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xué)畢業(yè)前，我爸帶我去酒吧見世面。

酒過三巡，他昏倒在桌上。

調(diào)酒師慢條斯理地轉(zhuǎn)著酒瓶，語氣輕蔑：

「你帶的男人怎么一個不如一個？」

1.

「小夏啊，你馬上要進(jìn)入社會了，得知道自己的底線在哪里?！?/p>

「今兒咱走一個，不醉不歸！」

我看著舌頭開始打結(jié)的親爹，無語凝噎。

這老頭不知道看了什么雞湯文學(xué)，突然父愛泛濫，非要拉著我來測試酒量。

我拗不過他，被揪到了這家新開的網(wǎng)紅酒吧。

招呼我們的調(diào)酒師個子很高，五官銳利，在如此昏暗的燈光下都能看出是個帥哥苗子。

喲，還是個熟人。

他先是挑眉笑笑，目光移至我挽著我爹的胳膊上后，面色難看了起來。

屁股還沒碰到椅子，酒已經(jīng)上了桌。

我面前是一杯飲料似的莫吉托，而我爹面前擺了一杯聞著都胃疼的長島冰茶。

不知內(nèi)情的老爹還疑惑地問：「我們沒點(diǎn)??？」

調(diào)酒師小哥用冰錐一下下鑿著冰球，語氣沒什么波瀾：「進(jìn)店情侶免費(fèi)贈送?！?/p>

我爹秉承著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原則，揉了揉我的腦袋，「寶寶，有你真好。」

我也起了捉弄人的心思，順勢依偎在我爹肩頭，「感恩有…」

話還沒說完，就被調(diào)酒師「哐哐哐」砸冰的聲音打斷。

他冰冷的視線在我身上不斷掃視。

那一瞬間，我感覺他砸的不是冰球，而是我的腦袋。

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再回頭，我爹半杯酒已經(jīng)下肚，還沖我舉起杯子，「咱倆喝一個！」

我端起酒杯跟他狠狠一磕，「人生難有幾回醉，要喝一定喝到位！」

我爹被我這氣震山河的祝酒詞鎮(zhèn)住了，一口悶下。

調(diào)酒師瞬間又端了一杯上來。

「一條大河波浪寬，端起這杯咱就干！」

「有緣千里來相會，能喝不喝很不對！」

「…」

「看您一直不說話，喝酒肯定不害怕！」

「人生得意須盡歡，這杯美酒咱得干！」

一句詞，一杯酒。

等我把肚子里的存貨都蹦出去，我爹已經(jīng)暈倒在桌上。

而我面前的杯子滿滿當(dāng)當(dāng)，一滴未動。

專業(yè)酒托，六親不認(rèn)。

調(diào)酒師不知道什么時候放過了冰塊，開始在我面前開始轉(zhuǎn)起了瓶子。

拋起、接住、轉(zhuǎn)身、搖晃。

本來長得就不錯，這么一嘚瑟，酒吧里此起彼伏的尖叫幾乎將我震聾。

「騷包。」

我在心底默默評價了一句。

他似乎聽見了我的心聲，「Duang」的一聲把一罐紅彤彤，賊喜慶的旺仔牛奶放在了我面前。

他半倚在吧臺上，逐漸向我靠近。

漂亮的睫毛像扇子一樣忽閃忽閃，溫?zé)岬臍庀湓谀樕希?/p>

「顧念夏，你帶的男人怎么一個不如一個？」

我在心里笑得開懷，面上卻裝得波瀾不驚，甚至微微皺起眉頭，

「謝塵，這是我最重要的人?！?/p>

「還請你放尊重一點(diǎn)?！?/p>

他臉上的表情凝固一瞬，將腦門上的發(fā)帶解開，「顧念夏，你說話得算數(shù)！」

謝塵白凈的額頭上有一道嫩粉色的新疤。

我的杰作。

2.

