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鳥掠過破敗塌陷灰白的古城堡，來到一片臨河平原，鳥兒們還記得以前這里很興盛，如今荒草掩蓋了一切。

　　蘇格蘭高地風(fēng)笛鏗鏘激壯，銀白色板甲和利刃相碰撞叮當(dāng)，群群戰(zhàn)馬咆哮嘶吼，與戰(zhàn)士們沉著冷靜產(chǎn)生鮮明對比，他們都緊皺眉頭，眼神堅定銳利。詹姆斯二世身著鎖鏈鋼甲，披著黑綢緞披風(fēng)，手持長十字劍高舉著，他面容憔悴，眼袋很重，連日戰(zhàn)事牽動著他疲憊不堪的心。

　　春天的空氣甜美冰涼，氣溫有穿厚衣服的必要。在臨時搭建的高演講臺上，詹姆斯二世口噴熱氣，看臺下五千名高壯的板甲騎士，他有勝利把握。驕陽撒下溫柔的光被數(shù)千具打磨極光滑甲面反射著，像放大鏡一樣聚焦在詹姆斯二世身上，連同天上飛鳥也照的精白。馬蹄激揚起黃塵與馬糞的味道使他胃里發(fā)酸，他早上只吃了半塊黃油面包和一點熏魚。

　　在即將勝利渴望面前，洗臉，吃飯，等小事都變的無足輕重了。

　　“安靜！先生們！各位騎士！安靜！”詹姆斯ll沙啞著喊，他聲音不大，但十分有穿透力，臺下由近及遠漸漸安靜下來，騎士們是扇形隊列排布，扇尾朝向他。

　　“好了，咳……咳……過去許多年，我們妻兒籠罩在那終不見天日齷齪老鼠恐懼之下，那個骯臟的家伙傳播瘟疫與邪教，褻瀆天主上帝，他是撒旦魔鬼的爪牙！今日我以上帝之名義，繳伐邪祟，各位圣騎士將留名清史！”他念出心中盤旋了上千次的稿，及至毫無感情讀完，他還以為是自己內(nèi)心獨白，愣一下，準(zhǔn)備再說，但臺下響起撼心動地掌聲與高呼鎮(zhèn)醒他——他需要休息，疲乏已經(jīng)干擾到了作戰(zhàn)指揮。

　　約克北郡——里彭鎮(zhèn)。尤爾河支流殘碎著未化盡的薄浮冰，兩岸橡樹光禿禿的，地上鋪著發(fā)油光枯葉，橡子落滿地卻無人采摘，涼風(fēng)輕輕搖動樹枝，催出不少綠芽，河水流的緩慢且陰沉，唯一亮點生趣是河上幾只優(yōu)雅的黑天鵝。

　　“春天來了，斯卡布羅集市的海風(fēng)該變暖了?！迸琳艿?克士中尉掄起木錘，敲擊固定白色大營帳的木鍥。帕哲德十分高大，黑卷發(fā)，留著上嘴唇一點胡子。

　　“中尉先生，那幾只黑毛畜牲長的真討厭！紅嘴像血族奴隸剛撕咬過人一樣，奧！”隊員克里斯蒂?盧密爾扔下削木鍥的斧頭，從武器堆里拉出一桿蘇格蘭長弓，解開一捆箭，挑了三支品相不好的，接著說：“我去放它幾箭！”他走向河邊。

　　“嘔！你總不能把涂口紅的維森太太臭靴子給搶走吧？”帕哲德調(diào)侃道，同時很滿意自己英式幽默，他單膝跪地拿著木錘，笑瞇瞇看著隊員們與克里斯蒂。

　　隊員們都笑了，克里斯蒂小圓臉紅的像一顆草莓，兩頰雀斑是草莓芝麻點。

　　他愣了一會，晃動著低矮身軀，一聲不吭走回來，他還穿著板甲，覺著有安全感。隊伍里多數(shù)人在戰(zhàn)時才會穿戴，甲胄是皇家出錢量身定做的寶貝，他們可買不起，一套可能需要一名理發(fā)師五十年的工資。

　　“各位騎士老爺們，快趕工吧！我們要在傍晚之前弄好營地，到明天黎明開始清繳貝爾格萊德爵士以及他的追隨者，徹底摧毀他們的邪教?！迸琳艿轮形居謷嗥鹉惧N，他挽著袖子。手臂的起落，凸現(xiàn)肌肉跳動。

