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楠笙處理完手上的公務(wù)，抽空也去了趟審訊室。

記錄員正守在門口，看見林楠笙過來，立刻站定了朝他行禮，“林總長?！?/p>

林楠笙看他一眼，“你站外面干嘛呢?！?/p>

“……”記錄員表情變得有點難以言說，猶猶豫豫著回答，“上將在里面……”

“誰在里面你能讓他單獨接觸戰(zhàn)俘？”林楠笙皺眉，“關(guān)押條例忘哪兒去了？今天晚上訓(xùn)練場有新兵列隊，去站旁邊背一百遍?！?/p>

“是?！庇涗泦T聲音高一些，軍姿站得更直了，下一秒又慫起來，小聲，“是井上將。”

林楠笙表情微變。

“井然？”

林楠笙神色復(fù)雜的看向他，記錄員在這道極富有詢問意味的視線底下緩慢的、僵硬的點頭。

林楠笙怔一下，半是無奈半是好笑的呵出一聲。

真行。

“去樓梯口守著吧，站這么近又聽不見什么墻角?！绷珠峡纯醋呃缺M頭的攝像，抬抬下巴，“把那個也處理了?！?/p>

“是。”

?

等人走遠了，林楠笙按一下門口連接審訊室的通告燈，等了片刻才接通短時對話。

“是我?！?/p>

林楠笙通知完他，就摩挲著袖口轉(zhuǎn)過去，走到圍欄邊仰頭看了一會兒。

海城下了幾天雨，今天也是灰蒙蒙的，空氣里都泛著潮，聯(lián)邦總部不像前線，這里全是幾大軍閥世家的族系，即使過了午休時間也來得不算早，一眼看過去除了守衛(wèi)找不到幾個人。

十七層的審訊室就設(shè)在他們辦公室底下，多的是擺給他們這些高層看，起個震懾作用罷了。林楠笙故意挑這個時間讓羅浮生抵達總部，直接帶到閑置的審訊層，也是想著動靜小一點，能先跟這個人接觸一下探探底。沒想到北區(qū)消息倒是靈通，陳一鳴踩著點就來要人了。

思及此，林楠笙皺了皺眉。還有井然，他說來就來，人說動就動，也不打聲招呼。

林楠笙知道井然平日權(quán)力在手上捏慣了，上面沒人管得住他，身上那條危險的黑曼巴又整天冷不丁就從哪兒跑出來，誰見了他都不敢招惹，所以平時根本沒什么顧忌，戰(zhàn)犯管理條例他說破就破也不是頭一回。

林楠笙仰頭看著大片灰白的天色，眼睛被弱光刺得稍微瞇起一些，他無奈的想一想，還是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聯(lián)邦幾個軍閥世家里面差不多年紀的同僚，能坐到他們這個位置、稱得上出挑又難搞的本來就不算多，偏偏又個個都不是規(guī)規(guī)矩矩的。比如前幾年為了保一個戰(zhàn)地策劃官而幾乎跟整個聯(lián)邦脫離的那位——林楠笙覺得好笑，那事之后總部哪次想給西區(qū)安排任務(wù)都得先頭疼地把吳邪當(dāng)做意外因素算進去。

這時候再回來想想才剛被井然收拾得跑到下城區(qū)里貓著不敢動彈的舊軍閥部隊，以及他那能寫滿一整頁紙的軍功，井上將這點小脾氣、小癖好、小出格，林楠笙暗暗加重了語氣，又有什么不能被允許的呢。

林楠笙又等了一會兒，耳機里才傳過來井然淡淡的聲音。

“進來吧?！?/p>

?