前陣子舍友麗麗過生日，整個宿舍來酒吧玩，結(jié)果遇上了變態(tài)。

對方幾人嘴又臟又臭，還伸手亂摸。

我沒忍住，飛過去一個酒瓶子。

沒砸到變態(tài)，反而砸到挺身而出的謝塵腦袋上。

他扭著對方手臂，用膝蓋狠狠將人按在地上，腦門上血嘩嘩直流。

一時間無人敢上前。

就我這個罪魁禍?zhǔn)啄懽哟?，順手從吧臺扯了塊布，按在了謝塵腦袋上。

他抽了口冷氣，咬著后槽牙蹦出一個字：「媽…」

我可能是喝多了酒。

一時間母愛泛濫又向前走了半步，用另一只手揉了揉他軟乎乎的頭發(fā)，柔聲安慰：

「媽媽在，不疼不疼！」

「一會兒媽媽帶你去醫(yī)院?！?/p>

麗麗輕扯著我的衣擺，在我耳邊小聲問：「有沒有可能，他在罵人？」

我看了看男人又黑又亮的狗狗眼，以及眼角下一顆小小的紅痣。

心想：怎么可能？這么乖的孩子怎么可能罵人。

他似乎也被我的動作唬住，過了一會兒才把腦袋移開，嘆了口氣：

「我想說，這是抹布，別往我腦袋上摁?！?/p>

我觸電般，倏地松開了手。

血又一次涌出，我反手再次摁上去，「湊合湊合吧！」

3.

我暈暈乎乎地跟著救護(hù)車到了醫(yī)院。

交錢時才發(fā)現(xiàn)，手機(jī)、銀行卡都放在麗麗包里，而她此刻正在派出所做筆錄。

所以我現(xiàn)在，一分錢都沒有。

我舔著臉求謝塵去交個錢。

一千一百八，讓他六張收支平衡的信用卡全面開花。

看著他手機(jī)界面上蹦出的一個又一個催繳短信。

我有點(diǎn)懵，忙不迭地道歉：「對不起，我明天加倍還你！」

謝塵低著頭，撥弄著頭上的紗布，許久才說：「不用了?！?/p>

「我還沒窮到靠這個掙錢?！?/p>

我焦急地反駁：

「那咋能不用呢？」

「我把你弄成這樣，肯定得負(fù)責(zé)啊！」

看著整個人都頹廢起來的謝塵，我愈發(fā)覺得自己不是個東西，手足無措地立在一旁。

等反應(yīng)過來時，謝塵已經(jīng)跳下病床往外面走去。

他腿太長了，一步頂我兩步。

我小跑著追了半天，累得氣喘吁吁，卻依舊離他越來越遠(yuǎn)。

看著前方繞遠(yuǎn)的行人出入口還有近在咫尺的車輛出入口。

我腦子一熱就決定從出車口跨過去。

結(jié)果剛邁過去一條腿，抬桿自動升了起來。

我被掛在了上面。

喝酒真誤事??！

「謝塵！謝塵！」

「你救救我謝塵！」

「我給你介紹客戶，介紹一百個！」

「不然你提個要求，我肯定滿足你。」

謝塵最終還是回來救我了。

具體怎么下來就不說了，反正代價是我褲子上一大塊布料。

謝塵脫了外套圍在我腰上，「真是欠你的！」

我揉著他洗得發(fā)白的襯衣，送去遲來的道歉：「對不起?！?/p>

「剛才的話肯定做數(shù)。」

謝塵擺擺手走進(jìn)漆黑的小路，我卻從他直挺的背影里看出些落寞。

4.

