具被安放在房間各處，除此之外就沒有別的東西了。 九尾向兒童床走去，羅納德卻沒有動。不好的預感如同烏鴉在他心頭扇了扇翅膀，雖然只留下一片倏忽掠過的陰影，他卻無法忽視。 帷幔之下、睡在床上的是什么？盡管九尾已經(jīng)說明得很詳細了，但羅納德還是隱約覺得被那些甜美又黯然失色的顏色藏在隱蔽中的不是普通的人類女孩，而是——是什么呢？他也想不出。但就是不想靠近，哪怕理性命令他上前，雙腳也一動不動。望著那層層疊疊、密不透風的帷幔，未知帶來的恐懼和不安無限在心頭膨脹。 九尾向羅納德投來詢問的眼神，他已經(jīng)走到床邊了。羅納德把手伸進自己的披風內(nèi)，具現(xiàn)化出了一把手槍握在手中。 “別怕，這個狀態(tài)下的神只是個孩子?！本盼财车搅肆_納德手中的槍，于是寬慰道。 羅納德依舊紋絲不動，“九尾大人，我想問你幾個問題?！?青年聞言挑了挑眉，“哦，是什么？” “你自己明明可以解決那些荊棘吧，為什么要找我？不，你明明可以直接聯(lián)通城堡內(nèi)外的空間進去的，根本不需要解決那些荊棘。不是嗎？” 青年露出狐貍般的笑容，“很好，繼續(xù)。等您說完我就會回答的?！?“你應該是第一次來這里，怎么就能確定神這個自我的形態(tài)呢？或者說，你是怎么知道神會有兩個自我，并且其中一個在這里的呢？” 青年不緊不慢地反問，“那么您覺得我是如何呢？” “只有一個答案?！睒屔咸诺穆曇繇懫穑_納德把手中的槍對準了面前青年的額頭，“你之前早就來過，做這些只不過是為了把我騙來這里。” 槍響了，九尾的額頭出現(xiàn)一個被子彈洞穿的漆黑孔洞，卻未見鮮血噴濺。下一秒，面前的青年破碎成無數(shù)發(fā)光的碎片消散在空氣里。 身后感覺到人的氣息，羅納德敏銳地回頭，九尾果然毫發(fā)無傷地站在那里。于是羅納德毫不猶豫地繼續(xù)射擊，“砰！砰！”子彈如同穿過云霧般輕易穿透了狐妖的身體，他本人卻依舊安然無恙。 羅納德清楚在“玲瓏幻夢”中自己是無法打敗九尾的，所以只是一邊開槍一邊朝門的方向后退——至少要離開這里，然后想辦法逃出夢境。 可下一瞬間，耳旁就傳來了青年的嘲笑聲。 “沒用的，羅納德先生?！焙傄员涞难凵襦托χ澳€是認命吧。” 下一瞬間，令人天旋地轉(zhuǎn)的眩暈襲來。空間發(fā)生了置換，原本應該靠近門邊的羅納德突然被送到了兒童床邊上的某塊空間里。 羅納德抬起頭，對上九尾冷笑的雙眸。青年伸手將他輕輕一推——剛才因為眩暈而重心不穩(wěn)的身軀跌向兒童床的方向，帷幔兜住了他，卻被被他的重量拉扯、向內(nèi)陷下去一塊，脆弱的布面上立刻崩飛了幾顆小珠子。脊背撞到柔軟的被褥倒是不疼，取而代之的是困惑在心頭升起，九尾這是要干什么？大費周章只為了推他一把？ 下一瞬間，疑問被爬上脊梁的恐怖吞沒了。耳旁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是被子被掀開、和睡衣摩擦的聲響。而如果九尾說的是真話，床上的存在此刻應該處于睡眠狀態(tài)才是?？伤]有睡著，或者說從一開始就沒有。從他們踏足這陰冷幽暗的城堡的那一刻，就有一雙眼睛一直注視著這兩只闖進蜘蛛網(wǎng)的昆蟲。 “約定已經(jīng)完成了，神大人?！?九尾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下一秒，羅納德聽到女孩近在咫尺、天真無邪的笑聲。那笑聲就像一把鋒利的刮刀，把他僅存的一絲希望也仔細地刮除，露出在這之下黑暗的絕望。 “謝謝你，我收到了?！?一雙冰冷纖細的手從身后伸出，牢牢環(huán)住了羅納德的脖子。力道不大，但羅納德的身體仿佛被這如冰塊一般的體溫凍住了一般，僵硬得無法動彈。他沒法轉(zhuǎn)頭看清身后人的長相，唯一能清晰地感受到的就只有她身體的冰冷，那種甚至還向外散發(fā)寒氣的低溫。他不知道為什么會想到溺水的奧菲利亞，但如果奧菲利亞現(xiàn)在從水底回到人間，也會帶來這樣接近瘋狂的寒冷和陰濕吧。 