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zhuǎn)載』放學(xué)后的異世界咖啡館 第二卷 小劇場「咖啡廳深夜食堂—蛋拌飯—」

明天是店休日。
我關(guān)好店,確認(rèn)了調(diào)味料與生活雜貨的庫存量后,便思考著明天要出門去市場買不夠的東西。
我順手整理了柜子以及收拾一番,花了比預(yù)期更久的時間。
洗完澡沖盡汗水與灰塵,終于能放松一下時,已經(jīng)是深夜時分。
剩下的就只有睡覺。
我用手摸了摸肚子。
晚飯結(jié)束也已有一段時間,總覺得肚子有點餓了,但也可以忍下來就這么去睡覺。但明天是難得的店休日,所以做一點點對身體不好的事應(yīng)該也還好吧?
這么一想,我便覺得有動力,決定吃上一頓宵夜。
我穿著睡衣從二樓的起居空間來到店鋪這邊,并點亮廚房與吧臺上方的燈。
這有一種躲過爸媽耳目在深夜偷吃東西的感覺,我心中相當(dāng)興奮。
我打開冰箱,想著到底要做什么來吃。
理所當(dāng)然地,這里是餐廳,冰箱里也準(zhǔn)備好了各種材料。如果這里只是普通住家,那就用當(dāng)時有的東西隨意做些什么,但像這樣充滿各種選擇,反而令人感到煩惱。
總之,我不想做需要太花工夫的東西。
簡單、好吃、又可以填飽肚子……
我依序從上往下打量著冰箱中的食材,當(dāng)看到某個東西時腦中靈光乍現(xiàn)。
「就選這個吧?!?/p>
我伸出了手。
這是白米。
放在爐火上的陶鍋冒出滾燙的蒸氣。
我總是會想:這里是能輕易吃到米飯的地方,真是太好了。雖然比在日本吃的更加細(xì)長,味道卻幾乎沒什么差別。
這世界中常吃到的米一般都是棕色、類似糙米,我卻選擇買白米。白米雖然是高檔貨,但我顧不了那么多,畢竟我想吃白米啊,沒辦法。
用陶鍋煮白飯,光是這樣就很贊了,毫無可挑剔之處。
而且——
我望向放在吧臺上的籃子。
里面是蛋,還不是平凡無奇的蛋,是棲息于迷宮中的鳥所生的蛋。只是加上「迷宮」這個形容詞,便會讓人不禁覺得這是什么珍饈美饌,真是不可思議。
宵夜的食材便是這兩項,相當(dāng)簡單,而且很好吃,又能夠填飽肚子。
沒錯,這是蛋拌飯。
我觀察著差不多該煮好的陶鍋,腦子里不斷思考。
乍看之下,蛋拌飯并非料理,在煮好的熱騰騰飯上放上新鮮生蛋,再隨意加入醬油與化學(xué)調(diào)味料后,一般人便覺得很好吃了。
不過,對我們這些蛋拌飯愛好者而言,那是一種過于隨便的吃法。
舉例而言,如果是牛排,也會采類似的邏輯來烹調(diào)嗎?
是否還是會覺得,只要在平底鍋中煎好新鮮的肉,再撒上胡椒鹽,便覺得很好吃,且無論由誰來做都一樣呢?
不一樣。
蛋拌飯并非那么簡單的食物。
如同火候會使肉的口感產(chǎn)生變化,又如同水溫會改變咖啡味道一般——
蛋拌飯也會因吃法而使口味產(chǎn)生變化。
而且,這不是在說哪一種吃法比較好吃,而是哪一種吃法才最適合自己。
將白飯與雞蛋放在面前時,首先應(yīng)該考慮的是自己當(dāng)下的心情。
是想要簡單、迅速又爽快地大口扒飯呢?
還是想慢慢地吃,好好品嘗剛生下的新鮮雞蛋呢?
抑或是將雞蛋當(dāng)作陪襯,享用剛煮好、熱騰騰新米的甘甜呢?
