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鳴】你是我的文藝復興 13
? ? “尊敬的各位旅客,飛往羅馬的第LH729次航班很快就要登機了,請攜帶好隨身物品,前往B20登機口辦理相關(guān)手續(xù),感謝您的配合,祝您旅途愉快!Ladies and gentlemen, ……”
? ? 廣播里,甜美而舒緩的女聲正循環(huán)播送著各類航班信息。
? ? 坐在貴賓室里的井然聞言,緩緩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杯,俯身將桌上那幾本被自己剛剛隨手翻過的雜志一一歸置好,接著拿起一旁的外套,起身朝門外走去。
? ? 忽然,他感覺口袋里的手機劇烈地震了好幾下,于是停下腳步,將它掏出來一看究竟。
? ? 消息是邵芃橙發(fā)來的,一連串的語音轟炸,倒還挺符合他的做事風格的。
? ? 井然擰著眉,緊緊盯著屏幕猶豫了許久,這才伸手點開了他最先發(fā)過來的那個視頻。
? ? 畫面有點兒晃,也有點兒模糊,顯然是什么人悄悄躲在一旁偷怕的。
? ? 只見一個身穿銀灰色西裝的年輕人獨自蹲在地上,埋頭將散落在周圍的白紙一張一張地撿起來,而在他的身邊,一群冷眼旁觀的圍觀者個個捂著嘴,竊竊私語地仿佛在交流著什么,時不時還能聽見幾聲刺耳的輕笑。
? ? 這時,一直站在年輕人面前居高臨下的中年男人突然提高了嗓門,故意當著眾人的面,冷嘲熱諷地指著他說道:“呵呵,現(xiàn)在有些人啊,完全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就敢到處推銷自己,真的是不知天高地厚!”
? ? 聽了他的話,年輕人手下明顯一頓,隨后立馬加快了速度,草草將地上的東西胡亂扒拉到了一處后便猛地站起身,在眾目睽睽之下,頭也不回地沖出了大堂。離開時,碰巧與拍視頻的人擦肩而過,也因此在鏡頭前留下了一張清晰的側(cè)顏。
? ? 那個人,正是陳一鳴。
? ? 其實,早在第一眼看到視頻里那個模糊的人影時,井然就認出了他。然而他怎么也沒有想到,在某個自己觸及不到的角落,他心心念念的人竟如此這般被無情的資本家玩弄于股掌之間,將他的尊嚴、他的傲骨狠狠踩在腳下。
? ? 井然太了解陳一鳴了,別看他平時總是一副和善可親的模樣,可骨子里卻比誰都敏感、執(zhí)拗,這樣的打擊對他來說簡直就是致命的。
? ? 望著手機上最后定格的那一楨畫面,陳一鳴眸中那道若隱若現(xiàn)的水光深深地刺痛了井然的心,讓他不禁感到呼吸一滯,眼眶瞬間就跟著紅了。
? ? “這是駱祖兒今天陪她爸去參加什么金融峰會,沒事出去瞎溜達的時候拍的,她一時覺得好玩兒,就發(fā)給我了?!?/p>
? ? “我一看這人不是之前天曳集團的陳總嘛,而且他好像還是你的老朋友,對吧,就趕緊轉(zhuǎn)你看看?!?/p>
? ? “你放心,原視頻我已經(jīng)讓駱祖兒給刪了。除了我以外,她保證沒有再發(fā)給其他人,所以應(yīng)該不會有什么問題的?!?/p>
? ? “你可千萬別太感謝我哦!我這回可是看在程真真的面子上才勉強賣你這個人情的。”
? ? 邵芃橙在語音里絮絮叨叨地講了一大通,但其中有價值的信息并沒有多少,反而讓井然越聽越心煩意亂。鋪天蓋地的無力感就像巨浪一樣,一點點將他吞噬,也不知從何時開始,只要一遇上與陳一鳴有關(guān)的事,都會讓他像現(xiàn)在這樣,小心翼翼,畏畏縮縮,進不得,也退不得。
? ? 可他終歸還是要做點什么的。
? ? 于是,井然二話不說,首先給遠在意大利的助理撥去了電話,完全不管現(xiàn)在的羅馬還剛處在睡意正濃的凌晨。
? ? “喂,安東尼?!?/p>
? ? “Boss?”
