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
注:本文出自虛構(gòu),與任何現(xiàn)實人物、地區(qū)、事件無關(guān)。
?
?
小年夜里我和一個許久未能見面的朋友散步在街上。他是本地人,無需趕回老家過年。他問我道:“你呢?為什么沒走?!?/p>
“我的親戚都死光了?!?/p>
我家中還有父親,家父染上了尿毒癥,朋友對此是清楚的。
“真遺憾啊?!迸笥咽蔷心嘤诙Y數(shù)的人,我或許刺激到了他。
“他們只是去地下團(tuán)聚了?!?/p>
朋友點(diǎn)起一支香煙,只是默然向前走。雪尚未融化,四周靜極了,能聽見泉水流動。
俏皮話無效。我嘗試講些更愉快的故事:
“前幾年的時候,”我指著街邊一處拉下卷簾門的商鋪“在那賣報紙的男人,是父親的朋友,會來我家過年,我們仨會打牌到天亮?!?/p>
只不過我說完就后悔了:他不也是鰥夫么?
啊,仿佛更加悲涼了。
朋友是個同理心過剩的人,我倒是認(rèn)為這也是“富貴病”的一個分支。只有養(yǎng)尊處優(yōu),壓根體會不到拼命活著是什么滋味的人,才會操心別人的家事。
賣報男人的故事也失敗了,可我想將它講完。
“可那男人死了。”
朋友露出覺得驚詫的表情。
“他患了肺炎。病毒像一陣風(fēng),將他擄走了?!?/p>
今夜是怎么回事???我只將事實如實敘述,朋友居然小聲啜泣起來,果然是個軟弱的家伙。
我送他到了街口,他從大衣內(nèi)兜抽出一個牛皮紙包。
“今天突然約你出門真不好意思,請收下吧,這是我和家人的心意,過個好年?!?/p>
我向他道謝,站在霓虹燈照不到的暗處,朝載他離去的出租車揮手。
?
除夕,父親死了。
他沒來得及去做血液透析,我收到錢的當(dāng)晚便留出了買菜的錢,剩下的盡數(shù)交給了他。出于某些原因,醫(yī)院停擺了。
我煮了蔬菜和雞肉,為父親盛上一碗,我不知道今天他是否依然一口也吃不下。
臥床的父親已斷氣。我將碗擺到床頭的小桌上,撫摸著他浮腫的臉。父親長我四十歲,記憶里我沒見他哭過,所以我一直覺得他的眼袋能儲藏許多淚水,如今更是足有一顆硬幣大小,掛在他眼底下。
掀開被子,一股惡臭升上來,父親在臨終前失禁了。我經(jīng)常服侍父親,對于這味道是熟悉的,但從未像此刻這般,感到蝕骨的厭惡。
從櫥柜里找出干凈的藍(lán)色床單,是社區(qū)服務(wù)站配發(fā)的,質(zhì)量差到無法使用,抑或是專為今天的情況而準(zhǔn)備的吧?為他換下衣服和被褥,我才發(fā)覺他四肢雖浮腫,卻極瘦弱。
替他蒙上床單,我回到廚房,一處不足四平米的磚頭砌成的小屋,沒有房門。我漫不經(jīng)心地往鍋子里撒了兩匙鹽,眼看著熱氣蒸騰而上,肉煮出的浮沫爬上鍋壁,所謂的除夕夜,究竟在哪里呢?
“好咸?!?/p>
潦草吃過年夜飯,開始思考父親的后事。父親剛確診尿毒癥的時候曾經(jīng)囑托過我,有需要的時候可以打電話給他一位做白事的朋友。我翻了翻他隨身攜帶的編織袋,找到了我交給他的錢。
“喂?”
電話另一端男人的聲音明顯帶了醉意,環(huán)境頗為嘈雜:筷子敲擊陶瓷的清脆聲音,推杯換盞的喧嘩聲音,更多的是,女人和孩子歡鬧的聲音。
我講明了意圖,他的話音清醒了些許,說道:
“現(xiàn)在?但是他們都回家了,您也沒有預(yù)約……好吧。”
“喂!小霞在哪兒呢?有客人了!上門的!抓緊穿衣服吧!”
?
兩小時后,一名少女推門進(jìn)了我的院子,時間已近零點(diǎn)。
她和我年紀(jì)相仿,一進(jìn)屋就把手放到電暖氣上取暖。我為她倒上一杯茶,她一句話也不說,偷偷抬眼看躺在床上的父親。她穿一件及膝的羽絨服,里面卻只是單薄的連衣裙,顯然沒有合式的冬裝。
我?guī)M(jìn)了里屋,我的臥室。我們對坐在床上,我問她:
“你為什么沒有回家?”
“我是被拐賣的?!?/p>
少女平靜地說。
“你瞧,我的家人都已團(tuán)聚,可我卻孤身一人,未免讓她們擔(dān)心了。如果你已經(jīng)沒有家人了,請抱住我,可以嗎?如果可以的話,也請允許我靠在你的肩頭,我,我需要休息。無論如何,錢我會照付?!?/p>
少女居然噗嗤一聲笑了。遠(yuǎn)方傳來了沉悶的鞭炮聲不絕于耳,我閉上了眼睛,我在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