　　“貝爾格萊德爵士？追隨者？中尉先生用詞可真文明呢！沒聽國王殿下咬牙切齒說是‘齷齪老鼠’，‘撒旦魔鬼的爪牙’嗎！……嘔，上帝保佑我！”克里斯蒂在胸前用食指尖比十字，又加上一句：“阿們！”顯出極虔誠樣子。

　　帕哲德明知是在嗆他，想擺出生氣面孔，看了看克里斯蒂這顆虔誠的小草莓，有種莫名喜感，他想緊皺的眉頭崩了弦，噗嗤一下笑了，克里斯蒂感到莫名其妙，也跟著笑。

　　白營帳像雞皮疙瘩一樣密滿搭成。小帳篷圍繞中間的大帳篷，大帳篷外圍著一圈粗橡木削尖的拒馬，著甲持刃的高壯守衛(wèi)隔五步一個在拒馬邊。

　　傍晚，星辰漫過還散發(fā)著光暈的天際，天正中如幽冷的黑潭水一樣沉寂，稀疏但明亮的星像漂浮在上面的小枯葉。深遠天空彌撒寒氣，鼻腔吸入的冷空氣非常提神，盔甲像塊冰。此情此景總會引出絲絲鄉(xiāng)愁。

　　“我的天，這破地方真冷！”克里斯蒂聲音打顫，他挎口劍，背上是箭袋，左手拄著蘇格蘭長弓，右手捏著水壺瓶口。

　　“你活動活動，再有一會就換崗了。”帕哲德坐在一棵橡樹木墩上，長劍橫在雙膝，手肘支在劍鞘上，倆手掌托著下巴。河邊的橡樹都砍光了，留下一個個光禿禿的木墩。

　　因敵人晝伏夜出的緣故，晚上崗哨比白天多不少，帕哲德小隊被派遣在河邊。

　　“嘿嘿，兄弟我可有好東西！”克里斯蒂左手推開長弓，指了指右手的水壺，呲著他的大黃牙。

　　“酒？”帕哲德心領(lǐng)神會，嘴角輕輕勾起：“部隊里不讓喝，況且我是……”——“是狗屁！”克里斯蒂搶過話來：“別給我裝！咱倆就著面包肉腸一人一口的喝，掖著點，別讓賈斯汀和其他隊員看見！這點酒還不夠咱倆喝的呢！”克里斯蒂把水壺塞給帕哲德?！拔胰ツ孟戮撇恕！闭f著便跑去帳篷里。

　　帕哲德打開瓶蓋聞了聞，甘香的酒味非常濃郁，他呷了一小口，辛辣充滿口腔?！罢业揭恍└裳u肉和黑面包，哼！還皇家呢，就讓我們吃摻了木屑的黑面包！酒也不讓喝，這讓我怎么揍可惡的吸血鬼？國王這時不一定喝成什么樣了！”克里斯蒂走到帕哲德近旁才敢這么說，木樁子挺大的，他和帕哲德背靠背坐著。

　　“別這么說，殿下已經(jīng)幾天沒合眼了，血族被我們打的節(jié)節(jié)敗退，窮寇莫追，吸血鬼們此時就像一匹被逼墻角的兇狼，不知道什么時候就跟我們拼命，有殺出重圍的希望……你不是有酒了嗎？還發(fā)什么牢騷?！迸琳艿戮玖艘粔K面包塞在嘴里，又灌了一口酒。

　　“中尉先生，您參軍以前是干什么的？”克里斯蒂嚼著黑硬的熏干雞脖，上面還帶著胡茬似的雞毛，“呵tui！”克里斯蒂那么好的牙口都沒嚼動，啐在地上：“上帝！這是給人吃的？簡直可以用來引火！”他奪過水壺喝了一半，用烈酒漱口，雞肉有股塵土與油血的腥味。

　　“把水壺給我?！迸琳艿抡f，克里斯蒂遞過去，順帶打一個酒嗝。“我是個鐵匠……”還沒等帕哲德說完，賈斯汀?戴麥德龍從河邊走了過來：“中尉先生，要換崗了，咱們?nèi)コ燥埌??！辟Z斯汀倆眼盯住水壺，以他靈敏鼻子和醉漢直覺。

