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廝阿唐身著麻袍駐守莊前，蒼穹流火烈焰如炎，周身熱汗竟是片刻也未曾停歇。他年紀(jì)尚輕身形瘦小，送殯喪事便用不得，只好撿了正午看門的苦差發(fā)愣度日。

想來這劉家的小姐倒也真是可憐，好端端地一條人命便這么去了，他擦汗拭面之際，自然而然便想起那日廊下分飯，恰逢小姐淺淺攜侍女于花園散心，他仗膽抬頭瞥見花間姣妍身姿玲瓏、少女嬌聲撲蝶游戲，恍若神仙妃子。

他猶自嘆息神游物外，莊前林間忽現(xiàn)白袍少年，這人雖戴淺露不露面容、卻是金玉堂貴客輕易怠慢不得，阿唐便挺直身板佇立一旁。少年上得山前并未立刻進(jìn)莊，而是背身遠(yuǎn)眺四野，像是等人。約莫半柱香功夫，遠(yuǎn)處方有馬蹄疾步聲，待至近前，原是匹烏色駿馬。馬后一人腳步虛浮飛身跟上，已是面色酡紅、含噓帶喘。

是位身著玄青胡服的明媚少女，她踱步走近少年身旁，贊道：“師弟，你這身功夫真是不賴！”

二人一馬相遇，便一同起步待欲進(jìn)莊。

“請問這位是？”對方雖是貴客，但堂主有令在先，是以阿唐不敢隨意放人入內(nèi)。

“她既稱我為師弟，自然是我同門師姐了?！?/span>

“那是那是，閣下請?！壁w瑛瑛憋笑提劍牽馬跨過烏木門檻，阿唐忙不迭地接過韁繩慢步跟隨。

“呀！好闊氣的莊子?！?/span>

趙瑛瑛見了阿唐將馬栓廄內(nèi)方安心隨著暮雨沿廊閑逛，所見之處雕梁畫柱、奇花異草，當(dāng)真是應(yīng)了“金玉堂”之名。暮雨自然是笑而不語，相隨進(jìn)堂。劉清華送殯未歸，堂中寂寂聊聊不見人影。

“師弟你莫誑我，這里四下無人，莫非你并不知曉羅青所在？”

“我并未誑你，羅青此刻便在莊上，何來不知？”趙瑛瑛聞言杏眼微瞪、欲說還休，暮雨見了倒也不好再生玩笑，便正色道：“他此刻應(yīng)在淺淺閨房扮角演戲，待會兒你若見了他狼狽模樣，卻莫要怪我。”

“你怎知他現(xiàn)下狼狽、又同誰演戲？”

暮雨已出堂回望，言笑晏晏不再應(yīng)聲。

趙瑛瑛提步趕上，只覺少年行事莫測、精靈古怪，若是真有師弟如此倒也不賴。

金玉堂堂后靈堂仍未拆辦，瑛瑛見了祭幡白帛、雖在夏日仍是冷汗頓生、直打哆嗦。她嘆息一聲便又隨同少年步入回廊，行至東廂。廂房秀麗花木叢生，大半應(yīng)是淺淺閨閣所在，只是現(xiàn)下果然一片狼藉。廂外香灰遍地、木凳四裂，已知惡斗方生、遍地留痕。瑛瑛見此拔劍自守，但暮雨卻徑自推門而入，唬得屋內(nèi)那人一顫。

“羅兄方才可是好戲連連了？”

瑛瑛定睛一看，閨中一人風(fēng)姿玉立、俊秀無匹，只可惜香灰撲面眉目皆掩，甚是滑稽。羅青待欲出聲回話，卻只吐出些冷魂篆的香灰，惹得瑛瑛嬌笑陣陣。

“師弟真真是料事如神了！佩服佩服?！?/span>

“師弟？”

羅青驚疑不止，眼前明媚少女與暮雨竟是同門么？待他上前仔細(xì)辨識，卻是面貌熟悉、一時卻也思量不出。

“羅兄可還記得瑛瑛么？”

少女捂嘴猶自偷笑，羅青卻是云里霧間不知所言，待他瞥見少女所持名劍，眉頭微蹙。

“此劍竟是齡月......莫非你是廬山派的...”

