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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瀾之家。

因為還是早上，頭上那塊那片藍白相間的霓虹燈招牌并沒有點亮，其實這幾天都沒有怎么亮過。據(jù)馬六說，自從他們倆離開滄瀾，就有人給滄瀾之家送了份大禮，害他們一直把店門關到了今天。

半抬著頭盯著那塊招牌，未曾亮起的霓虹燈呈現(xiàn)出原本的顏色，藍白色的海洋風透露著古老陳舊之意，多多少少有些上個世紀海島街巷的風情，瞬間勾起了方末回憶深處的童年。

一條老街，一群故人，恍惚中……老街不再，故人離散。

“怎么不進去?。肯胧裁茨?？！”把車停到后面，顧濤本來可以直接從后門進去，但他就是中了邪的想去前門看看，結果還真被他遇見雙手插兜仰著脖子不知在看什么的方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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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顧濤親自開車帶他來店里，兩人竟然一路無話。不過都是稀松平常的事，今天車里的沉悶氣氛卻多少透著些不尋常，可是方末左思右想也想不通是哪里出了問題。開始方末以為問題出在顧濤身上，觀察了一路也沒看出什么所以然來。他又想，會不會是自己哪里表現(xiàn)得有問題？被顧濤看出了什么？可又一想，他最大的問題不就是他的臥底身份么？！難道顧濤看得還不夠清楚么？！

就這么想了一路，方末一路上都側著頭看窗外的風景，完全沒有感覺到顧濤也在透過后視鏡看他。

直到下了車，抬頭仰視那塊招牌時，方末才恍惚中有種開竅的感覺，問題大概還是在他。顧濤對他還是那個樣子，只除了那一袋子……糖葫蘆。最初他僅僅是把那袋零食當成了顧濤對他的試探，可仔細一想，又能品出一些奇妙的東西……一些他越想看清卻越看不清的東西。

方末越想越肯定，最先不對勁的不是顧濤，而是他。

于是他更心慌了。

聽到顧濤在耳邊說話，方末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居然站了很久，他指指那個招牌，手點了好幾下，才憋出一句，“還是亮著好看。”

“……你沒事兒吧？怎么說話前言不搭后語的……沒睡醒？”以為他就是隨意的感慨，顧濤沒有多想，手臂搭在方末肩膀上，推著他進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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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到店里，方末才領會到那句“被消防約談”到底給顧濤找了多大麻煩。

店里原有的風格性裝飾被工人拆得一干二凈，即使是現(xiàn)在，也依然有不少工人在動手施工，“這……真拆啊……濤哥，咱們這店剛裝修完，是不是都給拆干凈了？”

“心疼了？”搭肩膀的手臂自覺地下落在大臂上，顧濤手一摟，帶著方末閃過了從頂棚上垂下來的繩子，“嘿！上面干活兒小心點兒！”

兩人貼近的都能感受到顧濤說話時的震動，方末感覺有點別扭，借著躲避的機會轉個圈閃到了顧濤另一側去了，“沒，沒事兒?！?/span>

顧濤也察覺到自己剛才的行為有點兒過了，方末并不需要這種程度的保護，不，也許說成是照顧更合適一點兒。雖然一時間想不清他怎么會這樣做，還做得這么自然，以至于心有點兒亂，不過顧濤更知道方末又不是那些嬌花似的女人，著實沒必要。

　　

手臂空了一下，顧濤順便伸手指了指前面，那邊原來是一片藍白色涂裝的金屬管，蒸汽朋克范兒，現(xiàn)在黑黢黢的，拆的像個黑洞，“就這兒，我打算裝一個玻璃房，四周單向玻璃，頭頂平面鏡，以后也就是咱們店里的賣點了。”

起初還仔細聽著，可聽著聽著方末就覺得味道不太對，什么單向玻璃，什么平面鏡……只怕這么裝完了引來的就該是掃黃打非辦公室的執(zhí)法人員了吧，直覺中顧濤可沒這么低級趣味，方末忍俊不禁，“濤哥……這么餿的主意該不會是馬六出的吧?！?/span>

顧濤也只是笑笑，“我倒覺得這主意不錯。”逗他逗得很開心，顧濤的玩心也上來了，“知道馬六說的時候我是怎么設想那個單面鏡的么？”

看著他憋笑都憋不住的樣子方末就知道這里面準沒好事，不過既然顧濤問了，那就是期待他接個下句，“怎么想？”

