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歐文?

寒風凜冽，即使是最頑強的樹葉亦無力抵抗，枯黃沿著脈管浸潤了它的每一處，與枝干的連接亦干澀萎縮，只要隨便再來一點震動便會脫落墜地。但此時，實驗室里的綠化植物甚至才剛剛開花。一間訪談室內(nèi)，洛肯水箱實驗室的所有者洛肯·威廉姆斯不耐煩地靠在大落地窗旁邊的墻上，雙目透過寒風死盯著遠處將被殺死的枯木。而他身旁的那位庫蘭塔先生則全神貫注于房間里另一面墻上的單透玻璃，準確的說，是玻璃另一頭正在發(fā)生的……奇跡。

30mm厚的防彈玻璃像紙一樣被撕開，1立方米的鋼筋混凝土塊像豆腐一般被碾碎，而那位白發(fā)的菲林男孩，甚至都沒有動一下手指。誰又能想到，這位擁有如此破壞力的“源石技藝大師”，在一年前還是一個半死不活的感染者呢。

“令人驚嘆……真是令人驚嘆。”西裝革履的庫蘭塔的眼中仿佛要冒出火來。作為交涉代表，他本不應如此露骨地表達自己的興趣，經(jīng)驗老道的談判者會抓住這個漏洞，拿捏他的心思，導致最終能得到的收益大大減少。但這位洛肯……盡管在學界的聲譽兩極分化，但他顯然不是那種談判桌上的老手。

“我知道感染礦石病會以一種危險的方式增強感染者的源石技藝，但是這……”庫蘭塔敲了敲眼前的生理監(jiān)測面板，“所有指標的變化都正常范圍內(nèi)，感染病灶也沒有異常增生的跡象……很好，很好啊威廉姆斯先生，您真是做出了相當了不得的成就?。　?/p>

洛肯·威廉姆斯厭惡地轉(zhuǎn)頭撇了一眼興奮的代表，又無奈地再將頭轉(zhuǎn)向落地窗：“短期的穩(wěn)定沒有意義，我們多次的實驗結(jié)果都表示過量使用源石技藝后出現(xiàn)的嚴重排異和后遺反應始終沒能得到有效的解決。”

“沒問題，這完全不是問題……威廉姆斯先生。您現(xiàn)階段的研究成果已經(jīng)足以吸引我們的注意。我甚至可以明確地告訴您，今天我所看到的一切一定會讓上面的那幾位大人物牢牢地記住洛肯水箱這個名字。您之前申請的資金數(shù)額全數(shù)作廢，我們會為您提供更多。具體的安排請耐心等候下一次的會晤……我想，這不會超過七個工作日?！睅焯m塔理了理自己的西裝，拿起洛肯準備好的文件材料，快步離開了實驗室。

該死！終于轉(zhuǎn)過身來的洛肯·威廉姆斯，看著隔壁房間里雙目無神的孩子，心中只有這一個想法，絲毫沒有超額解決資金問題的解脫。

黑色的轎車里，庫蘭塔撥通了他的專屬內(nèi)線通訊頻道：“已經(jīng)證實，洛肯·威廉姆斯確實可以做出符合我們預期的‘產(chǎn)品’。不僅如此，在破壞力方面我們似乎還可以有更大的想象空間?！?/p>

“預計多長時間能夠拿到穩(wěn)定的‘產(chǎn)品’？”

“我不能保證，但我能確認即使是立刻將我所看到的一定數(shù)量的‘樣品’投入玻利瓦爾，局勢也會大大……”

“不要隨意揣測！”頻道那頭的聲音突然嚴厲，將庫蘭塔驚得一時說不出話來?！傲⒖贪巡牧纤蛠恚挥媒?jīng)過秘書，直接送到我的辦公桌上?！?/p>

“是……是！將軍。”一腳油門，黑色轎車陡然提速，向著最近的軍事基地全速前進。

我最近的事情有億點多。

自從搬到新的萊茵生命大樓，我們接到的科研訂單以及合作項目就呈指數(shù)級增長。時至今日，無論從運作規(guī)模還是實驗規(guī)格上，我們與半年前的狀態(tài)都完全不可同日而語。但這造成了一個嚴重的問題，相比于在科研成就方面取得的輝煌戰(zhàn)果，我們的人力資源問題不僅沒有得到緩解，反而更加捉襟見肘。