　　“我就說你要藏好吧，不信！”克里斯蒂拾起長弓，別在身上，沒好氣對帕哲德說。

　　“嘿嘿，克里斯蒂，你不說我還假裝不知道呢！”賈斯汀說著拿過水壺就灌，三口兩口就喝沒?！熬瓦@么點？瓶口還有一股腥臭味！”克里斯蒂說。

　　“嘔！我就喝你們點酒，不至于劍拔弩張吧？”賈斯汀看到克里斯蒂搭上箭，拉滿弓，瞄向他，帕哲德嗤的一聲拔出長劍也看著他。

　　“賈斯汀，蹲下！”克里斯蒂聲音不大，卻低沉有力。賈斯汀領(lǐng)會了，迅速蹲下，并拔出短劍，邊向前移，邊往后看。

　　只見黑暗中河邊有十個紅點，血族奴隸眼睛是紅色的，在夜間會反射紅光。這五個血奴渡河過來，鞋子里水被踩的次查次查響。

　　嗖一聲，克里斯蒂一支箭飛向似乎是帶頭倆紅點之間。噗呲，一只血奴倒下了。其他血奴不為所動，晃晃悠悠向前走。

　　“先且戰(zhàn)且退！他們?nèi)硕?，賈斯汀你不是有短燧發(fā)槍嗎？掏出來，開一槍！聲音大，便于召援兵！”中尉臨危不亂，劍鋒高舉左肩上，眉毛擰成一團，面目猙獰，很有威懾力。

　　“好的！”賈斯汀把精致的手槍從腰帶上取下，他非常喜歡這只槍，花了大價錢私人訂制，槍身上還飄逸刻著他名字?！安恢姥b彈藥沒裝？”賈斯汀心里想。

　　“啪！”

　　在大白營帳里，國王詹姆斯ll從床上驚坐起，額頭上滲出冷汗，他把厚重羊毛毯被推到一邊，坐在床沿上，他穿上鐵靴，拿起長十字劍想走出營帳透透氣。還沒走出三角形營帳口，魯都克中將迎進來。

　　“嘔，親愛的魯都克！看見你真好！我剛剛做了個噩夢！”國王坐回床沿，拿著瓶還有一點底的紅酒喝。

　　“您不會夢到血奴來犯吧？”魯都克交叉著手，笑瞇瞇的站在旁邊。

　　國王把酒瓶隨手一丟，身子向右傾斜，左手立扶著長劍，右肘支在膝蓋上，表情變?yōu)閲?yán)肅，魯都克也收起眉眼。

　　“在哪個方向？”國王盯著魯都克。

　　“尤爾河對岸，柯潔鎮(zhèn)，我已經(jīng)通知其他部隊，進行包圍?！濒敹伎耸执髿舛⒅鴩蹁J利的眼，這一點國王很喜歡。

　　“別讓他們近距離作戰(zhàn)，我怕士兵染了瘟疫，那我們這一次就白忙活了。”國王又躺回床。

　　“我嚴(yán)肅對他們囑咐過了?！濒敹伎松锨敖o他蓋好被子。

　　“那一萬名槍手和能容納五千人馬的大坑準(zhǔn)備的怎么樣了？”國王已經(jīng)閉上了眼睛，側(cè)躺枕著粗胳膊。

　　“就等戰(zhàn)勝了！”魯都克小聲說。

　　“上帝保佑你！魯都克，有你我很放心！”說完，國王把被子蒙過頭，睡去。

　　誰也不知道這場瘟疫是怎么回事，有專家猜測瘟疫從巴爾干半島來的，教皇卻說是異教徒褻瀆了上帝，還有人說是法國人弄的。瘟疫是血液傳播，病人的血液沾到皮膚上，可能會導(dǎo)致感染，要是僅僅如此還不至于人心惶惶。

　　這種病會使人嗜血如命，發(fā)病前期病人會失眠，異常興奮，牙齒脫落，中期病人開始有自殘行為，啃手指，咬破嘴唇，這時有一部分人會因為傷口感染死去。到后期，發(fā)狂的病人會把嘴唇都咬掉，露出新長出長條形參差不齊尖銳的牙，皮膚死白，肌肉變的緊實發(fā)達，頭發(fā)脫落。