“反著裝。”兩根手指提提西裝衣襟，顧濤嘴角噙著笑意往前走進了最里面自己的辦公室。

停了一下去想那個反著裝的意思，隨即方末不由得扶額，他錯了，或許先來找麻煩的不是掃黃打非的成員，先來的絕對是第一個使用那個房間的客人！

因為店里的緊急改造，方末那間常用的包間暫時也掛上了施工中的牌子。滄瀾之家里房間眾多總有不用改建的，不過最舒服的就當屬顧濤的辦公室，方末并不介意和他在辦公室里擠擠。

可是剛剛的微妙氣氛完整的轉移到了只有他們兩個人的辦公室。

“不是要見周大柱么？”辦公室里最舒服的地方已經(jīng)被顧濤占據(jù)了，方末只能退而求其次，選擇辦公桌對面的椅子，落座后問他覺得最應該問的話。他看到對面的顧濤似乎若有所思的盯著側面的電視墻，但是放在桌上的手卻有節(jié)奏的動著手指敲擊著桌面。敲動手指……這是顧濤心中有事懸而不定的無意識反應——這也是方末通過這么久的觀察得來的結論?？娠@然顧濤心里的事和周大柱無關。

輕輕敲動的手指終于喚回了主人的神智，顧濤下意識的收手握拳，隨即又伸手按了下遙控器，打開了電視機，言語中倒是一點也不著急，“時間還早，陪我看看比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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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濤酷愛拳擊，從他無論哪套別墅都在最好的地方修建了拳臺就能看出來。方末更是多次和他交過手，憑良心說，顧濤打得不錯，就是比他差點兒。在心里默默地給顧濤的愛好打了個分，方末倒是走神的比剛才的顧濤還嚴重。

電視上的比賽已經(jīng)進入尾聲了，裁判正在大聲的讀秒，而幾乎穩(wěn)贏的勝者在不遠處孤獨的站著，還未落下的雙肩緊繃著，仿佛只要對手在十個數(shù)里站起來他就要再次沖上前給對方一記重拳。

“誰贏了？”顧濤突然問了句，問的方末摸不著頭腦。

但是顧濤的話他也不能不理，“那個倒地的……應該翻不了盤了吧？”

聽清方末說的話，顧濤終于正眼看了看他。方末的回答方式有些奇怪，雖然不算是答非所問，但亦不干脆直白，猜的久了顧濤不禁去思考方末這樣表達的深意是什么，“你看那個站著的，他不是更累么？”

“Four——Five——”電視里傳來裁判的讀秒。

順著顧濤的話意看了看所謂的“勝者”，方末也看出了點不對，雖然那個人并沒有劇烈的喘息，甚至臉色都沒有什么變化，但是從他額頭落下的汗水一直不斷。他的雙肩始終上提著，這使得他看起來依舊很有氣勢，可是在他雙眼中已經(jīng)看不到兇猛的勢頭。他還站著，卻馬上就要倒了，“他輸了？”

“他贏了?！鳖櫇⒅聊簧戏降臄?shù)字，“看戰(zhàn)績12回合在總數(shù)上他已經(jīng)贏定了，只是這一回合他會輸，輸?shù)煤軕K，甚至可能會死?！鳖櫇氖衷僖淮畏旁诹俗烂嫔?，他看向方末，眼神中帶著悠長的舒緩放松，“贏的是一場比賽，輸?shù)膮s是一條命，在你看來，值么？”

眼前只是一場比賽，但身在萬里之外看比賽的兩個人卻總是想借著一場比賽傳達些什么。方末隱隱感覺顧濤映射的就是他們倆的不同陣營，不同立場。不過他還不及說話，就看見屏幕里那個倒地的人居然真的站了起來，擺好了姿勢。而意料中的勝者在電光火石之間就被他一拳放倒。非常簡單的一記勾拳，勝者卻連躲都沒躲開，無聲的放下了他始終提著的雙肩，那一瞬間就似放下了所有沉重的包袱，放縱自己緩慢的向后仰倒過去。