「顧念夏，你之前說的還沒做到呢！」

低啞的聲音將我從回憶里拉扯出來。

我這才注意到，謝塵的手不知道什么時候扣在了我肩膀上。

力氣很大，我掙扎了一下沒躲開，于是順著他的力道往吧臺上一趴，

「答應(yīng)你的顧客，我可是做到了?！?/p>

「前陣子我把偏癱兩年的七舅姥爺都請出山，就為了湊一百個人?！?/p>

「現(xiàn)在應(yīng)該不欠你什么了吧？」

謝塵的手繼續(xù)用力，似乎在隱忍克制著什么。

他的眉心皺起，眼角的紅痣似乎都比以往明艷兩分。

我盯著他看了許久，可他依舊不說話。

索性轉(zhuǎn)頭準(zhǔn)備把昏睡的老爹拖走。

我的手還沒碰到親爹的衣角，就被謝塵攥在了他那雙布滿老繭的手里。

粗糙、冰涼、有力、顫抖。

「你說過要答應(yīng)我一個要求的?！?/p>

我挑了挑眉，勾起嘴角笑著問：「什么要求？」

謝塵的手突然抽走，垂在身體兩側(cè)，攥緊、松開，再攥緊、再松開。

許久之后，他從嘴里擠出來一句：

「你能不能再堅持堅持？」

我沒太明白他的意思，只能順勢問：「堅持什么？」

謝塵又不說話了。

很難想象眼前這個低著頭，靦腆得跟個孩子似的男人，剛剛卻像花孔雀一樣在酒柜前游刃有余。

「你是牙膏嗎？非得一點(diǎn)點(diǎn)擠，有話快說有屁快放不好嗎？」

我沖他喊了一句，然后架起親爹就往外面走。

「你應(yīng)該擁有更好的。」

沒走兩步，我聽見了謝塵的聲音。

音量很小，像是在說給我聽，又像是自言自語。

我沒有回頭，繼續(xù)往外走。

馬上就要走出酒吧大門時，我聽見了謝塵撕心裂肺的吶喊：「念夏，你能不能等等我？」

腳下有個不易察覺的門檻，我被謝塵一嚇，帶著親爹在門口踉蹌了一下，相互攙扶下才穩(wěn)住身體。

再回頭看，謝塵已經(jīng)不見蹤影，只剩下一杯說不出名字的酒立在那兒。

或許就這么錯過了...

5.

我把親爹塞進(jìn)后排，倚著車門用手機(jī)叫了個代駕。

冷風(fēng)吹得臉冰涼，我呆呆地看著天上細(xì)細(xì)窄窄的彎月，心里說不出的疲憊。

所有人都知道我在追謝塵，除了他自己。

送水、送鞋、送衣服，只要用錢買來的，他一概不收。

但我并沒有退縮。

我開始帶著同學(xué)去捧場，拿大冒險當(dāng)幌子去給他出各種各樣的難題。

后來，最好的朋友、親人，輪番上場給我創(chuàng)造機(jī)會。

期末時，我拿著書本在吧臺上趕實(shí)驗(yàn)報告，舔著臉讓謝塵給我舉手電筒。

每一次，他都沖我笑。

笑得越來越燦爛，笑得跟他特意藏在酒柜下的旺仔牛奶一樣——熱烈、開朗。

可當(dāng)我想要越過朋友這道屏障時，他就會立刻冷下來，變得疏離淡漠。

堅持？

我也是人，再滾燙的心也會變涼。

6.

代駕師傅來了。

我用屁股把親爹往里拱了拱，跟他一起坐在后排。

車剛啟動，他突然開口：「喜歡調(diào)酒那小伙子？」

我嚇了一跳，一臉震驚地轉(zhuǎn)頭看他。

親爹搓了搓自己的臉，直了直身子端正坐好，

「你爹我那么多酒局，咋可能被你個小丫頭片子忽悠了。」

「一進(jìn)門就看出你倆有事，這不是給你們創(chuàng)造機(jī)會嗎？」

「你爹我眼還是很尖…」

看著他越說越上頭，我忍不住手動幫他閉了麥，「爸，你閨女的初戀可能要無疾而終了。」

車?yán)锍聊昧钊酥舷?，我搖下車窗，任冷風(fēng)又一次把臉吹得毫無知覺。

我爹看不下去了，柔聲安慰著：「小夏，喜歡就去追。」

「不要像我跟你媽一樣，錯過就是一輩子?！?/p>

我爹從不避諱跟我說起已經(jīng)去世的媽媽。

母親生我那天，他在外面跟客戶喝酒，趕到醫(yī)院時大人沒了，只剩下一個我。

那是他一輩子的遺憾。

遺憾沒接通母親的最后一通電話；遺憾早上沒給母親買愛吃的小籠包；遺憾前幾天兩人為了孩子的名字大吵一架。

「小夏，如果今天是人生的最后一天，你后悔嗎？」

我在心里一遍遍問自己，每次的答案都是肯定。

代駕師傅突然出聲：「我要是不說出來肯定后悔?！?/p>

「二位能把車窗關(guān)上嗎？吹得我后腦勺哇涼?！?/p>

7.

