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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封來信【番外3】第二節(jié)(2)

2022-06-19 23:19 作者:林式LionSauce  | 我要投稿

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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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三點,離羅德島本艦抵達預定位置還有三十七小時。

“呼——”博士難得地從座位上站起伸了個懶腰,“在這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到那邊再看吧。”

像是對他的話作出回應,恰在此時,辦公室大門上傳來輕輕的兩聲敲擊。

“請進。”

“博士,斯卡蒂,下午好?!迸鴳T常的學生制服,烏薩斯少女彬彬有禮地走進辦公室。

“下午好,安娜。有什么事嗎?”博士和藹地迎上前。

“啊,其實,我是來找斯卡蒂的?!闭胬碛行┎缓靡馑妓频囊残α诵?,轉(zhuǎn)向一臉錯愕的博士助理。

“梅托我來幫她還書,她本打算自己來的,但好像突然又接了個什么信,就匆匆忙忙跑掉了。所以,這是那天你讓渡給她先看的書,還有這個,‘一點小禮物,答謝慷慨的好心人。’原話是這樣的?!?/p>

“……噢,謝謝。”斯卡蒂接過那本偵探小說,以及扎著藍白絲帶的弧形小酒瓶,“呃,其實她不必……”

“摩根隊長?很有心思?!辈┦吭谂圆遄斓?。

“她自稱又發(fā)揮了皇家偵探的專長調(diào)查得到的信息——實際大概就是去跟達里奧先生聊了幾句吧,我猜?!?/p>

“嗯嗯,很多小說里的酒吧都是天然的情報集散地,仿佛無所不知的酒保更是時常作為讓主角柳暗花明的轉(zhuǎn)折點出現(xiàn)吶?!辈┦恳槐菊?jīng)地點著頭。

“說的是呢?!?/p>

趁著真理回頭接話的空當,斯卡蒂扔給博士一個不滿的眼神——有那么大的樂子嗎!自從真理說明來意后,他好像一直在忍著笑,從那張臉上可以看出,自己方才的表情想必很呆。唉,好煩。

“那,你們忙吧,嗯……”略垂下了雙眼的真理對空氣中的電波對撞渾然不覺,只是在遲疑中習慣性地推了推眼鏡,“我……回去了?!?/p>

“哦?我還以為你又遇到什么有意思的問題想探討呢?!痹趯⒛抗鈴囊粋€白發(fā)少女身上移向另一位的瞬間里,博士便斂起了暗藏的調(diào)侃神色,換成了常受他關照的年輕干員們更熟悉的模樣。

“真不愧是博士呢,又被看出來了。唔,近來是有一些疑惑,可是,您……”

“我剛忙完,可以休息半小時,坐吧。”博士往沙發(fā)那邊一揮手,“喝點什么?”

“啊,隨意,什么都行?!鄙倥嗌难壑鞋F(xiàn)出幾分欣喜光芒,“太好了,那個,我最近讀了不少,嗯,很令人扼腕的歷史記載,然后就忍不住覺得,在那些重要的節(jié)點上,如果……”

接著她又想起了什么,扭過頭有些抱歉地看向斯卡蒂那邊:

“對不起,一時又忘形了,會吵到你嗎?”

“不會,你們聊?!彼箍ǖ俚氐?,打開剛才的小說擋住來自另一頭的博士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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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勤學好問的小熊,博士來到斯卡蒂桌前,一時卻未說話。

“又有什么事?”斯卡蒂警覺地抬眼看他。

“想問你,覺得它味道怎樣?”博士指了指尚未啟封的弧形金屬瓶。

“還不錯吧。”見他再次掛上了那副似笑非笑的欠扁表情,斯卡蒂也不由又繃起了臉。

“哦?!辈┦奎c點頭,轉(zhuǎn)身回座。

“……‘哦’是什么意思?你有話能不能直說?”

博士回過頭,與她對視了幾秒,最終只是高深莫測地微微一笑,而這人接下來的回答更是讓她差點想一酒瓶直接拍他腦袋上:

“這回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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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十點,離羅德島本艦抵達預定位置還有三十小時。

“你吃的什么藥?今天第二次了?!甭牭铰曧?,斯卡蒂斜眼看向博士。

“緩釋片?!?/p>

“——用來治什么?”按說一般這時的直覺反應本該是接著問什么緩釋片,但她心念一動,臨時改了口,省得這家伙拿個聽了也白聽的學名糊弄過去然后就讓人不好意思無休止地追問。交鋒這么多回,傻子才會還掌握不到正確的發(fā)問方式,這人自詡有問必答且坦誠相告是吧,那她可得充分用好這項優(yōu)勢。

顯然,對方此時也轉(zhuǎn)過了同樣的念頭,只得三指揉捏著腦門自嘲地笑笑:

“這就是作繭自縛?!?/p>

“你可以騙我啊?!彪y得在這方面占到博士上風,她頗覺有一絲快意。

“不用拿話擠兌人,我騙誰也不騙你……不是,我也很少直接拿假話騙外人的好吧,他們自己沒聽懂那能怪我么。”

“知道了知道了,您說真話的技藝無比高超?!彼沧炖湫Γ澳蔷蜔o可奉告好了。”

“反話太明顯就還欠點火候……好啦,豁免權用多了會不值錢,這點破事犯不著。我頭痛?!?/p>

“……”斯卡蒂丟開手中書本,逼近他桌前,“那你現(xiàn)在在這干什么?”

“呃,在和你說話?”

“別拿我當作那些嘻嘻哈哈沒臉沒皮就能讓你蒙混過關的善良干員。”斯卡蒂冷眼盯著他,“不是說任務能準備的都準備完了嗎,你手頭還有什么非做不可的大事?!?/p>

“凱爾希早已離艦,等遲些我也走了阿米婭更是要負擔倍增,趁人還在,那些雜事能做就多做點唄?!辈┦坷侠蠈崒嵒卮鸬?。

“你現(xiàn)在若是身康體健壯如瓦伊凡那樂意怎么干活干多少活我都不反對?!彼荒樀牟粸樗鶆?,“但既然已經(jīng)頭痛到吃了兩次藥,就請你先做這種時候真正該做的事?!?/p>

“……我怎么感覺今天的助理來錯人了?!辈┦坎[起眼裝作仔細打量她。

“誰來都一樣,博士助理的職責就是照顧好博士,否則要我們在此何用,旁觀你自生自滅嗎?!?/p>

“哇真的耶,你是不是被誰附身了……是了,這副寸步不讓的神氣,跟亞葉好像。”博士舉起一只手在她面前揮了揮,“嗨?能把原先凡事高高掛起的那個斯卡蒂還回來么。”

“玩夠沒?”斯卡蒂用剃刀般鋒利的眼神把他的手瞪了回去,“你還好意思說,那么多人個個都整天要操心你的死活你是不是還很得意,能不能給她們省點心?”