讀秒的聲音剛剛響起，裁判便發(fā)覺事情并不簡單，于是屏幕里的人亂了，有人帶著擔架跑上了拳臺……

后面的混亂狀態(tài)沒有再被直播放送出來，取而代之的是一段增肌蛋白粉的廣告。

“他死了?！狈侥┻€在看廣告，看上面的演員扮演著拳王舉起了金腰帶。這句話也許方末不該說，他一出口就覺得失去了什么，明明是根本不認識的人，方末卻隱隱有著一種糟糕的感覺，像無意中窺探到了什么天機一樣，全身不自在。

正要換臺的手一頓，顧濤捏著遙控器，食指一下一下的點在那個小小的塑料殼上，但是他的手和遙控器都在桌面以下，方末看不見。顧濤在反省，他并不想把談話發(fā)展到這個程度，因為下一步他就要帶方末去私牢。他們的關系不該這么……如履薄冰。

“也許吧，”注意到方末在椅子里不舒服的挪動身體，顧濤以為他是傷口疼了，“是不是碰到了？”

下意識的抬手，方末還是沒敢碰，之前被他自己掙開的地方確實還在疼，不過他怕萬一出血一動會弄臟衣服，他不想顧濤知道，“沒事?！?/span>

“你不覺得最近說得最多的就是這句話了嗎？”現(xiàn)在店里沒有什么員工，有的都是裝修工人，顧濤需要什么也只好自己動手，“既然沒事，陪我喝一杯？”

“行，陪濤哥喝一杯。”方末笑了，眼角眉梢的笑意卻不及嘴角濃厚，是顧濤見慣了的樣子。

辦公室的酒柜里有不少好酒，但僅限于各種名字陌生的洋酒。平時顧濤都是拿來擺設多過品嘗，他本不好酒，偶爾一杯，情趣而已。之前開的一瓶已經(jīng)喝完了，酒柜的木格中空了一瓶的位置，顧濤隨手拿了空格右邊的一瓶，打開倒了兩杯。

身上有些不妥，方末發(fā)覺自己的手竟然在顫抖，整個身體有些僵硬的坐在椅子上，后背仿佛不能放松的緊貼著椅背，真皮的表面被他擠壓的發(fā)出了不怎么愉快的摩擦聲。方末不動聲色的把兩只手緊握在一起，十指攥緊，拇指掐在虎口上，指甲都用力到青紫才終于感受不到那陣莫名的顫抖。

“方末？”一直沒有聽見回應，顧濤倒了酒親自端過來，“行不行啊你？不行別勉強。”

“沒事?！绷晳T的又是這兩個字，方末默念著放松，讓自己正常的伸手出去把酒杯接住，“這不是躺習慣了，每天就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要人伺候嘛。”

“貧吧你就?！毕胫侥┑膫辉撟屗染疲贿^現(xiàn)在顧濤覺得他們需要這杯酒，“可惜了，這里沒有冰塊。”

方末不防備呷了一口，雙眼硬生生被嗆出了一層水汽，“這什么啊……”

從沒喝過洋酒，一入口就散發(fā)出來的辛辣和類似難言的燒烤堅果的味道幾乎讓他以為這酒過期了。

顧濤大方的笑話了他，“沒見識，沒喝過洋酒吧。”隨后“罪魁禍首”把酒瓶子甩手放在了桌子上。

放下折磨人的酒杯，方末端詳起那瓶酒，金閃閃的瓶子還真是晃眼，上面的英文他就眼熟一個，方末指指那個詞，對著顧濤賣弄，“哎這個詞我認識，Walker。走……走路的人？”

滄瀾之家的東西都是方末在備貨，除了顧濤房間里的酒。把瓶子收回來，顧濤但笑不語，正大光明的笑方末的“土包子”樣。

“這酒高級么？要是成本不高的話不如加在酒單上？說不定有人喜歡喝……”方末回想著顧濤喝酒的樣子，學著端起酒杯看，說的話就像是個普通的酒吧經(jīng)理。

這段太日常的對話讓顧濤心里的不安飄飄忽忽的就落了地。從回到滄瀾開始，他們之間就好像無端端的升起了隔閡，他覺得方末好像瞞了他很多事。不得其門的顧濤把方末一下子變成深藏不露的對手，他很想知道方末的秘密，卻也知道自己問不出，放在心里又十分在意。他不對勁，一定是因為什么，他也開始變得不對勁了。

