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原本就熱火朝天的梅城最近確實頗為熱鬧，主要原因是五年一度的綻花節(jié)即將到來。

梅城周圍地勢崎嶇，有趣多奇峰怪石與溪流峽谷環(huán)繞在周圍，城市本身處在一個類似山谷的地區(qū)中，周圍奇特險峻的山峰形成一個‘魔爪’一般的形狀，似乎是要將這座城市拉入地獄之中。

在這參差不齊的山巒上，生長著一種名為合魂花的美麗植物。

花朵本身沒有醫(yī)療和商用價值，花香味也平平無奇，但當(dāng)上萬億的花朵一齊開放，布滿所有地勢，將整座城市完全包圍在花海之中，那產(chǎn)生的視覺沖擊不容小覷。

一片粉紫色的海洋之中，一座被魔爪握在掌心中的城市，光是這噱頭都能為梅城吸引來大量的游客，不僅是人類，少數(shù)來自北境的獸人也會冒著被襲擊的風(fēng)險來到此處，只為目睹這與“精靈母樹結(jié)果”，“龍族大遷徙”，“亞特蘭蒂斯的深海交響樂”以及北境中的“極夜日出”并列的世界五大奇景。

自然的美景總能在人心中產(chǎn)生共鳴，讓人不由得發(fā)出感嘆。

距離合魂花開花還有不足半月，星星點點的粉紫色已經(jīng)落在梅城周圍大大小小的山包上，同時吸引來不少的昆蟲和鳥獸類的魔獸，冒險者公會最近也加強了防范，發(fā)布任務(wù)的頻率創(chuàng)下幾年內(nèi)的新高，不少來自薩撤帝國內(nèi)部的冒險者將這視為一個提升自己冒險者等級的契機，大量人員聚集在城內(nèi)，城內(nèi)的酒館商鋪爆滿，不少人只得在周圍較為安全的林中搭設(shè)帳篷，這次節(jié)日的規(guī)模和以往一樣，都是空前的巨大。

還沒有逛到一個上午，白沃就被這愈來愈擁擠的集市給嚇了一跳，雖然魔王龍垣的心理暗示能夠應(yīng)付得來更加龐大的視線覆蓋，但在拍賣行中的黑暗經(jīng)歷還是讓白沃有些感到害怕。

沒等他們?nèi)サ较肴サ牡胤?，白沃就拉著龍垣走進一個漆黑的小巷子，讓龍垣將他們送回的魔宮之中。

此行白沃只買來了一袋可以食用的植物的種子和兩袋不同種類的肉干，可以說是收獲慘淡，但也幾乎花光了身上剩余的貨幣。

龍垣對于小白狼的膽小舉動頗有異議。

對于他來說，只要白沃的一句話，他輕輕松松就可以抹殺掉他們前進路線上的弱小種族，如今卻像是過街老鼠一樣?xùn)|躲西藏，毫無身為魔王的風(fēng)范，沒讓那些看向他的弱小人類統(tǒng)統(tǒng)下跪，已經(jīng)是他心慈手軟了，這要是被魔域中的其他魔族聽見，明面上不會做些什么，背地里議論聲只會愈來愈大。

魔王作為魔域之中的最強者，但卻不是魔域的統(tǒng)治者，他沒有命令其他魔族的權(quán)利，其他魔族也沒有被他指使的義務(wù)。

有的只是本能上對于強者的尊崇和畏懼。

魔王統(tǒng)治的不是一個種族，而是所有這些源自魔域中心深淵中的黑色能量，這些從‘凝淵’中產(chǎn)生，最終又匯聚在‘凝淵’之中的黑色能量。

這些能量被統(tǒng)稱為“魔能”，是維系整個魔域運作的命脈，伴隨著所有魔族的每一次呼吸而進出體內(nèi)，但魔王可以隨心所欲的操控和使用它們，即便那些稍微弱小的魔族不愿意臣服，他們體內(nèi)的魔能也會不由自主的背棄自己‘主人’的意愿，除非這些魔族已經(jīng)足夠強大，能夠減弱魔王對自己體內(nèi)魔能的鏈接，所以說，魔王對于魔族生物，具有壓倒性的實力優(yōu)勢，在魔域之中，魔王幾乎是不可戰(zhàn)勝的。

即便魔域四周有著來自薩撤帝國光明大主教親自部下的禁制結(jié)界，但距離魔域如此之近，這層屏障也只能夠阻擋住魔族生物的進攻來犯，卻擋不住擁有整個魔域能量源的魔王。