“我沒有,我正希望她們不要那么在意我死活呢——不是為了讓自己的日子可以更舒坦更放縱,我沒那么無良。認真地說,大家把我看得太重,這就不對。”博士收起了嬉皮笑臉的模樣,正色答道。

“有什么不對,你是這船上的頭頭之一,而且跟著你總能獲勝,當然得重視你?!?/p>

“唉,我正要說這個。大家認可我,信任我,愿意執(zhí)行我的指令并堅信那么做就能讓狀況變得更好,這是一個指揮者最大的殊榮,我當然很高興。但我不希望有人因此產(chǎn)生類似‘如果沒有誰誰誰我們就一定會完蛋’的想法,那樣很危險,實際上世界離了誰都一樣轉(zhuǎn)。誠然我們這片大地生而不平等,天生資質(zhì)已決定了一個人這輩子大致的方向與高度,歷史上曾以一己之身只手力挽狂瀾的英雄數(shù)不勝數(shù),然而那些仍只是表象?!?/p>

“無論自然還是社會,都有其內(nèi)在規(guī)律,而它們的運轉(zhuǎn)一定得遵循這些科學道理,與規(guī)律不符偏離正軌的事物則必然走向消亡。正如熱不能自發(fā)從低溫物體傳向高溫處,風向也一定只會從高氣壓指往低氣壓,這些鐵律,即便是大地上血統(tǒng)最尊貴、能力最強大者都無法逆轉(zhuǎn)。反重力源石技藝可以讓物體懸浮,卻不可能使重力本身就此從大地上消失,同樣的,如果一個國家已經(jīng)爛到了根里,那么哪怕老天賜它一位單槍匹馬就能輕易碾碎全泰拉所有軍隊的永生英雄讓它戰(zhàn)無不勝,這只腐朽巨獸也照樣會死去。”

“因為,組成這個國家的,是無數(shù)的普通人,英雄再偉大,再高尚,也無法直接代替所有人活著,能將人們凝聚到一起從而共同走向更美好未來的東西,絕非單純的某個人可比擬,哪怕他是強大得幾近于神的存在。其實這就跟我們治療病人是一個道理,稍有一絲曙光就當作救命稻草死抓著不放的,我們都見過太多,萬一哪天稻草斷了,他們情緒的反彈會比誰都瘋狂。越是身患重癥深陷絕望者,往往越盼著可以天降仙丹,藥到病除??扇擞植皇菬襞荩业桨粹o便可以想開就開想關就關?!?/p>

“就說拿礦石病來說吧,假設我們現(xiàn)在突然徹底攻克它了,絕對能治愈保證不復發(fā),那也不可能吞下一枚藥片就萬事大吉。受污染的血液要凈化,已融合的體細胞要更迭,更不用說一具被源石結(jié)晶折磨已久快被掏空的軀體要恢復起來是個多么漫長的過程,該補液的補液,該復健的復健,有太多事情要做。即使那枚藥片的確是消除源石影響的最得力功臣,可要是只有它,只知道完全依賴它,病人不見得就能存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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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氣說到這里,博士終于暫時停歇,端起水杯,才想起先前服藥時已是喝得涓滴不存。

“拿來?!彼麆幼魃砸煌箍ǖ俦闩謯Z下杯子,轉(zhuǎn)身去加水,“所以你的意思就是,不用太在意你一個人,反正事情是要靠大家一起才做得成的。”

“沒錯。哦,我剛才還只說了一半呢……”

“先喝。”斯卡蒂把熱水塞到他鼻子底下,“你又想說,就算你掛了,也會有下一個人出現(xiàn)在這個位置上接手做下去。好比已經(jīng)行駛在軌道上的一列火車,就算把這司機干掉,也不見得能讓它停下來,只要動力還在,車軌沒壞,就能繼續(xù)往前開,而且還會有新的司機?!?/p>

“原來你有在聽我和真理的對話啊,不早說。”杯沿上方,博士兩眼彎彎如月牙。

“怎么,你要收旁聽學費嗎。”

“不是,你下次可以直接加入嘛,她一定會很高興?!?/p>

“我不高興?!?/p>

“別裝得那么冷淡啦,當作幫我個忙也好,她有時挺寂寞的。再說這不是雙贏嗎,同樣的故事吸收進不同的腦袋里能消化出什么結(jié)果,不會每個人都一模一樣的,有看法就要拿出來交流,讓思想碰撞產(chǎn)生新的火花才有意思,全都自己藏著會很無趣。日常見到一小片飛花落葉都可能讓人冒出來什么念頭想去分享了,何況一本書那么大的信息量,看完不跟人聊兩句你不悶得慌?”

“你管我?而且我看她和梅聊得就挺好。”

“梅和她只是偵探題材的同道中人,還有別的領域呢?!?/p>

“她還有同學,她們那個小團體挺緊密的吧?!?/p>

博士沉默了幾秒,抽出一張新的草稿紙擺到她面前。

“關于人們的社交圈子,我有這么一個理論模型。首先陌生人或是敵對的就先不討論了,這是認識且處于和平友好狀態(tài)的人,比如島上打過照面沒搭上話的其他干員,點頭之交什么的,不熟但起碼你知道大家是同一陣營的?!彼诩埳袭嬃艘粋€大圈。

“然后這個圈里邊是你會稱之為朋友的人,大小且不論因為它因人而異,有的人到哪都能呼朋引伴談天說地,吃個路邊烤串也可以搖出來一車人,有的人則半輩子就那么一兩個說得上話的對象,但本質(zhì)還是一樣,都存在這么個級別,認識且可以聊起來的,朋友。”博士說著在大圈中又套了一個同心圓。

“再里邊的,就是確鑿無疑值得信任的朋友,這圈外邊的普通朋友你有些話肯定不適合告訴他,圈內(nèi)的受信對象則什么都可以說——但是!”

剛畫完一個小圈,他又立即往其中加了一個更小的圈,紙上現(xiàn)在看起來已經(jīng)像個訓練場里的箭靶了。

“但是啊,這些什么都可以說的人里頭,還分為兩部分,外邊的這部分,他雖然值得你信任,可你有些話,他未必聽得懂,說了也白說,所以還是算了吧。當然有這樣的可靠伙伴作為支持者,作為后盾,還是很幸運的,這個另說,現(xiàn)在閑話不表?!?/p>

博士笑了笑,倒過筆來用筆頭敲著最中間那個宛如十環(huán)的小圓,又抬頭看向她。

“在這個小小圈里邊的那一點點人,才是既值得你信任,而且你也清楚他能理解你的,但是——不好意思,又有但是——即便在這已經(jīng)很稀缺的,具備與你深度交流能力的極少數(shù)派里,所有對象你都愿意去啟用他們這個功能嗎,不見得。我雖然有,但我未必要用,是吧。我知道自己有煩惱可以向他傾訴而他也絕對愿意張開懷抱傾聽并且還聽得懂,但我就忍心讓他承受一切嗎,不一定的,還有很多因素要考慮?!?/p>

然后,他往靶紙中央用力戳了一個小小的點:

“只有到了這一層,才是你隨時隨地能打攪,有什么都可以往他面前扔,不怕會騷擾到對方的,真正的摯友。我知道這樣你會被麻煩但還是能夠坦然地去麻煩,角色反過來也一樣,這種默契并非那么唾手可得。哦還有,不要管這些圖像的比例啊,隨手一畫的示意圖而已,有些人大概比較幸運,中間這個點的面積比別人外邊這圈還大也說不準,而如果運氣不好或者怎么的,里邊這幾圈比較高級別的對象他都未必擁有,搞不好只有最外層一個大圈。但總體而言,框架就是這么個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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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卡蒂一直沉默地垂眉注視著那張紙,當她意識到對方說完了后,便抬起頭來,又在博士和他的理論模型之間來回看了看。

“你是不是一給人講課就會變成那個口氣?!?/p>

“啊是嗎,我沒留意,抱歉抱歉,哎呀島上好學的小朋友太多習慣了習慣了……”博士訕笑著撓撓頭,又探出手去抓桌上僅存的最后一條巧克力,“你早提醒我啊?!?/p>

“我又沒說我對此有意見。還有晚上不要吃這個?!彼箍ǖ佥p而易舉地在他指尖碰到零食前便將其撈走,反手扔到自己桌面,“你意思是那群小熊最多都只能劃入這個小圈?真理沒有最中心這個點嗎?”

