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卷 萬水千山(中)
第九回 誘餌
禹門城中,羽、林等識樂齋剩余諸人還在城中逗留。林兒已經(jīng)派了高長恭、楊懿、令華三人去寶珠公主那里,一面幫助寶珠整頓軍隊,一面也向丁零借些錢糧。大軍行動,每日花銷甚大,沒糧自然不行。另一邊,韓均和雙妹則繼續(xù)做林兒的偵察兵,不斷從前線傳來義軍的情況。
前幾天還熙熙攘攘的關(guān)城,大軍一動,立時變得冷冷清清。高長恭在城中專門租了一個大院子給諸人暫住。此時,卻只剩了檀羽家五口人和陶貞寶家三口,院子里空空蕩蕩的。
黃龍自從荒土盟總舵脫離了步六孤麗的管制、正式加入識樂齋后,幾乎天天和蘭英在一起,也成了檀羽家的正式成員。她雖是檀羽的弟子,但在南朝時就在一個院中住了那么久,蘭英早把她當自己的小妹看。此時,她正湊到坐在旁邊曬太陽的仙姬身邊,要聽那肚子里的孩子。
一旁的蘭英正在替仙姬做些小孩衣裳,她是識樂齋中女紅水平最高的,做衣的事自然落在了她身上。她見黃龍一副心急模樣,笑道:“玉娘才剛懷上,她肚里怎會有什么聲音啊?!秉S龍則嘟著嘴道:“還有好幾個月呢,時間過得真慢耶。師娘,你說這個孩子生下來后,應該管我叫阿姊,還是阿嬸呢?我們家的輩分,真是傷腦筋啊?!碧m英又笑道:“林兒不是早說了嘛,什么師父、弟子,那都是名義上的,大家在一起自然是平輩。否則等這孩子長大時,蘭陵都四十幾歲,難道還要和孩子稱兄道弟嘛?!?/p>
黃龍點點頭,又去摸仙姬的肚子,開心地道:“這個孩子真幸福啊,有十個阿嬸疼她。大師娘,你什么時候懷孩子呀,你和師父都結(jié)婚這么久了呢。”這一問,可把蘭英問得滿臉通紅,急道:“哎呀,你這小丫頭,亂說什么呀?!秉S龍見她臉紅,卻更加興奮起來,又對仙姬道:“你要傳授點經(jīng)驗給我兩位師娘呢,不然她們都不努力,嘻嘻?!?/p>
仙姬見黃龍打趣自己的師娘,一邊掩嘴笑,一邊看向正坐在蘭英旁邊遞線頭的令暉。正妻還沒身孕,她這妾室倒先有了,也不知會不會有人傳閑話,說陶貞寶只寵姬妾、卻冷落了正房。好在令暉溫柔大度,并不會在意這事,反而會把仙姬的孩子也當自己親生一般。所以仙姬也就隨意地回道:“我們這一路奔波勞累,根本沒時間閑下來休息,我們也是在趙郡閑居的那幾天才有了那個閑情。而檀阿兄要操心那么多事,時間就更少,所以……”
令暉替她補充道:“檀阿兄一家都年輕著呢,以后肯定是兒孫滿堂,個個都像檀阿兄、韓阿姊這樣聰明能干。”蘭英則道:“嗯,等我和小妹也有了孩子,就和你們陶家的小子、小女結(jié)兒女親家,咱們親上加親,豈不是更妙了?”令暉和仙姬連連拍手道:“好啊好啊,那真是孩子們的福氣呢。”
諸女在這院中做些活計,順帶聊天拉家常,時間便過得很快。
這天夜里,諸人正自熟睡,卻聽念雙在外面高聲急喚:“快起床?。∮钪鎺团扇岁J進了城門,正往我們這里來!”
睡夢中的諸人急切中醒轉(zhuǎn),林兒披了衣服便跑出房來,忙問:“怎么回事?”
念雙道:“丫頭本要回來報告大軍動向,路上卻見到了幾百個拿火弩的人。她感覺不對勁,那不是宇宙幫的人嗎,怎么會出現(xiàn)在了我們義軍的后面。她擔心這是要去截義軍的后路,所以便一路跟著,誰知他們竟朝禹門來了。她擔心這是沖著我們來的,所以提前來給我報了信,又去偵察了?!?/p>
林兒道:“虧得雙妹機靈。陳子云走的時候留了一百人馬做我們的護衛(wèi),震天雷也有幾十枚,你去領了人馬、帶著裝備準備迎戰(zhàn)。順便叫木蘭阿姊進來,玉娘需要有專人保護才行?!蹦铍p當即領命前去。
這時候,檀羽等人也起來了,聞得消息,他們便立即將早已收拾好盤纏什物放上了兩輛行屋,準備逃走。
木蘭將令暉和仙姬扶出了房,林兒便將二女安排在龍行屋上,然后對檀羽道:“阿兄,你們和阿姊她們先走。我和師弟坐鳳行屋,等阿雙過來會合?!?/p>
檀羽奇道:“這是何意?”
林兒道:“我們兩個不能在一輛車上,萬一出事,識樂齋就失了主心骨。玉娘現(xiàn)下不能折騰,你帶她們?nèi)€安全地方暫避,等宇宙幫人走了再去和大軍會合?!?/p>
檀羽當然明白她的用意,思索片刻便即同意。他相信,有念雙和雙妹保護,林兒也不會有什么大事的??墒牵像R車,令暉卻在車內(nèi)道:“小妹,我覺得你和檀阿兄應該在一起才對。”
林兒聽見令暉這大軍師有不同意見,連忙詢問何故。
令暉抿抿嘴,不疾不徐地道:“之前聽三少主說,宇宙幫在吳堡附近布置了兩萬多人,但因防線過長,所以在壺口的駐防軍只有兩千多。如果這時候他們還分出幾百人沖著我們來,那他們在壺口的防軍人數(shù)便不能和我們的義軍比。所以我們不如將計就計,把自己當一個誘餌一直釣著他們。我猜他們的目標必定是你和檀阿兄,那么只要你們兩個在一起,他們就一定舍不得放棄而會緊緊追趕,這樣一來,我們在前線的戰(zhàn)事就會容易很多了?!?/p>
令暉對局勢的判斷和對手心理的分析,一直是諸人中最優(yōu)秀的。檀羽聽她這一番冷靜的分析,不自覺地便連連點頭,稱贊其睿智。
唯有林兒卻有些不安:“計是妙計,可萬一這誘餌引得不恰當,那我和阿兄就同時危險了?”林兒帶兵打仗,一向以“穩(wěn)”字為要,絕不愿讓己方任何一個人陷入絕地,雖然實際情況中,她總是面臨許多不得已的艱難困境。
令暉道:“如果真的遇到危險,可以讓夫君和黃龍易容成你們的模樣出現(xiàn),這樣就能分散他們的注意力。”
“你的意思是你們躲在什么地方看著我們行動,出現(xiàn)意外立即行動施以援手?”
“嗯,其實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一會兒我們就在這關(guān)城中找個地方先躲起來,等你和檀阿兄把敵人引走,這個院子就會很安全了。我們再回到這里等候?!?/p>
林兒抿抿嘴道:“嗯,雖然看起來危險,但是用好了這計,就能一石二鳥,那就這樣辦吧。阿兄,就看我們的了哦?”
檀羽微微一笑,“陶小君這樣的奇謀,我們?nèi)羰鞘。蔷驮摯蚱ü闪?。林兒,我們演戲不妨再演得真一點,在這院中搬個桌子,咱們找張地圖來比劃一番?!?/p>
當下,諸人便紛紛行動??帐幨幍脑鹤又醒耄c起一盞昏暗的油燈,桌上一張地圖,是當年林兒在葭萌關(guān)領心蠱任務時,費氏夫人送她的那張九黎教地圖。這時候,蘭英、令暉諸人都撤了出去,院中只有檀羽和林兒,正趴在桌上仔細尋找著什么。在旁人看來,這是在研究作戰(zhàn)方略,但實際上,他們在為自己戰(zhàn)后的隱居尋找地點。
突然,從院外飛躍進來一個倩影,雙妹如風般來到二人近前,急道:“先生、小君,你們怎么還在看地圖沒走啊?”她滿以為院中已經(jīng)沒人了,誰知這兩個重要人物卻仍在這里,急得竟快要掉下淚來。
林兒忙去拉住她手,安慰道:“雙妹莫急,我們這就走,這就走?!?/p>
“哈,一個也別想走!”林兒話音剛落,就從院外傳來人聲。兩個江湖客打扮的人,飛身上了屋頂,正朝院中逼視。
林兒抬頭一看,那兩人竟是她非常熟悉的,宇宙幫的薛永宗和薛安都!