“正是！浪筆羅青果真是貴人多忘事，怕是連我爹爹趙掌門都要忘卻了?！?/span>

羅青聞言困惑頓生，但方才與蒙面賊人惡斗連場已在暮雨意料之中，莫非他已知對方身份蹤跡？他踱步轉(zhuǎn)至案旁面盆，取水拭面擦灰。

“那賊方才肩背已中我一筆，現(xiàn)下必定能尋他了結(jié)此事?！?/span>

“此事倒不急、交予我去便是，還請羅兄先聽趙姑娘一言。”暮雨語罷便收身出閨掩門，瑛瑛見他這般懂事乖覺倒也喜歡，只是其父所求之事甚急便上前待語。

“家父曾言浪筆羅青廣聞天下無事不知，我只替爹爹問閣下一句，長安皇宮之內(nèi)消息你可有把握知曉？”

羅青猶在取水潔面，聽此一怔。

“掌門謬贊羅某愧不敢當(dāng)，只是貴派一向藏巧于拙、用晦而明，怎地突然問起皇家訊息？”

瑛瑛思咐片刻，便將數(shù)月前廬山之事同他慢慢道來，羅青聽得有人夜闖鐵壁峰已是一愣，待聞及送鏢龍令時更是眉頭緊鎖。瑛瑛說至二人上山強(qiáng)行入派為徒，心下憂思不已。

“依掌門所想，這龍令竟是當(dāng)今那位...特地遣人送至廬山，待要扶持你派的么？”

“正是，爹爹所言與羅兄絲毫不差，只是我廬山派意不在此，縱使隱身山外、不問世事，也不愿做那門下走狗、貪名沽利之徒！“瑛瑛說及此處已是柳眉倒豎、胸口起伏。

“但若真是當(dāng)今圣上之令，名門正派又有誰敢違皇命、失正道的？”

“這正是為難之處，因那二人日夜監(jiān)視我爹不得下山，爹爹想以昔日之恩求羅兄與我一同上長安刺探消息，不知羅兄意下如何？”

瑛瑛語罷看向羅青，此行艱險便是黃發(fā)小兒也識得，若非門派有難，她又怎會委身求人？

羅青聞言輕笑一聲，便道：“我正愁無事可做、無物可畫，況且掌門恩情羅青日夜掛懷，正好借此以報?！?/span>

“此話當(dāng)真？”

瑛瑛杏眼圓睜、喜上眉梢，顧不得女兒家矜持湊近言道，羅青見她這般欣喜倒也無奈，只好復(fù)道：“君子之言豈有作假，只不過...”

“只不過甚么？”

“我想攜他同去。”

日上西山，已是柴房生火做飯之時。阿唐交了門牌便被趕來幫手，今日飯菜依舊豐盛，是以他切菜蒸餅之際，也有模有樣地學(xué)人偷食了幾口。

他在這吞餅咽菜，一旁早有憊懶漢子待拿飯灌酒自得其樂。絡(luò)腮胡老張便扔了酒囊落到他頭上，一疊聲地催人灌酒，阿唐倒也不敢違背，只好棄了蒸餅案桌拿起酒囊快步進(jìn)了后院。

曲酒釀缸足足有人高，又是數(shù)缸之多，一時也不知哪缸存酒有無，阿唐便搬來黃木腳凳選了一缸向里探去。這一探倒不打緊，險些唬得阿唐落凳摔壞手腳。

缸里竟有人！

蒙面人身著吊服半身浸在酒里，已是狼狽至極。阿唐偷眼看去，他肩背處血流汩汩、不知被何物所傷。這人見了阿唐喜不自勝，右手一把鉗住阿唐左臂，驚得小子痛呼不已。

“你是何人，竟在此地胡鬧？”

“我奉堂主之命追拿羅青，此賊傷我肩胛逃竄莊內(nèi)，我恐堂主怪罪兄弟驚慌不得已便棲身缸內(nèi)。小兄弟，你可信得過我么？”

阿唐聽得這話一時血氣上涌，兼之此人話中半真半假，劉堂主確有令羅青為愛女淺淺償債、而羅青那夜也確實點了絡(luò)腮胡老張的穴出逃，加之眼下這人身著莊內(nèi)吊服，他見此哪有不信的道理。

“那是自然，大家都是莊上看守有難同當(dāng)，你有何難處同我講便是了?！?/span>

“勞煩兄弟你拿些傷藥干糧，分飯后趁得無人扶我出缸，到馬廄牽匹快馬送我出莊好同堂主稟報?！?/span>

“這......”，阿唐聽得要傷藥馬匹卻是為難，他一個無名小廝又怎能隨意取藥牽馬放人出莊，但見此人受傷仍不忘堂主之命，也倒正氣凌然不甘人后，便道：“你便在此再挨些時辰，我去去便回?！?/span>

蒙面人點頭稱是，阿唐便挪了木凳另擇一缸打滿曲酒急忙走了。屋外絡(luò)腮胡老張早已等得急不可耐，見了阿唐便是劈頭蓋臉一頓臭罵。阿唐有事在身不愿同他爭執(zhí)，只是堆笑打混避開了。