“有——過?!辈┦垦弁澜青芰艘粫阑ǎ瑖@著氣丟開手里的筆,“她沒直接提起,我綜合各方信息猜的……唉,什么破世道,孩子們想有個正常過日子的環(huán)境都那么難?!?/p>

“那也不是你拼了老命壓榨自己的理由?!彼箍ǖ倌槠鸸锹德禎L過桌面的水筆,蓋上筆帽,“你要是過勞死了不就適得其反,看在全村人希望的份上,去睡覺?!?/p>

博士枕著十指交叉的手掌往椅背上一靠:“怎么還是這論調(diào)?合著我之前那些道理都白講了?或者你要是有哪里不認同,下午就該出來直接駁倒我,別放任我誤人子弟?!?/p>

“沒,我全聽進去了,我也沒覺得你說錯,但你要想問我更詳細的看法,那好?!毙⌒〉墓P在獵人指間晃動了幾下,又被她當作飛鏢一樣插進了筆筒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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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觀點是,在時代的浪潮面前,即便是神也無法逆轉(zhuǎn)歷史的車輪,就算把那些看起來好像很關鍵的推動者拿掉,該發(fā)生的事情還是會發(fā)生,無非是換個時間換層表象,這些我都認同?!?/p>

“但你這家伙有時看待事物的樣子給人感覺很無情,就連一個文明的興衰甚至整個泰拉的命運更迭,在你口中好像也和一只源石蟲的生老病死沒有本質(zhì)區(qū)別,你的審視目光跟你所說的宇宙規(guī)律一樣公正冰冷,仿佛這片大地上的萬千事物與生命都只是一局游戲的組分,科學規(guī)律的無形拉力會將一切扳向正軌,如果實在偏離太遠,那么就此消亡也不必惋惜,時間自會演化出新的一局?!?/p>

“可能你這奇奇怪怪的理論確實是對的吧,反正我是找不出有什么能反駁的點,但我看問題沒有你那么高的角度,你是指揮者,習慣看全局,而我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前線士兵,無論在過去還是現(xiàn)在都沒變,所以我只能著眼于面前每一個具體的人?!?/p>

“你知道嗎,從前在阿戈爾的時候,有一天,我親眼看著隊長殺死了一個人。她曾經(jīng)是人,也是一名深海獵人,是我的同僚,姐妹。但后來她,據(jù)說是被恐魚感染了神經(jīng),所以隊長殺了它。在隊長出手前我確實看見它在嚼食著其他阿戈爾人,所以我不會質(zhì)疑他的行為,深海獵人每天都在獵殺威脅阿戈爾人生存的怪物,這是我們的職責,也是無可動搖的鐵律?!?/p>

“然而隔天休息期間,我走在城里的街道上,走過了那個曾經(jīng)的姐妹的家門前,聽到里面?zhèn)鱽硗纯蘼暎且豢涛液茈y受。也許高層的決策者們永遠只能從宏觀看待這一切,也許他們的所作所為確實是為了讓整個阿戈爾走向更光明的未來,就像一柄劍被打磨成利器時,所拋掉的鐵屑對它而言已是多余的,無用的??墒?,當我看到母親失去了女兒,妹妹失去了姐姐,心里還是很難過,到現(xiàn)在我也忘不了她們的哀哀哭聲。真的救不回來了嗎,我有時仍忍不住去想這事,雖然根本想不出半點結(jié)果?!?/p>

“沒錯,從歷史的尺度看,如果某一局已經(jīng)爛到無可救藥了,自然就會重開,這事順理成章,否則為何泰拉大陸上屢屢出土的許多史前文物,看上去都出自曾比我們現(xiàn)在這個時代還要輝煌燦爛的文明?;蛟S在造物者眼中看來新開的下一局有望比上局更好,能進化到更高層次,這對它而言便是更進一步的勝利,可是舊局中的每個活生生的人呢,他們不是任由時光雕琢也無動于衷的山川,而是個個都有情感,有記憶,會快樂也會痛苦?!?/p>

“按你的說法,一個指揮者倒下,他的同伴里便會有人接替,一個組織覆滅,能孕育出它的土壤也可以再孵化下一批。即使羅德島不復存在,只要整個泰拉還有人想和礦石病抗爭想讓感染者的命運變得更好,這份事業(yè)就能繼續(xù)下去,要是理想主義者真的都死絕了,這段文明便走不了多遠,遲早會步入消亡,那也沒什么大不了,等下一批生命重新演化好了,是這意思吧?哼,我可沒你這么高的境界,這片大地可以不在乎一個小小的羅德島可以不在乎你這個有時好像腦袋進水一樣的博士,我不可以。所以你給我聽好了,以后但凡是在我眼皮底下,就不準你擺出那個自己是死是活都不要緊的無賴模樣?!?/p>

“而且話再說回來,你對眼前這局的興衰真有那么淡然?我看也不見得,否則你又何必在這忙個不停,不覺得自相矛盾嗎,真覺得不必在乎你就干脆撒手不管好了,干嘛非得自己把什么都做完,你腦子里的理論和身體的本能真可謂背道而馳。事實是你根本就在意得要死,遠的管不了那么多也罷,眼前觸手可及的每個人你都想幫助每件事你都想做好,一直都是,現(xiàn)在也是,一邊嘴上說著要從宏觀尺度看世界怎么著都沒關系都一樣,一邊手上抓著那堆東西一點一滴都不肯放,忽悠誰呢你個大騙子,就是想給自己賴在這座位上的行為找個借口而已,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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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最后這個從鼻孔間扔出來的字落地后,辦公室里一時很安靜,只余電機的運轉(zhuǎn)與秒針的走動聲清晰可聞。

兩人在默然中又對視了幾秒,博士先前一直紋絲不動的凝神靜聽表情才終于略晃了一晃:

“哇哦?!?/p>

“哇哦什么?”她警惕地微一蹙眉。

“從你加入羅德島的第一天到現(xiàn)在,對其他人說過的所有話加起來,是不是都沒我剛剛所聽到的多?!辈┦啃Φ?。

“不許岔開話題?!彼箍ǖ倬o盯住他,“無可辯駁了吧,那就關機睡覺。”

博士迎著她針鋒相對似的目光,習慣性地又扯了扯嘴角,繼而忽然垂下雙眼:

“抱歉,是我太焦慮?!?/p>

“……什么?”面對上一秒還在打趣自己的男人突然繳械投降般軟化的模樣,斯卡蒂一時差點沒反應過來。

“我很焦慮。”他又重復了一遍,“是,你說得是,眼前沒有什么非得現(xiàn)在就完成不可的,不然我哪有工夫在這和你辯上老半天,只是我內(nèi)心焦躁不安,才用這些東西埋住自己,它們能讓我感覺某個看不見的進度條仍在推進,哪怕只有一點點。甚至退一萬步說,即便實際上什么正事都沒做成,就這么干坐在終端前盯著屏幕,感覺還是比躺到床上更踏實。我知道,我知道不該這樣,理智告訴我現(xiàn)在這么熬著效率很低,但我畢竟不是機器不是程序,不會永遠做出事實上的最優(yōu)選擇?!?/p>

看著博士用交錯在一塊的雙手指節(jié)緩緩敲著額頭,斯卡蒂忽覺胸口掠過一絲灼痛。

“怎么這個時候突然任性起來?!?/p>

“不知道?!彼D了一頓,“或許我是在害怕?!?/p>

“你之前不是挺有信心的?計劃出什么問題了嗎?”