林楠笙進去倒是沒先去關(guān)心戰(zhàn)俘，而是用目光把井然從上到下掃過一遍。這人看起來坦蕩得很，連扣子都沒歪上一顆，林楠笙拿過桌子上的水杯啜一口，目光一瞬不瞬。

“你收拾得挺快?！?/p>

井然瞇一瞇眼睛，“你來得也挺快。”

林楠笙想一想那場面，井然大概也是第一次被人這么唐突的撞上，免不了覺得好笑，眼尾勾著揶揄，故意問他，“怎么，不是時候？”

井然眉心動一下，睫毛斂下來，一副懶得廢話的做派。

林楠笙也不同他說笑，他側(cè)一側(cè)頭，朝井然攤開手。

井然看著面前裹著白手套的掌心，愣一愣，“什么？”

“你說呢?！绷珠峡此谎?，目光又掃上羅浮生，手指勾兩下，“開關(guān)，給我?！?/p>

井然眼睛里難得有些窘迫的躲閃。

他猶疑了一下，“沒用?！?/p>

林楠笙聞言，奇怪的看著他，他慢慢把手收回來撐在桌子上，往羅浮生的方向遞過去一眼，“我看著可不像。”

“真的沒用?！本活H為無奈嘆出一句，但又難得有些開不了口，只好糾糾結(jié)結(jié)去摸一摸眉骨，“你想問什么就問吧，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

井然看一眼羅浮生。

“會回答你的?！?/p>

林楠笙心里有些猜測，又沒有戳破，他點一點頭走過去，甫一靠近就覺出沒來由的熱氣來。

羅浮生顯然才剛剛承受了不大能承受的待遇，無論是心理上還是身體上。他脫了力，嘴唇輕微抿著，額頭也溢出一些細密的汗意，不愿理人。林楠笙定定的看了他好一會兒，然后掏出手帕幫他把汗?jié)n擦掉。

林楠笙隱在帽檐陰影底下的睫毛極其緩慢的開合了一下。

“多大了？”

羅浮生沒什么力氣的分給他一眼。

井然被他這句問小輩的語氣引得嗤出聲，“倒是挺自覺給自己抬輩分?！?/p>

“你那里不是有資料嗎？24?！?/p>

林楠笙聞言，斂著眼睛像是在算什么年份，然后挑一挑眉，林長官在得到結(jié)果之后顯然悄悄爆了脾氣，他扯一扯嘴角，有些嘲弄的嗤一聲，“長得確實很像。”

井然走過來，從林楠笙身后稍稍靠近了，側(cè)頭看一看他，看起來頗有好奇心的問，“有多像？”

林楠笙陷在自己的情緒里，沉沉的盯著，被他調(diào)笑了也不惱，只是看著羅浮生的臉，再次開口。

“把開關(guān)給我?！?/p>

“我說了沒用那東西。”

“那你在他身上用了哪個，”林楠笙似笑非笑的回頭看著他，“就把哪個控制器給我?！?/p>

“……”

井然收了表情，慢慢站直了身體，不大愿意搭理的扯了扯嘴角。

林楠笙耐心等了一會兒，傳輸庫接收到井然傳來的一份操控代碼。

“用這個吧，短時的。”井然傳完，走過去靠在刑訊椅旁的延展位上。從林楠笙的角度看過去，剛好可以擋住羅浮生的腰腹。

井然看向他，“只許用，不許看?！?/p>

林楠笙收了代碼，在匹配的時候還打趣他，“除了這張臉，我對別的不感興趣。”

井然挑一挑眉，不做評價。

林楠笙伸手在羅浮生唇上蹭了一下，將他嘴角傷口上殷出來的一點血色拭掉。

林楠笙捻一捻指腹上很淺淡的紅色，睨他一眼，“你咬的還是他咬的？”

井然有些愉悅，眼尾彎一下，“你說呢。”

林楠笙嘖一聲。

等到他嘗試運行那份程序，看到被指令者信息的時候才愣一下。

“這是……”他看向井然，“你的那條蛇？”

井然稍稍抬一抬下巴。

林楠笙有些意外，他又把目光放回羅浮生身上重新審視，在對方雖然沒什么力氣掙扎、但的確頗為清明的眼睛里皺一皺眉，“你沒讓他吃藥？”

“他自己說不要的?！?/p>

林楠笙一時無言，又覺得好笑，井然好像總在某些方面坦率得過分，“他說你就聽了？”