“直娘賊，這小子灌飽黃湯了跑得這樣快！”

阿唐果真是腳不沾地、疾步飛奔，他只覺碌碌無為間忽有一人身托重負(fù)，自己好似義賊俠客奉命行事，當(dāng)真是暢快淋漓。他輕車熟路避開巡邏守衛(wèi)，徑自來到金玉堂馬廄。金玉堂曾為鹽幫，所豢養(yǎng)馬匹大都是身強(qiáng)力壯的馱馬，若是要腳力上乘便是不合。

他本欲牽走方才那匹烏色駿馬，馬兒見他湊近便噴鼻甩尾，甚是不甘。阿唐見此倒也不敢妄為，忽見一旁白馬嘶鳴，便上前細(xì)察。只見這馬毛鬃飄逸四肢矯健，銀鞍玉嚼云珠琮琮，當(dāng)真是匹良駔駿馬。阿唐見得這馬便走不動道，心下暗咐此馬正合心意，便欲解繩偷牽。

“可有急事？跑得這樣快。”

阿唐正欲解開玉龍駒的韁繩，忽聞一人自身后笑道。他本就做賊心虛，聞言急忙轉(zhuǎn)身。

少年風(fēng)姿玉骨、冰銷清韻，面帶笑意款款走來，一身錦繡琉璃、如雨若煙，好似瑤池芙蕖化仙。阿唐竟看得癡了，連馬兒咬住衣袖撕扯也未覺。

莊內(nèi)幾時有這等俊秀人物？

少年走至近前，笑著輕撫馬兒右耳令它松開衣袖，回首望向呆愣小廝。

“你為何要牽我的馬兒？”

“這...”，阿唐回過神來頓覺不妙。自己一時莽撞行俠仗義，豈知出師不利半道遇阻，竟被人抓了現(xiàn)行。

“堂主...堂主命我下山通傳要事，不曾想借用了貴客坐騎，是阿唐的不是。”阿唐絞手咬唇、心下慌亂，只愿缸中那人不要怪罪他遲遲未歸。

“堂主現(xiàn)在山下，你又如何受命下山？”

“是夫人......",阿唐冷汗陣陣，一時口塞胡亂攀扯，但他卻不知堂主夫人王氏至今仍被關(guān)在廂內(nèi)，何來下令?這便賣了個大大破綻。

“你若有難言之隱，何不同我講來？我乃堂主貴客，所言所求莫有不從?！蹦河昝鎺σ馔@蠢笨小廝娓娓道來，語間甚是解意寬心。

“當(dāng)真么！”阿唐聞得此言巴不得扔了這燙手山芋，好了結(jié)飛來橫禍，他方才盜馬被捉、若此人不告知堂主已是萬幸，又怎敢再肆意妄為。阿唐便將方才倒酒爬缸、缸內(nèi)藏人之事如竹筒倒豆子吐了個干凈，暮雨聞言暗道僥幸，此人言語狡猾輕易便騙了小廝收為己用，若是來遲一步便被他騎馬下山去也。

“你倒真是好心好意，這般為人鞍前馬后操勞憂心，現(xiàn)下這有我?guī)褪?，你便安心去罷?！?/span>

阿唐聽聞這話一疊聲地點頭稱是，作揖告退后便又溜地飛快，想必此事已將他平生行俠仗義之心消解了大半。

這于他而言，未嘗不是好事。

暮雨輕撫玉龍駒鬃毛，又喂了塊鹽巴方安心踱步至東廚。此時分食已了，廊下只余殘羹剩飯待人清掃。他手里拋著枚銅錢，這錢竟是身背四月的得壹元寶。

“若是見月則我前去，見字便放他下山......”

少年輕哼字謠迤迤然自廊下踱步前來，待至廚前則發(fā)力高拋銅錢至廊頂飛身接下。

掌心銅錢赫然是背上四月。

“真是背運！合該你落我手里?！鄙倌觐H為不滿、嘴里嘟囔著推門而入。廚內(nèi)昏昏沉沉四下俱寂，一時也分辨不出有人也無。但那蒙面人猶在缸內(nèi)苦苦自撐，聞得來人搬凳拖椅便認(rèn)定是方才騙得的毛頭小子，喜不自勝起身湊近缸邊張望。

待他見得來人面貌，已唬得三魂七魄盡數(shù)入冥。

“這般驚恐，莫非我生的面目可憎？”

橫窗夕色里，少年面龐猶如琉璃泛澤、珠潤玉素，但這般可憐可愛之人卻手握銀刃、躍躍欲試，欲以命作挾逼人應(yīng)答。

“屬下有眼無珠，還望閣下放了小人一條性命！”

暮雨還未出聲相問蒙面人便討?zhàn)埐灰?，聞言煙眉微皺，他又幾時與這狂徒有所牽連，又談何“屬下”？

“你這般低聲下氣，不過是想茍活半日罷了，我倒要問是何人指使，命你來這金玉堂興風(fēng)作浪！”

“無人指使，小人不敢茍延殘喘，這便......”