“我們還沒到地方呢,天知道會有什么問題,是吧。”博士干笑了兩聲,“戰(zhàn)場上哪有什么計劃能跟戰(zhàn)前預想的一模一樣,哪回不得隨機應變……呵,這種事情早就習慣了呀,我應該有信心的,現(xiàn)在這到底又為什么……哈啊,沒準因為是在大炎積威之下,我膽怯了……嘿,嘿嘿嘿……”

“我知道是為什么。”她曲起兩指敲了敲桌子。

“……啊?”博士停住了喃喃自語,抬起已有幾分朦朧的雙眼。

“身體不舒服的時候,人會變得更……軟弱。”

說到最后兩個字時,斯卡蒂避開了與他的對視,不知為何,直接向他指出這點讓她有種突如其來的局促,胸腔間的那陣燒灼感也益發(fā)上涌。余光里,博士正安靜地望著她,可能連眼皮都沒有眨。

“……抱歉?!彼挥X又咕噥了一句。

“干嘛道歉?”博士輕笑道,“你說得很對,我確實,很軟弱,很軟弱……其實,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是我啊……”

慢慢地,他又耷拉下腦袋,伴著一聲長嘆,十指深深插入發(fā)間。

“……”斯卡蒂右肩動了動,略抬起的手在空中停了一會,不知該往哪放,最終還是回到了桌面,“…………喂。”

“嗯?”

“去睡吧。睡醒就好了。”她輕聲道。

“嗯?!辈┦坑謶艘宦?,但仍維持著那個姿勢沒有動。

“不要——不要任性了。你明明知道——知道怎樣做才對……你一直都帶大家走在正確的道路上,我相信你,而且我——我也會盡力幫你,你怎么吩咐,我就怎么做……”

一邊艱難地組織著語言,斯卡蒂一邊暗地里咬了咬牙,感覺自己實在是既不習慣也不擅長這種事。唉,還是平時那個可惡的家伙相處起來容易多了啊……

忽然,就像是聽到了她心底的嘀咕一樣,博士緩緩抬起了頭,一股她頗為熟悉的神氣又在那張臉上漸漸浮現(xiàn)起來。

“怎、怎么了?”

博士一時卻未答話,而是注視了她一會,才突然綻開笑臉:“謝謝你。”

“……欸?”她眨了眨眼,“為什么?”

“為一切?!彼F(xiàn)在的樣子既像是在自己傻笑,又有點像在故意逗她,“謝謝你,我好多了?!?/p>

“真的?”

“當然。雖則我軟弱不堪,但好在你很強大,而且還那么支持我,一個高興之下,我就好多了?!辈┦啃ξ厥栈啬抗?,把注意力重新投到中間的屏幕上。

斯卡蒂愣了愣神,接著才突然意識到這人一旦恢復常態(tài)也就意味著……

“——喂!你又來糊弄人啊?剛才還說治病沒有開關呢,這就又好了?”她柳眉一豎。

“我是說,心情好多了,所以精神抖擻……”

“不管怎樣反正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晚了,不許再做了,快、去、睡!”

“馬上馬上……我審完這兩份報表就關機,行嗎?十分鐘——最多十五分鐘。”

“討價還價是吧?!彼箍ǖ俸鋈灰参⑿ζ饋恚罢垎?,您這鍵盤,我的工資賠得起嗎?”

“你你要干嘛?”博士顯然從那云淡風輕的語氣里嗅到了致命級危險,動作頓時僵住。

“你再賴下去,我就把它直接按碎?!彼皇州p柔地覆上鍵盤。

“別別別,這是阿米婭送我的復活禮物,有價無市沒得賠?!辈┦可裆o張地連連擺手。

“哦,對不起?!彼箍ǖ倭⒖虛Q了個位置,“顯示器總不是人家送的了吧,嗯?前不久我剛聽到可露希爾抱怨你申請換的新屏幕好費錢,那么究竟值多少?三萬六千七百四十二龍門幣夠不夠?可以分期在我工資里扣。”

“……為什么連那種隨口胡謅的數(shù)字都能記個一清二楚啊……”博士兩肘支著桌面,把臉埋在手掌里,“好吧,我也得長點記性,以后對你要加倍謹言慎行,不然早晚被秋后算賬?!?/p>

“已經(jīng)太遲了,我要和你算的賬多著呢——先不要東拉西扯!你到底收不收工!”

“收啦收啦~坐久了一下子姿勢改變幅度太大會加重癥狀,不是故意在磨蹭。面前是隨時能徒手拆了我辦公室的人,我哪還敢造次……哎我說,醫(yī)療部該不會抓你去緊急培訓過吧,你怎么也跟嘉維爾一個路數(shù)?區(qū)別只在于她的威脅是要直接給我一記物理麻醉。”

“這種事還用別人教?逼得人家要出動暴力那都是你自找。”斯卡蒂橫了一眼這個一邊慢悠悠地起身一邊還嘴上沒閑著的家伙,“你又睡這?生活區(qū)沒給你分配房間嗎?”

“走那么遠路我嫌麻煩?!闭f著,他邁著平緩的步子走到沙發(fā)跟前,又用慢動作坐下,再緩緩地扯出毯子,“滿意了吧?晚安?!?/p>

“慢著,先跟我重復一遍:‘我現(xiàn)在馬上睡覺且直到明早九點起床前都不做其他無關——’不對,‘都不做其他與睡覺無關的事情?!?。”

“這么不信任我?”擁著毛毯的博士雙手抱膝,一臉無辜地歪頭看她,“還學會了把話封得密不透風啊,我看你哪天要是不想出任務了也可以考慮去內(nèi)勤幫忙草擬合同什么的?!?/p>

“念不念?”她臉色一沉。

“等下,九點會不會太晚了,而且我還得先確認半夜去上廁所算不算無關……好好好,我現(xiàn)在馬上睡覺且直到明早九點起床前都不做其他與睡覺無關的事情。”博士嘆了口氣,“為表誠意,不廢話了,這就睡?!?/p>

雖然成天花樣百出偷奸?;?,但這人有一個好,就是真正承諾下來的話一定會照做。注視著躺倒合上眼后就一動不動的博士,斯卡蒂心底亦不禁有幾分稱許。

而且,這秒睡的功夫也是絕了,他真不是帶開關的機器嗎還是裝睡騙人呢……想到這里,她稍一遲疑,不知怎的還下意識地看了看四周,接著才小心地在他面前蹲下。嗯,呼吸勻長,軀體放松,的確睡熟了。就是眉間還不夠舒展,不知是要操心的事情實在太多還是頭痛仍未得緩解,也許都是。

“晚安。做個干燥的好夢?!?/p>

無聲地說完這句話,她咬著唇又端詳了他一陣,輕輕起身,最后檢查了一遍暖氣設定溫度,熄了燈悄然離去。


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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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八點半,博士辦公室門外,斯卡蒂停下了腳步。

自己是不是來得早了點?或者說昨天強制要求他的睡眠時間晚了點?現(xiàn)在進去會不會吵到他?可是……

猶豫再三,她最終仍是選擇了開門入內(nèi)。由于此間并無外窗,艙門自動關閉后,辦公室里便再度陷入黑暗,唯有各個設備上指示燈的零星微光讓它不至于伸手不見五指,房間里一切都與昨晚她離去時一模一樣,包括沙發(fā)上如雕像般躺著的博士。嘖,這人睡覺完全不用換姿勢的么……斯卡蒂正一邊暗自吐槽一邊打算把東西放下就走,卻見他緩緩睜開了眼。

“早。來檢查我有沒有遵從指示嗎?”博士朝著她的方向露齒而笑。

“抱歉吵醒你了。頭還痛么?”

“滿血復活了。沒事,我只要想接著睡就能不受任何干擾。”他說著抬起手腕,一本正經(jīng)地掃了一眼夜光指針,“啊,還有半小時才能起床,那你自己找事情消磨時間吧。先幫忙開個燈?!?/p>

“……我又不是你的指揮官,說的話用不著那么不折不扣地執(zhí)行。而且如果你還要睡的話開燈干嘛?!彼箍ǖ贌o奈地看著這個好像又在拿所謂運行設置的說法來尋自己開心的男人,“睡夠了就起來吧,給你帶了早餐。”

?