隔著屏障，魔王依舊能放倒這座城市的所有人。

從新踏在魔宮漆黑的石磚地板上，不知為何，白沃甚至覺得魔域之中這昏暗壓抑的氛圍都不再可怕，甚至，這座宮殿給他的感覺都熟悉了很多，就好像他們是一對老熟人一樣。

白沃的異色瞳亮了亮。

他們出門不到一天的時間，他在魔宮院中種下的魔槐幼苗又抽出了幾片嫩綠的樹葉，在魔域之中，也完全不必?fù)?dān)心會有飛鳥或害蟲過來破壞這些小樹苗，其他魔獸則更是不敢靠近這里。

在這昏暗的天空之下偶爾有幾陣涼意的微風(fēng)拂過，吹動這些魔槐樹苗的枝葉。

魔宮之中沒有任何娛樂設(shè)施，照顧這兩顆小樹苗是白沃為數(shù)不多用來打發(fā)時間的方式。

白沃一旦開始忙碌，就停不下來，這時的魔王會坐在一旁，一只健碩的龍爪慵懶的撐著腦袋看著，偶爾閉目養(yǎng)神，身下巨大的石塊被他用魔能懸浮起來，使得原本就不輕的體重脫離地面，騰空而起，以一個懶散又帶著霸氣的姿勢坐臥在上方。

就算閉著眼睛，魔王依舊眉頭緊鎖，似乎在想什么極為復(fù)雜的難題，眼神不外露，那股氣勢依舊由內(nèi)而外散發(fā)出來，幾塊大石頭，愣是被他坐出了王座的感覺。

澆水，松土，閑暇之余，白沃總會用余光瞥向不遠(yuǎn)處闔眼休憩的龍垣，每次一抬頭，總能被對方的感知敏銳察覺，然后四目相對。

白沃回以一個微笑。

這樣的生活，很像村中為了生計而勞作的農(nóng)民。

“找那個叫什么的店鋪做什么？”

龍垣偶爾出聲問道，在他的眼中，沒有什么價值的東西都沒有記住名字的必要。

“眼鏡對我來說很重要，在這幅舊的徹底不能用之前，必須換一副新的?！?/p>

這幅舊眼鏡是上一世龍垣與白沃兩情相悅時龍垣花高價錢替白沃專門定制的，現(xiàn)在卻也只剩下一副框架，和一塊碎了一半的鏡片。

白沃摸了摸自己手指上依舊存在的戒指，嘆了一口氣，頗為可惜。

如果連眼鏡也壞了，那能證明他與龍垣相愛的證據(jù)，除了他的記憶，就只剩下這一枚戒指了。

戒指是一對，是他們結(jié)婚之前就已經(jīng)為彼此戴上的，然而現(xiàn)在，另一枚已經(jīng)不知所蹤，至少在他死前，他親眼看見龍垣的左手無名指上，是有戒指的影子的。

他的眼睛不自覺的瞥向魔王的左爪，上面倒是有兩枚暗金色的圓環(huán)裝飾物，但沒有一個是他們的訂婚戒指。

不好的回憶涌上心頭，白沃現(xiàn)在卻是有一點能夠理解當(dāng)初龍垣在最后關(guān)頭為何會那樣做。

如果一個人已經(jīng)絕望到極致，而且必須和自己最愛的人一同消逝時，他能夠做的，就只有不讓自己的愛人，死在別人手里。

這一邊，魔王雖然閉著眼睛，但是自己的感知一直環(huán)繞在白沃的四周，如同一雙雙看不見的眼角，感受對方的一舉一動，對方的每次抬眼相望，都能被他仔細(xì)的捕捉到。

但是這一次，對方停下了手頭的活兒，站在原地傻愣了好久。

魔王稍稍皺眉，疑惑了一瞬間，一睜開眼，看見的卻是對方紅著眼眶在原地悄悄抹眼淚的畫面。

不知為何，這樣的場景如同一個重物直接砸在了魔王的心頭，他原本緩緩搖晃著的巨大龍尾此時此刻也停了下來，一股莫名的感覺和煩躁涌了上來。

他微微坐起身，語氣之中帶著少有的焦急，對方好看的異色瞳，染上了淚水，更顯得脆弱可欺。

“你哭什么？！你想要什么樣的眼鏡，本王替你去搶過來！”

說出的話依舊是這么的不講道理，惹得白沃心頭的酸楚都減緩了不少。

他快速抹掉眼淚，露出一個略微有些難看的笑容。

“笨蛋，眼鏡這種東西，不是靠搶就能拿到自己需要的，需要測量一些數(shù)據(jù)，你干巴巴的搶回來一些，我也用不著?！?/p>

“那本王就把那個商鋪的工匠虜來?！?/p>

大黑龍強詞奪理。

白沃重重嘆了一口氣，心底的難過此刻似乎已經(jīng)無影無蹤，只是眼角依舊微微泛紅。

他好看的異色瞳微微瞇起，來到距離魔王不到一米的地方，點起狼爪的爪尖，輕輕點了點魔王鈍鈍的鼻頭。

“你啊，能不能別總把殺殺搶搶的掛在嘴邊？”

