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嬰說是要藍湛陪他，其實他自己卻是經(jīng)常不得空閑的。

　　偌大的府院，也是要有偌大的家業(yè)來支撐的，也就是他們?nèi)俗褰?jīng)常說的生意。

? ? ? ?且不說魏嬰在這夷陵城里城外開的那么多家的醫(yī)館藥房，單單看他府院那里院的煉藥坊晝夜不停地在運作著，就知道魏嬰作為這份家業(yè)的唯一主人，其實自然是討不來半分清閑的。

　　魏嬰平時都是到各個分店看看，再到總店瞧瞧，中間和其他藥商或者供應商去茶樓酒肆，甚至是歡場，邊看著歌舞取樂邊談生意，晚間若是回來便會去煉藥坊再盯上幾下。有時候也會去外地，藍湛沒事覺得悶得慌，偶爾跟在魏嬰旁邊，看著他做這些都覺著累。

? ? ? ?藍湛一個人的時候，悶了也會出去走走，但之前在人世這邊呆了也有一年，人間的普通玩意早就褪去初時的新鮮，四處走走后還是回到魏嬰的府院。

? ? ? ?或者直接睡覺夢周公，或者去花園院落看看蓮塘中的蓮花，又或者依著門觀觀落日，或者臥在樹下聽聽鳥鳴，談談琴，日子不緊不慢，看似愜意卻也感覺缺點什么已經(jīng)習慣了的人或事。

　　暮春三月三，魏嬰硬拖著他去踏青，去時晴空萬里，的確是出游的好日子。結果到了碧靈湖邊上就開始云色密布，接著就飄起了毛毛的細雨，絲絲密密。他倆都沒帶傘，藍湛也懶得用法術，仗著雨細打在身上沒感覺，依舊在碧靈湖邊上溜達。碧靈湖跟蒙了一層霧似的，再遠的地方也看不太真切，只留下迷迷蒙蒙的一連片，碧靈湖面上的雨滴圈圈點點，一個還沒蕩開，就又是一個圈，倒是別有一番風味。

　　“人都說，雨為天水，是極凈的?！蔽簨肷焓纸佑?，雨水順著他的手，又復流了下來，“被雨淋上一回，倒也可算得上被天潔一次?！?

　　“我只記得聽說雨乃龍涎，難道龍涎也可算潔？”藍湛慢慢覺得雨水把自己的衣服都浸濕了些，黏黏糊糊的感覺不是很好。

　　“哦，竟有此說法？”魏嬰笑了，伸手掃了下藍湛頭頂?shù)挠曛?，“不過龍涎香倒是一枚難尋的好藥，想來龍涎也是不錯的?！?/p>

　　“那你自己好好享受吧，恕我不奉陪了。”遠處有一小亭，正是避雨佳所，藍湛可不想繼續(xù)淋著雨，縱使再好的景色，形同落湯一般的感受也沒心情觀賞。

　　雨勢正巧稍大，他急急忙忙奔赴亭中。

　　“忘機，等我，慢點，小心地滑！”魏嬰在后面追了上來。

　　

　　 此亭沒什么特色，灰蒙蒙的雨景看多了也心生厭煩，綿綿春雨也不知何時才能消停，身上濕濕冷冷的，藍湛困頓地靠著亭柱打盹，突然很想念魏嬰家的小火爐。

　　魏嬰也靠了過來，倚著藍湛和他說話，魏嬰身上也是被他說的天水淋了個半濕，兩個人挨在一起，分不出誰更冷些。

　　“今天這個日子，光想著拉你出來了，但是我怎么就忘了會下雨呢？”

　　“什么日子？”

　　“清明，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蔽簨霌u頭低吟，亭外的雨依舊淅淅瀝瀝，“這時節(jié)，果然是雨紛紛。”

　　“清明是什么日子？”藍湛對人族那些紛繁的節(jié)日實在弄不明白。

　　“是我們?nèi)俗寮赖煜热说娜兆?，一般每逢此?jié)氣，定是下雨，以昭天哀。而且，清明也有個名字，叫做鬼節(jié)，是忘機的節(jié)日呢?！?/p>

　　“那你今天不用去祭奠祖先嗎？”鬼節(jié)？藍湛有些奇怪，他從來沒聽說過這個節(jié)日，鬼族的節(jié)日，只有七月十五的中元節(jié)。而且不是說人族都以先人為大嗎？魏嬰怎么不去祭祖，反而帶著自己亂跑出來踏青？

　　“我一般等爹娘他們的忌日才會去掃墓，而祭祖這種事，以前爹娘生前也很少做，爹是因為是孤兒不知其祖，而娘也是等先人忌日再去的?！?/p>

　　“爹娘都說，活人之命，比祭死之魂重要地多。至于骨肉孝親，都是今生緣來世滅，當然也是生前侍奉活人更為重要?！?/p>

　　“可惜，我爹娘還來不及等我侍奉便……”

　　魏嬰沒說完便靜靜地望著遠處的模糊一片的碧靈湖，眼底映出點水光，想是思及骨親了。

　　

　　“我連爹娘都未曾見過，甚至很久之前都不知道什么叫做‘爹娘’，因為沒有其他人會來教我。”

　　“小時候其他的同族都有父母親，有很多的兄弟姐妹，就只有我，只有我從來都只是孤單一個。”