“煎蛋卷和焦糖中翅,好誒?!毕词^后的博士看起來愈發(fā)精神頭十足,“你今天有什么安排?”

“我能有什么安排,不是天天都閑著?”咖啡機前的斯卡蒂回過身,把飄著苦澀香氣的杯子放到他面前。

“那一會陪我到甲板上走走可以嗎?”

“哦,好。”

于是半小時后,信步走在頂層甲板上的兩人踱到了艦首一側(cè),在其邊沿站定。早已高升的日輪從稀薄云層后灑落光芒,不多時便讓人肩頭暖洋洋的。

“我喜歡這樣明亮的光線,看著眼睛也很舒服……唔,忽然想起上次看見你的情景,在另一頭。”博士微笑著抬手越過肩后指了指。

“嗯?!?/p>

“這欄桿又細又圓,你怎么能站得那么穩(wěn)?!?/p>

“就這樣啊?!彼箍ǖ僬f著便輕巧地一躍而上。此前連日陰云密布,今天恰是個難得的晴朗好天氣,站在高處享受著清風拂面,令她倍感愜意,不覺哼起了回憶深處的小曲。

然而才哼得幾句,她便察覺到身后人似是有些異樣,回頭看他時,對方卻正好垂下了腦袋。

“怎么了?還頭痛?”斯卡蒂立時在他面前無聲地落下,歪頭試圖仔細打量其臉色。

“沒有……”不知為何,博士忽然輕嘆似地長出了一口氣,重新抬起眼看向她時,神情又淡然得一如往常。

“聽聞炎國多有習武之人,身法靈動者,可飛檐走壁而如履平地,更有諸如草上飛、水上飄乃至凌波微步之高人美名流傳江湖。似你這般綽約風姿,當不輸于那些武林高手……唔,哪天若是有緣撞上了他們的什么比武大會之類的,你不妨上去技驚四座一番?!?/p>

“胡扯什么亂七八糟的,我可沒法在水上走路,水里游一下還湊合……”斯卡蒂皺了皺眉頭,“說是出來放空頭腦,其實一刻也放不下這次去炎國的事吧?!?/p>

“本來確實打算……只是……罷了,別在意?!彼柫寺柤纭?/p>

“還焦慮嗎?”心知這種聽不明白的嘀咕再追問也白費勁,斯卡蒂索性選擇跳過。

“好很多了,現(xiàn)在不過是正常的壓力感,沒什么不良影響?!辈┦窟呎f邊揚首極目遠眺,“我們快到地方了?!?/p>

“嗯?!?/p>

“你今天的好奇心份額還在嗎?”

“……什么事?”

“隨便聊聊,你看完簡報之后都沒問過什么問題,這兩天我回頭想想覺得有些信息還是……你會覺得麻煩嗎?”

“哦,說唄。”

“嗯……我想想從哪開始……其實我不知道你對這個國家的背景具體了解多少?!?/p>

“除了眾所周知的那些以外沒多少,你應該清楚我向來懶得在意陸上人的破事?!?/p>

“這描述我就有點難辦,該聊到什么程度,才既能清晰表達又不讓你嫌煩……”博士笑笑之后又皺起眉頭,一時沉吟未決。

“沒事,你只管按你想的說,我現(xiàn)在無所謂。”斯卡蒂斜倚著欄桿,換了個更閑散的姿勢,“就算是我本來知道的,聽你重新理一遍也好,比自己看書有意思?!?/p>

“那還真是榮幸之至……我記得這應該是你第一次以外勤干員的身份去直絳,以前自己去過嗎?”

“路過了一回,流浪的時候。隨便轉(zhuǎn)轉(zhuǎn),看些風景,吃點東西睡過兩晚就走了。”

“對它什么感覺?”

“感覺?”

“你覺得它是個怎樣的城市?或者說,如果要用一兩個詞、一句話形容,你會想到什么?”

斯卡蒂低頭想了想:“嗯……傳統(tǒng)、保守都不夠準確……凍結(jié)——對,是‘凍結(jié)’!”

“此話怎講?”

“炎國有諸多風土人情各異的移動城市,龍門那樣的自不必說,像尚蜀這種擁抱先進技術的同時還保留了不少古色古香韻味的名城我也去過好幾處,但直絳給人的感覺和它們都不太一樣。雖然那里也有各種現(xiàn)代化城市設施,居民同樣過著和別處看似相差無幾的現(xiàn)代便利生活,言行舉止乍一看也與外人無異,但我總覺得……唔,該怎么描述——有了,我曾在倫蒂尼姆見過一幅炎國古畫,描繪的是移動城市遠未出現(xiàn)前的鬧市風情,現(xiàn)在想想,這座城市,包括它周圍的村鎮(zhèn),就好像是從那上千年前的畫里直接搬下來了似的,不是指外形,形不似,神似。他們是現(xiàn)代人,卻同時也始終活在過去,或者說,過去的人一直活在那里,只是像換衣服般換過了無數(shù)次肉體軀殼,環(huán)境和打扮雖不同了,身上的味道卻一絲沒變?!?/p>

“沒錯,就是這個味道,你這種本能般的敏銳感知能力真是令人稱羨?!辈┦枯p輕地一拍手。

“炎國古詩有云,溥天之下,莫非王土。和泰拉諸國相較,他們在大一統(tǒng)這方面,無疑稱得上是第一梯隊選手,這正是他們國力強盛的重要因素之一。中央的意志能確保貫徹落實到地方,沒有陽奉陰違,也沒有無謂的內(nèi)耗,全國一盤棋,所有資源整合利用,才能達到效益最大化。所謂人心齊,天岳移,如此好局面,怕不是所有統(tǒng)治者都夢寐以求,若是國家再大也可如臂使指,想做什么不成呢。”

“是,正如羅德島的大家都很團結(jié),不然有很多事情都做不到現(xiàn)在那么好,換作荒原上那些烏合之眾可能根本沒法開始,平時稱兄道弟卻總是彩頭還沒到手自己就先打起來的,我可見過太多……但這與你剛才問我的感覺有何關系?”斯卡蒂不明白他為何忽然話鋒一轉(zhuǎn)。

“我指揮咱這點人小打小鬧地做些小買賣,都如此需要所有成員擰成一股繩,真龍和他的朝廷管著那么大一片領土那么多的國民,可不就更得把一切牢牢掌控在手里?!?/p>

“我看他們抓得挺牢靠的呀,炎國這些年不是一直都很穩(wěn)定?你們會議錄音也提到了,哪有人敢作亂,凱爾希說的事我好奇翻了一下資料,那程度離反叛明明還遠著,都被朝廷雷厲風行地鎮(zhèn)平了?!?/p>

“那你說說,大地上那么多商賈巨頭,都有了幾輩子花不完的錢,又有幾個甘心就此收山呢,口袋里的錢永遠不嫌多,何況眼前縱使富足,日后又哪作得準。愈是大家族,就愈操心子孫后代,治家尚如此,治國更不用說,對自己有利的東西,自然多多益善?!?/p>

“嗯?!?/p>

見她隨口應著卻仍然疑惑的樣子,博士淡淡一笑,續(xù)道:

“越古老的國家,歷史遺留問題越多,影響越深遠,也越難辦。當年那位真龍一統(tǒng)大炎之后,雖說是莫非王土了,但那個年代人類的發(fā)展才哪到哪啊,現(xiàn)實條件所限,分封而治還是很有用的,是吧。很長一段時間里,這些諸侯,雖說不至于裂土為王,但也稱得上雄霸一方了,中途出亂子的事又不是沒有,虧他們最后總能穩(wěn)下來傳續(xù)至今,其實我一直很好奇……算了閑話不多說,總而言之,集權的需求永遠在那,能不能達成那就看他們的努力與造化?!?/p>