　　病人沒有鮮血飲時會發(fā)狂，只有飲足了血，才會平靜下來，他們也是要進食的。

　　貝爾格萊德伯爵，是這些病人的領(lǐng)袖，病人會從他那里得到鮮血，但是要成為他手下的奴隸，爪牙，漸漸的病人多了起來，貝爾格萊德伯爵成立了一個新的宗教——血族。

　　貝爾格萊德伯爵想串通皇家勢力扶持一個新的傀儡國王，他的信徒的作用只是替他征戰(zhàn)而已，他統(tǒng)治英國，但他失敗了。

　　他手底下也有不少正常的人，因為如果全國的人都得了病，那么他們將會自相殘殺，一個都不會留，貝爾格萊德伯爵也需要嗜血。

　　一旦他有了實權(quán)，他就不需要那些血族奴隸，而用正常的士兵，謀權(quán)篡位，成立一個永遠屬于他的王朝，他是不死的。

　　因為沒安煙筒，篝火炊煙盤旋營帳頂上久久不能散去，這是剛生起火，室內(nèi)蒙著一層霧。燈火大了，煙就小了些。

　　“嘔！賈斯汀，你的槍法能臭死整條泰晤士河里的魚，就你還配喝酒？”克里斯蒂說，并將鍋架在篝火上。

　　“哼！”賈斯汀翻過身，側(cè)躺臉對著白營帳布，他睡在毛毯上，毛毯下面鋪著厚厚的枯樹葉。

　　“話說現(xiàn)在軍隊主流是陣列槍手，怎么復(fù)古用起板甲了？”克里斯蒂往鍋里切入洋蔥，滔滔不絕的說：“一定是怕燧發(fā)槍準(zhǔn)頭太差，板甲可以有效抵抗血族撕咬造成感染，而且血族才不會乖乖跟咱玩排隊槍斃規(guī)則，一定會在裝彈時突襲，他們發(fā)起進攻簡直不要命，可怕！”克里斯蒂露出極鄙夷的神情，攪動鍋里的湯?！八麄兪切笊恢v規(guī)則，沒有決斗精神！”他憤懣的喝了口湯說：“淡了，再加點鹽，要是有雞蛋就更完美了?！?/p>

　　“湯煮的如何克里斯蒂？”帕哲德走進帳篷，他到河邊洗凈了盔甲與劍上的污血。

　　“國王都想分一羹！”克里斯蒂得意洋洋盛出一碗，遞到賈斯汀床頭：“賈斯汀，快嘗嘗我美味的湯，它會使你槍法變準(zhǔn)。”

　　賈斯汀在打鼾。

　　“嘔！扳槍機把他累的！”克里斯蒂遞給帕哲德一碗。

　　帕哲德：“喔，我需要叉子。”——“給你?！笨死锼沟夙槺憬o他一塊面包。

　　他倆圍著篝火坐著，克里斯蒂用面包蘸湯狼吞虎咽，叉子無用武之地?！爸形?，你可真厲害！五步干掉三個！其中一個倒霉蛋攔腰斬斷，腸子落一地！”克里斯蒂邊說飯沫邊噴。

　　“咳咳?！迸琳艿率疽馑燥垥r別說這些。

　　“嗝！”克里斯蒂一個響嗝，表示他用餐結(jié)束，說：“中尉先生你沒來得及說完參軍前是干啥的呢。”

　　篝火燃燒未干的橡木，發(fā)出呲啦聲，噼啪作響，射出酸眼睛的煙霧。

　　“我是個鐵匠，生意不錯，沒有活時我會到軍工廠，制箭頭，磨刀鋒?！迸琳艿峦ｎD一下，吃口面包，喝口湯，說：“我住在東北沿海新約克森，斯卡布羅集市，有首歌就是歌唱的它?！?/p>

　　賈斯汀端起床頭的碗湊過來，他喜歡聽別人講故事?？死锼沟贈]有理他。

　　“黛麗斯我妻子，她有一頭棗紅色的長發(fā)，美的令人心醉，給我生了六個孩子，她是我的寶貝！”帕哲德滿面春風(fēng)。

　　“大兒子十五歲了，其他都是女孩，都和黛麗絲同樣美，全家就我是黑發(fā)?！迸琳艿滦ζ饋怼?/p>

　　“六個孩子，令愛沒有你拉扯的起嗎？”克里斯蒂雙手摟住膝蓋坐著。

　　“黛麗絲父親，我岳父也是鐵匠，我就是師從他，他能照顧好他們，要不我就不會參軍了?！迸琳艿卵劬Χ⒅鴦娱W爍的火焰說：“黛麗絲知道我要參軍，哭喊著拒絕，但我岳父同意，看著黛麗絲傷心的樣子，我心都要碎了?！?/p>