若是放在從前，敢有人敢這樣站在魔王跟前，指著他的鼻子說出這些活，下一秒他的身體就會被黑色的火焰焚燒殆盡，魂飛魄散。

但現(xiàn)在，盯著離自己近在咫尺的粉嫩狼爪，不知為何，魔王只在一瞬間的有想把它含入口中舔舐的沖動，讓他好好品嘗，這條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蠢狼，到底是什么味道。

似乎在一周前的那次沐浴之后，他們的關(guān)系親近了不少。

這樣是正常的嗎？魔王不知道。

他鼻孔重重出氣，吹動了狼爪上細(xì)微的絨毛，重新做回他那由石塊構(gòu)成的“懸浮王座”之上，不再與白沃爭論，只有一下沒一下的對白沃的話回一個‘是’或者‘好’。

魔王式生悶氣，想吃人······

他盯著白沃勞作辛苦的背影，有一種想沖上去將對方需要干的臟活累活一瞬間統(tǒng)統(tǒng)完成。

但這并不是魔王該有的風(fēng)范。

思索時，片刻短暫的疼痛從他的左前肢傳來，這股疼痛熟悉卻難以忽視，魔王皺著眉頭望去。

他左前肢手腕處的鱗片慢慢的從油亮光澤變得枯萎干裂，隨著龍垣本身的注視和移動，似乎隨時會從身體之上脫落下來。

魔王迅速看了一眼白沃的方向，確定對方并沒有注意到自己時，一根細(xì)長的黑色觸須以極快的速度從他鱗片的縫隙中伸出，將那片快要脫落的鱗甲抓牢，拉回縫隙中固定好。

但這指標(biāo)不治本，周圍的幾塊更大的鱗片也開始慢慢出現(xiàn)相同的癥狀。

魔王嘖了一聲，咬了咬牙。

他上次從魔域森林里吸收的那個男人的生命力已經(jīng)快要消耗殆盡，果然他也不應(yīng)該對人類這種弱小的生命抱有多大的期待。

一個壽命不足百年的個體，身體里能有多少生命力呢？

進食的本能開始督促他。

魔王的眼睛開始變黑，瞳孔的紅色愈發(fā)鮮亮，他望向白沃，從身后看，對方白皙充滿細(xì)軟絨毛的脆弱脖頸就那么毫無防備的展現(xiàn)在他的眼前，里面新鮮流動的美味血液仿佛在誘惑著他進行狩獵。

他急忙轉(zhuǎn)過身去，用漸漸變得低沉晦澀的嗓音略帶急促的說道。

“本王先離開一會兒，你在這里不要亂跑···”

說完，不等白沃回過神來，就化作一股黑色的氣流，消失在了原地。

“？？？”

白沃有些疑惑，剛才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要走？

但他也就糾結(jié)了那么一會兒。

現(xiàn)在的龍垣和以前不一樣的，他的行動白沃已經(jīng)漸漸猜不透了，而且強大如他，似乎也并不需要來自其他人的保護。

還在農(nóng)作中的白沃停下，望向自己被絨毛和肉墊覆蓋的纖細(xì)手掌，他還是太弱了一點。

不論是前一世還是現(xiàn)在，他站在龍垣的身側(cè)，都顯得那么脆弱。

白沃輕輕嘆了一口氣。

買來的肉干白沃先放在了一旁，他現(xiàn)在要做的，是把買來的那一袋種子種下去。

這種植物根據(jù)店鋪老板的描述，白沃猜測是一種類似花生的地下部分可食用的植物，它們的種子握在手掌中略有一些堅硬，吃起來也跟花生一樣脆。

這種植物似乎在整個薩撤帝國都很常見，是十分常見的作物，同樣的，也比較便宜，名字確有一些拗口，叫做“土稞”。

一袋土稞種子，也只花了五十晶幣，一個個的種下，兩百來平米的魔宮院落，也能填充完一個小角落，距離那兩顆魔槐樹苗五六米遠(yuǎn)，也不用擔(dān)心會爭搶養(yǎng)分。

提上之前在魔障龍蜥破壞的小隊廢墟中找到的水桶，白沃去往之前常去打水的一個噴泉一樣的裝飾建筑旁。

但令白沃疑惑的是，這座噴泉今天卻沒有任何的水流流出來。

它的底部已經(jīng)干涸，連一點水漬都看不見，明明之前他們出門前，這個噴泉還在不斷噴出新鮮的水流的。

但事實擺在眼前，白沃沒有辦法，只能向著更遠(yuǎn)的地方前進，漸漸地，他似乎超過了魔王一開始叮囑過的活動范圍，但卻不自知。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這座魔宮比他想象的還要龐大，錯落有致的巨大黑色石制建筑群，風(fēng)格樸素卻莊嚴(yán)，墻壁上雕刻著一些圓形的內(nèi)容復(fù)雜的圖案，似乎是用一種不會褪色的顏料刻畫的。