“不用致幻藥物，有幾個人能在清醒的情況下忍受黑曼巴爬在身上的？”

很明顯，人在幻覺和欲望里會好騙得多，周身都滾燙，只有貼上來的這個活物是涼的，哪會有心思分辨是毒蛇還是鞭撻情欲的道具，身體被拿捏之后自然問什么就答什么。

但現(xiàn)在，在對方完全清醒的情況下往他身上放一只黑曼巴——林楠笙不能理解，除了恐懼和緊張能得到什么。

“你是嫌他的嘴不夠緊是嗎？”

他一句話里有氣有嘆有無奈，又不能拿井然怎樣，干脆十分順手的控制起黑曼巴來。那小家伙從剛才開始一直藏在羅浮生腰窩底下規(guī)規(guī)矩矩躲著，這會兒得了召喚又精神起來，它從羅浮生的襯衫扣子縫隙探出腦袋，往剛剛已經(jīng)摸熟了的地方纏啊繞啊的，惹得井然不得不暗暗限制了它的興奮指數(shù)，免得弄傷了羅浮生。

林楠笙故意沒收分寸，他緊緊盯著羅浮生的臉，跟記憶里那個人的模樣疊在一起，就免不了有些酸意，指腹不自覺摳了一下。

原本還算安靜的人突然悶哼一聲，羅浮生緊緊皺起眉，胸膛輕微顫抖著起伏，箍住膝蓋的金屬鎖因為羅浮生的動作被帶出碰撞的聲音，他費了些力氣才半側(cè)過身，咬著內(nèi)唇狠狠喘出幾口。

井然摸一摸他微燙的耳朵。

然后拇指放在羅浮生唇上，用了些巧勁抵開他的齒列，“別咬，已經(jīng)破了?！?/p>

林楠笙緊緊盯著羅浮生的表情，就好像能看見那人穿著聯(lián)盟軍服的樣子——雖然他未曾親眼見過，但羅浮生跟他九成相像的臉有多漂亮，燈光底下睫毛輕輕抖著，那眼睛盛著的易碎感，深深藏在最里頭，不是這時候根本窺不出。

林楠笙扯一扯嘴角，有些失落的停下指令。

還是不一樣。

?

“行了，”林楠笙看著井然還被對方咬著的手指，無奈的提醒，“已經(jīng)停了?！?/p>

“你以后少提這種要求。”井然嘖一聲，“我從來沒把我的蛇借給別人用過?！?/p>

林楠笙得了滿足之后心情頗為不錯，“到底是蛇不可以，還是人不可以？”

井然張了張嘴，在反諷回去之前難得先慎重考慮了一番。

他喉結(jié)猶猶豫豫動了動，最后遞給林楠笙一眼，把到嘴邊的話又收回來。

“說起這個，你這只蛇連我都不給碰，怎么羅浮生一來你就把它放人家身上了？”林楠笙想起來，倒頗有點算賬的意思了，“井上將的潔癖要是好了就早說，以后不必每月來我這報銷清洗劑的費用?！?/p>

井然把手指輕輕收回來，揉一揉被咬痛的指節(jié)，不置可否。

林楠笙拿過茶杯，水已經(jīng)有些溫了。研究院那群人要是知道他們花了一年半才研發(fā)好的、給井上將做貼身警備用的，全聯(lián)邦最完美仿生高科技被他用來做這種事，怕不是房頂都要掀了。

林楠笙抿一小口，目光落在剛剛就發(fā)現(xiàn)了的、井然嘴角細微被咬破的地方，“你喜歡？”

井然沒先回答。

他用指節(jié)輕輕描一描羅浮生的睫毛，看著對方因為費了精力，才這么一會兒就睡過去，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勾一勾唇。

“還不錯?！?/p>

林楠笙放下杯子，他撣一下袖口，點頭，“那就留著吧，我想辦法。”

“你收拾一下，十分鐘之后有會?！?/p>

“當(dāng)然得留著?！本豢蓻]放過揶揄林總長的機會，他笑一下，戳破林楠笙假公濟私的行為——

“不然怎么把你那位老師引過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