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雕
這是那次“浩劫”五年后,我又一次踏上雪山。我愛冰雪,但“浩劫”之后我每上雪山都總會有圍堵我的人群,對于這些,我甚是煩惱。 然而好在,這座雪山幾乎沒有出現(xiàn)在世人的視野之中。五年的時間中,機械管家已于此設(shè)置好了屋舍與干糧。 “不能再如五年前一樣啊。”我這么回憶著過去。 我是個冰雕藝術(shù)家,見證過不知多少次作品的消融,自以為很多事物都應與冰雕相當,一樣“殘忍”,他們的意義不在于存在,而在于來過。故我每年冬天都會攀上一座雪山筑下一座冰雕,一直守候到春暖花開,以影象記錄其短暫的一生。 可惜那一次我失算了,本身滿懷欣喜地在記錄期間將影象傳到了網(wǎng)上。霎時,來自世界名地的人都登上了雪山。開始時我還很開心有這么多人喜愛我的作品,但很快我的作品就迎來了滅頂之災。她如藝妓一般被人肆意把玩,而在那混亂的場面也沒人注意到我的怒火。最終,她好似不堪受辱一般倒下了,倒在了那塊我在雕刻時用來墊腳的大石頭上,四分五裂…… 那是我的孩子們中頭一個沒有得到善終的,我至今仍很悔恨。而如今,再次登臨雪山的我不會再犯那樣的錯誤。 機械管家為我建立的居所非常合我心意,用的是云杉木,散發(fā)著清香,我喜歡云杉;它座落于向陽的一片緩坡之上,每天都能接收到太陽滿滿的溫暖,當然,我也喜歡太陽。 一日燃盡,壁爐之前,我正享用晚餐,感受著清靜,卻正覺一陣涼意襲卷了整個空間。是啊,細數(shù)下來,已經(jīng)臘月了…… 在同輩里我是較小的那一個,也是父母唯一的女兒。我有個哥哥,不過是父母早年間收養(yǎng)的,但自小一起長大也已無所謂是否是親兄妹了。我的父母是三年前過世的,兄長為了我能接手全部的遺產(chǎn)斷絕了與我家的關(guān)系,淡出了我目力所及的一切。 仔細想想,兄長早已成家立業(yè),而我經(jīng)過這二十余春秋卻仍形單影只,活得瀟灑卻也難以承受生活的重壓,相比于他我更需要那一筆財富。 唉,想來我們上次的相聚也已是兩載之前思家之情也便油然而生。 當我渾渾噩噩地坐起來時已是九點,壁爐仍舊亮著——大約是機械管家為它添了柴,維持著令人感到舒適的溫度。磨蹭著,我準備好走出屋門之時也已快到上午十點了,機械管家已將冰塊從屋后搬至緩坡,而我卻依舊沉淪于昨夜的所思所想。父輩與兄長以自己的事業(yè)哺育了我的夢想。而如今,我夢已成父輩卻已然故去,兄長也拒絕我的反哺,我覺的,我現(xiàn)在就如最后將軍旗插上尸山的戰(zhàn)士,雖然榮耀卻是孑然一身。想到這些,我望向了冰塊,眼睛是濕潤的。 “既然,在山下我們無法相會,那就在這山中團聚吧?!? 我上前輕撫冰塊,想象著父親爽朗的笑容,母親慈愛的眼神,兄嫂關(guān)切的神情與侄女嬉笑玩耍的身影。 一下,兩下……我開始動手了,慢慢地,父親坐在椅子上的身影便顯現(xiàn)在了冰塊的表面。與過去我瀟沔地描繪與塑形不同的,我很小心,因為我希望他們真的在這里?;蛟S,我是說或許,倘若我可以將他們身上的每個細節(jié)通通描摹出來,他們便能夠再次回到我的身邊,亦如當初。 父親的輪廓逐漸清晰了起來,在我的印象中,這位老學者的衣柜里向來只有一套冬裝與一套夏裝,學生時期留下的習慣簇成了他與母親幾十年來家與實驗室兩點一線的至簡生活。我的母親也是學者,她陪伴著父親走過了這簡單的數(shù)十載,也確正是這簡單質(zhì)樸的光陰見證著我與兄長一路走來的痕跡。 想著,刻著,時光如梭,父親的身影也逐漸顯露于這蒼穹之下。我隨便拆了一個罐頭,微熱后便端著它坐在門前,仰望著星空。在這雪域之中,它是那樣璀璨,我不覺得會有什么掩蓋這份光彩。