“說起來炎國人有一點頗教人佩服,想做的大事若是窮其一世都未見得成,那便做十世,乃至百千世也在所不惜,子承父志,生生不息。這自然非他們獨有,泰拉大地上處處不乏此類堅毅之士,但要做到讓這份韌勁流淌在整個國家的血液里,沒點底蘊還真不行……咳,又跑題了,反正,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廢棄舊制的條件只會越來越成熟,剩下的就是想辦法用最小代價逐個擊破,其實這跟當初真龍在戰(zhàn)爭中征服各部族的本質(zhì)差不多,有的學者管它叫二次統(tǒng)一,姑且也有點道理。”

“只是,打幾場改旗更幟的勝仗容易,要在一片太平中將人們世世代代習慣了的東西重新潛移默化地換成所期望的樣子,可就難了太多。但那些炎國人確實就這么慢慢做下來了,一點一點收到如今,盡管國內(nèi)大小貴族依舊在,照樣時有勞苦功高者鯉躍龍門得以擢升,不過已再無古時那種儼然國中之國的程度,唯有爵祿與封號而已。仍保有封地的古老血脈就剩那么點,地盤也只有巴掌大了,對吧,而且別家尚有中途易手的,唐家卻得以屹立千年不倒,除開天命所歸的真龍不計,他們也算是奇跡般的活化石了。”

“不知你有沒有留意過,很多炎國人都對一個詞情有獨鐘,那就是——自古以來?!闭f到這里他不禁莞爾,“俗話說習慣成自然,人對自己所熟悉已久的事物,總難免生出些依賴和惰性,不大愛改變,好比我桌上的杯子一直固定放在同樣的位置,哪天要是突然挪到另一端,那可別扭得很了?!?/p>

“——何止是固定,定的程度還很變態(tài)。”斯卡蒂插話道,“我聽別的干員說過,某次有人想給你來點惡作劇,明明人家也很小心地還原現(xiàn)場了,結(jié)果好像只是杯耳方向偏轉(zhuǎn)了那么兩度,就被你發(fā)現(xiàn)了?!?/p>

“連這你都知道?看來你也不像很多人以為的——可能包括你自己以為的——那么不關心周圍人事物嘛?!辈┦柯勓杂趾俸傩α藥茁?。

“……我又不聾不瞎,在你們羅德島待久了,大小信息總能吸收到一點吧?!彼箍ǖ倜碱^一皺,隨即回擊道。

“我提一句啊,怎么還老是‘你們’羅德島,非得區(qū)分這么清楚,嗯?”博士的重音特地落在了話語里的那個詞上,“是不是忘了,你自己也算羅德島的人?還是說——你對我所做的、‘我們’所做的,仍有哪里心存疑慮?有什么都可以指出來,沒關系的?!?/p>

盡管他語氣輕松如常,但那略微俯身前傾的姿態(tài)與臉上的神色,無一不透著認真與誠懇,令斯卡蒂不由得又是一怔。

“我……你別扯遠,接著說正事,不然天黑前都講不完?!?/p>

“行行行……剛才提到,連我這說穿了還沒幾個年頭的小小習慣,都會讓人懶得變動,否則就感覺渾身不自在,那么一些已經(jīng)穩(wěn)穩(wěn)當當傳承了上百代、植根于整個地區(qū)的人們心中、而且看起來也無甚不是之處的設定,若是驟然變了天,大家該有多難受。碰上這當口,甭管你那改變實際是好是壞,一般人心理上總會產(chǎn)生些本能的抗拒,那就大大的不妙了?!?/p>

“哦——所以呢?”

“所以聽完我講的這些,你現(xiàn)在對這檔子破事的理解是怎樣?”博士微笑著反問道。

“……考我?”斯卡蒂略一揚眉,望著天邊云團思索了片刻,“皇帝既希望以后直絳也像國內(nèi)其他多數(shù)地方一樣沒有直轄貴族的額外影響,又不樂意來當這個大刀闊斧的惡人,那只好耐心點等著當?shù)貏萘ψ约合嚷冻銎凭`,再順勢出擊,會輕松得多……哦,難怪京城對能不能治好唐竣似乎一直就不太上心,不然當初直接派兩個御醫(yī)下來,又何至于把——把羅德島的干員卷進去。”

“總結(jié)得很好。嘿,好些人還誤以為你只知道力大磚飛不會動腦呢,你平時是不是太過舍不得流露智慧?!?/p>

“我沒智慧,只有一點狩獵的經(jīng)驗。有的恐魚,核心很小,進化出來包著它的軀殼卻極大,防護厚,觸手什么的也多,貿(mào)然進攻劃不來。不如先保持距離耗上一陣,它本身的生理系統(tǒng)與之不匹配,像那樣龐大無朋的身軀,維持不了太久就會自行崩裂,到時自然能暴露出更有效的攻擊位置?!?/p>

“有意思……等你有空不妨多跟我說說這些事——恐魚之類的?!?/p>

“沒空?!彼箍ǖ偃咏o他一個“還要不要聊下去”的眼神。

“好吧,言歸正傳……”博士面朝艦船行進方向,兩臂擱在欄桿上,臉上似笑非笑,“不錯,一直以來他們采取的正是這樣耐心狩獵的方針,首要秘訣便是等,等待機會出現(xiàn)。急于求成的法子當然有,多的是,可是又何必?天子愛萬民,不忍動干戈,傷和氣,還是盡量保持穩(wěn)定,緩緩圖之為妙。除非碰上極個別氣死他祖宗的不成材子弟,本身已攪得當?shù)靥炫嗽沟?,那龍顏大怒削爵收地乃是順理成章,民眾也必喜聞樂見。但主流做法還是靜待諸侯式微,蠶食其權力,收歸其民心,若是暗中拿住什么把柄,還能令其更加積極主動地配合著改弦更張,如此里應外合地慢慢過渡個一兩代人,老百姓漸漸也就習慣了新的樣子啦?!?/p>

“再回到唐侯一族的事情上來,他們家如今這個生命已在倒計時的局面,虔信的人稱之為氣數(shù)已盡,陰謀論者言之鑿鑿必有隱情,但無論如何,總歸泰半還是自己作出來的,這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誰都無話可說,逢此良機,京城若不拱手取之那簡直歲相聽了都要發(fā)笑??杉缺闳绱耍胂霃那皩⒛切┙y(tǒng)御一方不過數(shù)百年的諸侯影響徹底洗凈,都費了多少工夫,要拔這株盤根錯節(jié)的千年老樹,當真難得很吶。機會雖好,可來得也太突然了?!?/p>

“難道直絳人擁戴唐侯更甚于皇帝嗎,雖然我只在那待了三天看得可能不準,但感覺上實在不像?!?/p>

“當然不像,應該說絕對不是。大炎普遍人心思齊,誰要是質(zhì)疑真龍?zhí)熳拥牡匚缓驼斝?,膽敢擺出來一個與之分庭抗禮的存在,沒準等不到官府來砍他腦袋,就已被憤怒的義民捶爆了狗頭??扇思耶吘棺孀孑呡呉埠傲四敲炊嗄甑奈浒埠畎?,對直絳人而言,如果說皇帝是他們頭頂?shù)奶?,武安侯就像是這個天與他們之間的那層房頂瓦片,天上的云霓澤被蒼生,陽光普照萬民,重要是絕對重要的,但始終離得太遠,浩渺了些,還是既遮風擋雨又觸手可及的屋宇讓人感覺更實在,要是一點過渡都沒有,突然一陣狂風就把這屋瓦掀了個干干凈凈,就算老天馬上又給你扔了一棟更豪華更舒適的新宅子,那又如何?心里總有一陣免不了空落落的,碰上點什么都會忍不住要叨咕兩句‘咱以前可不是這樣的……’。須知,哪怕時也命也,唐家真沒人了,那三家老爺同樣幫著管了直絳幾百年,他們就不能來頂替一下嗎,反正這也不是什么史無前例的事,總比朝廷空降一個本地前所未有的知府更能服眾。不過,對于那幾位大人來說,到時恐怕就不像現(xiàn)在三族分治這么平起平坐嘍~”

“……嗯?!?/p>

斯卡蒂一邊應著,一邊隨手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長發(fā),順便也捏了兩下額頭。陸上人這些相互傾軋算計的事情真麻煩啊……她默默地想道,自己要做的事情倒是簡單,但博士呢,他腦袋里到底裝了多少彎彎繞……這么想著,她不覺又轉(zhuǎn)過頭,卻見他正好也看了過來,碰上她的視線,便朝她微微一笑。

“聽我啰嗦半天,累了沒,就到這吧,陪我下樓去午飯?!彼炝藗€懶腰,回身便走。

“這么早?廚房沒準米都還沒下鍋?!彼箍ǖ匐S即跟上,同時掃了一眼天上太陽位置。

“那也等不了多久,先去坐一坐亦好?!?/p>

“你又餓了?”

