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城市有著曖昧的早晨和曖昧的夜晚。

　機械運作和失眠有著相同的含義。

「難以置信……太陽都還沒升起來……吉田去哪兒了……」

　草十郎慢吞吞地從地上坐起身，

　本打算按以前的習(xí)慣在附近走一圈卻發(fā)現(xiàn)沒這必要，于是走向了洗臉池邊。

　他用杯子接了水，慢慢灌進(jìn)口中。

　這對不久前還得每天從井里打水的草十郎而言，如此便捷令他很愉快。

　覺得愉快是正確的。

　所謂文明就是復(fù)雜化和簡化的結(jié)合物，

　簡化生活的必需步驟，

　然后把人生需要的東西弄得能多復(fù)雜就多復(fù)雜——告訴草十郎這些事的是恒河先生。

　他說，總之你得先適應(yīng)前者。

? 草十郎的父親與恒河交情不深，與草十郎等同于陌路人，卻也是對他照顧頗多的恩人。

　能夠順利簽訂公寓租賃合同和辦完就學(xué)手續(xù)，全都依靠恒河的幫助。

　至于填寫居民卡和轉(zhuǎn)校申請方面，他卻呵斥草十郎應(yīng)該獨立完成。

? 對于草十郎而言沒有什么事比辦手續(xù)更困難，但一想到畢竟今后都得在都市生活，他便積極地試了試，沒想到過程卻很輕松。

『政府辦事處看似嚴(yán)格但其實隨便得很。』

　這是草十郎開始都市生活之后，首先得到的經(jīng)驗。

　草十郎從鄉(xiāng)下搬到城里迄今兩周，

　原本讓他坐立不安的獨居生活，嘗試之下倒也沒什么可擔(dān)心的。

　畢竟言語相通，要說起來這也是當(dāng)然的，但更重要的是就如恒河說的一樣，只看生活方面的話還是都市來的更加條理清晰。

　這就像走上一條堅硬卻非常好走的路面。

　等待打工的時間，草十郎會一個人去公園長跑。

　對他而言，這樣的運動也是珍貴的體驗。

　路過的每一個人都是那么新鮮。

　主動對自己打招呼的老爺爺、

　悶頭前行的二十歲小伙、

　坐在長椅上被鳥兒包圍的女孩，

　每一幅對草十郎而言都是難得的風(fēng)景。

　尚未習(xí)慣這個城市的他首先得努力把握這里的規(guī)則。

　時而復(fù)雜時而單純，

　時而有意義時而毫無意義。

　與只有自然相伴的山間生活相比，城市生活的選項太多。

　說實話，對現(xiàn)在的草十郎而言甚至可以說是兇險。

　眼下的每一件事都能引發(fā)他的不安，

　但其中也有很多規(guī)則令他由衷感慨。

　都市的諸多規(guī)則叫人摸不到頭腦，

　但總而言之只要有錢就能弄到想要的東西，這讓草十郎感覺都市生活并不糟糕。

「不，沒那么單純。錢這種東西只是記號，真正重要的并不是它。其實它和流動的捶肩券沒什么區(qū)別，或者說你就算把一萬日元吃了也不會覺得美味……總之你想，錢買不到真心對吧。」

「才不是呃的問題，開什么玩笑??！我好難過啊。前不久面對區(qū)區(qū)日薪四千的零工無知的歪著腦袋的耿直少年，現(xiàn)在一邊洗盤子一邊念叨‘金錢至上’，能不能別這樣?！?/p>

「不，我是覺得貨幣制度非常好，感覺這是物物交換的極限。對了木乃美，再開小差盤子就要掉了?！?/p>

「??？哦哦哦不好不好，要是再打碎盤子下一個碎的就是我的頭了！」

「是的。總之我現(xiàn)在深刻體會到了錢的重要性，錢這東西越多越好。所以，如果可以我希望增加工作量?！?/p>

「哇不是吧，別一邊像機器一樣洗盤子一邊說這種毫無夢想的話啊，我剛就講過世間最重要的不是錢，是愛才對，話說水不涼嗎？沒什么比冬天洗盤子更吃虧的工作了?！?/p>

「涼是涼，但這點小事必須克服，山里的水與其說是涼，不如說是冰冷刺骨?！?/p>

「別把自來水和冰水混為一談，你這野生兒……不過怎么說，你這叫適應(yīng)力，不對忍耐力太強？沒錯吧。一個連收銀機都不會用的新人，居然在短短四天內(nèi)就成了吝嗇餐館的家畜……世間果然金錢至上啊，資本主義真了不起?！?/p>