　　他三個不約而同嘆氣。

　　“睡吧各位，明天要開戰(zhàn)了！”帕哲德把碗叉堆疊起來，走出帳篷，去河邊洗。

　　凌晨，月光普照，整個平原彌漫著銀色的霧，河水緩慢流淌，黑天鵝不見蹤跡，也許淹沒在霧流里了。

　　“這是絕佳進攻時間，敵人不會因太陽而畏戰(zhàn)。”魯都克同其他將領(lǐng)站成一排，等待國王一聲下令。

　　“殺！”國王把手中的酒瓶慣碎在地上。

　　“起來了！起來了！到河邊平原集合！到河邊平原集合！”幾十名士兵在帳篷間喊。

　　帕哲德在夢中驚醒，他趕忙叫醒其他人，相互幫助穿上板甲，到帳篷外，牽馬去了河邊平原，因為早起的緣故，誰都沒有搭話。

　　“嘿！克里斯蒂！”米海爾上尉喊。

　　克里斯蒂牽著馬走到他面前說：“有事嗎？親愛的上尉？”

　　“鑒于你箭法好，上級要調(diào)走你，不過不要擔(dān)心，你有放槍的機會?！泵缀栒f。

　　“好的上尉，我去和我朋友道別，說不定就再見不著了，你先幫我牽著馬?！笨死锼沟俎D(zhuǎn)頭跑向帕哲德。

　　“我被調(diào)走了，中尉，賈斯汀?！笨死锼沟倥?。

　　帕哲德給他一個擁抱，拍拍他后背沒說什么。“保重，別死了！”賈斯汀報仇似的說?？死锼沟傩α诵氐剑骸澳阋彩牵　?/p>

　　克里斯蒂要跟上尉走了。

　　“等等！克里斯蒂?！迸琳艿滦〔綌f上。

　　“這個給你，如果我死去，請交給我妻子，替我照顧好她?！闭f完，帕哲德沒容克里斯蒂回答，就頭也不回走去。

　　克里斯蒂沒看是什么，揣入口袋，他嗓子里好像堵著一團紙，眼里發(fā)熱，他其實與帕哲德相識不長，只是隱隱覺得可惜。

　　血族盤踞在廢棄城堡里，城堡東破一點，西塌一塊，用石塊木頭簡單堵上。中世紀(jì)這里原是很富裕的城池，城墻高厚。如今連大門都破了，被大石板擋住。

　　城池處于隆起的高地上，居高臨下。里面高建筑物全部塌毀，剩下孤零零城墻和破敗平房。城門前比較平坦。

　　國王軍隊擺在門口。其他部隊在遠處包圍著——都是燧發(fā)槍兵。

　　“開炮！”炮兵隊長開槍作為發(fā)令，晚上揮動旗子看不到，況且槍有威懾力。

　　二十多門炮，一瞬間炮火光如雷閃亮城門城墻，滾燙鐵球重重砸中花崗巖石磚，激起火花，有的炮彈只振下灰塵與沙子，有的則陷入城墻。

　　“墻還挺硬！”國王在遠處拿著望遠鏡，品著朗姆酒說。

　　“頂不過一二輪。”魯都克上尉不斷看著地形圖，用鉛筆圈圈點點。

　　城門前集結(jié)了一點部隊，因為攻城的緣故，沒有騎馬。

　　“中尉先生，我們是第一排頂盾上的嗎？”隊員彼得感覺木盾的分量很重，他用劍敲了敲。

　　“沒看見已經(jīng)排好了嗎？第一排頂盾的劍士，后面是拿長槍的，我們在城門右邊，是第三縱隊，前面都死完就輪到我們上，如果血族敢上城墻，就會跟我們對射，如果他們有弓槍?！彼姑芗{中尉瞇著眼，來回指著城垛和士兵說。