“薛永宗?他不是死在洗罪城中了嗎?”林兒心中一陣發(fā)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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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黑暗
林兒小聲問道:“阿雙何在?”雙妹道:“他正領人在城門口與宇宙幫的手下對抗。宇宙幫的兵卒都是這里的奴隸出身,沒什么武藝,所以我們雖然人少,但還算能夠?qū)?。只是這兩個人是會武的,所以先到了?!?/p>
林兒點點頭,這才冷冷地看向那二薛,打話道:“兩位朋友,咱們又見面了。”
那薛永宗手指著林兒,陰笑道:“你一定是在想,此人不是被陷在洗罪城中沒出來嗎?難道這是詐尸?可是,江湖中卻有一門絕技,叫龜息功……”說著,他和薛安都的臉上都露出了一絲莫名的陰險笑意。
林兒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那薛永宗在墜入洗罪城的流沙后,便立即使用龜息功,進入無呼吸的狀態(tài),直到他重新從沙子里爬出來為止。而與他同時墜入沙中的楊保熾,卻是個文人,顯然不會這樣厲害的內(nèi)功心法,所以只能窒息而死。
林兒想通這一節(jié),便問雙妹:“你們幾個,會這龜息功嗎?”雙妹道:“這是專擅內(nèi)功修煉者才有的能力。師叔和木蘭阿姊更擅劍術(shù),所以并不十分擅長此技?!?/p>
薛永宗一聲奸笑,道:“既然知道了我的功力,那就受死吧?!闭f罷,他便與薛安都二人,飛身來到院中。
林兒卻不慌不忙道:“我識樂齋高手如云,你以為我會沒有準備嗎?木蘭何在,快快現(xiàn)身?!?/p>
隨她話音落下,木蘭已飄然來到她身前。原來她在將蘭英等人安頓好后,便依安排,重新回到小院,隨時準備迎戰(zhàn)未知之敵。
此時,木蘭一如既往的颯爽英姿,手持含光劍站定,一雙厲目看向薛永宗,喝道:“內(nèi)功厲害有何用處。當年我被伊吾城沮渠兄弟打到內(nèi)功盡失,直到今天也未恢復。可是,沒有內(nèi)功卻能更靈活地使用手中寶劍,因為劍便是我的生命。今天,就讓你二人見識真正融會貫通的高氏劍法。雙妹,龍行屋就在外面,帶他們先走!”
她未說完,手中劍已出鞘,直刺那薛永宗中庭。那二薛見這一劍來得好快,不及細想,忙將真氣結(jié)集,凝神迎接木蘭的挑戰(zhàn)。
木蘭于劍道絕對是不世出的天才,而這高氏劍法,又恰恰是相傳千年的絕學,兩相禆益,自是相得益彰。加之木蘭成天與韓均過招,要在韓均那鬼魅般的輕功身法下近得其身,木蘭的劍有多快便可想而知。所以二薛以二敵一,剛一上手,卻立即落了下風。
那二人常年在丁零這偏遠地區(qū)行動,對天下的認識相當膚淺,剛出場時那般囂張,也是不知人外有人的道理。此時交上手,他們才發(fā)現(xiàn)真正的武道高手是何等修為。木蘭的劍術(shù)已站上了八袋的高度,世間能與之匹敵者屈指可數(shù)。這二薛雖也是出自名門,可這些年未得任何進境,沒幾個回合便疲態(tài)盡顯。
那薛安都見另一邊的羽、林二人已經(jīng)坐上了馬車,情急之下,只得仰天一聲長嘯。想來,這聲嘯是他宇宙幫的暗號,這是要調(diào)手下人馬前去追擊羽、林的馬車。
令暉這招“劫殺大龍”的妙計,果然得售。
雙妹趕著龍行屋,帶著羽、林二人向前飛馳,身后各種聲響不斷響起,正是念雙率人正以震天雷和宇宙幫的火弩對抗。不多時,就聽到了馬蹄聲從后傳來,原來宇宙幫果然分出了一隊約百人的騎兵,正按薛安都的指使,追擊羽、林二人。
馬車飛馳在崎嶇的山路上,車內(nèi)沒有燈光,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林兒只能緊緊抱著檀羽的腰,將頭埋在他的懷中,靜靜感受他的心跳。檀羽則習慣性地梳理著林兒的秀發(fā),一面梳一面問:“想啥呢?”
林兒淡淡地道:“我們又遇到麻煩了。”
檀羽當然知道她的所想。死而復生這樣的事發(fā)生第二次,以林兒的敏感,立即就覺察到了事情的不對勁。那洗罪城中的流沙陷阱固然無法猜測,但其中的危險仍是可以料想的。薛永宗一個人陪著楊保熾進洗罪城,卻并未用心保護,任由其陷在其中而身死??上攵?,這分明是有意安排,是利用了楊保熾想獨享洗罪城中至寶的貪念。若更加大膽地猜測,是二薛故意挑起楊保熾的貪念的。
那分明就是謀殺!
林兒念及此處,又補充道:“我們之前在涼州的分析,全都是依據(jù)‘楊保熾是宇宙幫的人’這一事實??墒?,如果真是這宇宙幫的薛永宗、薛安都二人密謀殺害楊保熾,而且是用這樣一種故意誤導我們的方式,這背后的陰謀就變得太復雜了?,F(xiàn)在的問題是,到底真相是什么?”
她想到過自己面臨著一個極其復雜的局,但她卻從來沒想到,這個局會復雜到這個程度。在涼州時,當她知道了獨孤將軍和宇宙幫在仇池的陰謀,她以為至少自己已經(jīng)揭開了部分的真相。但直到此刻,這個真相卻依舊撲朔迷離,仿佛之前自己查出的所有一切,都是那些人故意泄露給自己的。換句話說,故意泄露的東西,一定不是真相!不僅不是真相,還是故意掩蓋真相的迷霧,是把自己引入歧途的一步棋。
林兒又向檀羽的懷中擠了擠。她感到了害怕,前所未有的害怕。這時候,她需要檀羽的保護,她太需要這保護了。
檀羽對她的心事了然至極,只是伸手抱住她纖細的腰身,給她足夠的溫暖。然后緩緩地分析著:“如果薛永宗和楊保熾在洗罪城中的表現(xiàn),是有人故意制造出的假象,那他們?yōu)槭裁粗圃斐鲞@樣的假象?僅僅為了迷惑我們嗎?我不這樣認為。因為就算我們知道了真相,也未必會對這個人構(gòu)成直接的威脅。這說明,還有另一股勢力在與之競爭,他要向其人偽裝自己的身份。那么這一股勢力是誰?”
“很明顯,這個勢力當時也一定在洗罪城中,否則這場戲演給誰看?”林兒經(jīng)他提醒,似乎明白過來,“當時除了蘭陵、子云他們,還有兩撥人馬。其一是伊吾城的大少主李承和闞伯周,其二是江湛、司馬飛龍二人。涼州之戰(zhàn)后,李承死了、闞伯周失蹤了,這二人會構(gòu)成另一股勢力嗎?可能性很小。所以,他們演戲的對象就是另外兩個人,江湛、或者司馬飛龍!”