我把裝醉的親爹扔馬路邊了。

代駕師傅掉頭把我送回酒吧。

人散得差不多，謝塵正低著頭擦玻璃杯。

我站在門口，深深吸了一口氣，做出最后一次試探：「謝塵，我不想等你了！」

他猛地抬頭看向我，手上的杯子微微顫抖，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我一步一步向謝塵靠近，語氣堅定：「但或許，我們可以試著一起走下去?！?/p>

他手上的杯子掉落在地，發(fā)出一聲脆響。

老板娘慌慌張張地從休息室跑出來，發(fā)現(xiàn)是我倆后迅速剎車。

她連拖帶拽地把謝塵從吧臺后面揪出來，用力推到我面前。

露出一個我什么都懂的微笑，「我收拾，你們倆小孩兒玩去吧！」

我跟謝塵肩并肩走著，兩只手時不時碰上，但卻始終沒有牽在一起。

這一路很長很長，謝塵帶著我七拐八拐，走了很久，終于看到一片老樓區(qū)。

我們無言地坐在褪了色的長椅上，他脫下外套替我披好，這才開口，

「念夏，我知道你對我有童年濾鏡，但生活只靠這些遠(yuǎn)遠(yuǎn)不夠?！?/p>

我詫異地看向他，這一晚上心像是坐了過山車般七上八下。

周圍這幾個人總能出其不意地令我那些掩藏著的小心思暴露無遺。

謝塵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指了指我的手機(jī)屏保。

上面有一句花體字：不要害怕陰影，這恰恰說明走出去就有陽光。

「這句話是我父親告訴我的，小時候我曾說給過一個被人欺負(fù)到哭鼻子的小女生聽?！?/p>

「是你吧？」

我被人戳穿了心思，低頭絞著衣角，回憶著那天下午跟謝塵的初遇。

我出生后，母親去世，父親整個人狀態(tài)極差，只能將我送回鄉(xiāng)下爺爺奶奶家。

他們看我沒爹疼沒娘愛可憐巴巴，于是換著花樣給我喂飯，一來二去，我變得又圓又胖。

小學(xué)嘛，總有幾個嘴欠又討人厭的男孩兒，他們嘲弄我、挖苦我，把我惹哭后還大喊著：「快看，肥豬哭咯！」

我躲在角落的陰影里縮成一團(tuán)，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突然有個男孩兒遞過來一張紙巾。

陽光下，他眼角那顆小小的紅痣和閃閃發(fā)光的名牌永遠(yuǎn)刻在了我的心里。

小男孩兒老成地對我說出了那句話，可當(dāng)時我隱約聽成：「不要害怕、揍出去」

于是我流著鼻涕舉著拳頭，靠著更勝一籌的體重把那幾個倒霉孩子痛揍了一頓。

果然，陽光立馬明媚了起來。

老師叫了家長，外出打工的親爹姍姍來遲，把我接到身邊開啟了又當(dāng)?shù)之?dāng)媽的日子。

如今這句話是我見到謝塵后憑著褪色的記憶拼湊出來的，沒想到還真對了。

我對他確實(shí)有童年濾鏡，但不止于此。

在一次又一次的接觸中早已越陷越深。

我扭頭看向謝塵緊繃的下顎，大膽地握住了他冰涼的手。

「我確定，我對你不是一時上頭，而是喜...」

話沒說完，嘴卻被捂住，他的眼里映出我有些泛紅的臉和天上的點(diǎn)點(diǎn)星光。

他說：「請你聽完這個故事，如果你依舊堅定，那就換我先來?！?/p>

我沒再說話，只是往謝塵身邊靠了靠。

等著他來講述這未曾見面的十幾年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這個故事可能會有點(diǎn)啰嗦?！?/p>

8.