「閉嘴你個臭打工的，有意見就辭職滾蛋！我這兒沒錢養(yǎng)你這種不干活的！」

　緊接著，怒罵和筷子瞬時飛了過來。

　這位隨便到連未成年人也肯雇傭的中華飯店店長，即使面對自己看著長大的……隔壁鄰居的兒子……也會揮舞鐵拳，是位非常有氣勢的人物。

　這種應(yīng)該稱為斯巴達(dá)吧，草十郎不禁感慨。

「你看被罵了吧。自己的工作就該認(rèn)真完成?！?/p>

「嘁，好學(xué)生，我這年紀(jì)正好處于叛逆期。算了，咱們換個話題。靜希，你晚上喜歡出去玩么？還是喜歡騎自行車到處轉(zhuǎn)？這兩種都不錯?！?/p>

「……？　打完工回家基本就已經(jīng)很晚了，所以不存在晚上喜歡干什么。但晚上出去散步和遠(yuǎn)游我都不感興趣，怎么了？」

「沒什么，我是覺得，靜希，你剛搬來沒多久。這話從我們口中說出來可能有些怪，但三咲町治安可不太好，倒不是說這里的人壞。據(jù)說每年都有十個人左右被無差別殺人犯所殺，而現(xiàn)在發(fā)生的，就是這種事?！?/p>

「……無差別殺人犯、是什么」

「要從這開始么！……我想想。　聽好啊，比如搶包的……不對，更接近于臨時起意殺人吧。這些詭異案件最常見是在住宅街，或者夜晚的森林里，所以千萬別在外面逗留到深夜。三咲丘的公園之類都是有名的靈異地點，據(jù)說惡性案件的犯人是裂口女，聽說過嗎？」

「抱歉，首先我不明白裂口女是什么?！?/p>

「怪談，就是嘴咧到耳朵根的那個，雖說對現(xiàn)在來說太過時了。」

「那個故事是這樣的，一個身穿大衣的女人站在深夜的路邊，遇上行人就會問對方『我漂亮嗎』然后，不管得到的答案是漂亮還是不漂亮，她都會追到那人家里把他殺死。感覺女人的執(zhí)念真可怕啊，或者說倒有點像美式漫畫里的怪人?！?/p>

「……我沒覺得這個很嚇人啊。那個女人會進(jìn)到家里去嗎？」

「據(jù)說她會爬窗進(jìn)屋，就像蟑螂一樣呀?。?/strong>」

「臭小子，提醒過多少遍廚房禁止說這個詞，宰了你??！」

　店長的平底鍋縱向攻擊在木乃美后腦勺炸裂開來。

　原來如此，城市里充滿危險————草十郎再次感嘆。

「宰來宰去的傻不傻啊，一般來說這種詞語才該被禁止不是嗎！　這里是餐廳！哎，好像這個梗不好玩?！?/p>

「木乃美、你的頭沒事吧？」

「嗯，不必?fù)?dān)心，不知為啥人人都說我特別結(jié)實，尤其是腦袋?？傊阍谝估锏酶裢庑⌒?。靜希這張臉一看就知道特別呆?！?/p>

「多謝。對了，每年十個人算很多嗎？」

「誰知道，肯定不算少，但也不算太多吧。不過三咲的惡性案件比其他地方惡劣的，就是到現(xiàn)在都沒找到犯人。」

? 哈哈哈哈，木乃美朗聲笑道。

　他用笑聲切換了這個不吉利的話題，可惜草十郎未能接收他如此深邃的意圖。

　好心的忠告打了水漂。

　原來如此，這時候應(yīng)該笑啊——草十郎由衷感嘆道。?

? ?當(dāng)天，回家途中。

　前后都沒有人，住宅地只有電燈照亮黑暗的路面。草十郎突然

「……？」

　不可思議的動靜讓他扭過了頭。

「―――好疼??？」

? 頭頂受到一陣刺中似的沖擊，什么東西啪的落在他腳下。

　真不走運，他皺起眉頭。

　原來是撞到電線桿的小鳥落到了自己頭上。

　它理了理羽毛慌慌張張地飛走了。

　無論是鳥兒的下落時

　下落后、還是它慌慌張張飛走的那一幕。

　都不屬于他一直以來的常識之內(nèi)。

　城市的人或許會把“被落下的鳥砸中”當(dāng)成不幸、奇遇、不吉利的事情吧——草十郎點點頭，繼續(xù)走上了回家的路。

? ?―――沒什么。

　雖說對自己而言是從未有過的體驗，但這種事在城市里肯定很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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