檀羽續(xù)道:“江湛所代表的利益階層我們現(xiàn)在很清楚,他明面上是劉義康的人,實則也為劉義隆做事。劉義隆的目的一向是北伐,當然是可能的另一股勢力。而另一個人,司馬飛龍,則是我們一直以來的對手。他們兩個不管是哪一個,至少,我們的對手,都在明處。”
林兒聽他分析完,心中的惶惑也略為放寬,她不自覺地輕輕點了下頭。雖在黑暗中,檀羽看不見她的表情,但是,他感受到了她自信心的升起。
這顆信心,在這漆黑的夜晚,向人間投下了一道光明。這道光明,將伴隨著即將升起的旭日,為普天下?lián)荛_黑暗和迷霧,指引出清明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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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掉頭
雙妹趕著馬車在一路飛馳,時不時地,她會放慢速度,等等后面的追兵。林兒已經(jīng)將令暉的計策告訴了雙妹,雙妹當然明白,她要讓馬車一直保持和追兵的合理距離,讓追兵們明白,羽、林二人就在前面,好引其人不離不棄。
不過,雙妹的駕馭功力比之木蘭仍有相當差距,雖然馬車早有準備,拉車的馬多加了一匹,但雙妹要想自如地駕馭,還是要費不少氣力。
一時半會還好,等到天光大亮時,馬車已經(jīng)走出了幾十里的山路,不僅馬車上的羽、林二人被晃蕩得胃里不斷翻滾,雙妹自己的真氣也損耗嚴重,她漸漸感到了不支。
眼看著追兵似開始不斷地逼近,她一面著急,一面向林兒道:“小君,雙妹沒本事,駕一會子車就有些體力不支,這可怎么辦???”
林兒忙掀開車簾,安慰道:“雙妹莫急,讓我想想?!闭f罷,她便凝神思考起來。不多時,只聽她又問:“雙妹是輕功高手,應該對各路輕功都有所了解吧?”
雙妹道:“我的輕功都是師叔教的,只對麥積山的輕功了解一些,因為沒有接觸過其它門派,所以不是太了解。”
林兒沉吟片刻,又道:“我?guī)煾赣幸婚T輕功,我?guī)煹軐W會之后就把它用來趕馬車,似乎很有些效果。我雖然不會,但也略微知道一些口訣心法,不如我念給你聽聽,你看這臨時抱佛腳的,是否能用得上?!?/p>
雙妹喜道:“以前就聽陶公子說起過,前幾天在槐沙集閑居時,還問他學過一兩招。小君仔細講講,我盡力用最快時間掌握?!?/p>
林兒點點頭,便思索起她記憶中的輕功口訣來,口中背誦道:“他那拳打腳踢忙,我東一溜、西一晃,叫他與我捉迷藏……”
這輕功頗有些玩鬧的意思在其中,可卻是流傳數(shù)百年的輕身功法,將“逃命”的手段發(fā)揮到了極致。陶貞寶學會了此功,雖武功不濟,卻也能在緊要時逃脫。要說起來,這功法道理也很簡單,便是利用主動的身形、方位改變,來擺脫敵人的糾纏、追擊。
雙妹是識樂齋中僅次于韓均的輕功高手,雖然此時緊急,但于這輕功口訣,她每聽一句,便能領悟其中的至要秘訣。于是,她趕車的方位也不再一味向前,而是有意識地不斷變換行跡。如此這般施為,她駕馭的難度減小了,真氣能夠有效地維系,身后的追兵也能被她控制在一個合理的距離。
不過,敵人也絕不是省油的燈,他們一開始鍥而不舍地追擊,就是料定這邊長途奔襲,必有懈怠之時??纱丝桃婑R車的方向左右不定,即知是改變了策略來應對追擊。也不知是誰看透了這一變化,便也相應改變,分出了數(shù)隊人馬,分頭分路向馬車趕來。他們的想法很單純,不管你如何變換道路,只要我將整個路線全部鎖定,那么任何的招數(shù),都失去了意義。
雙妹見對方改變策略,忙又問道:“小君,這可怎么辦?”
林兒向后面看了看,果見塵土飛揚,敵人正從不同角度趕來。她心中想著:“我們?yōu)槭裁匆??”便對雙妹道:“若此刻突然回身,你有信心沖破他們的攻擊嗎?”
雙妹心中盤算了一番,道:“我聽師叔說,宇宙幫的那個什么火弩雖然威力很大,但其實不如梅花袖箭靈活,因為上弩發(fā)射、瞄準都需要一個不短的準備過程。如果以最快速度沖過,他們應該很難瞄準。小君,我有信心!”
林兒聽她此說,當即下令:“那好,立即返身,我們回禹門!此刻,木蘭和阿雙,應該已將攻城的其他人解決掉了?!?/p>
雙妹得了命令,便放緩了馬車的腳步,等著后面追兵的趕到。她的心中,在飛速地計算著火弩的射程范圍。
空氣中,一切似都靜下來了。羽、林二人在馬車上緊緊地互相抱在一起,靜等著馬車突然發(fā)力的那一刻。他們緊張,但不害怕。敵人雖然兇猛,但戰(zhàn)爭的本質(zhì),仍是智力和勇氣的比拼。他們的識樂齋,無疑是兼具這兩種氣質(zhì)的。
馬車已經(jīng)停了下來,它在緩慢地掉轉(zhuǎn)馬頭。突然,只一聲清脆的鞭響,和著雙妹秀雅的清嘯,馬車如離弦的箭一般,激射而出。檀羽雖早有準備,卻仍被拉著向后,重重地撞到了馬車壁上,撞得他脊背生疼,連呼道:“下次記得放點軟的東西在后面!”
林兒躲在他的懷中,剛才那一撞,她當然沒什么事。她一面替檀羽按摩,一面笑道:“嘻嘻,那要怪你家婦人,連這都沒想到,不盡責?!?/p>
車外,弩聲響起。不過,那已經(jīng)是幾句話之后的事了。當追兵們正急速向前,眼看著就要追上馬車時,馬車突然掉頭,向著他們的方向沖來。一群人頓時傻了眼,想撥轉(zhuǎn)馬頭,可馬的沖速太快,根本來不及止住去勢,等轉(zhuǎn)過頭時,馬車已從他們分開的陣列之間沖了過去。他們匆忙拿出火弩,準備射擊,可馬車速度太快,等他們準備好時,馬車已經(jīng)離開了射程。
在林兒連續(xù)兩個簡單的變招下,那些追兵,如何能跟得上她的節(jié)奏,自然就被沖破了重圍。
一旦逃離,兩匹像脫了韁的馬,飛速馳回禹門。此時不再需要什么輕功身法了,只是以最快速度回去,就這樣簡單。
當雙妹看到禹門城的城墻時已是日頭西沉,一個逃命的一天又要過了。
城頭上,一個熟悉的身影正自瞭望,那自然是雙妹的愛人念雙。昨夜和宇宙幫的人一番大戰(zhàn),他的手下?lián)p失了三四十人,震天雷用得七七八八。對手宇宙幫也好不到哪去,他們來的本來只有幾百人,除去分了一部分人馬追擊羽、林二人,留下來持續(xù)攻擊的只兩百多人,在震天雷的火力和念雙的武力攻擊下,死傷殆盡。與此同時,薛永宗、薛安都二人與木蘭對決,完全沒有占到任何的便宜,反而被木蘭刺中數(shù)劍,只好倉皇逃竄。這與宇宙幫交手的第一戰(zhàn),自是以識樂齋的勝利告終。
這時,雙妹駕的馬車進了城,念雙立即叫人關(guān)了城門,阻擋追兵進城。這禹門地處偏遠,其守將的地位極弱。自前幾天江湖客占領這里,關(guān)城的防御就落在了江湖客的手中,所以念雙倒是成了臨時的城門官。
城門外,追兵們想是也聽說了昨夜交戰(zhàn)的情況,追到城下便停了腳步,沒有試圖攻城,而是站在原地待命。
城內(nèi),雙妹將馬車快速趕回到諸人住的小院。一夜車馬勞頓的羽、林二人這才終于下了車,晃晃悠悠地癱倒在地。昨夜戰(zhàn)后已回到院中的蘭英、尋陽等,忙送來熱水和食物,二人梳洗一番,又慢慢地吃了些東西,這才終于緩過神來。他這兩個識樂齋的主人,終是所有人當中,最為艱辛的。
令暉自己推著行椅慢慢走出屋來,見二人一副狼狽的模樣,口中連聲道歉,稱自己出了這個餿主意。
林兒則一面用暖手壺為自己暖胃,一面笑呵呵地道:“阿姊這計可大好哩,我們就這樣累了一趟,卻化解了這樣一場大的危機。古人講以一敵千,說的一定就是阿姊你了?!?/p>
令暉聽得連連自謙,其余諸人則無不附和此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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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借雨
正說話時,韓均突然回來了,報告說:“昨夜殷紹聽說宇宙幫率軍攻打禹門,就想出了‘圍魏救趙’的計策,義軍急行數(shù)十里,與壺口的宇宙幫駐防軍發(fā)生了第一次對抗。宇宙幫有一千多人,裝備精良,義軍雖然人數(shù)略多,但多是新手,且裝備不足,所以第一次交鋒,雙方都損失了百十來人,沒分出勝負。現(xiàn)下,宇宙幫緊守住了壺口上的幾個塢堡不肯出來,義軍中也有了些畏難情緒,怕這一仗打不贏,雙方就膠著上了。陳子云和殷紹正在想辦法,特意先讓我回來報告?!?/p>
林兒聽完,道聲“再探”,韓均也不多言,便又去了。