蒙面人牙冠緊鎖，登時嘴歪眼斜、四肢發(fā)顫，他竟已咬破口中毒囊，自戕了結(jié)了。咫尺之遙變故突然，是以暮雨一時也來不及捏顎阻止，只得眼睜睜看著這人掙扎片刻咽氣送命。

豈有此理！

少年銀齒咬碎、煙眉緊蹙，抬手摘了死人面簾。

這人面貌別無奇處，不過是販夫走卒間尋常面孔，若是散于市集更是無處可尋。是以別有用心之人選他登堂入室作些害人奪命的勾當(dāng)，也無人盤查。

他為何作副姿態(tài)，似是識得少年并又謙卑不已？

此刻間也已無人可答，暮雨抬起一旁缸蓋將尸首草草遮掩，便下凳出房。暮色漸生斜陽已至，應(yīng)是堂主出殯歸時。暮雨提氣縱橫廊下園里，眾人紛紛擾擾猶應(yīng)未覺。

金玉堂堂下劉清華送殯才歸還未休整送客，但見少年步履匆匆行至身前，拉他便走。

“門主何事如此匆忙？”

暮雨默聲不答，只攜他過園經(jīng)廊行至廚前。夜風(fēng)襲身枝顫蟲鳴，二人行蹤飄忽無人覺察。

“你可信我？”

暮色傾天日隱月生，少年面龐晦澀不明，挺身問道。“門主之命莫敢不從?！眲⑶迦A躬身以應(yīng)，他已覺察不妥。

“好?！?/span>

暮雨推門進(jìn)廚，洗碗掃地已了、廚內(nèi)昏沉無人。他取了火折子點起案上油盞，頷首示意劉清華闔門上前?！澳闱覍⒛歉咨w掀開，便知為何至此?！?/span>

劉堂主依言拖凳登高揭蓋，但見缸內(nèi)尸首雙目圓睜、死相凄慘，不由得驚呼一聲：“...??！這不是數(shù)月前賬房那剛招的打雜老許么？害我愛女之人便是他？”

“他底細(xì)如何？”

“自然是干凈，許詢乃嘉州龍游人氏，水性極好，因得官府迫害富戶奪田不得已便一路奔波至眉州討飯，我見他手腳伶俐便留下做事，豈知......”

“水性極好，又是鹽幫地界務(wù)農(nóng)人家，偏偏逃難到金玉堂，真有這般巧妙么？”

劉清華自是冷汗涔涔，暗道不妙。

“門主所言極是，便是有人偽造身份故意投奔而來，只是我半生販鹽如今又抽身事外，只愿嫁女玩孫含飴，又有何可得之處？”

“此事甚是蹊蹺，你且暫緩南行裝若無事，等我此番回閣稟報家?guī)熀笤僮骷?xì)談?！睙粝律倌昝嫔珣K淡，本以此行不過求畫帶人了事，眼下這趟渾水已是不得不近身、且是渾濁不堪了。

劉清華聽此欲言，忽見少年眉頭微皺、以指掩唇。頃刻間暮雨悄然無聲飛身推門，一爪擒得廚外偷聽之人。

竟是小廝阿唐。

“我...我放心不下，只在外站了會兒......”

阿唐哪里見過此等場面，登時被驚得哭腔陣陣，暮雨抬首望向劉堂主，后者拂須相應(yīng)。少年自是揮掌手刀劈暈小廝放他躺至地上。

“又是個麻煩。”

“此事不勞門主費心，我擇日打發(fā)他到山下莊上出力賣苦便是了?！眲⑶迦A正因識人不善變故叢生暗自懊惱，見此節(jié)外生枝豈有不應(yīng)的道理。少年冷哼一聲，便湊堂主耳畔出聲細(xì)語。

“敬遵門主教誨！”