“算不上,只是今晚上還得早睡,兩餐也只好都提前一些?!?/p>

“哼,難得你越來越把這些‘優(yōu)先級不高’的破事放心上了,被芙蓉附身了嗎?!?/p>

“這話說的,我又不是那么沒良心不知好歹的人……”在這極具針對性的譏嘲面前,博士只得搖頭輕笑,“總之,現(xiàn)在不餓也得隨便吃點。吃完回不回辦公室隨你,反正下午真沒啥要緊事了……但是不論你怎么安排,七點前必須上床睡覺,明天凌晨三點半,格納庫見?!?/p>

“哦?!彼箍ǖ僬A苏Q?,“可我現(xiàn)在也沒別的正事,打發(fā)時間在哪不都一樣?!?/p>

“既如此,您若愿意賞光,陪我待到四點再來一頓下午茶,如何?”

“你計劃拿那個當晚餐?”

“是啊,島上干員越來越多,我們的團隊力量增勢喜人,別的且不說,光是隔三差五能有志愿者下廚房露一手這點就值得夸一夸人事部。最近臨時新增的龍門特色茶點據(jù)說廣受好評,我還一直沒空去呢,再不吃遲些人家新鮮勁過了不想做啦?!?/p>

“這幾天給你打飯時怎么不叫我?guī)湍銕??!币娝呎f還邊搓了搓手的熱切模樣,斯卡蒂心里實已不禁有點好笑,只是習慣之下,語氣依舊淡漠如常。

“打包回來就沒那滋味了,還是得現(xiàn)場坐著邊沏茶邊品嘗——不對,其實在食堂氛圍也極其有限,該去龍門尋個老字號茶樓全方位感受一下才算不辜負他們的美食與香茗……欸,哪天再到老魏地盤停泊了可愿陪我走一轉(zhuǎn)?當然前提是這趟我能活著回來?!?/p>

“什么話,有我在還能叫你死了?!彼箍ǖ俚闪艘谎圻@個越說越興高采烈的家伙。

“豪氣干云吶,當浮一大白。”博士回她一個鬼臉。

“哼……要這么說,你早就該請我喝一杯?!?/p>

“何以見得?”

“根據(jù)傳說,我的族裔已經(jīng)和那些災禍戰(zhàn)斗了無數(shù)年,說不定也幫你們這些城市人把災禍擋在了陸地之外。所以說,是不是該請我喝一杯,好好謝謝我?”

這本來不像她平時會和博士說的話,更不符合她當初的既定方針,但鬼使神差地,她仍是一連串地說了出來。是因為被這個一時意氣風發(fā)一時又老不正經(jīng)的家伙給傳染了么?昂著頭邁出去好幾步,斯卡蒂才突然想到這個問題,不由心下一凜,頓時斂起半真半演的高傲神色,又閃電般地瞥了他一眼。

“好呀,一言為定?!辈┦糠路鹜耆珱]留意到她的不自然,只是自顧自地前行。

斯卡蒂愣了愣,忙重新凝定心神,跟在他背后悶頭繼續(xù)走。默默咀嚼適才二人對話的同時,又想起了第一天被他邀進這個任務組的情景,當時她便有過疑慮,但博士既那樣說,她也就相信他是成竹在胸??墒乾F(xiàn)在,事情似乎遠比自己想的還要復雜,而且……

突然,仿佛白日里無故刮起一陣陰風,她猛地打了個寒戰(zhàn),隨即剎住了腳步。

“怎么了?”博士回過身來。

“你老實告訴我,這次到底有幾成把握。”她緊盯著那張臉,不打算放過任何一絲波動。

對方稍一愣神,隨后卻笑了起來:“呀,我又玩脫了?別擔心,死不了。”

然而那雙紅瞳只是略微瞇了起來,仍一瞬不瞬地直視著他。四目相對了片刻后,博士無奈地又是一聲輕笑。

“這關口突然心志不堅定可就要糟糕了呀……唔,確實還應……讓我想想該如何……”

既像與她對答亦似低聲自語地咕噥了這幾句后,他再次擺出了那個略仰面望天的思索模樣。斯卡蒂擰著眉頭盯住他,極想吐槽這人是不是覺得吞吞吐吐很好玩之余,忽而又憶起了仿佛已是很久以前的、兩人初次正式相見的那個晚上——想到這一層,她心頭竟隱然涌起一縷暖意。

正自想著心事,博士已重新對上她的目光,這回,取代他眼中慣常笑意的是少有的嚴峻:

“把握這種東西沒法量化,隨便說個數(shù)字是不負責任,我只能告訴你,要取勝,非常、非常需要所有人彼此間的信賴與默契,尤其是你和我。”

趁他因語氣鄭重而略作停頓,斯卡蒂張口欲再發(fā)問,卻被他擺手制止:

“斯卡蒂,我想再行確認,你是否能保證在隨我出任務期間,絕對服從我每個指令,全部立即執(zhí)行,決不多問半個字?”

“——我當然能!”她頓時怫然不悅,幾乎就想立刻反問他:這還用問?還用再問?只不過料知他必有下文,強自忍住。

“不,未必。如今不僅你心里有偌大一個疑竇未解,我對你也要打上個問號?!币贿呎f著,他還一邊緩慢地搖了兩下頭。

“你什么意思!”

“別生氣,聽我慢慢道來——先容我插一句,你連陪我到甲板散個步都隨身背著那么沉重的大劍,我深表感激。”

“不重。再說我既身為你助理,按你上次的詭辯,就算在島上也應被視為你的護衛(wèi),帶劍理所當然?!彼箍ǖ俪谅暤馈?/p>

“很好,看到你這么把我的話當回事我甚感欣慰。那么,現(xiàn)在你拿劍照我頭上來一下?!?/p>

“什么?”她瞪大了雙眼,極度懷疑自己聽覺出問題了。

“拔劍,砍我。”他比劃了個手勢,“野外生存時沒少劈過木柴吧,我就是一段木柴,你劈一個試試?!?/p>

“你又發(fā)什么神經(jīng)?”

“這就是指令,你若做不到,說明我剛才的懷疑很有道理?!辈┦繐P起一邊眉毛。

“……”腦子里本就謎云重重一片混亂的斯卡蒂一對上他的輕慢眼神,更是又急又惱,反手抽出肩后巨劍,便直上直下地砍了過去。

然而,劍刃剛劃過小半個弧形,離博士還足足兩尺有余,她便本能地手臂一緊,凝劍不發(fā)。兩人如泥塑木雕般沉默地相對而立,半晌,博士輕嘆了口氣:

“放下吧?!?/p>

他的語速不疾不徐,語氣中也全無不滿之意,只有抬手捋了一把頭發(fā)順便將兜帽撥向肩后的模樣略顯頹然,而這份隱忍比直接的斥責更令她難受——不對,這種鬼事也能算她的錯么?可是,他眼中的確透出一絲沮喪……

慢慢地,她垂下了手,心頭又是羞慚,又是不解,原本有若白玉凝脂般的臉蛋如今脹得通紅。

“你……博士,你到底要怎樣?”