? ? 電話那頭,紳士的意大利人聲音聽上去有些悶悶的,很明顯是剛從睡夢中掙扎著清醒過來的。井然一聽,先是禮貌地同他說了聲抱歉,然后接著道:“上海這邊臨時出了點事,我得晚幾天回來?!?/p>
? ? 一聽他這么說,安東尼差一點沒從床上滾下來,連連拒絕道:“不行啊,Boss!羅馬市政廳公布的招標時間還有三天就截止了,按照規(guī)定,我們所提交的材料上必有您的親筆簽名才有效。”
? ? 糟糕,情急之下,他居然把最重要的事情給忘記了。
? ? 井然一手撫額,指腹在隱隱作痛的太陽穴上輕輕按揉了兩下,最終不得不妥協(xié)地說道:“好吧,那一天,再給我一天的時間,后天我肯定準時趕回來?!?/p>
? ? “OK。”
? ? 掛斷電話后,井然一邊推著行李箱,一邊低頭在手機上飛快地尋找著另一個電話,步履匆匆地往人流相反的方向走去,只剩下廣播中一遍又一遍地高聲呼喊著他的名字,催促他盡快辦理登機。
? ? “喂,吳助理嗎?麻煩你現(xiàn)在立刻幫我去查一個人?!?/p>
? ? 陳一鳴是被一陣催命似的電話鈴聲給吵醒的。
? ? 只見他不情不愿地從被子里探出腦袋,卻意外地發(fā)現(xiàn)整間臥室里竟漆黑一片,險些以為是自己的眼睛出了什么毛病,直到摸到了放在床頭柜上的手機,一看上面的時間才知道,原來他這一覺居然從白天睡到了天黑。
? ? 右手的大拇指在屏幕上輕輕一劃,陳一鳴還來不及將手機放到自己耳邊,就聽雷浩文的聲音連珠炮似的朝自己襲來:“一鳴,你在哪兒呢?我剛發(fā)你消息你怎么都不回呢?”
? ? 陳一鳴用力搓了搓眼睛,語氣平靜地說道:“在家睡覺,沒看見?!?/p>
? ? “靠!”
? ? 雷浩文一時被他這副無所謂的態(tài)度氣得夠嗆,但很快就想起了自己打這通電話的目的,于是迅速調(diào)整好了心態(tài),支支吾吾地問道:“那……那個,今天和人家談得怎么樣???”
? ? 陳一鳴本就沒打算瞞他,便直截了當?shù)鼗亓怂麅蓚€字:“黃了。”
? ? 老實講,對于這個結(jié)果,雷浩文一早就從陳一鳴今天這一系列的反常舉動中猜到了一二??僧斔娴挠H耳聽見時,仍不由自主地愣了兩秒,然后才哈哈一笑,故作輕松地說道:“什么人啊這是,這么沒有眼光!不就是十萬塊錢的廣告嗎,至于嗎,啊?我們還不想帶他玩兒了呢!一鳴我告訴你,我手頭上現(xiàn)在有好幾個投資人,都排著隊地要和我們談合作呢。咱慢慢選,不著急哈!”