林兒又道:“我們眼下能做的,就是不能放走城外那票追兵。木蘭阿姊,你和阿雙二人各率二十人從兩側(cè)城門悄悄出去,趁著夜幕降臨、他們吃飯的當口沖殺他們的陣列,務要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若是能順帶繳獲他們的火弩和馬匹,那就更妙了?!蹦咎m聞令,也出了院去。
于是,她和念雙二人,一左一右,小心奔進了騎兵隊列。此時追擊羽、林二人的騎兵剛好下了馬來待命,被這兩個絕頂高手一沖,立即慌了神色,想要舉弩還擊,匆忙間卻哪里來得及,兩人兩劍,就在人群中縱橫往來,劍影所到處,中者立仆??薜澳锫曀查g響起,讓后面本來可以舉弩還擊的,被這陣勢一嚇,便丟了武器四散奔逃。
這一仗,正是打在他們沒有準備好的空檔,比起昨夜準備充分、殺氣騰騰地來此,時勢不同,應對結(jié)果也大相徑庭。木蘭、念雙二人,率領著四十個手下,沒有一柱香工夫,便消滅了殘余,帶著繳獲的戰(zhàn)利品,勝利返回禹門城。
當夜無事,羽、林二人便早早睡下,將馬車上顛掉的神魂,重新安頓回來。
次日一早,韓均又回來了,這次帶回的消息更加震撼:“陳子云仔細研究了宇宙幫的武器,發(fā)現(xiàn)了他們一個致命的漏洞,就是他們在戰(zhàn)地保存火弩,沒辦法考慮防水問題。若這時候能下一場雨,讓火藥受潮,那他們的武器便要全部啞火,我們也能不戰(zhàn)而勝??纱藭r不是雨季時節(jié),要祈求老天下一場及時雨,這也實在不太現(xiàn)實啊。若是苦等這場雨,怕就要貽誤戰(zhàn)機。殷紹想了半天,卻說他學過太乙神數(shù),可以像諸葛孔明借東風那樣,向老天爺借一場雨。此刻,為他祭天的祭壇已在搭建,日內(nèi)即能完工,殷紹亦已沐浴更衣、吃齋打坐,他說最好再有一二個法力精熟者,為他祭天助力,還請主母幫忙?!?/p>
羽、林二人聽到這消息,俱是又奇又樂,他們當然不會相信祭天有什么用,可殷紹說得煞有介事,顯然不是無的放矢,那這把戲又是怎么個意思呢?林兒笑了幾聲,便回道:“若論法力精熟,莫過于小師太了??伤S蘭陵去了寶珠公主那里,并不在此啊。要不這樣,雙妹你速騎快馬,去把小師太叫過來。有她誦經(jīng)幫忙,也希望能助殷紹一臂之力?!彪p妹得令,立即前去。
林兒又道:“這‘祭天借雨’的好戲我們怎能錯過,大家收拾東西,我們也去看看熱鬧吧,順便把昨天繳獲的戰(zhàn)利品送到前線。東西雖少,卻也是積少成多,待打完這仗,宇宙幫的這些個火弩,便全是我囊中之物了。”
當下,識樂齋諸人便將東西盤物收拾妥當,分乘兩輛行屋,由念雙、木蘭二人護衛(wèi),向壺口進發(fā)。
壺口位于秦晉之間,是黃河一個重要的關(guān)口。天下聞名的壺口瀑布,便位于此地。萬年長流的黃河,裹挾著無窮無盡的黃沙,氣勢磅礴地從此流過,砸出的驚濤駭浪也成就了壺口一地最為特殊的山河。
兩輛馬車走了兩日一夜,第三天才抵達壺口附近。陳慶之早得了韓均消息,便派了三少主前來迎接。
林兒接住三少主,略帶神秘地問:“祭天的事是真的?”三少主道:“殷神棍神秘兮兮的,夫君問他什么意思,他怎么也不肯說,只讓夫君給他修祭壇。”林兒笑道:“修就修吧,神棍兄做事穩(wěn)當,此舉定有深意。不知他打算何時祭天?”三少主道:“他拿著一個盤子在那壺口下面轉(zhuǎn)了半天,說明夜便是祭天的吉時,讓夫君準備祭天的一應禮器。”
旁邊檀羽解釋道:“殷神棍拿的盤子,應該就是太乙神數(shù)中用到的‘時盤’。這個我曾聽他說過一次,主要作用是確定此時的陰陽遁局,進而確定九宮八門十六神,并以此來計算吉兇?!?/p>
林兒道:“這可越發(fā)有趣了,那我們就安安心心在這里等到明夜吧。”
第二天下午,雙妹帶著令華也到了。原來雙妹還在路上時,就剛好碰到正回來報信的令華。令華剛一到,就急急地向林兒道:“林小君,師兄讓我給你帶話,說寶珠師姊想趁我們?nèi)反筌娺M攻吳堡的時機,發(fā)兵進攻宇宙幫老巢龍空山??升埧丈缴钐幐咴沟?,若從汾陰過去,根本沒有大路可循,一路上山高水深,若中埋伏,便要出大事。師兄怎么勸都沒用,想請林小君出面?!?/p>
林兒無奈道:“我前兩天聽禹門的老人說,到龍空山最方便的通路便是從吳堡走,普通步卒二十天即到。若從汾陰出發(fā),怕是五十天也未必能走到,其間盡是高山深谷,根本沒有大路。若公主強行進軍,真的是兇多吉少啊。也罷,等此地戰(zhàn)事結(jié)束,我們就去汾陰走一趟吧?!?/p>
“不過,”林兒猶豫了一陣,又道:“汾陰路遠,小嫂重傷初愈,玉娘有孕在身,都不適合多行山路。若此次神棍兄的計策能行,壺口之戰(zhàn)便可告捷。那樣的話,此處的戰(zhàn)事便不緊了。不如這樣,小嫂、玉娘和鳴蟬幾個小女到時就留在這軍中,請三少主騰出手時親自照應你們的安全?!?/p>
說完話,林兒便叫令華先行前往殷紹祭壇,自己則和其余諸人用了些晚飯,這才緩緩走過去。
此時,天色已逐漸暗下來,一輪明月照映大地。今夜風清云淡,怎么看也不像是下雨的模樣。諸人俱是擔心不已,到底殷紹這祭天是否真的有用,若是失敗,鬧下的就不光是笑話了,還有這場戰(zhàn)爭的成敗。
因為,祭天的事現(xiàn)下已是傳得盡人皆知。不僅義軍中早已沸沸揚揚,就連對面的宇宙幫也派了細作前來關(guān)注這祭天的動作。畢竟殷紹是成公興的傳人,天下皆知,他這一門深研的正是奇門之術(shù)。誰又知道,他究竟能不能借下這場雨來?就連荒土盟呂羅漢都派了使者來和陳慶之勾通,詢問祭天的事是否可信。
可以說,陳慶之這是把這場戰(zhàn)爭最大的賭注全壓在了殷紹身上,成敗便在此一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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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祭天
祭壇被設在一個離壺口不遠處一座半高的山峰上。祭壇共分三層,象征天地人三才。七個供桌,置于頂層,呈北斗七星形狀,與天上的北斗七星相呼應。每個供桌上,方方正正擺放著九個祭盤,為九宮格局。太乙神數(shù)的特點,便是順九宮流行,獨不入中宮。供桌周圍,分列八個香爐,其中早有三少主特意為祭天焚的香。祭壇的外圍,則有八個童子,分立于八門方位。八門者,開、休、生、傷、杜、景、死、驚也。每個童子手上持一個火把,將整個祭壇照亮。
此時,殷紹著一身玄色道衣,正披頭散發(fā)、手持一柄桃木寶劍,圍著北斗七星形狀的供桌轉(zhuǎn)圈,口中則念念有詞,想是什么特別的符咒。北斗七星者,天樞、天璇、天璣、天權(quán)、玉衡、開陽、搖光七星,在斗身的頂端,便是北極星。小師太馮令華身著一身灰色僧衣,正靜靜地坐在北極星的方位,一動不動,只是微閉雙眼,口中默念著經(jīng)文。
林兒等觀禮諸人,則被安排在了離祭壇十幾丈遠的另一個山峰上。此峰略高于祭壇,便能借著火光,將那祭壇中的情況盡收眼底。除了識樂齋諸人,軍中的一些不參與戰(zhàn)事的閑散武師、本地的一些好事百姓,也聽得這祭天的盛事,紛紛爬上山來觀禮。
不過,武師和農(nóng)民的表現(xiàn)卻大不相同。武師們多是些江湖上的混混,不敬鬼神久矣,對這神叨叨的東西并無崇尚。他們一邊看,一邊就在小聲嘀咕著這祭天到底是個什么把戲,出語多有不敬之處。與之相反,當?shù)匕傩站鸵獦闼氐枚?,許多人都是自帶了蒲團、盂缽等物上得山來,既要秉承祭天的靈氣,亦要在大雨真的下來時,取了盂缽接雨,帶此等福雨回家,必可保一年的吉祥如意。
與此同時,陳慶之早已命前軍統(tǒng)領楊大眼、左軍統(tǒng)領慕容白曜、右軍統(tǒng)領慕聵,率領麾下人馬,向壺口塢堡中的宇宙幫發(fā)動攻擊。雙方前幾天便交過一次手,義軍人多,但宇宙幫有火弩的武器優(yōu)勢,雙方實力平分伯仲,難分上下。現(xiàn)在,祭天借雨已經(jīng)開始,只要能向老天爺借到大雨,火弩的優(yōu)勢便蕩然無存,那樣的話,陳慶之這三路義軍齊發(fā),必定就能沖破宇宙幫固守的壺口關(guān)隘。
現(xiàn)在,整個戰(zhàn)場的人,全都看向了正在祭壇上念咒祈禱的殷紹。
這時,殷紹手中已擎著一張符紙,在桃木劍的幫助下,符紙向天,他的口中也開始大聲地念誦起符咒來:
臨、兵、斗、者、皆、陣、列、前、行!
