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在這個時候醒來。

窗外曙光初現(xiàn)，街上一片寂靜，只能聽到零星的鳥叫從遠處傳來。

睡得太淺了啊。

好像我一直都因為過分的警惕心，很少有一覺睡到天光大亮的情況，況且昨晚這間小屋里還不只有我一個人。我躺在床上凝視了一會兒黑洞洞的天花板，起身點亮蠟燭，拿著燭臺穿過臥室，走進廚房。隨后，滋滋的油聲響起，我打入兩個雞蛋。

好困，但是又睡不著。我放任自己的大腦開了小差。那女孩不知道睡得怎么樣。畢竟現(xiàn)在是兩個人住了，飯菜什么的也要做兩份，交流能力也得想辦法提升一下，不然生活不可避免地會越來越尷尬。我把熱氣騰騰的早餐放在圓桌上。這張桌子也是買了就沒去用過的，我一個人的時候一般隨便找個地方就當餐桌了，不過現(xiàn)在兩個人了就講究一點吧。

我回到臥室換掉睡衣，套上便服。今天是要出去買些生活用品的，診所關閉一天。我伸著懶腰從臥室里走出來，看到希爾薇的臥室門已經開了，女孩小心地躲在門后，用那雙深藍色的眼睛窺視著我?？雌饋怼孟襁€是很害怕。

“希爾薇？”我盡可能地讓聲音更加溫柔，“起床了的話就來吃早餐吧?！?/p>

她怯怯地點頭，跟著我走到餐桌前坐下。這次她沒有再問問題，只是笨拙地拿起叉子，規(guī)規(guī)矩矩地用餐。窗外一點點地亮起來，街道上開始響起人們交談的聲音。然而屋里仍是死一般的寂靜，只有零星的餐盤叮當聲。我能看得出她不敢擅自說話，而作為不善言辭的人，我也在為如何挑起話題而絞盡腦汁。

這時我留意到希爾薇一直盯著窗外，看著往來的路人。說起來確實應該把她帶出去熟悉一下周邊的建筑和人什么的，或許這樣也能讓她心情好一點。想到這我開了口：“希爾薇，我今天要去鎮(zhèn)上買點東西，你也一起來吧？”

這突兀的開口嚇到了她，她驚慌地看著我，好像下一秒我就要狠狠鞭打她。莫非她的上一任主人只在虐待她時才跟她說話么？“如……如您所愿，主人。”她小心地挑選措辭。突然，她似乎意識到了什么似的，猛地挺直身子，恐懼再次彌散在她眼前：“主人……要把我賣掉嗎？”

我不提防被咖啡嗆了一口，咳嗽著想要回答，卻看見希爾薇害怕地縮成一團。顯然，她認為由于她的問題讓我被嗆到，自己馬上就要遭到毒打。于是我用我能發(fā)出的最溫柔的聲音回答：“我不會做那樣的事的?！?/p>

希爾薇稍微放松了一點，用力地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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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走在小鎮(zhèn)的街道上，希爾薇克制不住地左顧右盼，如同想把眼前的一切都刻入腦中一般。大概從沒有上街吧？我想。我們一路走到市場，這里人來人往，討價還價和吆喝之聲不絕于耳。希爾薇這么矮小，估計很容易走丟吧。我將右手袖子伸過去，她似乎是不敢相信地牽住我的袖角。我走過一個個食材攤位，照著提前列好的清單挑選商品。

“你看那邊那個女的，臉上怎么有那么大塊的傷疤啊?！甭啡说母`竊私語隨著風傳入我的耳朵?！皩Π?，看起來好丑啊?！薄笆撬赃吥莻€男的打出來的吧，真是禽獸不如啊。”“還讓她穿那么襤褸破爛的衣服……”希爾薇也聽到了這些話，她低下頭去，因為害怕而微微顫抖。我嘆了口氣，將買到的食材換到右手，用空出來的手摸了摸她的頭。

她似乎鎮(zhèn)定了些。我表面上還是裝著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不過心里倒是有點羞愧。我居然忘了給希爾薇買新的衣服！她還穿著前主人給她的破衣爛衫，而我卻沒有一點發(fā)覺。不過我也不熟悉這個小鎮(zhèn)上有哪些服裝店……

回家的時候從另一條沒去過的小路走吧，說不定在那里可以找到賣衣服的店。我在路人的指指點點下逃難一般買完了所有東西，領著希爾薇從小路落荒而逃。

被人指指點點的感覺真是……相當不好受啊。

沿著小路快到盡頭，我終于看到了一家有些奇怪的店，從外面似乎看不出里面在賣什么。我悄悄地走進這家沒有顧客、生意慘淡的小店，感覺自己像在做賊。

是女裝店。我松了口氣，那么這樣就可以給希爾薇買幾件像樣的衣服了。不過這個店里沒有店員嗎……

“您好?！?/p>

幽幽的聲音從旁邊傳來，我感覺希爾薇在剎那間攥緊了我的袖角，又像觸電了一般彈開。我扭過頭去，一個氣質優(yōu)雅的女人站在陰影中。她穿著血紅色的長裙，戴著考究的血色大禮帽，身材似乎是很好，燦金的頭發(fā)一直垂到腰間。精致的臉蛋上，一只眼睛隱藏在厚厚的單邊劉海下，另一只眼睛——同樣是紅色的——正在直勾勾地盯著我。她雖然很漂亮，但周身散發(fā)出和這家小店一般的令人不安的氣息。

