載魂之舟
他怎么也想不到他會再一次踏進這扇大門。 氣派的大門,寬闊的前廳,大理石磚鋪就的地面,粉刷的雪白的墻壁,令人難以想象它的主要業(yè)務。 上一次來是什么時候來著?他努力回想著,當時只是出于一種好奇的心理,曾經(jīng)來這里參觀過。但是,這一次來,抱著的卻是不同的目的,因為他即將成為這家公司的一名顧客。 “先生,有預約嗎?”,前臺小姐甜美的聲音暫時將他拉回了現(xiàn)實,不知怎的,他想到來這里的目的,這家公司的特殊的項目,與這甜膩的聲音混合,便從胃里泛起一陣惡心。 “黃主任,下午兩點半?!保穆曇袈詭硢?,還透露著些許疲憊。 “這邊請。”,前臺小姐彬彬有禮地引他至一間辦公室前,輕輕地敲了敲門,片刻后,他帶著打量的目光推開了門——干凈整潔,沒有一絲多余的雜物,辦公室中央擺著一張桌子,唯一吸引人的是桌邊一盆茂盛的綠蘿,桌前坐著一個女人。 “您想好了嗎?或者說,您真的清楚這個項目嗎?” 當然了,他在心底對自己說。 “載魂之舟”項目于上世紀初被提出,其名稱最早來源于古巴蜀地區(qū)的船館喪葬習俗,人們堅信這種方式可以將死者的靈魂渡至彼岸,時至今日,科技賦予它不同的內(nèi)涵——通過新型航天技術將死者遺體發(fā)射至深空,追求的是靈魂上的救贖。 這種聽起來荒謬而不可思議的事情竟然在這個空前繁榮的年代實現(xiàn)了,一切技術皆已成熟,這個公司自然是應運而生。事實上,剛開張那會兒,公司的生意還不錯,在新文藝復興時期,這種古老的文化一時大受歡迎,將遺體向深空發(fā)射也成了一種潮流。 而他,是不幸的,患上了一種至今仍無法治愈的疾病。他有著無數(shù)財富,人類引以為傲的先進科技卻無法拯救他的生命,剛剛得知他患病的消息時,他甚至沒有悲傷,只是被莫名而來的深深空虛感籠罩。 “是的,我確定。”近乎呢喃的流出幾個字。他的子嗣這時已經(jīng)著手瓜分爭奪遺產(chǎn)了吧?他甚至沒有憤怒,一點也沒有,他不在乎他的財富,他已經(jīng)將人世間一切都拋下,他在追逐靈魂的升華。 “請您在這份文件上簽字?!秉S主任既不熱情也不冷漠,只是以公事公辦的態(tài)度回應。 這也許是我在地球上存在的最后一點證明了,他自嘲地笑笑,抬手簽上了他的名字。 沒有什么大張旗鼓,沒有家人親友,就連他在液氮中冷凍時,也只有黃主任,幾個操作的公共人員見證了這一過程,在-196℃的低溫中,他的軀殼陷入了永久的沉睡。 數(shù)月后,WC發(fā)射場,一架小型火箭被送上發(fā)射軌道,按照計劃,它將搭載這他的遺體在400年內(nèi)飛出太陽系,駛過柯伊伯帶,抵達奧爾特星云,并繼續(xù)向深空航行,沒有準確的目的地,在飛船燃料耗盡之前,它將永遠的航行下去。 等離子發(fā)動機噴射出藍色火焰,憑借強大的引擎推力,他消失在天空深處。他的靈魂開始流浪,乘舟航行在這138億光年的無邊暗海上,漂泊在永遠的異鄉(xiāng)。 無數(shù)個地球年后,飛行器背后早已不見了太陽的影子,寂靜黑暗的宇宙中,它仍倔犟地向外行進著,如同那些來自千年之前的船館,在時光中靜靜地消磨。幸運的是,即使穿過多個小行星帶,它的外殼也近乎無損,只是背后的核聚變引擎即將熄滅,它將完成它的使命,將飛船送到一個足夠遙遠的地方。 這是一片荒蕪的星系,所有的行星繞著一顆笨拙的紅矮星旋轉(zhuǎn),日日夜夜,像在履行一種使命。一顆土褐的星球伸出引力之手抓住了這個飛行器,不同于往常,它已無力掙脫束縛,數(shù)噸的飛船此時卻像一葉行于風暴之中的木舟,被宇宙的法則所折服。 不同于它的兄弟行星,它擁有一個穩(wěn)定的大氣層,在千萬年的守候中,彗星已運來足夠的水分,好像一切都只是一種巧合,飛船被拉扯的四分五裂,如同一朵蒲公英,隨他飄落在星球各處。 恒星在這顆星球的上方輪回,無比精妙的化學反應下,雷霆與閃電的交錯中,天外來客提供了有機質(zhì),多肽與核酸不斷地拆分與重組,最早的原核細胞開始形成…… 他的靈魂依然不滅,乘載魂之舟,在宇宙中漂泊數(shù)載,終于找的了生命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