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風(fēng)燭殘年的微光 【1】

幼時，望著你的背影，多么的想成為你。

那時候，你的背影，

像散發(fā)著萬丈光芒。

慢慢的，你的背影，

變得單薄，滄桑，微微佝僂著，

你再也背不動我了。

背影只余下一圈淡淡的微光，

但足以，引領(lǐng)著我繼續(xù)前行。

慢些，再慢些吧，

我還沒能，成為你。

【1】

外公外婆只有女兒，沒有兒子，媽媽性格外向，從小就剃著一個鍋蓋頭，像個男娃娃一樣。3歲就幫家里做木匠飯，因?yàn)橥夤馄湃コ龉ち?，沒有大人在家。外公曾當(dāng)過兵，打過仗，抗美援朝時差一點(diǎn)就過了鴨綠江，因?yàn)橥馄女?dāng)時疾病差點(diǎn)死了，所以他回了家。從小，媽媽就喜歡跟著外公屁股后面，外公去哪她就去哪，像外公的小尾巴一樣。外公也從不忌諱，去哪干什么都帶著她。

清明的時候，外公就帶著她去掃墓。她人太小，走不了太遠(yuǎn)太陡山路，外公就把她放在一個竹筐里，另一個竹筐放著要祭祀用的物品，用一根扁擔(dān)，兩頭一挑。這就樣搖搖晃晃，唱著山歌小調(diào)，走過一山又一山，走過一年又一年。從坐在竹筐里走到了外公的背后，外公在前面邊砍著野草雜木，清理修剪著道路，媽媽則背著小背簍跟在他后面，順手摘著野花野果。外公對媽媽說：“你要記得，這種小道，很容易荒的，為來年的時候能找得道路，每年清明的上墳的時候都要清一清?！?/p>

村里辦大事的時候，像村里繳糧，分糧，分肉等，外公也會帶著媽媽去村公所。讓她蹲守在村干部旁邊，看著怎么分，怎么稱，能要到什么料，混得好有時還能順帶一些下腳料，她人小，嘴甜會說話，其他人都不會太在意。

到了過年的時候，外公會買幾張紅紙，裁剪好，讓才上小學(xué)二年級的媽媽寫春節(jié)對聯(lián)。媽媽說她不知道要寫什么樣的對聯(lián)，外公就讓媽媽去問老師或者去其他人家里抄，把對聯(lián)背下來，回家里就自己寫。好多年，家里的對聯(lián)都是媽媽寫的，媽媽說，外公從來不嫌棄她寫的字。

上山出工伐木的時候，家里沒兄弟，媽媽也是跟著外公一起去。收工下山時，外公扛著木頭的粗頭走前面，她扛著木頭的細(xì)頭釀釀鏘鏘的跟著走在后面。就這樣靠著父女倆一根一根木頭的扛著累積著，家里從泥地屋搬進(jìn)了新蓋的吊腳樓木房子里。

外公說媽媽小時候很少哭。一次外婆讓她看著稻谷坪上曬著的稻谷，不要讓雞和牛去吃稻谷。隔壁家的幾只小雞仔跑過來啄稻谷，她人太小，趕得了這只，趕不了那只，被急的哇哇哭。然后哭著跑去隔壁找嬸子告狀，說嬸子家的小雞仔吃了她的稻谷，讓嬸子去捉小雞仔，她要把小雞仔給吃了。把嬸子都給逗樂了，說這么小的小雞仔，還吃不了，都沒有肉的。還說她是個小機(jī)靈鬼，不吃虧的。

還有一次，外公去鎮(zhèn)上市集買了護(hù)膚的雪花膏，很香但也很貴。

媽媽很好奇，問外公：“這是拿來做什么的？”

外公告訴她：“手太粗糙，開裂了會很痛，用雪花膏搽了就不痛了?！?/p>

后來，媽媽偷偷的把雪花膏用來搽堆放在家里的樹的裂縫。外公發(fā)現(xiàn)雪花膏沒了，問媽媽，媽媽說全給樹搽了。讓外公苦笑不得，和媽媽仔細(xì)解釋了雪花膏的用法。媽媽明白了之后，傷心得大哭，因?yàn)樗X得太可惜了，太心痛了。

每每提起媽媽小時候的囧事，外公都會開懷大笑。

媽媽說，外公五十幾歲的時候還是家里的大半個勞動力，因?yàn)橐淮蠹易尤硕歼€要靠他。外公七十幾的時候才慢慢開始不做重活，因?yàn)樗眢w越來越虛弱，他得了肺氣腫，呼吸困難，醫(yī)生說年紀(jì)太大，建議不做手術(shù)。

外公生病那幾年，難受時候從來沒聽他抱怨過，每天樂呵呵的，好像沒生病一樣。呼吸難受時，就坐下來緩緩；再難受，就插上制氧機(jī)吸氧；如果還是沒能緩解，他才去醫(yī)務(wù)室吊藥水。

舒服一點(diǎn)的時候，就和別人打打牌抽抽煙，媽媽讓他不要抽煙，對身體不好，他說，沒事，不抽多，過過嘴癮就好。

放假小輩們回家，他會教小輩打拳，也會和小輩們喝酒，打牌。打牌輸了錢也從不生氣，說肥水沒留外人田。外公固定的電視節(jié)目就是每年暑假都輪播的《西游記》，無論看多少遍，他都不會膩，還會很小孩氣的和小輩們爭看電視。

雖然外公總是說他沒事，不用擔(dān)心。但外公還是被救護(hù)車，拉去醫(yī)院搶救過很多次，每次媽媽都心急得不停的掉眼淚，每次都是提心吊膽熬著。緩過來后，外公都說他要回家呆著，不想住院，有時候都是帶著氧氣瓶回家的。

外公后來對媽媽說，到該走了的時候，不用送他去醫(yī)院搶救了，順其自然。終于到了那一天，媽媽坐著床邊，外公背靠著她胸懷里。媽媽只能留著淚眼看著外公呼吸越來越困難而無能為力。外公痛苦吸氣時胸部深深地都凹陷下去，他已經(jīng)說不了話，他看著媽媽，媽媽明白他的意思。媽媽說：“你惦記的人都好好的，都回來看你了，你放心吧?！?。外公聽到后，仿佛了了心愿一般，終于從痛苦里解脫，停止了呼吸，落了最后一口氣，倒在了媽媽懷里。

媽媽后來和我說，當(dāng)時她覺得外公的身體很重很重，外公如大山一般倒在了她的身上，她不知道她是否能像外公一樣，能成為我們的山。感覺她自己的心也很重很重，因?yàn)樗龥]有爸爸了，自己再也當(dāng)不了小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