從前有一個小男孩，他生下來就被爺爺奶奶養(yǎng)大。

父母只會在過年過節(jié)時回家，但他依舊覺得他擁有最好的家庭。

幾年之后，他有了一個弟弟。

他以為弟弟會跟他一樣在鄉(xiāng)下長大，一年只能見父母幾次，但并非如此。

他的父母把弟弟帶在了身邊，跟他說：「弟弟還小，等爸爸媽媽掙了錢就把你也接回來?！?/p>

小男孩兒信了，乖乖地在村里等著，把父母說的每一句話都記下來奉為圣旨。

但他沒有等到父母來接，即使?fàn)敔斈棠膛d高采烈地告訴他：「你爸媽掙了大錢，在大城市買上房子、車子和鋪面了?！?/p>

依舊沒人來接他。

再見到父母是十二歲那年的春節(jié)，男孩兒想到大城市去看看，去學(xué)習(xí)去生活，想要跟父母住在一起，但又一次被義正辭嚴(yán)地拒絕了。

那是他第一次哭鬧，纏著父母不要離開。

最后挨了一頓打，還是沒能挽留住。

也是因?yàn)闉樗?，父母帶著弟弟回城時，天黑了，車子從山上翻了下去。

父親當(dāng)場去世、母親中度燒傷、弟弟下肢癱瘓。

爺爺奶奶受不了刺激相繼離世，偌大的一個家就只剩下了他。

這次他如愿以償?shù)仉x開了鄉(xiāng)下，去到了城里。

母親指著鼻子罵他，說他是一切的罪魁禍?zhǔn)住?/p>

弟弟不愛說話，咕嚕嚕的輪椅聲無時無刻不在鞭笞他的良心。

周圍的鄰居指指點(diǎn)點(diǎn)說他是個掃把星，就連他自己也時常這么認(rèn)為。

他想過離開這個世界，但他知道不可以。

病了的母親和殘疾的弟弟需要他，于是他把贖罪作為這一生唯一的目標(biāo)。

后來，有個光芒萬丈的小姑娘闖進(jìn)了他的生活。

他知道，自己這樣的情況只會拖累別人，于是選擇冷眼相待，但不知不覺間心里早已裂開了層層疊疊的縫隙。

「念夏，我跟你說這些不是為了謀求同情?！?/p>

「你很好，所以我不希望你在未來受更重的傷害，所以提前把這些告訴你?！?/p>

「我希望你想清楚了，再給我答案好不好？」

謝塵有一雙很好看的眼睛，那雙透亮的眸子泛起水霧。

他目光灼灼地盯著我，像是期待也像是祈求。

少女未經(jīng)波折，最不缺敢闖敢拼的雄心。

我揉著泛酸的眼睛，將眼淚憋回到眼底，只一個勁兒地點(diǎn)頭。

謝塵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是我從未見過的璀璨。

他不知所措地站起身，突然雙膝跪地，似乎覺得有些不妥，又換成了單膝。

他伸出一只顫抖的手，問我：「顧念夏，我喜歡你，你可以跟我在一起嗎？」

我把手從溫暖的兜里掏出來，卻惡作劇般地高舉不放。

我問他，「你以后有事還瞞著我嗎？你會不會突然變卦？」

他猛烈地?fù)u頭，像是一只瘋了的哈士奇。

「不不不?！?/p>

「從今往后，只要你不松手，我就一直在。」

我笑著將手放在謝塵有些涼的手心中，與他在漆黑的夜里緊緊相擁。

9.