　　“酷比特上尉，祝你好運！”中尉對第一縱隊喊，盡管有月光，但還看不太清楚，第一縱隊在第三縱隊左八十步外。

　　“嗨！”有人回應(yīng)，應(yīng)該是酷比特。

　　酷比特剛回答完，炮聲巨響嚇?biāo)惑@，緊接著，一塊城墻塌了，城門也被轟開。

　　“第一隊，給我沖！第二隊緊跟！第三隊預(yù)備！”指揮官揮舞著軍刀重復(fù)了兩遍。

　　酷比特帶領(lǐng)士兵朝缺口沖去，缺口處很黑很靜，士兵們狂吼，想借此增加士氣。

　　離城門還有五十步，缺口里冒出幾十個黑影頭，齊刷刷一陣槍響，缺口往上冒槍煙，鉛彈擦過酷比特的鋼盔，摩擦出火花。

　　“鋼盔還是鋼盔，要不然就沒命了！”酷比特心里想。他的盾牌上有五六個彈孔，酷比特意識到血族在集中火力射擊，打死一個是一個。

　　“奧！上帝！那群畜牲把我中指射掉了！”一位前排隊員喊，他沒有撤下去，怕別人恥笑他，因為勝后的傷口是最好榮耀勛章。

　　“別怕各位！盾一定護好頭，陣型別亂嘮！”酷比特一人當(dāng)前，隨時做好赴死準(zhǔn)備。

　　忽然從城墻垛上飛下幾個著火陶瓷罐子，酷比特眼看就落到他盾牌上。

　　“我會死的悲慘?！?/p>

　　哐！陶瓷罐碎裂開，火焰被釋放，熱油附著烈火四濺，酷比特像是燃燒的骷髏騎士，他近旁的人也被波及到，有的整個側(cè)身裹著火，有的只是盾牌燒了。

　　“圣母瑪利亞！好燙，我喘不過氣！”酷比特在地上打滾，他想脫掉板甲，但一個人做不到。

　　“上帝！我的基督耶穌，快別叫他燒了！奧！天哪，天哪！啊……”酷比特能感受到皮下脂肪的沸騰發(fā)出的滋滋聲，耳邊是哄哄毒火，逐漸哀嚎變輕微，他的生命隨著一縷青煙消逝了。

　　“酷比特！啊！婊子養(yǎng)的骯臟豬玀！”斷指的斯蒂夫怒火中燒，丟下火盾，提起鋼劍第一個沖上缺口。

　　一看缺口下，斯蒂夫愣住——數(shù)百名血奴的槍口對準(zhǔn)他，他感覺到死神鐮刀架在他脖子上的溫度。

　　轟！數(shù)百枚鉛彈集中到他身上，鋼甲被撕的粉碎，攻城部隊頭上下了陣血雨，缺口處形成一團血腥的紅霧。

　　一滴血濺到帕哲德嘴唇，他舔舐干凈，一股銹鐵味！帕哲德心里平靜，準(zhǔn)備好拼命，“希望到時候馬兒一定給力！”他想。瞇眼遠看樹林外的火光。

　　一二縱隊的戰(zhàn)士愣住了，誰也不敢動，只聽見火被風(fēng)揮動的呼呼聲。那個缺口仿佛是地獄通道，士兵們隱隱約約看到幾千個紅點布滿黑幕，讓人心里發(fā)怵。

　　正在遲疑間，又飛過幾個燃燒罐，人群像退潮般躲開，他們可不想感受皮下脂的沸騰。

　　指揮官向陣地跑了兩步，喊：“嘿！先下來！各位英勇的戰(zhàn)士！”然后捂著頭迅速躲到指揮地，他怕不長眼的流彈。

　　炮長嘶吼道：“裝彈！別裝實心彈，給我裝炸彈！”他本來就想把炮彈一次性消耗光，但上尉不同意，怕浪費時間，因為紫外線會使血族變狂躁，戰(zhàn)斗力提升，陽光照的那群畜牲失掉理智，連自己同類也撕咬攻擊。

　　靠后戰(zhàn)士聽的明白，紛紛撤下，前面的還在猶豫要不要沖上去，去那僅僅兩頭奶牛角對屁股長的黑缺口，缺口裝的不是黑暗，是未知的恐懼。

　　一名戰(zhàn)士轉(zhuǎn)頭一看后面說：“撤吧！后面的都走了！混蛋！也不叫上我們！”