當然,城市算是個例外,因為那片區(qū)域叫作文明,這片區(qū)域稱為現(xiàn)實,文明掩蓋了很多現(xiàn)實,為眾人所看到的一切覆上了一層濾鏡,使眾人忘掉了很多,很多。 十數(shù)天后,家人的冰雕悉數(shù)完工了,那是一張全家福。我敬愛的父母坐在正中,平和地笑著,父親的膝上坐著的小家伙正把玩著手中的玩具,甚是可愛,而我的兄嫂站在父母身后同樣笑逐顏開。 我也給自己留了位置——就在母親的身側(cè),在我年幼的時候那就是我的專座,父母會為我準備一只小凳子,母親會伸過手搭在我的頸項…… 如今,恰逢除夕,就讓我們來拍最后一張全家福吧。我換上一件合適的衣服,再走到那個屬于我的位置,俯下身,輕輕摟住母親的雙肩。一瞬間,我便感到鼻頭一陣酸楚,眼晴一下子便被潤濕,悄無聲息地,淚,一滴又一滴地落入雪中。 恍惚間。我仿佛聽到了一個聲音。 “別哭了,念霜,我們不都在這兒嗎?” 驚喜間,我抬起了頭,那是父親的聲音,我決不會聽錯! “你要再哭,可就不好看嘍。”母親的聲音也響了起來,她抬起了手輕輕擦拭著我眼角的淚水。 “姑姑這么漂亮,哭丑了可就不好了?!备赣H膝上的小家伙也說起話來,引得我破涕為笑。 “爸,媽,我這是喜極而泣呀!” “既然妹不哭了那就看鏡頭吧,要按快門了哦。”兄長說道。 “咔嚓”機械管家按下了快門。 當夜,我真的很開心,我與父母坐在門前看煙火,尺嫂與孩子在雪地中嬉戲,一切仿佛都回到了幾年前。 然而,這一切在我第二天看到冰雕仍以先前的動作立于雪中之時徹底崩塌了。雪地上哪里有什么嬉戲留下的痕跡,只有我昨晚過去拍照時留下的一個來回;昨晚響過的炮杖也不見了,本應彌散在空氣中的火藥味也被雪山上清洌的氣體取代。痛哭——我又一次失去了一切…… 雖很不想看到這些,但我仍要留在這里,來記豕他們的消融。整日整日地,我又渾渾噩噩,不在夜間仰望星河之時才稍有精神。 幾個星期后,冰雕開始消融了,一滴滴水珠滴落,好似他們的眼淚,每滴入雪中一滴就生出一個小小的黑點。我不忍看就轉(zhuǎn)過臉面朝天空,天是藍色的,僅只比夏天的淡一點。天邊的一個火球升起,我知道,那是“若”,是人類至今發(fā)射的最大的一支火箭,它要去海王星。 然而,就在那天晚上,星空變了。天邊裂開了一道口子,黑黝黝的,里面閃過點點星光。周圍,星星們涌動著被吸了進去,很快,整個星海都翻滾了起來。 奇子網(wǎng)(注:是由微觀粒子“奇子”于平流層自發(fā)形成的覆蓋全球的網(wǎng)狀結(jié)構(gòu),能夠過濾來自太陽的“極紊亂射線”,從而阻止“世界級自然災害”的發(fā)生。)終于經(jīng)受不住人類航天帶來的破壞,自行裂解了。 整個星空于此時換了一副面貌,那是奇子網(wǎng)還未出現(xiàn)時,星空最原始,最真實的面貌。就如我所說的,炫爛的文明讓人類在這千余年的歲月中遺忘了很多,包括“世界級自然災害”(注:一種威力極強范圍逼常在上百至上千萬平方公里的自然災害,通常由太陽的“極紊亂射線”對氣侯的影響進而產(chǎn)生的。)與阻礙它的“奇子網(wǎng)”。 我輕搖著頭在雪地里來回踱步,等待著它的來臨,等待著它讓我與家人再會。 只是幾個小時后,它便來了,一個世界級自然災害的卵在山頂產(chǎn)生了,那是一個正在高速運動的巨大的氣團,裹攜著它所遇到的一切環(huán)旋著從山上下來。 我看著它蠶食看周圍的樹木,碾碎了我的木屋與正在打掃屋子的機械管家,吞噬了還未化盡的冰雕并最終向我直沖而來。 記得幼時,我曾遇到過一次超強臺風,那時的我躲在父親的懷中發(fā)抖。 他這么說:“念霜,所謂文明,就是覆于現(xiàn)實之上的一層糖殼?!?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