“我是這家店的店主，我叫奧蕾莉亞。請問有什么能為你做的？”

“我……”我強迫自己不要逃跑，“我是來買衣服的?！?/p>

這是希爾薇在我身后露出了一角，奧蕾莉亞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她伸出手將希爾薇拉到面前：“是給她買衣服吧？這么可愛的女孩怎么能穿如此破爛的衣服呢？請跟我來吧，我會將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從希爾薇臉上我知道之前從來沒有人夸過她可愛?！爸魅恕彼踔翛]來得及張嘴就被奧蕾莉亞強行拖走了。

我坐在店里的椅子上局促地等待了一會，奧蕾莉亞總算是從更衣間出來了：“保您滿意，先生?！彼说揭贿叄┲缪砰L裙的希爾薇映入眼簾。由于突然穿上了像樣的衣服，她看起來很不習慣，但是確實十分可愛?！拔屹I了?！蔽疑焓痔湾X，“我還需要給她買幾件平時穿的衣服?！?/p>

“包在我身上，先生?！彼坪跻驗榫眠`的生意，奧莉蕾亞的聲音中也帶上了一點點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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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們沿著小路回家的時候，希爾薇看著懷里抱著的幾件衣服，不安地揉搓著長裙的衣角：“主人？這么好的衣服……真的要給我穿嗎？現(xiàn)在回去退掉還來得及，不必把錢浪費在我身上?！?/p>

“你穿著它們很可愛?！蔽也患铀妓鞯卣f了實話，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在說什么。

“啊……”即使在傷疤的掩映下，希爾薇的臉也明顯帶著羞澀的潮紅，“謝謝您，主人。”

現(xiàn)在已經過了中午了，我不是很想做飯，不然在回去的路上找一家店隨便湊合一頓好了。抱著這樣的想法我?guī)е栟弊哌M一家最近才開業(yè)的咖啡廳。和那家奇怪的服裝店比起來，這家店很顯然生意興隆。

“兩位嗎？里面請。”接待我們的是一個走路有點搖搖晃晃的女侍，她給我們找了一張小小的桌子。我點了一個三明治，正要問希爾薇的時候留意到她正呆呆地看著鄰桌的薄煎餅。估計問她她也不敢說吧？我想著，對服務員說：“還有一份薄煎餅?！?/p>

薄煎餅擺到她面前的時候她一副完全不敢相信的樣子。估計本來沒報什么希望吧。我啃著三明治思稱?！斑@是……給我的嗎，主人？”她猶豫著問，害怕聽到否定的回答。我點了點頭。

她拿起叉子，咬了咬嘴唇：“好香……這么好的食物，我真的可以吃嗎，主人？”

“放心吃吧，不會怎么樣的?！蔽矣行o奈地說。

她小小地咬下一口，似乎要因為這從未品嘗過的甜美叫出聲來。隨后我看著一直很安靜恐懼的希爾薇大口大口地吃起薄煎餅來。一整盤薄煎餅很快被消滅殆盡，她用叉子將盤底的果醬刮起來放到嘴里：“唔……好甜！”

我怔住了，這是我第一次在希爾薇臉上看到這種帶有幸福與歡樂的表情。她似乎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tài)，連忙坐好；“我吃飽了，主人，謝謝您?！?/p>

“那么，一起回家吧?！蔽疑斐鍪?，讓她拉住我的袖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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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睡覺之前，我?guī)拖栟变伜么玻ㄋ谝贿呺y以置信地看著），抱著枕頭的希爾薇忽然問我：“主人，你不會拋棄我的，對不對？”

我為這唐突的問題疑惑了一下：“為什么問這個？”

“今天的我……過得好幸福，主人給我買了衣服，還帶我吃了那么好吃的東西，就像是……我偷了別人的，偷了一個幸福的人的人生一樣，我不想失去這些?！毕栟钡哪抗舛汩W著，生怕我因為某個不當?shù)拇朕o勃然大怒。

不知道應該如何表達，我伸出手放在希爾薇頭上，輕輕地摩挲著，心情復雜：“我不會拋棄你的，我發(fā)誓?！?/p>

她似乎安心了一些，猶豫了一下又開口道：“那么希爾薇可以為主人做些什么嗎？我雖然不會做飯，也沒什么技巧，但是簡單的家務我還是會做的。”

不讓她做家務只會加重她的心理負擔?！澳敲?，你就負責洗碗和掃地吧。”

“洗碗和掃地……”她小聲念著，“我明白了，主人?！?/p>

我準備走出去的時候，她在我身后開了口：“主人?！?/p>

“什么事？”我回頭。

“我相信您……那句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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