那從陳舊的被褥中、從陰暗的棺材中爬出的亡靈就這么環(huán)抱著羅納德，在他耳邊囁語道：“把你的身體交給我吧?！?? ? 極星再次回到了四層。這是森川提議的，他認為在去一層之前極星應該好好休息，也是給她時間整理信息。于是，極星一如既往地去了柴田那里。 柴田好像也知道極星會來一樣，準備好了兩個茶杯和她喜歡的馬卡龍。極星敲開門的時候，他正站在房間的一角，透過落地玻璃望著玻璃之外海洋的風景。 “柴田老師，你在看什么？” 聽到極星的聲音，柴田轉(zhuǎn)過身來，手里端著茶杯。 “極星，你見過鯊魚的尸體嗎？” 極星搖搖頭，柴田便用手里的茶杯指了指玻璃外面。她走上前去，看到眼前的海床上正躺著一具巨大的尸骸——根據(jù)形態(tài)判斷，應該是鯊魚。最引人注目的是，鯊魚的尸體肚子上開著一個大洞，許多不同種類的小型魚類在里面進進出出。 “鯊魚的尸體可以成為其他海洋生物長期的食物，甚至某些生物的定居點，直到最后什么都不剩下。”玻璃上倒映出青年雪白的影子，“你不覺得這很像一個世界嗎？” “可是……這也是暫時的吧?！钡拇_這好像講得通，但生物的尸骸到最后也只有塵歸塵土歸土的結(jié)局而已。等尸體被消化得骨頭都不剩，內(nèi)在的居民們也自然就沒有容身之所了。 “的確如此。但對于世界來說居民的生命是短暫的，或許在世界徹底消失之前，居民的壽命就到終點了?！?“老師……您想說什么？” “我想說，形成一個世界就是那么簡單，有些時候只需要更強大的生物受傷或者死亡而已。而且一個世界的消亡也會很簡單，那就是等世界本身被榨干使用價值的時候?！?“我們的神也是這樣嗎？” “不知道?！辈裉锿c自己僅有一墻之隔的海床上鯊魚的尸體，似乎在思考著什么，“我并不覺得神的休眠意味著它正在逐漸衰弱，或許還有別的可能……你這次怎么樣？有什么收獲嗎？”突然把話頭轉(zhuǎn)向了極星，大概是認為自己的推測還不能以成立，繼續(xù)說下去也毫無意義吧。 “我……我嗎？我大概了解了一些世界的事?！?柴田轉(zhuǎn)身走向茶幾，極星也跟著他走了回去，兩人圍著茶幾坐下。極星拿了一個馬卡龍在手里，一邊吃一邊跟他講了自己在黃泉那里看到的一切。包括世界出現(xiàn)之前的事，神可能只是個普通人這件事，以及她在回憶里看到的那些破碎的、朦朧的光影。講著講著不知為什么眼眶突然一熱，淚水自然而然地流下來——并沒有感到強烈的悲傷，只是在把那些痛苦說出來的時候，嘴里像含著一塊玻璃一樣難受。因此她忍不住流淚，不是因為自己，而是為了那些不得不整天含著玻璃生存的存在。 柴田變出一塊手帕，極星拿來擦了擦眼睛。接著柴田問：“那么你打算怎么辦呢？” “去一層?！睒O星不假思索地回答，答案只有一個。無論多么危險，自己已經(jīng)獲得了屬于自己的能力的情況下，更要去探索了。哪怕不是為了尋找姐姐，是為了用這雙眼代替姐姐見證一切。 柴田臉上似乎露出了一絲笑容，“是嗎。一層……”他喃喃自語道，似乎想到了什么，“如果是那里的話，你要小心。” “小心……是會有很多怪物嗎？” “怪物姑且不論，那里有一位’悼亡者’?！?“悼亡者？” “你去就知道了?！辈裉锏幕卮鹨琅f讓人抓不到要領(lǐng)，但這不會阻擋極星的步伐。似乎從極星眼里看出了這點，柴田向極星伸出一只手。 “怎么了？” “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來，握住?！?被柴田催促著，極星莫名其妙地握住了他的手，柴田的手比想象中冰冷。青年的眼睛望住她，露出有些神秘的笑容：“極星，你聽好了……你有分辨現(xiàn)實和虛幻的能力和勇氣。你一定要記住這點。” 作者：b站專欄評論區(qū)經(jīng)常無緣無故自己關(guān)閉，如果發(fā)現(xiàn)請?zhí)嵝盐?，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