　　“快跑啊！”靠前戰(zhàn)士朝后方狂奔，他們相互推搡，總想自己先逃出，跌倒不少人。

　　忽然，黑缺口涌出幾千雙紅點，他們跨過燃燒的尸體，扣動扳機，槍煙形成一層低矮的云，緩緩斜向飄往天空?？諝庵械教帍浡鯚熚叮崩毖劬?。

　　魯都克看見如群蜂傾巢而出的血族，大喜，說：“國王，他們中計了！”——魯都克先派小股部隊進攻，想必失敗而退下，血族一定得追，要不然大炮會毫不留情轟擊，炮總不能誤傷及隊友，所以他們必須追上來，決一死戰(zhàn)，也許不會贏，但有逃脫的希望。

　　前排隊員全部被鉛彈貫穿，幾千名血族并沒乘勝追擊，而是跑向最近的林子。

　　“還不蠢！”國王猶如看斗獸，拿著望遠鏡笑嘻嘻的看著?！罢埿蕾p煙花表演，殿下！”魯都克拿著煙花筒，用火折子點燃。

　　“噗！”煙花筒飛上天，炸開精白的花。

　　帕哲德看到天上的煙花，是進攻信號，他握緊手中的鋼劍，出了汗，左手撫摸著馬頭，馬被天上的白菊花驚到了。

　　“各就各位！沖鋒！”騎士長急拉韁繩，馬前蹄騰空，他在月下高舉國王的長十字劍。

　　騎士像一排排利刃，平推，砍殺，馬唾液混合著鮮血四濺，咆哮，人馬都染成殷紅。哀嚎，斷肢，亂躥，血奴沒有反擊機會，他們也感受到恐懼，沒有圣母的恐懼！

　　血族教主貝爾格萊德爵士，一位俊美的男子，在舊堡里拉著他心愛的小提琴，琴聲悲涼深沉。

　　帕哲德接過國王十字劍，騎士長因一馬當(dāng)先，被亂搶射死?！熬羰肯壬?，您拉的小堤琴很好聽，現(xiàn)在，請接受宿命吧！”帕哲德走上前，雙手攥緊劍把，摘掉頭盔，其他騎士一擁而入，包圍起他倆。

　　貝爾格萊德停下拉動，嘆一口氣，說：“也許幾個世紀(jì)后見。”說完，帕哲德向前搶一步，砍掉他的胳膊，鮮血一股股噴出，橫劈，他腰很細，攔腰斬斷，貝爾格萊德倒下了。

　　“請給我一口舒適的棺材，謝謝。”貝爾格萊德因血液流失，開始極速衰老，漸漸變成一個蒼顏白發(fā)的老人，干尸。他被裝進銅鐵棺材，棺材邊沿鑄澆銅汁，凝固。

　　霧明顯了，太陽鉆出大海，越過山巒，溫柔的光撫摸陰冷死尸，好像是在安慰，露水浸濕戰(zhàn)衣，布滿冷甲。一群烏鴉襲來，啄開眼皮，揪食含恨含懼的眼珠。

　　克里斯蒂身著紅戎裝，托著槍，他剛在新編入的部隊里吃過早飯，因此肚子鼓鼓的。他在一個大方陣?yán)铮完犛褌冋R排列，這個大方陣大約有一萬人。

　　一位挺大肚子的長官在前面講話，大致意思他新隊長已經(jīng)告訴他了——開槍殺死被感染的戰(zhàn)士。

　　克里斯蒂看不見那位長官，人群太密集，前面的士兵擋住他視線。盡管天氣冷，但他出了汗，他能聽到講話聲，卻心不在焉，“真希望那個大坑里沒有帕哲德，上帝保佑！”克里斯蒂在胸前畫十字。

　　人群開始騷動，聚集，逐漸變?yōu)樗娜瞬⒘幸慌诺拇箨犖?，這一萬人像條紅色的長蛇扭扭拐拐經(jīng)過蜿蜒的路，朝能容納五千人的大坑走去。

　　他們爬上丘陵，來到這個大坑。說是大坑，不過是一條極窄極深極長的峽谷兩頭堵上了而已，誰都不可能爬上來。

　　槍手分兩排站在峽谷邊上，槍口瞄準(zhǔn)朝下，峽谷里很嘈嚷。

　　“各位把盔甲武器堆在一處，前往消毒點！”國王同魯都克站在遠處喊，身后是他的禁衛(wèi)軍。

　　騎士們相幫互助脫掉盔甲，把馬匹全部砍殺，堆成座肉山，一把火全燒了。帕哲德總感覺怪怪的，又說不上來是為什么。他的頭發(fā)被血液浸濕，風(fēng)干后變?yōu)橐黄黄摹?/p>