“我想知道,斯卡蒂,你真的信我么?”他平靜地反問道。

“我當然……”她沖口而出,可話到中途,卻不由自主地沒了聲音。自己不相信博士么?不,怎么會?時至今日,她早把對方當作最值得信任的同伴,彼此間全無猜忌。但是,他這個指令用古怪二字已不足以形容,根本就是致人死命的事,她如何能照做?

“你若真正信我,那便依言而為,我自有辦法保命?!辈┦肯袷强闯隽怂膬?nèi)心獨白。

“怎樣的辦法?”她心下大奇,難道這家伙隨身帶著什么極其先進的防御裝置?

“你別管,反正百分之二百有效?!?/p>

“真的?”

“傻虎鯨,好端端的我為何要自尋死路,再說就算真活膩了,也不會兜這種圈子?!彼唤p笑出聲,隨后神情又轉(zhuǎn)嚴肅。

“以前你說過讓我把你當成工具來使用,這話我并不喜歡,但既然你堅持,此刻我就如你所愿。別胡思亂想了,拋開一切雜念,包括這一劍砍下來我會不會死,這些都不用你管,讓執(zhí)行指令成為你腦子里唯一的一件事就好,我知道你可以做到,不是嗎?只是你愿不愿意去做的問題。”

斯卡蒂的表情微微牽動了一下,他的話里似乎別有所指……但是博士提醒了她,這種事,對她而言的確不難,實際上她這幾天本就在……可他是怎么——不,多余的事不用想,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她絕不愿有負博士的期望,而她恰好又具備這個能力。

深深地換過兩口氣后,她重新抬起頭來,心下已一片澄明,望向博士的目光也穩(wěn)如磐石。

“你盡管吩咐?!?/p>

“好?!辈┦坑碾p眼,視線同樣平穩(wěn),“那么聽著,我倒數(shù)三聲,你自己心里加一秒歸零的同時出手,力道和剛才那下一樣。”

“是。”她雙手持劍,高舉過頭。

“三,二——”他的聲音不高,但每個音節(jié)都無比清晰,“一。”

——零。斯卡蒂默念道,巨劍挾著風聲破空而下,再無半點遲疑。

“——停?!?/p>

隨著他幾乎在同一時間發(fā)出的新指令,她的動作再次凝滯在半空,只不過這次,劍刃離人僅有不到一寸,剛才那一瞬的疾風帶得他頭頂幾縷發(fā)絲都擺動了起來,然而,終究是沒碰到。

呆了好一會兒,斯卡蒂才猝然醒過神來,收劍怒吼:

“你這人腦子到底有什么大?。 ?/p>

“現(xiàn)在你相信了吧?”博士笑吟吟地攤開雙手。

“相信什么!”驚怒交加之下,她幾乎是在咆哮。

“你擔心我有性命之憂,我就向你證明一下,不管我給出的指令有多莫名其妙,你都可以照做,我保證自己最后還是安然無恙。”

“拿什么不好拿這個證明!瘋了吧你!”斯卡蒂此刻的盛怒更像是為了掩飾和緩解內(nèi)心的驚恐,越是回想適才情景,她越覺心有余悸。

“清醒著呢,不然怎能精確判斷時機?!?/p>

“萬一我沒停住呢!”瞪著面前這個好像還越笑越開懷的全無心肝之人,斯卡蒂覺得簡直想把他從甲板上扔下去——或是干脆自己跳下去,省得再被他氣死。

“沒有萬一。在你進入剛才那種狀態(tài)的時候,你的身體反應遠比心思轉(zhuǎn)得快。”

“……算你狠?!彼蛑皆俅螜M了博士一眼,“以后不準拿自己性命開玩笑?!?/p>

“我一直都很認真,不是在玩?!辈┦空?,“此間尚有多少大事未了,我對塵世還留戀得很,這時候毫無意義地把自己玩死有什么好處?”

“我哪知道你究竟在想——”說到這里,她突然回過神來,頓時張口結(jié)舌,“…………好吧好吧好吧,我明白你意思了,反正一切盡在你算計中,我也不必費心去弄懂,你穩(wěn)操勝券,說什么我都照辦就是。”

“不至于不至于,我又不是神仙,好在對方也不是,而且……總之這盤棋還算下得過,你盡可以安心。另外,若非此次情況特殊,我絕不愿如此無禮地將你置于這等境地。無論你問或不問,事后我一定向你說清楚一切。對不起?!?/p>

“也……沒什么。其實這些你第一天就都聲明過,我也答應了的?!币娝绱耍箍ǖ儆钟行┎蛔栽?,“好了,我沒生氣——沒有真的氣,假的也氣完了?!?/p>

“這話聽著似曾相識?!辈┦坑中α似饋怼?/p>

“就是從你那學來的。走吧,我好像聞到食堂開始有香味了——雖然差點給你嚇到?jīng)]胃口。真不明白世上怎么會有腦回路長成您這樣的人?!彼詈髞G過去一個嗔怪的眼神,不等答話,繞過他便走。

“那我給你講個小故事吧。”博士連忙回身跟上,繼續(xù)賠著笑臉道。

“什么故事?”

“說的是炎國古代有個石匠,他有個比我更狠的朋友,這位朋友往自己鼻尖上抹了點石灰,然后叫他來削,于是石匠運斧如風,手起斧落,嗖——石灰被削掉了,鼻子則平安無事。”

“……別處也有人和你一樣無聊并不能把你的行為合理化。”斯卡蒂翻了個白眼,“還有,我沒人家那么神乎其技,你可別指望我復刻?!?/p>

“嗯嗯,沒那意思,放心,你實際的任務里肯定不包括拿劍削我?!?/p>

“我的任務不是只要像個人形立牌一樣擺在你旁邊就好?”

“事實上我這幾天又反復思量過,正要向你更新一下職責說明——我希望你在大部分時候,也就是我沒給出明確指示做什么不做什么時,你就單純地,做你自己。”

“什么意思?”斯卡蒂扭頭瞇起眼看向他。

“意思一方面是讓你就表現(xiàn)得一如既往,像我們大部分干員所見的,你知道的吧,就……那副萬事不縈懷的模樣?!彼S意擺了擺手,給她一個不言自明的詭笑,“另一方面是,若我沒有另行吩咐,你大可以自行其是,按你當下所思所想,隨心而為即可。”

“我隨便亂來不會影響你的布局?”

“能讓你這么做的時候當然都在我的掌控范圍內(nèi),若有風險我會及時制止。再說就你平時那個安靜的樣子能怎么亂來,又不像那幫一時半會沒摁住就要上房揭瓦的熊孩子……反正,自己看著辦吧——舉個例子,就像你剛才那樣,想上欄桿就上欄桿,想哼歌就哼歌,怎么都好,自然而然地,做你自己??偛荒苷娴淖鲆粋€沒有指令就一動不動的人偶嘛,對吧,別人會以為我們羅德島都是神經(jīng)病。”博士邊說邊停下了輕快的步伐,伸手去按電梯。

“難道不是嗎。”斯卡蒂斜了他一眼,神色雖冷,嘴角卻不自覺地隱然含笑。

“誰?你還是我?”

“你不是說了嗎,我們?!彼^也不回地率先進了轎廂,又恢復了之前昂首傲立的姿態(tài)。


四十二封來信【番外3】第二節(jié)(2)的評論 (共 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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