紅色的線條在外圍形成幾個同心圓，看不懂的符號鑲嵌在各個圓形的間隙之中，而圖案中心，被黑色線條勾勒成了一個巨大的閉上的眼睛形狀的圖案，逼真到，好似隨時都會睜開一般。

白沃站在一座巨大的墻壁之前，卻發(fā)現(xiàn)一個怪異的現(xiàn)象。

除了他一直居住的那個房間到這里，他居然沒有看見任何一扇門或者窗戶，對于如此龐大的建筑群，這是極其不合理的，難不成，這座宮殿內(nèi)部，其實是實心的？

他上手摸了摸面前刻畫著巨大圖案的墻壁，似乎并不是普通石頭該有的冰涼。

下意識的，他將腦袋湊了上去，側(cè)耳想要聽一聽墻壁的另一邊是否有聲音。

這貌似是一個十分荒謬的想法，整個魔宮，除了他們兩個，魔王明確表示過，不會有任何生物能夠進入。

但是。

一些低沉又不易察覺的聲響透過未知厚度的墻壁傳入了白沃的耳中。

噗通—噗通—噗通—

聽起來，像是心跳。

白沃有些害怕的退開兩步，冷汗開始從他的額頭上冒出，下意識的往回走去，尋找著來時的路。

然而走了十來分鐘，眼前陌生錯亂的石制建筑有些令白沃緊張起來，這里完全不是他來時的方向。

他左顧右盼，每一面墻上都是完全一模一樣的那副圓形圖案，所有圖案，貌似都朝著一個方向。

白沃向那個方向望去，那是一個此前他從未見過的空曠廣場。

這座廣場大概有一千平米左右，比他那個種著魔槐樹苗的院落大了不止一星半點，腳底的石塊也不再是素面，而是雕刻著他看不懂的奇怪花紋，整個廣場上沒有任何其他物品，從他的角度看去，整個魔域暗灰色的天空就像是被這座廣場給托舉起來了一般，遠(yuǎn)處魔域中的山脈模糊的輪廓在這里也能輕易觀察，這里似乎是魔宮的邊緣地帶。

踏在這稍微有些硌腳的石磚上，白沃卻感受到一股非常熟悉的氣息彌漫在四周的空氣中。

這種氣息難以言喻，他沒有味道，卻能讓白沃回憶起從前，每次在溫暖的被窩中醒來，那只強壯有力的龍爪從背后抱住他的感覺，那種熾熱的呼吸拂過他后頸的溫柔，甚至，對方馳騁過后啃咬他脖頸時的瘋狂。

白沃微微張口，有些難以置信，他迫不及待的向前走去，四周空氣中的魔能隨著他的移動輕輕撫過他的身軀，無比溫柔。

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個看不見底的深淵。

黑色的魔能在這座深淵的周圍游蕩，在白沃望向‘它’的那一刻，開始瘋狂的竄動，黑色的能量風(fēng)暴開始在他的上方匯聚，卻沒有傷到白沃一絲一毫。

天空上黑色的霧氣和云朵被吹散，周圍的風(fēng)變得輕柔起來，一剎那之間，在這千年不見天日的魔域之中，一絲陽光透過無比厚實的云層，招搖了進來。

這一束狹窄微弱的光亮，好巧不巧，照在了白沃的周身。

如同一位看不見的熟人，對他的出現(xiàn)，獻(xiàn)上最純真的賀禮。

嗡嗡—

眼前的這座深淵開始‘低鳴’，似乎想要對白沃訴說些什么。

白沃望向這座深淵底部一望無際的黑暗，心中的熟悉感異常強烈，但他始終沒有繼續(xù)動作。

他指定是瘋了，居然覺得這座深淵會開口說話。

白沃搖了搖頭，有些留戀的回頭準(zhǔn)備離開。

就在這時，這座深淵的底部開始震動，周圍的石塊紛紛坍塌，上方的黑色魔能似乎陷入的亂流，來自四面八方的動亂在它的上方匯聚。

那一束光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濃稠的黑霧，如同一片懸掛在天空中的汪洋。

那無盡黑暗的深淵之中，此刻，居然傳出幾聲巨大，卻低沉的回響。

?“WWWWWWWW沃······”

“XXXXXXXXXXXX小······‘

“WWWWWWWW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