? ? 這樣張口就來的鬼話,但凡有點腦子的人都不會相信。
? ? 因此,陳一鳴也只是敷衍地附和了他幾句,接著道:“你還有事沒事?沒事的話我掛了啊?!?/p>
? ? 雷浩文見他心情不好,也不敢再繼續(xù)煩他,極有眼力見兒地搶先一步跟他說了拜拜。
? ? 耳根子重獲清凈后,陳一鳴反手就將手機往邊上一丟,翻了個身,想要繼續(xù)續(xù)上剛才的好夢,卻發(fā)現(xiàn)自己無論如何都睡不著了,只好從床上爬起來,慢悠悠地走進廚房,打算看看家里還有什么能吃的。
? ? 正所謂“人是鐵,飯是鋼”,雖然陳一鳴自覺并沒什么胃口,但他也不想傻傻地和自己的身體過不去,就從冰箱里翻出了一個貝貝南瓜,放到水龍頭下隨意地沖了幾下后,徑直丟進了蒸箱。
? ? 然后,他轉(zhuǎn)身走到陽臺,將額頭貼在冰冷的玻璃上,看著眼前如墨的夜色中那星星點點的萬家燈火,心中卻未得一絲平靜。早上的窘境就如同噩夢一般,在他的腦海里久久揮之不去,只要一想到那個卑微到塵埃里的自己,陳一鳴的胸口就好似有一塊巨大的石頭,壓得他喘不上氣來。
? ? 這種感覺他相當熟悉,仿佛又回到了當初求職時那段到處碰壁的時光,渾身上下只有那一點可憐巴巴的自尊,在自欺欺人地支撐著自己。只是這一次,他實在不知道還能不能等到幸運之神再次降臨的那一刻。
? ? 因此,他只能自我安慰地想,或許再多經(jīng)歷幾次,他就可以麻木到感知不到這種混合著血肉、一層層將自己的自尊與顏面撕扯下來的痛楚了吧。
? ? ?!?/p>
? ? 正想著,背后傳來的一絲聲響驀地打斷了陳一鳴的思緒,他耷拉著拖鞋,一步步走回廚房,捧著熱氣騰騰的晚飯,一屁股坐到沙發(fā)上。
? ? 幾口美食下肚后,腹內(nèi)升起的陣陣暖意終于讓他的心情稍微好轉(zhuǎn)了一些,便拿起桌上的手機,百無聊賴地在各個app之間劃來劃去。
? ? 忽然,陳一鳴眼前一亮,竟在微信的朋友圈里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名字。
? ? 井然。
? ? 印象中,他并不是那種會隨隨便便與人分享心事的人,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他都鮮少會在自己的臉上表露出來。這么多年過去了,他那少得可憐的社交賬號上除了偶爾會轉(zhuǎn)發(fā)幾篇建筑類的專業(yè)文章以外,幾乎完全看不到他的身影。
? ? 于是,在好奇心的驅(qū)使下,陳一鳴伸手在屏幕上一點,行云流水般的琴聲頃刻間就充斥著整個客廳,輕柔優(yōu)美的樂曲仿佛自帶安撫人心的魔力,一下子就讓聆聽者忘卻了凡塵俗世中的一切煩惱,飄飄然地隨著音律的起伏,或飛躍高峰,或潛入深海,叫他原本閉塞的心境也忽地變得豁然開朗了起來。
? ? 只可惜陳一鳴對于古典樂并沒有特別深入的研究,不然他一定能夠聽得出來,這首曲子是貝多芬失聰以后創(chuàng)作的傳世佳作,其本身的勵志意義在某種程度上比音樂更加振奮人心。
? ? 小小的屏幕上,一雙修長的手在黑白分明的琴鍵間左右翻飛,即使看不見演奏者那張俊美無儔的臉龐,也足以讓陳一鳴的心怦怦直跳。
? ? 想當年,當他得知井然除了小提琴外居然還會彈鋼琴后,曾多少次有意無意地慫恿他為自己演奏一曲,但都被那個傲嬌的小子以各種理由搪塞了過去。
? ? 那時的他總以為來日方長,所以也沒太放在心上,可誰知這一等,便等來了物是人非。
? ? 陳一鳴不知道井然為何偏偏會選在這個時候發(fā)布這樣一條視頻,也不想去猜測這首曲子他究竟是為何人而奏,但至少自己從中聽到了難得的平靜與希望,年少時那些個荒誕不羈的夢也最終以這種形式得以圓滿,這樣就足夠了。
? ? 是以,他唇齒微啟,對著空氣中那抹并不存在的人影,輕不可聞地說了一句:“謝謝?!?/p>
? ? 盯著手機上那顆小愛心后面的名字出神地看了許久,井然不自覺地抿嘴一笑,淺淺的梨渦在他那張刀削斧鑿般的臉上顯得尤為惹眼。
? ? 緊接著,他聽見門外突然傳來了幾聲“咚咚咚”的敲門聲,一抬頭,便看見一個身材高挑的青年正雙手抱胸,斜靠在門框上,臉上掛著一副痞里痞氣的壞笑,緩緩開口對自己說道:“想不到整天跟座冰山似的井大設(shè)計師居然也會有春心蕩漾的時候,估計明天的太陽應(yīng)該會從西邊出來吧!”