總而言之,這是一場與自己的對話。
真的想好好享用蛋拌飯時,人們便得重新正視自己。
雞蛋往往擺出「愛怎么吃就怎么吃吧」的模樣躺在那里,但吃它的人并非如此,我們總是非常嚴(yán)肅地面對這場勝負(fù)。
陶鍋中飄散出飯已煮好的甘甜香氣,打開鍋蓋后,封鎖在鍋內(nèi)的純白蒸氣便會撲面而來,眼前是一片寬敞的銀白色平原。米飯一顆顆都很飽滿,煮得非常成功。
我拿著代替飯勺的勺子,用一種彷佛在新雪上留下足跡的少年的心情,將之插入陶鍋中。我稍微用力地拌松米飯,這是令人緊張的一瞬間。
「——真是太棒了?!?/p>
陶鍋的好處,就是鍋底會留下鍋巴。
受熱最劇烈的底部,米會微微燒焦,呈現(xiàn)類似成熟稻穗的鮮艷顏色,我雖然喜歡一咬下去便會產(chǎn)生硬脆口感的鍋巴,但用在蛋拌飯的話,這鍋白飯便已毫無可挑剔之處。
整體拌松后,我立刻盛了一碗份的量到飯碗里。
我用勺子調(diào)整了盛到碗里的飯的形狀,從四周往中央推擠,將飯壓實。這么一來,便出現(xiàn)一座壟斷飯碗的山,純白的米山宛若籠罩白雪的山峰。
我將飯碗放在前方,調(diào)整了一下呼吸,拿起一顆蛋。
接著在右手中不斷調(diào)整蛋的位置,尋找一個方便下手的角度。
蛋各自有著千差萬別的差異,昨天敲蛋的方式不可能在今天也完全正確。我用手掌感受著蛋殼的厚度與蛋微妙的曲線,思考著從哪個角度下手才能完美地打破這顆蛋。這個階段可說是決定蛋能夠破得漂亮的關(guān)鍵。
「——就是這里。」
我感受到一個恰到好處的位置,蛋在這一瞬間包覆于手掌心中,與手融為一體。蛋是我的一部分,同時是手的延伸部位。
我舉起手臂,垂下手腕敲擊桌面,但并非直接敲打蛋,而是用一種「輕輕握拳的手敲打桌面」的意象敲打,動作輕緩卻又用足力道,手腕必須十分柔軟,用它吸收多余的沖擊。
用敲打桌面的反作用力順勢將手移到飯碗上方,此時我終于再度確認(rèn)手中握著一顆蛋。
蛋上有著放射狀裂紋,今天的圖樣彷佛雨后的蜘蛛網(wǎng),沾在網(wǎng)上的水滴受到雨后陽光的照射,綻放出耀眼的光芒——就是現(xiàn)在。
我用拇指抵住裂紋,雙手使出均等的力氣,絕不可將手指插入裂紋之中。變得脆弱的蛋殼在瞬間的均衡后立刻碎裂,若將拇指插得比預(yù)計還深,極可能會傷害到蛋黃。
蛋黃是要在最后才攪散的東西。因此即使打蛋的時候蛋黃膜破裂,導(dǎo)致濃稠的蛋黃流了出來,在吃的時候也沒有任何問題。
不過——這樣一點也不美觀。
我極度小心地敲破的蛋殼發(fā)出清脆的聲響,而蛋白彷佛等待著這一瞬間似地流了出來。蛋白降落于飯碗的其中一邊,它帶著淡黃色,保留著一種宛如蒙上一層迷霧似的混濁,就像是因晨曦而漸漸變得有些明亮的森林空氣般清新。
我再度點了點頭,重新臨陣以待。
我單手之中的蛋殼里還留著蛋黃,它沉睡于少許的蛋白之中。
為不打擾它的安眠,我彷佛碰觸玻璃工藝般地輕柔,慎重地傾倒蛋殼,用另一手的蛋殼接住蛋黃。
蛋殼中僅存的蛋白,也降落到產(chǎn)生于飯碗里的霧靄之中。
此時,終于只剩下純粹的蛋黃。它高聳地拱起,并綻放著晶瑩剔透的光澤,充滿一種官能般的誘惑。
我輕輕地將蛋黃倒落于與蛋白相反的一側(cè)。
宛如被飯山斷絕聯(lián)系,碗內(nèi)分成蛋白與蛋黃兩塊區(qū)域。
我拿起準(zhǔn)備好的調(diào)味料,這世界用的魚醬味道很特別,有種類似醬油的風(fēng)味。將其與其他調(diào)味料混合,再加入香菇高湯后,便完成我獨門的高湯醬油。
我輕輕地將之一點一點淋到飯山上,以免加得過量。
飯上呈現(xiàn)出醬油的顏色,宛如隨興揮毫于純白畫布上的筆跡。