　　“中尉先生，您這風(fēng)頭出的太好了！竟把邪教教主給劈了，國王為什么不加賞你呢？”在第三縱隊攻城的彼得記不住貝爾格萊德這名字，所以只能說邪教教主，顯得有些尷尬。

　　帕哲德面對這來自蘇格蘭窮鄉(xiāng)僻壤的樸實小伙子，微微一笑，沒說什么，顯得他非常謙虛，此刻他和斯密納的心情是一樣的。

　　斯密納看著燃燒著的肉山，思考著，心里一涼，非常焦慮，他湊到帕哲德身邊好似不經(jīng)意的輕語：“血液傳播?！迸琳艿聼o可奈何點點頭，他的微笑僵在了臉上。

　　彼得沒注意他倆對話，聞著焦肉味兒，他肚子餓了，正在想能不能扯一根兒馬腿吃。

　　國王隊伍損失不多，只死了五十七人，沒有人受傷，他們也排成長隊，四人一排，外兩豎是士兵，中間兩豎是里彭鎮(zhèn)的居民。

　　隊伍不怎么平靜，有叫罵聲和孩子的哭聲，他們走進一條峽谷，看到一條縫似的天。

　　“他們要怎么消毒？為什么要到這里？”彼得也感到危險，但他赤手空拳，無能為力：“他們總不能連同百姓一起……”彼得沒有繼續(xù)說下去，怕引起騷亂。

　　“你說什么！”一位大叔警覺到，“我妻兒都在這里，我們沒有做錯什么呀！我要跟他們理論去！”說著走向正在填堵的峽口。

　　峽谷外站著國王的近衛(wèi)軍，都托著槍。

　　“嘿，你們要殺了我嗎！”大叔還沒有說完，一顆子彈打中他的右眼，大叔跌到地上，抱著頭打起滾，恐懼的人群突然涌向堵好的峽谷盡頭，很多人跌倒，又絆倒其他人，孩子們在哭，大人們在喊罵，間接性又踩死不少。

　　大叔的妻兒沖上去，抱住他的尸體，哭起來?！昂?，給我退后！要不然我們就開槍了！”一位禁衛(wèi)軍喊。

　　要是放在平時，帕哲德肯定會見義勇為，但現(xiàn)在無所謂，反正都要死，他沒有向后跑，和很多戰(zhàn)士一樣站在兩邊谷壁，因為剛剛給民眾們讓路。

　　“都是我的錯，我不應(yīng)該說出來！”彼得蹲下抱住頭，心里十分內(nèi)疚?！皼]關(guān)系的彼得，都一樣?！彼姑芗{溫柔說。

　　“嘭！”大叔的妻兒趴在他身上，死了。

　　“我的天！上帝??！他們怎么比血奴還要冷酷？我不想死，我可不想死！我母親還等著我凱旋，給我做雞蛋派呢！”彼得抽泣起來，一會又不哭了，他不能這么沒出息，他要理解國王。

　　“各位！我是詹姆斯二世！請原諒我，在天堂，不要在上帝面前說我的壞話！謝謝各位！我會每晚為你們禱告的，請原諒我，對不起！”國王轉(zhuǎn)頭就走了，他沒有向他們說明為什么要殺他們，他不想對死人廢話。

　　忽然，僅有的一線天空被密集的身軀頭顱擋住，峽谷變得陰暗，群眾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兒，一些承受能力差的開始哭起來。

　　克里斯蒂看到帕哲德，帕哲德仰頭看著天，因為反光的緣故，他看不見克里斯蒂。

　　帕哲德唱起歌，是斯卡布羅集市，很多士兵也跟著唱：您正要去斯卡布羅集市嗎？歐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代我向那兒的一位姑娘問好，她曾經(jīng)是我的愛人，請讓她為我做一件細麻布襯衣，上面不用縫口，也不用針線，她就會是我真正的愛人，歐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代我向那兒的一位姑娘問好，她曾經(jīng)是我的愛人！

　　克里斯蒂瞄準(zhǔn)他的頭，含著淚扣下扳機。

　　他掏出帕哲德給他的東西，是一個金的小魚吊墜，他緊緊的攥在手里，貼在胸前。

　　“我會帶向她問候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