這正是東晉《抱樸子》葛神仙的九字真言。伴隨而起的,是八方八童子,同時舉起五色繒旗一副。殷紹劍指向天,大喝一聲:“風起!”
隨他音落,劍尖符紙被驟起的大風吹走,五色繒旗亦被吹起,順著大風舒展開來。
大風,真的起來了!
觀禮的眾百姓們,無不高聲呼喝:“神風來了,神風來了!”就連剛才還將信將疑的江湖散客們,也感受到了陣陣吹來的涼風。風起過后,自然就是雨下,難道說,這雨真的能借得到嗎?閑散客們已經(jīng)有人下了山去傳播剛才看到的一幕。
唯有林兒小聲對檀羽道:“這大半夜的,又在這山頂上,沒風倒是怪事了。也不用祭天,風自然就會起來的呀?”檀羽則捏捏她的手,笑而不語。
祭壇上,殷紹卻不停手,又祭起了一張符紙,繼續(xù)著他祭天的動作。口中則又是一聲大喝:“轉(zhuǎn)!”
此咒一出,他腳下的祭壇竟真的開始緩緩轉(zhuǎn)動起來!伴隨著的,祭壇上的供桌也開始了轉(zhuǎn)動。供桌本是擺成北斗七星樣子,此刻就如同七星的四季旋轉(zhuǎn)一般,真的對應著四季變化。
百姓們見此神奇一幕,如同平日里見慣的天上繁星,此刻竟全落在了對面的祭壇上。這不是殷紹把天上的七曜星官請到凡間,為他祭雨助力嗎?百姓們交頭接耳,都在猜想,這旋轉(zhuǎn)的祭壇,最后將指向何樣的命運。
隨著祭壇旋轉(zhuǎn)的殷紹,仍在仗劍施法,同時咒語發(fā)出:“雨霽從天降,云露自地生。有露便無雨,萬物皆有成。露散!”
“散”字一出,童子們手上的火把竟同時熄滅,炸開一圈白霧,像是露水真的散盡了一般。
就有閑散武師真?zhèn)€去找了樹葉、草叢觀看,果見物候干燥,不見平日里“潤物細無聲”的感覺,當即大呼:“真是神了!”百姓們紛紛圍觀,立即對殷紹掌天控地、五鬼莫測的神通佩服得五體投地,就有人趴在地上,不住磕頭,拜服這神明之機。
當然,林兒還是在小聲唱著反調(diào):“嚴冬剛過,物候干燥,有露水才叫怪事呢……”
百姓們可管不了這么多。那義軍中的兵卒本也多是當?shù)匕傩?,聽到了這樣神奇的事情,他們攻打宇宙幫的士氣便加倍的旺盛,喊殺聲也更加猛烈。而那宇宙幫中,亦多是丁零的奴隸,這時便紛紛擔憂起來,等一下,會不會大雨真的被借了下來。如此士氣的消漲,讓雙方攻守的平衡也被打破,大眼率領的前鋒部隊,眼看便有攻破山寨的架勢。
與此同時,祭壇上的殷紹正加倍運轉(zhuǎn)著法力,祭壇的旋轉(zhuǎn)也越來越快。忽然,只見殷紹臉色肅然,雙目圓睜,劍指向前,一聲高呼:“大雨何在!”
旋轉(zhuǎn)的祭壇被這一聲吼叫,竟立刻便停了下來。停下的同時,供桌擺成的七星形狀,其斗柄正指向了正南方向。
殷紹見此情狀,皺眉掐指算了起來,口中則念道:“求戰(zhàn)用‘傷門’,傷門在南。九天玄女有言,背孤?lián)籼?,一女可敵十夫。妙哉妙哉!”念罷,當即吩咐手下童子道:“快去回稟大帥,大軍向南后撤十五里,再重新發(fā)起進攻,則大雨必至!”童子聽聞確切,當即前往。
戰(zhàn)場上,陳慶之得了這指示,猶豫難決,道:“大眼的前鋒部隊眼看就要拿下,此時后退,豈非坐失良機?”三少主則在旁勸道:“殷紹此言必有妙用。夫君還是遵其意思是為上策。否則雖然拿下了此戰(zhàn),若讓義軍損失過重,日后要前赴吳堡作戰(zhàn),也是相當艱難的?!标悜c之想想也是,便吩咐手下,按殷紹指令,放棄進攻,向后撤退。
正在浴血作戰(zhàn)的大眼得了這指令,大惑不解,親自跑到陳慶之的中軍大帳質(zhì)疑。陳慶之卻毫不妥協(xié),只是喝道:“違我?guī)浟钫?,軍法從事!”大眼無奈,只得鳴金收兵,向后撤退。同時,司馬靈壽指揮的一干斥候則迅速行動,開始偵察對方的應對。
那邊廂,宇宙幫眾眼看就要被攻破陣地,眼前的大軍卻突然撤走,一時有些茫然。再加上細作傳來的殷紹神奇的表現(xiàn),那描述繪聲繪色,讓其統(tǒng)帥不得不相信,若眼前的大軍真?zhèn)€退后十五里,再重新組織進攻,則大雨必定到來。到那時候,真?zhèn)€是要潰不成軍了!念及此處,其人也不及細想,便趁著對方撤退的當口,組織人馬,迅速向吳堡方向回撤,希望在后方重新建立防線,守住新一輪的攻擊。
而陳慶之的人馬則在退后十五里后,迅速回身,如離弦之箭一般,重新沖上了壺口陣地。大眼揮舞手中長槍,沖在了最前面,他們摧毀宇宙幫已然離去的大寨,收拾了其中因其倉皇出逃而無法帶走的物什,便繼續(xù)向北沖鋒。
又沖過了幾里,神奇的一幕出現(xiàn)了。四野竟真的飄下了毛毛的細雨!祭天借雨,真的借下來了!
眾兵卒見到此一景象,如同見了天神下凡一般,狂野的歡呼,伴隨著的,是他們向前瘋狂地沖擊。他們要秉承上天的意旨,拿下眼前那些殘暴的宇宙幫敵人!