自從打破蛋殼之后僅僅過了二十二秒——
不會過于心焦,但也不會花費過多時間。
我拿起筷子,雙手合十道:
「我要開動了?!?/p>
我拿起裝著散發(fā)蒸氣的白飯小山的飯碗,沉積著蛋白的部分開始晃動,蛋黃也在顫動。
我并沒有攪拌它,那是最后的行程。
首先該嘗一口的是白米飯。
我彷佛削下山的一角似地,將飽含高湯醬油的飯送進(jìn)口中。
「呼、呼呼?!?/p>
真不愧是才剛煮好的熱騰騰米飯,我不禁開闔嘴巴數(shù)次,吸進(jìn)空氣,口中吹出了一陣陣的白色蒸氣。
好燙,感覺都要燙傷了,但這熱度使人欲罷不能。
溫度終于下降后,這才能好好品嘗米飯。
米呈現(xiàn)絕妙的硬度,使人能清楚感受到每一顆米的口感。封鎖于白米之內(nèi)的水分與甜味徹底被擠了出來,取悅著我的舌頭。而高湯醬油的咸味更是襯托出米飯的美味。
根本不需要任何配菜。
在剛煮好的白飯上淋上高湯醬油,這樣便能吃下好幾碗飯。
我舍不得咽下這口飯,仔細(xì)地咀嚼了數(shù)次,每咬一口白飯便顯得更甜。
就是這一口。
在深夜里肚子微餓的狀態(tài)下,吃下剛煮好的白飯,這世界上沒有比這第一口還更加美味的東西了。
「啊……」
我吞下去了,嘴巴里感到一陣空虛,方才還存在的熱度已經(jīng)消失。我俯瞰飯碗,想再吃一口冒著蒸氣的白飯,唾液自然而然地溢了出來。
我咽下這口口水,搖了搖頭。
這飯碗里盛的飯量,多余的部分只能允許我吃那一口。
我腦中已決定好如何分配這碗飯。
現(xiàn)在若損失更多的飯,后半段與蛋黃拌勻的份量便會顯得不足。如果是這樣,濃醇的蛋黃便會使我在感受到美味之前,先感受到膩味。
我打起精神,嚴(yán)陣以待。
隨后,將筷子伸向蛋白區(qū)域。
應(yīng)該很少人只吃生蛋的蛋白部分吧,大多數(shù)人都認(rèn)為這透明的部分沒什么味道。
不過,這是一個天大的誤會。
我將蛋白拌在白飯里舀了起來,送到口中。
蛋白的冰涼中和了米飯的熱度,使溫度變得恰到好處,可以品嘗到黏稠的蛋白口感以及蛋白擁有的些微甜味。像這樣吃的話,便會發(fā)現(xiàn)蛋白本身也有味道。
高湯醬油的咸味不會過于明顯,專注于陪襯米飯與蛋白那不過于逾矩的美味。溫和清爽的口感蘊(yùn)含著使人不禁松一口氣的溫柔秘訣。
在充分咀嚼并吞下后,口中甚至不會留下任何余韻。這便是那么纖細(xì)的味道。
我行云流水般地伸出筷子,將筷尖插入位于飯山另一側(cè),宛如端坐于展示架上珠寶般的蛋黃之中。輕輕離開后,蛋黃內(nèi)便流出比蜂蜜更為鮮艷的液體。
白米小山與飯碗之間出現(xiàn)了一片黃色海洋,大陸與海,這便是發(fā)生于飯碗之中的開天辟地了。
我緩緩將蛋黃拌入熱騰騰的白飯之中,使它帶有溫度。
我彷佛受人催促似地將筷子插入飯里,圉起沾滿蛋黃的米飯,送入口中。
——真是濃郁。
這是與蛋白分開才能品嘗到、單只有蛋黃的濃醇口味,在舌尖上所感受到的蛋黃醇厚柔和口感,使人欲罷不能。
口中原是白飯、蛋白以及沉靜森林般的世界,現(xiàn)在卻宛若流入火山巖漿。蛋黃與高湯醬油在口中呈現(xiàn)鮮明的味覺,米飯更打造了使它更加美味的根基。
耳中彷佛能聽見「喂現(xiàn)在可是三更半夜」啊。
你可以吃這種東西嗎?好像能聽見自己在低喃問道。
可以的。
正因為是三更半夜才可以。
在深夜煮飯,并放上一顆蛋,大啖混著濃醇蛋黃的白飯,這種悖德的快感才是最棒的調(diào)味料。
我再吃了一口混著蛋黃的白飯。這一口是沾到比較多高湯醬油的部分,大口白飯配上高湯醬油的甜味與咸味,如此一來,蛋黃便能包容過咸鹽味的刺激感,使它變得柔和。