? ? 面對如此挑釁的話語,井然自然不可能幼稚到去跟他還嘴,按慣例賞了邵大公子一記大大的白眼后,重新拿起桌上的文件來看,隨口問道:“這么晚了,你怎么還在這兒?”
? ? “這不,剛跟董事會那幫老古董吵完架嘛?!?/p>
? ? “還是為了大愛城的事?”
? ? “嗯?!?/p>
? ? 說著,邵芃橙大大咧咧地走到井然面前坐下,一邊撥弄著他辦公桌上造型獨特的小擺件,一邊道:“自從我爸住院了以后,那幫人就再也掩飾不住自己那張丑惡的嘴臉了,原本說好的預(yù)算一減再減,還總跟我提什么流程、流程的。依我看,他們就是存心想要看‘大愛城’出洋相?!?br/>
? ? 早在一個多月前,大愛城一期的項目工程就已進入到了最后的收尾階段。按計劃,接下來就應(yīng)該著手展開大規(guī)模的宣傳工作了,可偏巧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董事長邵檢卻因為舊疾復發(fā),不得不停工休養(yǎng)。
? ? 少了他的坐鎮(zhèn),讓本就各懷鬼胎的公司高層們紛紛打起了自己的如意算盤,開始對一沒經(jīng)驗、二沒實權(quán)的邵芃橙各種打壓,顯然都是想趁此機會給他一個下馬威,好讓他知道自己這個接班人做得并沒有那么穩(wěn)當。
? ? 盡管在愛與家待的時間不長,但集團內(nèi)部各種勾心斗角、爾虞我詐的傳言井然并不是沒有聽說過,只是礙于自己的身份,他不方便多說什么,只好繼續(xù)自顧自地低頭,在紙上一堆密密麻麻的數(shù)字上來回地寫寫畫畫。
? ? 邵芃橙見井然一直沒有回話,便伸長了脖子想要看看他到底在忙著搗鼓些什么,卻在瞥見“XX金融公司”、“財務(wù)報表”這幾個大字后,腦袋瞬間條件反射似的炸開,皺著眉頭道:“我說你一個畫畫的,沒事看這些干嗎呀?看得懂嗎你!”
? ? “再不濟,也比某些半路被學校開除的人強?!?/p>
? ? 冷不丁地從井然這兒討了個沒趣,邵芃橙哪里受得了這種委屈,正欲發(fā)作,但一想到自己身后那一大堆的破事,霎時就沒了火氣。于是只好擺出一副“大人不記小人過”的表情,自我找補道:“算了,不說了。程真真那邊還等著我回去和她討論開發(fā)布會的事情呢,走啦?!?/p>
? ? “等等?!?/p>
? ? 誰知,剛走了沒幾步,井然竟破天荒地在身后主動叫住了他。
? ? 邵芃橙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不可置信地回過頭,就見井然目光切切地看著他,一臉認真地說道:“如果你們現(xiàn)在的宣傳費用實在吃緊的話,或許有一個人能幫到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