我心滿意足地回了家。

剛進(jìn)家門就被坐在客廳的老爹嚇了一跳，他捏著嗓子重重咳了一聲，

「從實(shí)招來！」

我有些心虛地順著墻邊想溜，結(jié)果親爹一拍沙發(fā)，「去哪兒?。俊?/p>

下一秒，我已經(jīng)沒骨氣地坐在了他面前的小馬扎上。

親爹挑了挑眉問：「成了？」

我羞紅了臉，微不可察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語氣帶了些驕傲：「成了！」

「這人你應(yīng)該聽說過，之前跟我一個小學(xué)，姓謝?！?/p>

村里跟城市不同，這些線索已經(jīng)足夠讓我爹推理出謝塵的真實(shí)身份。

他的眉頭擰成一個川字，本就有細(xì)紋的臉上如今更顯滄桑，許久之后他嘆了口氣，聲音也沒了剛才的好奇與探究，

「你想好了？你要知道跟他在一起會經(jīng)歷什么?！?/p>

「我不會干擾你談戀愛，但在此期間我也不會給你經(jīng)濟(jì)上的幫扶。」

「撐不下去就回來，你爹給你找更好的。」

我點(diǎn)點(diǎn)頭，表白成功的熱情與雀躍被迎面潑來的一盆冷水澆滅。

默不作聲地回到房間，手機(jī)界面彈出謝塵發(fā)來的消息：

「念夏，如果后悔了就告訴我?！?/p>

「你值得更好的?！?/p>

一股莫名其妙的怒意涌上心頭。

我總覺得這兩句話看似是將主動權(quán)交給了我，但其實(shí)謝塵從始至終都給自己留了余地。

一個隨時抽身的余地。

看了看表，已經(jīng)凌晨兩點(diǎn)了，明天還要去學(xué)校交材料，我給謝塵回了句：

「有事兒明天再說吧！」

「晚安?！?/p>

轉(zhuǎn)頭倒在了床上。

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明明眼睛酸得要死，腦袋也轉(zhuǎn)不動了，可精神卻亢奮得要命。

我撈起手機(jī)又看了一眼，「對方正在輸入」的標(biāo)簽來回閃爍，許久之后出現(xiàn)了五個字：「晚安，女朋友?！?/p>

看到這兒，沉入谷底的心慢慢上浮，困意開始像洪水一般瞬間將我淹沒。

10.