蛋黃真是個了不起的家伙,既能獨挑大梁成為主角,又能成為出色的配角。
然而,繼續(xù)吃這濃郁的口味,會使得舌頭疲憊。
「差不多該有一點療愈感了……」
我將手中的飯碗轉(zhuǎn)了一圈,讓蛋白那一側(cè)來到面前,將蛋白與白飯扒進(jìn)口中。
啊啊,使人心安,真是溫柔的味道啊。
方才大肆席卷口中的濃郁重口味受到洗滌,換成一股清爽的甜味來訪。
就是這個。蛋白就是這么重要。
蛋拌飯往往從頭到尾都是同一個味道,這樣即使再美味的東西,吃到習(xí)慣了也會生膩。但像這樣分開蛋黃與蛋白,便能邊享受各自的優(yōu)點,邊給予口味上的變化。
我靠蛋白讓嘴巴休息一下,終于下定了一個決心。
分隔蛋白與蛋黃的巨大飯山——我破壞了它的一角。
我傾倒飯碗,蛋白與蛋黃緩緩地流動,匯集于開通的那一個缺口。
我用筷尖輕輕攪拌均勻。
兩種顏色恰到好處地混合,卻非被徹底染成任何一種顏色。
我用一口白飯,接觸這混合得絕妙的蛋液。
送進(jìn)口中的速度不知不覺變快了幾分。
「好吃?!?/p>
溫柔的蛋白、口感濃烈的蛋黃、美味的高湯醬油以及甘甜的米飯。
所有一切都得到完美調(diào)和的這一口,使我不禁盯緊飯碗。
從此刻開始,我便無法克制我自己了。
我著迷地動著筷子。
我隨心所欲地享受著蛋黃、蛋白以及這兩種味道的混合。
吃了半碗之后,我終于將碗內(nèi)所有東西攪拌在一起。米粒染上黃色,蛋白也融入其中,高湯醬油的顏色使蛋黃顏色更深,飯中的空氣產(chǎn)生微小氣泡,使這碗蛋拌飯輕盈地膨脹起來。
我將嘴湊到飯碗邊緣,大口扒飯。
筷子有節(jié)奏地敲打著飯碗底部,含入口中、咀嚼、吞下之前又繼續(xù)送入新的一口。事情演變成如此之后,便再也無法停下,我憑著本能與一股勁,只能不斷地吃。
等我回過神才發(fā)現(xiàn),飯碗已經(jīng)空了。
轉(zhuǎn)眼之間便吃完了。
我感到惋惜,放下了飯碗與筷子。
「——唉?!?/p>
我吁出一口氣,摸了摸肚子。
還要、一點,再一點。
還不夠。
但是。
我望向陶鍋,還有白飯,也熱騰騰的,甚至還有鍋巴。不過那是要留下當(dāng)明天早餐的。
明天早上把它做成飯團(tuán)也很好,僅使用迷宮帶回的鹽巴調(diào)味的飯檲,光是這樣也就夠好吃了。
用高湯與蛋煮咸粥也不錯,若是用上大量起司做成燉飯更贊。
睡覺前吃那么多東西對身體不好,沒錯,這樣不太好。
不過。
不過——那又怎樣?
我好像聽到什么聲音。
正因為如此,才更好吃???
我咽下一口口水,等回過神來時,手便自己動了起來,身體違反意志擅自行動。不對,這才是我的意志吧。
我打開陶鍋鍋蓋,將飯盛到碗里。
再拿起一顆蛋——該怎么吃呢?用與剛才不同的吃法……不對,那樣好麻煩啊,就隨便敲破吧。
我隨性地在飯上打破蛋,任意地淋上高湯醬油,并隨隨便便地攬和,接著再大口扒飯。
「啊、呼呼、好好粗?!?/p>
以結(jié)論而言,蛋拌飯不管怎么吃都好吃啊。
在三更半夜吃更爽。
最后,我清光了所有煮好的飯,摸著吃飽的肚子,沉浸在少許的罪惡感以及遠(yuǎn)超過它的滿足感之中。
問題是明天的早餐沒了……算了,這就等明天再想吧。
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困了,吃完就睡也是宵夜值得歌頌之處。
我打了一個哈欠。
眼前擺著碗底朝天的餐具,我雙手合十道:
「我吃飽了?!?/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