當然,他們并不知道,其實那根本不是雨,而是一處瀑布濺起的水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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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空村
這正是殷紹真正的目的。
當他得知,只要讓宇宙幫的火弩受潮,其人便能不戰(zhàn)而敗。他立刻就想到了壺口大瀑布,這個天下聞名的景觀之所以聞名于世,正因為它的“大”。幾十丈的瀑布,濺起的水汽幾里外就能感受到。只不過,宇宙幫的人也不是傻子,他們當然知道不能靠近壺口大瀑布以防武器受潮,所以他們緊守住距瀑布不算太近的塢堡,自然不會受其影響。
然而,壺口大瀑布之所以能形成,乃是這黃土高原特有的地理環(huán)境決定,此處溝壑縱橫,黃河水從山原瀉入山溝自然就形成了瀑布。除了壺口大瀑布最為壯觀有名以外,在這九曲黃河中尚有多處氣勢較小的瀑布存在。殷紹提前讓軍士們探聽明晰,自然就想到了利用“祭天借雨”的把戲,讓宇宙幫自己主動進入瀑布的水汽能夠得著的范圍。
不管是義軍新招的鄉(xiāng)兵,還是來自中原的下層閑散武師,其實都不是見過多少世面的人。即使他們就生活在附近,亦多是世代守著一個孤村,極少出門,所以他們也未必對瀑布的地理分布十分了解。有這樣的基礎,再加一些神叨叨的東西,以及劉乙、陳季他們竭力一宣傳,哪還會哄不住他們,自是一百個心服口服。
有了這樣的助力,大眼率領手下一路追擊,便將早已一潰千里的宇宙幫后撤之兵打得七零八落,沒有被砍殺的,則全都繳械投降。還有不少人自愿加入有神靈保佑的宣夜幫,從此棄暗投明,對抗曾壓迫他們這么多年的宇宙幫元老院。
這一戰(zhàn)下來,義軍不但損失不大,還擴充了自己的實力,人數(shù)由原來的兩千多,竟擴到了近四千人。繳獲的火弩、馬匹和其他軍需物資更是不在少數(shù)。陳慶之一面命和其奴帶人仔細清點戰(zhàn)利品,合理分配到三軍,一面將戰(zhàn)果立即向靜輪宮、荒土盟通報。同時,三軍迅速完成整編,準備北上,攻占吳堡。
祭壇附近觀禮的人早已撤走了。林兒卻領著識樂齋諸人跑到了祭壇上,她很好奇那祭壇是怎么轉(zhuǎn)起來的。
此時,殷紹已經(jīng)脫下了道衣,回復到儒士打扮,手中的桃木劍,也換成了他習慣的那柄折扇。見到林兒來問,殷紹這才笑呵呵地道:“我也是得了上次宛城那陣法的靈感,讓十幾個壯漢在下面托著一塊大石盤。我讓他們轉(zhuǎn),他們自然就轉(zhuǎn),我讓他們停,他們自然就停?!?/p>
識樂齋諸人終于了然,所謂的祭天,都是殷紹事先的安排。此時見識真相,原來一切都是偽裝出來,諸人這才相視一笑,心中感嘆其妙計無雙。
黃龍卻跑到令華身后,一把將她抱住,笑道:“其實也不全是假的啊,至少小尼姑阿姊念的經(jīng)肯定是真的?!绷謨簞t道:“還真是。難怪殷紹非要千里迢迢把小師太叫過來護法,若不是小師太念經(jīng)那虔誠的模樣,這祭天的把戲,怕是說不準就要被人看穿了。看來小師太才是最要緊的人哩?!绷钊A被黃龍抱著,又得林兒這番贊美,連忙低下頭,小心地念起“無量壽佛”來。
此戰(zhàn)過后,林兒叫尋陽、仙姬留在義軍中暫候,陶貞寶經(jīng)令暉勸,也留下來照顧仙姬。其余諸人,則繼續(xù)上路,他們要遠赴汾陰,去勸說寶珠公主改變策略。
陳慶之得知了林兒等人的行動,便派了大眼率領他手下的一千義軍前來保護。陳慶之說,據(jù)吳堡傳來的消息,進攻宇宙幫的靜輪宮和荒土盟分別被阻在了孟門和磧口塢堡兩個關(guān)口,進退維谷,畢竟那里是宇宙幫派重兵把守的,要想輕易攻下,并不容易?,F(xiàn)在義軍雖擴充到了四千人,但其中人馬魚龍混雜,一時難以形成戰(zhàn)力。眼下要緊的事,就是訓練這些人馬,讓他們盡快適應嚴格的軍規(guī)軍紀,這樣才能去和更加強大的吳堡的敵人作戰(zhàn)。訓兵的事,自可交給劉乙、陳季他們負責,不勞大眼操太多心。而在這之前,大眼正好率軍去汾陰開一趟小差。
林兒當然明白,這也是陳慶之在為大眼創(chuàng)造條件。寶珠公主常年征戰(zhàn),最重視的便是英雄般的人物,讓大眼在她面前展示英雄的風采,這樣才有可能俘獲佳人的芳心。
不過,自從趙郡出發(fā),一路真的是舟車勞頓,諸人都沒怎么停下來,如今再度出發(fā),大家都感到了身體的不適應。就連一向身體最好的蘭英,也悄悄和林兒說,她這個月的月信也推遲了。林兒知道,再這樣折騰下去,諸人非一個個病倒不可。所以到了皮氏縣附近,她便讓念雙去找個村子,讓大家暫時安歇幾日,調(diào)整好身體狀況,再繼續(xù)上路。念雙找了個名叫“岑家村”的村子,在一座山上。諸人便緩緩上了山,來到這岑家村中。
這村子并不小,其中足可容納幾十戶人??墒侵T人到時,卻并未見到有人在其間走動。
黃龍跑到村子中央,用她清脆的嗓音喊道:“請問,有人嗎?”連喊了幾聲,卻無人應答。黃龍奇道:“難道是一個空村?”又跑到一戶人家的小院前,見院門并未合上,便徑直走了進去,這才見到散落一地的蘇木、紫葉等物。
“難道這家人出了什么狀況?”黃龍有些不明就里,回頭去問隨后走進來的檀羽等人。
檀羽走過去,撿起地上的一片紫葉來看了看,道:“像是突然離開的。你們看看?”說著,又將紫葉遞給身后諸人。
到令暉手上時,令暉很快就明白過來,說道:“我記得這汾河地區(qū)有一個最著名的小吃,叫五色糯米飯,是他們每年三月三節(jié)時必須要吃的傳統(tǒng)食物。他們用五種顏色的染料將糯米染色,就形成了這種顏色非常鮮艷的食物。這里的蘇木、紫葉,正是用來染色的原料,想是這里的主人正是在制作五色糯米時,突然發(fā)生了什么意外而離開的?!?/p>
檀羽聽完她說,皺著眉,想了半天,方道:“正在制作過節(jié)用的傳統(tǒng)食物,卻突然離開,顯然不是主動的,而是受了什么脅持。阿雙,你們幾個快在這寨中仔細搜索,看看是否能找到一絲線索?!?/p>
念雙、雙妹、木蘭、令華等當即前去,將整個村子翻了個遍,沒有找到任何一個人,就是連一條狗,也沒能找到。整個村子,竟像被屠戮了一般死寂。
“可若是遭了土匪,那也應該有搏斗的痕跡才對啊?這里沒有一絲打斗過的樣子,更沒有血跡,什么樣的土匪,能這樣不留痕跡地把整個村子全部劫掠?”檀羽這“斷案第一”,此時也對這離奇的場面無法解釋了。
林兒也是皺眉道:“阿兄,你怎么到哪里都會發(fā)生案子???以后你還是待在家中,哪也別去最好了?!?/p>
檀羽愕然道:“林兒這是說的什么話,好像這些案子都是我做的一樣?!?/p>
林兒搖搖頭道:“圣人不死,大盜不止啊,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本來還說來此借住幾天,沒想到又遇上這沒來由的麻煩。阿雙,你們再去別的村子看看,是否有人知道這是怎么回事?!?/p>
念雙幾個便又四散著去到附近幾個山頭的村子,其結(jié)果竟和岑家村一個樣,俱是在村民毫無還擊的情況下,統(tǒng)統(tǒng)消失。林兒又讓念雙去到皮氏縣的縣衙打聽消息,誰知縣衙對此事竟一無所知,也沒個人去報案什么的。望著這一個個空蕩蕩的村子,檀羽也只能喟然興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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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煽情
林兒諸人只能到州縣去住了幾天以緩解疲勞。由于村子位于偏遠,縣衙對于其民失蹤之事也是愛莫能助。所以,諸人只得將這件事情記下,若日后有機會,再詳加稽查。
待一行人休整穩(wěn)當,身體也逐漸恢復如常,這才繼續(xù)上路,向汾陰方向去。
馬車又走了五六日,這才到了汾河邊。據(jù)令華說,寶珠公主的駐軍,便在這汾河北岸的北鄉(xiāng)。
林兒先派了令華去找高長恭,沒半個時辰,令華急急地跑了回來,稟道:“楊施主正和一個丁零人在舌戰(zhàn),師兄讓林小君趕緊過去?!敝T人也不耽擱,便隨了令華前往。
果然,在汾河岸邊,楊懿正和另一個人在爭吵著什么,高長恭和幾個不認識的人正在一旁圍觀,汾河的河風吹在那些人身上,衣襟隨風飄蕩,竟有幾分巍然而立之感。不過,諸人找了一圈,倒是沒見著寶珠的身影。
林兒還不及細聽其人舌戰(zhàn)的內(nèi)容,便去抓著高長恭詢問道:“這是怎么回事?”