　　亭沿有雨水落下來，正巧順著藍湛的額頭流到臉上，他不想抬手去擦掉，心里頭酸酸的。

　　“忘機?！蔽簨肷焓謳退恋裟樕系挠贳E，修長的手沒有離開，依舊停留在藍湛冰涼的臉上，暖暖的，很舒服。

　　“所以我才分外的笨，”藍湛擠出一個笑容，自己都覺得可能很難看，“魏嬰，你說的對，我就是一只笨鬼?！?/p>

　　“忘機，以后你不會再是孤單一個了?！蔽簨朐娇吭角埃劬镩W著藍湛看不明白的光，有些悲戚，又有些堅定，另一只手更是伸過來想要抱住他。

　　“因為……”

　　“魏嬰，雨停了，我們回去吧。”藍湛起身，打斷了魏嬰要說的話，他不知道魏嬰要說什么，只是打心底害怕，是的，害怕。

　　魏嬰，我說過我很笨的，你也說過的，為何你不懂呢？

　　藍湛走出八角亭子，可能淋了雨被風一吹，還是實體的他，身上冷得直打顫，可是，這冷，怎么就從心上來的呢？

　　“忘機，別急著回去！”魏嬰一把拉住藍湛，有些焦急，“我?guī)阍偃€地方?！?/p>

　　

　　郊外古寺。

　　雨初晴，天色晚，往日破舊不堪的古寺也像被重新翻洗了一遍，透出清新，只是丟不掉那自帶的陰冷。

　　這，是藍湛和魏嬰初次結緣的地方。

　　“帶我來這做什么？”寺內(nèi)到處都是水洼，藍湛一個閃避不及，恰踩在一灘水上，白色的鞋面開出一朵烏黑。

　　“故地重游?！彼膫€字說得簡潔明了，魏嬰今天穿著件深藍色的衣袍，正巧是那天那件。

　　“有什么好游的，不就是個破寺廟?！彼{湛看看這雜木叢生的破敗景象，況且這里給他的回憶也不是很美好。

　　“我可是和忘機在這里結識的哦?！蔽簨霙_他眨眨眼，似笑非笑。

　　“我可一點也不想和你結識。”藍湛不屑地哼道。

　　“那你那晚為何在這里候著我？”魏嬰湊了上來，在藍湛耳邊輕輕地說，“其實，那天你準備勾引我來著吧？”

　　“胡說！沒……有！”藍湛心中一頓，面上有些燒，嘴里打死不認。

　　“那些天聽說這座古寺專門有勾人的鬼魅妖魔之類的，我本著好奇心來獵艷的，沒想竟遇著了個你，不知道自己早就虛著鬼體，還一本正經(jīng)地說什么投靠親友無門，孤身凄涼的，想想真是好笑?！蔽簨胄Φ妹级紡澚?，眼睛里映著雨后的月光，分外明亮。

　　“還有，哪有人投靠親戚什么都不帶，帶個笨重的古琴的？忘機，你的謊話實在很不高明?！薄　　?/p>

　　“你就是存了心看我笑話的，是啊，我可不是什么美艷的女鬼女妖，下次你大可上別的寺廟撞撞運氣，說不定真有什么艷遇，只不過到時候當心她們勾了你的魂，噬了你的心！”藍湛別過臉躲開他，氣了個七竅生煙，魏嬰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忘機，莫生氣了?！蔽簨胄χ譁愡^來，“那天，我可是差一點就被你迷惑了呢?？墒鞘沽耸裁捶ㄐg？”

　　“既然你知道，那你現(xiàn)在就應該趁早離我遠一點，免得再被我這媚鬼施法迷惑了?！彼{湛甩甩袖子，衣服其實已經(jīng)干得差不多了，只是白色的布料沾了雨和泥，有些難看。

　　“而且，我還是一只男鬼，你多不劃算?！?/p>

　　藍湛說著，使了點法術，把身上鞋上的污漬都給消了，不是他有潔癖，實在是不想污了白色的衣鞋。

　　正兀自擺弄著，藍湛覺得周圍安靜地有點可怕，難道聒噪的某人當真走了？

　　回頭一看，魏嬰正靜靜地看著他，沒有任何表情，不是尋常那樣鬧鬧笑笑，也不似偶爾不明不白的傷戚，是平平淡淡，安安靜靜，卻又帶著深深沉沉的眷戀。

　　眷戀？

　　藍湛被自己貧乏的人族詞匯給嚇到了，還沒反應過來，一個溫熱的唇就遞了過來，躲都躲不開。

　　柔軟溫潤的觸覺，細密而不間斷地侵犯著他的思想，讓他只想沉浸在這無止境的溫柔和溫暖之中，一刻也不想停歇下來，任由感官去主宰一切。

　　直到口唇被靈活柔軟地撬開，直到呼吸有些急促，藍湛的思緒猛得從魏嬰夢一樣讓人沉溺的溫柔中回醒過來，才覺得大事不妙！

　　藍湛把正和他吻得親密無間的人猛力推開，魏嬰被他推坐到了地上，藍湛站起來居高臨下地對著他大聲道：“你瘋了嗎？”

　　古寺的各種生物都被藍湛過于聲嘶的音量嚇著了，古木中睡著的鳥兒也嚇得紛飛開來，藍湛喘著氣看著地上的人。

　　下一刻，地上的人猛地竄起身來一把抱住藍湛，藍湛耳邊只能聽見他說：“我早就為你而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