再睜眼，陽光已經(jīng)鋪了半床，我困得要命，余光卻掃見手機(jī)屏幕上跳得正歡的名字：謝塵。

瞬間清醒。

我抓起手機(jī)放到耳邊，喂了六百八十一聲后才發(fā)現(xiàn)沒摁接聽。

「一起吃個飯？」聽筒那邊傳來謝塵的聲音，帶著微微的沙啞，別有一番風(fēng)味。

「好。去哪？幾點(diǎn)？」我沒什么骨氣的直接答應(yīng)。

「我已經(jīng)在你家樓下了?！?/p>

我猛地從床上蹦起來，有點(diǎn)兒暈，又趕緊躺下。

「你...等我會兒?！?/p>

我飛快地刷牙、洗臉、洗劉海，最后在要不要化個妝上猶豫了一下。

老娘天生麗質(zhì)。

我給自己催眠了一下，隨便從衣柜里找出一條裙子一套就跑下了樓。

謝塵還穿著昨天那身衣服，我心里有點(diǎn)不忿，怎么能這么對待首次約會呢？

可當(dāng)我跑過去看著他發(fā)青的黑眼圈時才意識到，他可能根本沒回去。

昨夜把我送回家之后，他一夜未睡。

「謝塵！」

我一邊喊著他的名字一邊撲過去，而他露出了燦爛的笑容穩(wěn)穩(wěn)將我接住。

「走吧，去吃個飯，然后看個電影？」

「然后再吃個飯，玩?zhèn)€密室，再吃個飯？」

謝塵有些緊張地規(guī)劃著今天的安排，而我的注意力全在他的手機(jī)屏幕里那個十分詳細(xì)的思維導(dǎo)圖上。

情侶必做的十件事、情侶必去的六個地方、電影院曖昧小技巧、接吻前幸福感飆升小秘訣。

為了讓他攻略不白做，我決定下午再去找導(dǎo)師交材料。

我扣了扣謝塵的手心，揚(yáng)起一個燦爛的笑，「好，不過下午我得去趟學(xué)校。」

我?guī)еx塵到了家附近經(jīng)常去的早點(diǎn)攤。

老板是個中年女人，人挺好，看到我倆之后發(fā)出了郎才女貌的贊嘆，并送上了一份豆?jié){油餅大禮包。

我看著比臉還大的油餅突然就不知道該怎么下嘴了。

明明之前還跟親爹在這兒比誰能三口吞個餅，如今卻連是上手還是用筷子都得好好思考思考。

扭頭看向謝塵，他倒是游刃有余。

可再仔細(xì)瞅，他那嘴貼著碗邊得有兩分鐘了，豆?jié){的水平面一點(diǎn)沒下去。

謝塵的視線突然向我飄來，目光對視老臉一紅，我倆傻樂一陣兒這才開始吃飯。

「女朋友，送你個禮物吧！」

謝塵神秘兮兮地從背包里掏出個盒子，推到我面前。

我抑制了一下不斷上揚(yáng)的嘴角，小心翼翼地打開了禮盒，是個歪歪扭扭的玻璃杯，樣子有點(diǎn)特別，杯底刻了 gnx&xc 的字母。

「你什么時候做的？」

謝塵抿了抿唇，「昨天夜里，去了之前打工的手工店，跟老板一起弄的。」

「玻璃杯也算是咱倆的定情信物。」

我愛不釋手地擺弄著，「老板脾氣不錯啊，大半夜都讓你進(jìn)去?！?/p>

他撓撓頭沒說話，看來過程也不是非常順利。

我往杯子里倒了點(diǎn)礦泉水，突然一股絢麗的七彩光芒闖入視線，響起了極其動感的 BGM：

「愛情不是你想買想買就能買，最后又要用真愛把我哄回來...」

太時尚了。

我趕緊把水一口悶了，但它依舊響個不停。

周圍人都露出了年輕人玩得真花的表情。

謝塵也嚇了一跳，把杯子里還剩下的幾滴水喝個干凈，又用紙巾仔仔細(xì)細(xì)地擦拭了一遍。

終于停了。

我感覺太陽穴還在跟著節(jié)奏「突突突」跳個不停。

謝塵訕訕開口：「老板說這是最新技術(shù)，小姑娘肯定喜歡，我沒想到...」

我擺擺手，趕緊把杯子裝回到包裝盒里。

「我覺得還...不錯?！?/p>

「不過那老板，要么單身，要么上歲數(shù)了吧？」

謝塵點(diǎn)點(diǎn)頭，肯定了我的猜想，「母單?！?/p>

11.