高長恭一回頭,見諸人到了,表情立即從嚴肅變作輕松,向諸人一禮,方道:“師父、師叔、師娘,你們可算到了。這幾個人是丁零敕勒部族長李文通和他的幕僚,因為出征龍空山的事和我們發(fā)生了分歧,所以才在這里舌戰(zhàn)?!?/p>
“哦?”林兒還有些不解。
“是這樣的,公主的人馬一共分為三部分,一部是她自己的親軍,約兩萬人,一部是副伏羅部族長阿伏至羅的人馬,約五萬人,一部就是這個李文通的人馬,約三萬人。雖然總共有十萬人,但其實能征戰(zhàn)者,不過十之一二,其余大部都是老弱殘兵,抑或這兩個族長的舊人?,F(xiàn)下,阿伏至羅主張觀望,李文通主張激進,公主則偏向于李文通的意見。然而,一二萬的可用之兵,恐怕還沒去到龍空山,便被消滅殆盡了。我是苦勸無用,只好讓楊師弟出馬。這不,他正和李文通的謀臣劉芳舌戰(zhàn)著呢。這個劉芳,號稱自己是崔隱儒的寄名弟子,實力相當了得呢。”
隱儒、博陵崔氏宗老崔綽,羽、林二人當然知道,那也是位列七大族宗的人物,與檀羽、楊懿二人的師尊狂儒李孝伯并稱“雙儒”。這劉芳對楊懿,正巧便是“雙儒”后人之爭,這可也算有趣之事了。諸人聽完這番介紹,便興致沖沖地過去,仔細聽那二人的舌戰(zhàn)。
這時候,舌戰(zhàn)已進入相持階段,雙方互不相讓,一時陷入了僵局。
只見那劉芳正臉紅脖子粗地指著楊懿吼道:“俗語講:站著說話不腰疼。你們這些魏人如何能體會我們丁零人痛失家國的悲苦?你可知,我們有多少兄弟姊妹正在遭受宇宙幫的奴役和踐踏,這大好的土地,只能讓一群禽獸霸占。而在這個時候,你卻叫我們稍安勿躁,你這魏人身上的血性都哪去了?一個個孬種,你們被南朝人欺負,自己不知道反抗,就勸別人也學你們。難道說,如果我睡了你的女人,你也這樣說嗎?若是,那我只能罵一句:你個慫男!”
“嘻!嘻嘻!”楊懿看著劉芳氣急敗壞、吹胡子瞪眼的模樣,竟不生氣,反而像個小女人一樣,掩嘴笑了起來。
劉芳滿以為他如此相罵,那是把一個男人的尊嚴都罵沒了。任何一個男人,最無法容忍的怕就是戴綠帽了吧,對方就算是天王老子,這時候也應該怒起反擊,誰知楊懿居然學起女人的模樣。劉芳又氣又急,便續(xù)罵道:“這廝果然是個沒臉沒皮的家伙,跟你說話,真是無端污了我的嘴?!?/p>
他想來是已經(jīng)罵了半天,卻都找不出更多的罵詞,一張臉急得通紅,卻又拿楊懿一點辦法都沒有。楊懿只是半帶嘲諷、半帶戲謔地耷拉著腦袋看著他,就是不發(fā)一語,似打定了主意不回他的嘴。
這時,黃龍笑嘻嘻地跑了過來,拉住楊懿的手,問道:“楊阿兄,你怎么光顧著笑,不說話呢?”楊懿見是她來,這才像是來了精神一般,身子立時直了起來,回道:“這不正等著你來幫忙嘛,嘿嘿?!?/p>
劉芳見楊懿突然轉(zhuǎn)變笑容,又見他二人手拉手,便猜到兩人多數(shù)是情侶,當即像找到攻擊點了似的,嘰道:“嘿,這倒好,自己的女人就在左近,聽到別人污辱自己的女人,居然還無動于衷,你這廝恁地沒血性。小姑,勸你早些離開了他,否則以后可要后悔莫及?!?/p>
他見楊懿不為所動,就以為黃龍比較好欺負,所以先打黃龍的主意??纱藭r的黃龍,舌戰(zhàn)功力陡進,又豈是輕易會被戰(zhàn)敗的。聽到劉芳的話,黃龍先是學楊懿掩嘴笑了幾聲,這才回應道:“楊阿兄還沒結(jié)婚呢,哪來的他的女人呀?你是說我嗎,可我還小,只能叫小女,不能叫女人哦?!?/p>
黃龍的聲音一如既往地甜美干凈,雖只是簡單的一句話,也讓久經(jīng)戰(zhàn)陣的劉芳暗暗心驚。黃龍卻不管那許多,只是續(xù)道:“還有哦,你剛才那話也不對。你說我們魏人不了解丁零人被侵的悲苦,如果這樣說的話,那我們上萬的魏人來幫丁零人復國,又算什么呢?我們的義軍前幾天剛占領了壺口,接下來,就要直取吳堡。這樣的勝利,可是將士們拿命拼出來的,他們可不會煽情,戰(zhàn)場上也容不得煽情,一煽情命就沒了。聽說你們也要趁我們魏人吸引宇宙幫主力的同時進攻龍空山,試問,若沒有魏人,你們這趁虛而入的計策又將如何實施呢?”
那劉芳哪想到這樣一個十來歲的小女,說起話來竟這般頭頭是道,他一時還沒有適應,所以黃龍說完話時,他竟不知該如何回應。
楊懿適時地接過了話頭,開始他的反擊:“小美女這個詞用得真好哩,‘煽情’。什么是煽情呢?就是平日里說得天花亂墜,真打起仗時躲最后面的那種。記得在涼州打仗時,高阿兄曾和我說,打仗就是死人。管它什么正義不正義,反正我只知道,打仗就要死人。說那么多大義凜然、冠冕堂皇的話有什么用,如果最后丁零復國了,老百姓卻死光了,那復了國又有何用?當然,貴族們才不會管這個,他們只要自己大片的土地和莊園,才不管下面人的死活??墒窃谖铱磥?,真正的為將之道,就是三個字,少死人。只有用最優(yōu)秀的策略、最精密的布置、最集中的精神、最高昂的士氣去戰(zhàn)斗,才能少死人。煽情只會增加死亡人數(shù),沒事,最好別煽情?!?/p>
他剛說完,黃龍就拍手道:“楊阿兄說得真好!難怪剛才你不搭理他的話呢?!?/p>
楊懿終于臉露一絲不屑,道:“在涼州打仗時,比這難聽十倍的話我都聽到過,如果罵幾句就有用,那也未免太幼稚了?!敝钡竭@時候,他身上的男人血性才徹底顯露出來!