劉清華聞罷便跪地長叩不起，待至少年抽身離去他方悠悠長嘆、吐露肺腑間濁氣污息。燈下廚內(nèi)三人一死一生，還有個暈厥不醒、自詡俠客的落寞小廝。

不知他黃粱一夢中，可否行俠仗義、縱橫天下？

這夢可憐可嘆，卻并非眾生皆可。醉里風(fēng)月醒時恩仇，又怎是小小奴仆所能承受？只好借寐抒懷、偷閑此生罷了。

趙瑛瑛辭別羅青后便尋了處客房自行安置，月上梢頭云影浮沉、方覺腹中饑餓難忍。

既至金玉堂，便不必再啃行囊干糧。瑛瑛輕輕巧巧掩門而去，恰逢羅青出門覓食飽腹。兩只夜貓子相視一笑，已知對方意圖亦同?；ㄏ阋u人蟲鳴夜風(fēng)，二人一路有說有笑，倒也暢快恣意。

行至廂房廊深處，忽聞女子哀嚎干咽、聲似鬼魅。瑛瑛不知，已是面色一變。

“此是夫人王氏哭其愛女，姑娘不必驚慌?！?/span>

羅青輕嘆擺手，父母之心愛子之情有如世間珍寶，聞?wù)邉尤轃o可奈何而已。淺淺雖未逝，但恐已奪了其母九分魂魄、苦苦自撐罷了。待至有朝母女重逢，也難平素日愁怨。

花園迷影重徑暗香馥郁，瑛瑛平日只見高峰浮云、哪得這番景秀麗苑，頓感眼花繚亂不知歸處。她緊隨青衫羅郎步履輕盈、嫣然嬌靨 ，何嘗不是柔情女子。

廚前廊下，似有人影走動。

羅青只當(dāng)莊內(nèi)值守，便徑自走上前去，唬得那人一怔、隨即出手相斗。招式間只覺毒辣凌厲、處處相逼搏命。瑛瑛見此抄起一旁木棍趁機(jī)夾入其間，揮棍作劍斜刺數(shù)棍，方逼得那人退身自守。

三人屏息以待，各尋破綻。

待至云移月現(xiàn)、皎華流光，羅青方識得此人面貌。

竟是金玉堂堂主劉清華。

劉清華見得來人心下亦驚，當(dāng)即收身賠禮：“原是二位貴客，方才昏暗難辨還請見諒?！?/span>

“無妨無妨，我二人腹中饑餓值此尋食，不知堂主為何至此？”羅青拱手回禮，暗道稱奇。夜半三更廚廊逢人，既是堂主又何必親身前往？

劉清華眉目一緊，應(yīng)道：“我本送殯歸往，只愿親手調(diào)羹奉給內(nèi)人以表慰藉，方才酒饞之際搬凳掀蓋竟撞不凈之物，因此心驚膽寒出手自保?！彼垌氼h首、盤算應(yīng)答，也算勉強(qiáng)。若是常人聽聞此言合該退讓，但浪筆羅青又是何人？

他非奇物不觀，非怪事不聞。

因此他竟側(cè)身推門進(jìn)廚了。劉清華暗道叫苦，忙不迭地跟上入屋，落得瑛瑛獨站廊下不知所措，她跺腳扔棍便也掩門步內(nèi)。

廚下一眼便見得小廝昏睡地上，不醒人事。羅青指探鼻息覺察無事，起身循缸望去。恰有一缸缸蓋歪斜凳置一旁，想必所言不凈之物便在此中。他登凳倚缸向里張望，正對尸首凸眼斜嘴，一時驚駭無話。瑛瑛見他呆愣傻滯，也覺不妙近身欲問，但見羅青擺手不言、跳下凳來。

劉清華杵在一旁甚是尷尬疲乏，本欲應(yīng)聲消解此事，但羅青卻遲遲不問，猶自沉思。

“可是沖撞了羅君？”

“無事?！绷_青快步行至小廝身前，捏穴運氣。待阿唐悠悠醒轉(zhuǎn)，已被三人盯了許久。

“阿唐，你可是被這缸中賊人打暈昏厥？”劉清華先聲發(fā)問，引他順意作答。阿唐手腳甚酸，聞言懵懂不知，只道：”許是小人一時偷懶睡去，不知方有何事?！?/span>

“偷懶睡去怎會在此處，又為何家丁庖夫不提點喚醒？你必定與此事此人牽連已深，還望再作思量。”

阿唐一時默然無話，只抬首瞥向廚中四周，似是尋物覓人。他眼眸流轉(zhuǎn)啞聲不語，忽見橫窗外白影飄飄、素服裹裹，來往枝頭間形似鬼魅冤魂索命。

“?。∮泄?！”

他夢醒未久神思游外、加之被劈脖頸點穴醒轉(zhuǎn)，本就虛乏脫力，值此驚嚇便又昏沉倒去，失魂落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