我回了趟家，把下午要交的資料裝進(jìn)包里。

更重要的是，我要把這個杯子收好，省得謝塵怕丟臉反悔。

耽擱了點(diǎn)時間，他買的文藝愛情片已經(jīng)開始了。

于是我們只能在鬼片、武打片以及動畫片之間選擇一個。

糾結(jié)了半天，謝塵買了最貴的 4D 武打片，還配了個超大的爆米花桶。

我往嘴里扔了幾個剛出鍋的爆米花，嘟囔著：「也不用買這么貴的?！?/p>

謝塵拿著票在看一會兒應(yīng)該去哪個廳，聽到這兒突然把票塞進(jìn)兜里。

他捏住我的腮幫子，慢慢地靠了過來，眼角淚痣泛出一抹妖艷的紅。

我緊張又期待地閉上眼，溫?zé)岬母杏X慢慢襲來，但又許久未動。

好奇地悄悄睜開了一只眼，正好撞進(jìn)謝塵含笑的眼睛里。

他拿著顆爆米花，惡作劇般貼在我的唇上。

熱流一下子涌到臉頰，我惡狠狠地咬了下去，牙齒掃過他的指尖。

這下他的臉也紅了個透，連帶著耳朵也粉嫩嫩的。

電影開始了，我后悔了。

本以為漆黑幽暗的空間里，我跟謝塵的感情會成倍迸發(fā)，在拿爆米花的時候小手一牽，歲歲年年。

但 4D 武打片太激烈了，無論正派反派誰挨打，最終被揍的都是縮在椅子里的我。

我感覺自己剛吃進(jìn)去的爆米花都快顛出來了。

側(cè)面伸出一只手輕輕撥起了攔在中間的扶手，貼著我的后背慢慢溜過去，攬住肩膀。

我順勢靠在謝塵肩頭，緩解一下眩暈感。

屏幕里的武打巨星突然來了一個飛踹，后背的推力讓我跟謝塵同時蹦了一下。

一起一落間我們的距離越來越近。

熒幕上的畫面開始變得恍惚，忽明忽暗間似乎所有的喧囂聲都漸漸褪去，只留下彼此的呼吸。

謝塵攥著我肩膀的手微微用了些力，耳邊傳來輕如羽毛般的聲音：「念夏?！?/p>

我偏頭向他看去的瞬間，一個輕吻落在了眼睛上。

謝塵飛快地逃離，喉結(jié)微微滾動，在不斷的顛簸中以及周圍人的吱哇亂叫中，我聽見他說：

「顧念夏，」

「我好喜歡你啊?！?/p>

12.

謝塵的學(xué)習(xí)能力真不錯，僅靠一個思維導(dǎo)圖就能讓我心里的小鹿上下亂竄。

就是這鹿竄地太厲害，電影結(jié)束時，我甩開謝塵的手沖進(jìn)了衛(wèi)生間。

在我吐得昏天黑地時，有人敲響了隔間的門。

「顧念夏嗎？給你水！」

我百忙之中抽空開了門，一個穿白色衛(wèi)衣的姑娘拿著瓶礦泉水站在門口。

「給，你男朋友讓我?guī)兔нM(jìn)來的?！?/p>

「嘖，我好不容易要個微信還得吃一嘴狗糧…」

姑娘絮絮叨叨地走遠(yuǎn)了。

我撐著墻緩了一會兒，仔仔細(xì)細(xì)漱完口，又洗了把臉才從衛(wèi)生間出來。

謝塵急得滿頭汗，懷里抱著胃藥、暈車藥、糖、礦泉水、電解質(zhì)水…

看起來像是開了個雜貨鋪。

「念夏，你沒事吧？我…」謝塵小跑兩步湊過來。

我伸手從他懷里拆了顆奶糖扔進(jìn)嘴里，甜味迸發(fā)，瞬間緩解了嘴里的酸澀。

「沒事兒，就是有點(diǎn)兒暈，緩一下就成。」

謝塵安排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挠媱澾€是沒能實(shí)現(xiàn)。

他擔(dān)心我胃不舒服，我看著他倆黑眼圈怕他撅過去。

最后還是謝塵拍板：

「我把你送到學(xué)校再回家！」

大學(xué)四年，這條路走過無數(shù)回了，可跟謝塵一起走就是感覺不一樣。

直到我飄進(jìn)導(dǎo)師辦公室時還覺得恍惚。

「小夏，這個校企合作機(jī)會很難得，好好干！」

導(dǎo)師將推薦信遞給我，百般叮囑。

這是我最喜歡的公司之一，自然會認(rèn)真對待。

回家后，我將好消息分享給了親爹和謝塵，他倆態(tài)度倒是出奇一致。

「你肯定沒問題的，加油！」

于是我的社畜生活，裹挾著甜絲絲的初戀馬不停蹄地向前奔跑著。

謝塵會在我疲憊時偷偷送來奶茶跟小蛋糕；會在我忙碌泄氣時悄悄出現(xiàn)帶來驚喜；而我下班后也會去酒吧小酌一杯，欣賞一下自家男人的帥氣。

和每一對談戀愛的小情侶一樣，我倆的日子平淡、忙碌，卻又說不出的充實(shí)。

13.

生活也偶有意外發(f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