他二人這樣一問一答,似乎并沒有指摘誰,可那劉芳聽在耳中,當真是比最惡毒的罵人話還要中傷更狠。他二人的意思很簡單,你就是一個紙上談兵的,你就是書生誤國、百無一用的。劉芳想還口,可任何的用語,除了更加自取其辱,也沒有別的辦法了,誰叫丁零的軍隊在宇宙幫面前總是節(jié)節(jié)敗退呢。技不如人,便只能投子認負。劉芳無奈地搖搖頭,也就沒有再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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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燒山
一場舌戰(zhàn)結(jié)束,高長恭這才將羽、林二人和那邊的幾個人一一介紹。原來其人中為首、一副精悍模樣的,正是李文通。在他手下,除了劉芳,還有一干謀臣武將,倒也算得是人才濟濟。
高長恭又向李文通介紹道:“和楊師弟站一起的,是我的師妹黃龍,她可是北朝朝中大員步六孤家的女子,也是舌戰(zhàn)一道的高手呢。”
李文通聽完介紹,這才撫胸向眾人一禮,道:“原來是名門之后,難怪剛才聽她們二人的口才,俱是擲地有聲,有年頭沒聽到這樣精彩的舌戰(zhàn)了。據(jù)說你們識樂齋最厲害的高手是紅玉先生和火娘子,這徒弟都這樣厲害了,師父的實力更是可想而知。劉芳,今天你也只能甘拜下風了?!敝髯佣及l(fā)了話,那劉芳也只好忍氣吞聲,不敢再多說什么。
李文通又道:“剛才二位說得沒錯,如果貿(mào)然進軍,的確只會損失慘重,難有什么建樹。大軍出征,一定要妥善地布置才是。不知道諸位對于此次作戰(zhàn),都有何高見呢?”
高長恭回道:“按我?guī)熓宓囊馑?,進攻龍空山最近的道路就是從吳堡出發(fā),所以攻下吳堡是當務之急。目下,北朝的三路大軍已經(jīng)對吳堡形成圍攻之勢,如若丁零的軍隊也肯前赴幫忙,則大事可成。”
李文通沉吟片刻,道:“其實對本王來說,跟著公主,還是跟著諸位,都是一樣的。能夠讓本王的部下少一些損失,那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事??涩F(xiàn)在本王既是受公主節(jié)制,那還是要以公主的意志為準。而我又聽說公主和水心仙子鬧得有些不愉快,不愿去參加北朝義軍,這卻如何是好?”
高長恭道:“王爺放心,我?guī)煾杆麄兗热粊砹朔陉?,就一定能讓公主回心轉(zhuǎn)意……”
“師兄,大事不好了!”高長恭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聽見了遠處有女子的聲音傳來。
眾人循聲去看,那是一個美麗的女子,五官端莊、舉止合儀,她蹙眉時更有我見猶憐之感。諸人中倒有不少人認得她,正是當初在紫柏山因與闞爽偷情,險些被執(zhí)行火刑的小尼姑李元。這時候的李元早已還俗,穿上丁零女子慣常穿著的緊身上衣,更顯出她細致的身段,那當真是美極了。
高長恭和令華自然是早見過她了,高長恭見她急著跑來,心知必有大事,便問:“怎么了?”李元還未站定,氣喘吁吁地回道:“師姊她帶人去前方偵察,結(jié)果在寨湖附近遇到宇宙幫的人,被困在了那里?!?/p>
高長恭忙回頭去看林兒:“師叔,怎么辦?”林兒也不細想,便問李元:“你知道他們被困的具體位置嗎?”李元點點頭,道聲“知道”。
林兒立即安排道:“阿兄,你和阿嫂、蘭陵、黃龍、楊師弟、阿雙、雙妹留下來再詳細了解一下北鄉(xiāng)各方的情況吧,其余諸人隨我去救公主。”
當下,就由檀羽和林兒各領人馬,分乘龍鳳行屋行動。
先說林兒這邊。大眼率領著他的麾下五百人,迅速向寨湖方向去。韓均已被派出去偵察情況。木蘭則駕著鳳行屋,馬車內(nèi)坐的是林兒、令暉、令華和李元四女。座中四女全都經(jīng)歷了當年紫柏山的舊事,算是故人了。這時候,李元正在說著她近些年的經(jīng)歷。
當年在紫柏時,令華和李元就一直關(guān)系很好,兩人都是孤兒,單純而無邪。只不過李元姿容美麗,所以遭到了無良僧人的侵犯。跟著寶珠離開紫柏后,李元就一直在寶珠身邊過戎馬生涯。寶珠對她很好,一直稱她是自己的親小妹,所以丁零人都管她叫“元公主”。丁零人說,寶珠公主和元公主一樣,都會給大家?guī)硇腋:涂鞓贰?/p>
一路走,李元也將寨湖附近的情況和林兒說了:早些時候,師姊接到消息,說宇宙幫的重要元老木雁正在寨湖附近活動。你們可能不知道,那個木雁就是發(fā)明雷公藤的人,是屠殺丁零人的罪魁禍首。師姊對其恨之入骨,聽到消息后立即就率人去了寨湖??墒牵恢悄狙闶遣皇枪室庖龓熸⑦^去的,師姊他們剛到寨湖,就遭遇了伏擊。師姊無奈,只能派了一小隊人馬突圍出來報信,她自己則率人上了附近的黃連山,居高臨下地防御。
剛說完,就見前方一騎飛至。韓均在馬上高呼:“不好了,宇宙幫正在放火燒山,公主的人馬被困在黃連山中下不來了。”
馬車上的令華、李元二女聽到這消息,急得花容失色,連聲呼喚:“師姊!”
林兒忙勸道:“你們別著急,我覺得沒那么簡單。此地離黃河、汾河都不遠,地方潮濕,聽李元說,那黃連山就在寨湖邊上,必是大量水汽蒸騰,那么山上的樹木也會因潮濕而不易燃燒。既是這樣,要放火燒山也不容易。二郎,他們是如何放的火?”
韓均剛剛見黃連山有火焰燃起,急切間只顧著趕緊回來報信,哪想到要去看點火的方式。聽得林兒問,他只能茫然地搖頭,引得木蘭又是一陣罵。
林兒沉吟片刻,方道:“如何點燃樹木,我覺得搞清楚這一點很重要。二郎再去偵察,務要將對方的所有布置細節(jié)全部看清?!表n均“哦”了一聲,再次飛騎離去。
林兒又問令暉:“阿姊,快想想辦法,不管火怎么被引燃的,我們總得想辦法上山救人???”令暉皺眉道:“我只知道,要想防止被火燒,只有用麻布負于背上,撲滿石灰、石膏等物,再澆滿水方可。只是,那也必須要有勇士敢于冒死沖上山去,林兒覺得,那些我們臨時征召的鄉(xiāng)兵,有這樣的膽量嗎?”
林兒聽她此言,抿著嘴不置可否。旁邊的令華和李元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表示:“我們愿上山去救師姊!”
正在此時,鳳行屋卻突然停了下來。林兒忙掀開車簾,卻見大眼帶領著幾十個義軍攔在了前面。林兒忙問:“怎么了?”
大眼向林兒一抱拳,用他洪亮的聲音回道:“聽說寶珠公主被困山上,我等特來領命,愿沖上山去救出公主,請主母應允!”
林兒看了看那些鄉(xiāng)兵,問道:“燒山之時,濃煙密布,上去了可能就下不來。你們不怕死么?”義軍們齊聲答道:“不怕!愿為公主賣命!”
林兒這才明白,這些人雖不是丁零人,卻也常年經(jīng)受宇宙幫之苦,對于寶珠公主堅持率眾抗敵的事一向感佩在心,此時聽說公主有難,自然便要請纓赴死。
林兒當即朗聲贊道:“你們都是了不起的勇士,我謝謝你們,公主也謝謝你們,大眼也謝謝你們。如果未來大眼能娶公主為妻,請你們每人都喝一大碗喜酒!”
義軍們聽她此言,登時一陣歡呼,個個都顯出慷慨赴死的決心。大眼當即領著他們?nèi)ナ占?、水桶等物,準備一到那黃連山,便上山救人。
不多時,韓均又回來了,這次帶回了確切的消息:“那宇宙幫在黃連山下聚集了千余人,一直在向山上扔一種罐子,罐子會突然炸開,然后周圍丈余的樹木都會被引燃。我揀了一片被燒焦的樹皮,主母看看?”說著,便將一塊燒黑的樹皮交到林兒手上。
林兒接過來看了看,又仔細一聞,當即驚呼:“石炭!好狠毒的伎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