顧濤的自我認知比方末來說要簡單，所以他能更快的從那些莫名的糾結別扭中走出來。所以顧濤需要周大柱，他們都需要一個發(fā)泄的由頭。

而那個倒霉蛋已經(jīng)在來的路上了。

…………

外面叮叮當當?shù)穆曇粢恢背掷m(xù)了整個上午。即使顧濤的辦公室隔音效果非常好，也還是能順著各種管道聽到枯燥乏味堪稱噪音的裝修動靜。

多虧了電視，拳擊比賽可能真的打出了人命，一連串的長達半小時的電視購物之后是賽馬轉播。及至中午，這房間里都靠著緊張又混亂的解說遮掩了無聊的噪音。

如果不是有人進來商討施工事宜，他們能在這里消磨一整天。

“老板，B3區(qū)那塊的縫隙是不是直接填上？”

“B3……區(qū)？”顧濤還不是很熟悉他們的施工圖紙，想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是哪一塊地方，他沒有趕著答應，也沒說不行，像是思考良久，才終于說話，“雖然很可惜，但還是先封上吧?！?/span>

“那我這就讓工人休息，下午上工把B3區(qū)封好?！笔┕さ墓ゎ^留下句話走了，還留下了個一頭霧水的方末。

“B3區(qū)？是哪兒?。俊笨搭櫇磺樵傅臉幼?，會不會有什么……

是私牢啊。

顧濤沒有直說，站起來活動了下身體，過去推推方末的椅子，臉上頗有些不滿，“走吧，帶你過去看看，看看人家消防給我們指點出來的最大隱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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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條路真是既熟悉又陌生。

跟著顧濤，方末走在面目全非的滄瀾之家里。隨處可見的不是熟悉的裝飾畫，取而代之的都是黑灰的水泥墻。這哪里是改造？簡直就是重建！而他們走的這條路……通向后廚。

方末忽然就明白顧濤要帶他去哪兒了，“濤哥……”

“別說話，進去看看。”為了方便裝修，后廚的兩個大冰柜都照上了苫布，推到了不礙事的角落里，曾經(jīng)被掩飾的好好的那道窄門現(xiàn)在扎眼的擺在他們面前，“不陌生了吧？”

窄門被顧濤推開，方末卻轉身看了看廚房內(nèi)部，果然發(fā)現(xiàn)正對著門就有一個監(jiān)控探頭，“為什么？”為什么你就這么讓我放了周大柱？

見方末似乎有不問清楚不罷休的勁頭，顧濤繞了半圈，先一步跨進了窄門。

里面還是原來的樣子，施工也只是拆除窄門，把入口用磚堵死而已。顧濤告訴他說這是消防特指的問題……竟然連消防部門都知道顧濤私設監(jiān)獄的事……他竟然還敢這么“從容不迫”，真是好大膽子！

私牢還是那四間。小方地磚鋪就的地面上落著一層灰，還有地方有些滲過來的水漬潮氣，混合著灰塵四處“開花”，一片一片地圖一樣。

“這里都夠拍恐怖片的了?！狈侥└项櫇_步，卻不想他竟然直接打開了一扇門，還做出邀請方末的姿態(tài)，方末趕緊拒絕，“我可沒這個興趣，濤哥。”

“你不是放了姓周的么？不想知道他做了什么嗎？”顧濤打開的就是最里面關過周大柱的那間，地上的東西吸引了他彎腰去撿。

方末沒辦法，只能跟過去看。他記得當時吩咐小弟把人送出去，他自己并沒有插手。這空監(jiān)獄里還能有什么？！

身份證。

竟然是周大柱的身份證。

手里的證件冰涼涼的，在地上扔了很久，沾了不少灰，方末抖了抖，拇指一抹，小小的塑料卡上出現(xiàn)了幾條深淺不一的劃痕，看上去好像是有人用它撬過什么狹窄的縫隙。方末翻來覆去的看，難道周大柱妄想用身份證越獄？！

“之前我在墻縫里找到的?！鳖櫇氖置嗣澴涌诖l(fā)現(xiàn)不止沒有煙，連戒煙糖都沒有，他捏了捏眉心，有點累，“你放了他，他卻想著整垮我。方警官，該收收你的善良和正義了。你真以為消防部門是桿槍么？誰能使得動他們你難道不想知道么？”

顧濤的話之于方末宛如醍醐灌頂，原來他一直被周大柱的窩囊表面蒙蔽了。原來他們在牽扯進那條運輸線路的時候就已經(jīng)……在別人的圈套里了。這樣一來，他們差點死在外頭就一點兒也不稀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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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