原本人員招募這檔事是由克麗斯騰和塞雷婭一手包辦，但隨著合作項目與日俱增，克麗斯騰幾乎天天縮在她的總轄辦公室里，連面都不露。塞雷婭除了要處理她自己的科研任務，還要忙活新成立的“防衛(wèi)科”的事。繆爾賽思又跑到不知道哪個荒山野嶺去考察新的生態(tài)系統(tǒng)了。帕爾維茨畢竟是個老人，還是個純粹的研究者，指望他能幫上我的忙還不如指望塞雷婭那個鉆石腦袋開竅。至于斐爾迪南……比起招員工，他更醉心于與各種科技企業(yè)打交道、談合作、簽訂單，單純給我增加工作量。后加入的工程科主任娜斯提是一個薩卡茲，這位土木老姐正籌備萊茵生命大樓的擴建工程。而且由于一些傳統(tǒng)原因，她比我這個無征種更敗人緣。結(jié)果我現(xiàn)在不僅要保證缺少主任的源石技藝應用科不停擺，還得去兼職招募員工、審計財務、撰寫報告、商務談判……尤其現(xiàn)在到了年底，我更是得三天內(nèi)出席12場合作項目的收尾接洽工作。不過好在這就是我在年前的最后一份工了，接下來的整整兩周我都可以躺在家里什么都不用干。而等到年后，那位經(jīng)由總轄直接批準的新人力資源部主任就可以抵達特里蒙城，全面接手我的額外工作，聽說是個沃爾珀美女，還是前藍卡塢大明星……

“那么最后一個地點是……洛肯水箱實驗室?！眲倓偨Y(jié)束了一場“愉快”的會議，三天接連不斷工作的疲憊幾乎要將我拖垮。但行百里者半九十，又灌下一瓶約翰老媽出品的“提神劑”，坐在車上的我翻看起手里的最后一份資料。之所以將這個實驗室安排在最后，是因為此行目標與其說是建立在平等合作的基礎上的對等交涉，不如說就是單向去討債。

洛肯·威廉姆斯，最早和我們建立合作關(guān)系的科學家之一。一開始因為是礦石病方面的研究，最早是由我直接與他接觸，但后來不知怎么的這部分工作就轉(zhuǎn)由帕爾維茨接手。原本我也沒怎么關(guān)心，但我在最近一次審計財務時發(fā)現(xiàn)洛肯水箱實驗室已經(jīng)對萊茵生命拖欠了相當數(shù)額的錢款。鑒于馬上就要向哥倫比亞國家稅務局報賬繳稅，而那尊大神審訊室里的咖啡又實在不合我口味，我只能光速聯(lián)系洛肯水箱實驗室的負責人，希望盡快解決拖欠尾款的問題。

洛肯水箱實驗室的位置接近特里蒙城的城郊，自城市上次移動重構(gòu)后正巧處在上風口。沒有城市的熱島效應、也沒有從市內(nèi)吹來的暖風，這里的氣溫格外的低。下車后我緊了緊身上的大衣，注意到了一些不同尋常的情況。根據(jù)這座實驗室的大小和地理位置，多安排一些守備力量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眼前這個數(shù)量……未免也太多了。光是我目力所及的正門附近就有四個固定崗以及起碼兩隊的巡邏崗哨，監(jiān)控探頭更是全部換為了埃斯科公司最新的廣角超清款，價值不菲。這和我曾經(jīng)拜訪過的洛肯水箱可不一樣，如果洛肯水箱這么富裕，怎么會拖欠包括萊茵在內(nèi)的多家企業(yè)的合作經(jīng)費？如果這是因為它最近突然完成了某個超級項目，那為何整個學界和媒體界都沒有一點反應？

我一邊胡思亂想著，一邊走到最靠前的固定崗哨前，遞上了我的通行證件和預約文件：“您好，我是萊茵生命派來與貴實驗室商討合作事宜的代表。你可以叫我Dr. Mc 。這是我與貴所的預約文件。”

那人接過我的通行證掃描，隨后仔細翻看了我遞上去的紙張。確認沒有任何問題后又朝著對講機說了幾句，得到那一頭的明確答復后才放我進來。

在這個距離下我能看到更多的細節(jié)。我很確定，現(xiàn)在的洛肯水箱，非常不對勁。據(jù)我所知，洛肯·威廉姆斯是源石技藝與礦石病相關(guān)領域的“風云人物”?；诖?，這個水箱可以說是全特里蒙城里感染者最集中的地區(qū)，這也是為什么它會設置在遠離中心城區(qū)的城市邊緣。但這些守衛(wèi)……有著如此高的職業(yè)素養(yǎng)，卻沒有一個人的附近配置有合格的抗感染設備，這里好歹也算個生化實驗室吧！

走進實驗室的大門，這種奇怪的氛圍愈發(fā)的明顯了。大量穿著白大褂的研究者們著急地來回跑動，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仔細看看，其中似乎還夾雜了不少并非研究員的人……

“你就是萊茵生命的Dr. Mc ?”突然響起的聲音打斷了我的觀察，我不得不轉(zhuǎn)頭看向聲源。禿頂、佝僂、山羊須、一副永遠睡不醒的樣子，沒錯了，就是他，洛肯·威廉姆斯。我們只在最早的合作期間短暫地見過幾面，他不記得我也很正常。

“是的，威廉姆斯教授?！蔽冶M量自然地轉(zhuǎn)身，隱藏著心里對現(xiàn)狀的好奇，“具體的事宜早已在郵件中言明，我就不贅述了。只是現(xiàn)在貴所似乎……頗為忙碌啊……那請問我們今日的預約還可以繼續(xù)嗎？要不我們換個時間？”

“啊……不不不，沒問題的，請跟我到這邊來。原本預約的房間目前……有點狀況。不過不是問題，換一個地方一樣的?！?/p>

“好的?！蔽覀冝D(zhuǎn)向了另一個方向，一個幾乎沒有什么人的方向。

……

?

走出洛肯水箱時，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洛肯非常痛快地支付了欠下的金額，甚至連基本的檢查都懶得做。很明顯，他在“趕”我走。剛剛沒有順著我的話讓我另找時間前來說明在相當?shù)囊欢螘r間內(nèi)他都不希望我來造訪。加上刻意讓我回避了那種場景，八九不離十，在我抵達前后的這幾小時內(nèi)，洛肯水箱發(fā)生了相當程度的大事。

這就非常有意思了，一個主打研究礦石病和源石技藝的“生化實驗室”發(fā)生了事故，居然能掩住那群瘋狗一樣的新聞報社的眼。再加上那異常的資金流入……不用猜我都知道肯定有“某個巨大存在”的介入，而且非常不想將這件事公之于眾。

但不管怎樣，這都和我沒關(guān)系。無論是我還是我身后的萊茵目前都尚顯稚嫩，涉及到這種程度的黑暗當然避之不及。我沒有那么重的英雄情結(jié)，更不會愚蠢到在信息如此局限的情況下主動介入。萊茵與洛肯水箱的合作目前已經(jīng)收尾，我的工作圓滿完成。給克麗斯騰發(fā)個消息，接下來我就該回到家里好好地放松一下了……

直到我下車打開后備箱時看到了那個云朵般的孩子。

“額，我……你……你是什么時候……”

他沒有回答，甚至沒有一點反應。察覺到不對勁的我立刻伸手搭在他的頸動脈和鼻孔處。

脈搏……好弱，呼吸……靠！這孩子窒息了！

來不及多想，我一把抄起這個玻璃般脆弱的小家伙沖進了家門。幸好我現(xiàn)在的住所正是我加入萊茵生命前工作的那間小診所，配套的急救設施一應俱全。

確認呼吸道無異物，他應該是在封閉的后備箱待太久了……解開他胸前衣服的紐扣，準備吸氧……

很快，他就恢復了正常的呼吸節(jié)律。按他目前這種沒法交流、不知父母的情況，與其把他送到50公里遠的最近的醫(yī)療站，還不如就由我給他治療，反正我的行醫(yī)資格證還在有效期內(nèi)。盡管這意味著今晚我又別想睡了，畢竟現(xiàn)在這個前診所里也沒有護士幫我時刻緊盯他的任何基本生命體征的改變，我只能親力親為。

在我抬起他的右手準備看看是否有什么因先天性心臟病出現(xiàn)的杵狀指或紫癜時，我看到了他緊握在手里的一塊小木片。上面歪歪扭扭地刻著幾個字：

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