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華】春時來信
*楓原萬葉×神里綾華 *崽崽的第一人稱視角,搞點“未婚”生娃文學(xué)。 *世俗下被迫分離的夫妻,崽的千里尋爹。 *原作向,有歷史改動。 *全文13900+,篇幅較長(寫著寫著就長了呢…… 0.1 今年的春來得格外的晚。 初春的暖流融化了凜冬的深雪,光禿禿的枝丫冒出了新萌發(fā)的葉芽,春潮涌動。 難的閑暇,我推了一身公務(wù),翻墻逃離了這個壓得我有些喘不過氣的家。雖然可惜的是還是要回來,但并不耽誤我去辦正事。 至少對我來說算是正事。 我叫神里尋霜,母親名為神里綾華。 不過我很少叫她母親。在我眼中,或者應(yīng)該說在所有人眼中,她都本不應(yīng)該如此過早地成為這個角色。 與她同齡之人還在軟香溫玉的年紀(jì),她卻因神里家的擔(dān)子早早接觸家族間的爭斗,幫扶著她的兄長處理公務(wù)。 我擔(dān)心她會有這方面上的顧慮,所以平日里更喜歡喊她的名字。 綾華喜歡茶道與劍道,當(dāng)然,這只是外界口口相傳的言論,我并不以為然。 身為“社奉行”的神里家向來注重禮儀,因此被冠以“白鷺公主”美稱的綾華自然是容姿端麗,品行高潔的存在。 平日里她常替家主主理家族內(nèi)外事宜,偶爾也代表社奉行出現(xiàn)在社交場合,因此深受稻妻民眾們的青睞。 而我,大概算得上是她光輝人生史上唯一的污點。 開玩笑的,我知道綾華不會這么想。 我的出生是一個錯誤。 除了綾華,整個神里家沒有人歡迎我的誕生。 我并不怕人笑話,也知道在坊間那些人將我稱之為私生子。若不是綾華一意孤行的生下我,大概我早就被扼殺在了命運的搖籃里。 小時候我不懂,為何整個神里家的人看我的眼神都滿是鄙夷,他們很少讓我接近綾華,更多時候則是將我關(guān)在自己的房間里。 說得更難聽些,他們希望我一輩子都活在那個暗無天日的小房間里。 我記憶中童年里為數(shù)不多的美好時刻,是和綾華待在一起的時候。 庭院里曾有一顆蒼老的夢見樹,逢春時珊瑚色的花葉便會掛滿枝頭。透過稀薄的微光,清晰的映出脈絡(luò)和紋理。 采下一片,輕輕地放進我的掌心。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綾華很喜歡抱著我坐在樹下,折一枝枯木,在砂石混濁的平地上,一筆一劃地寫下我的名字。 “尋霜?!彼笭栆恍?,指尖親昵地蹭過我的鼻頭,像在挑逗一只乖巧的小貓。 社奉行管理神社供奉與民間的祭祀祭典,御三家之間免不了書信往來。有時綾華公事繁忙,我便捧著團子牛奶坐在緣側(cè),靜靜地望著她寫信。 小食是我死纏爛打求著托馬為我買來的,因為他是府上家仆里唯一愿意稱我為小少爺?shù)娜恕?雖然我能看出他也并不喜歡我,但至少不會像其他人一樣將對我的嫌惡明晃晃的掛在臉上。 0.2 綾華有一個秘密。 有時她會采些緋櫻繡球的花瓣來,夾在所寫的信紙之間,而信封上的名字從無例外,是一個叫楓原萬葉的人。 那些信不會寄出去,蓋下綾華喜歡的漆章,然后完整的封存在衣櫥下上鎖的小柜子里。 聽聞民間的女子會在寄給心上人的信件里附上一些喜愛的花,綾華也是少女,這么做并不奇怪。 所以不出意外的話,信上那人便是我未曾謀面的父親。 起初知道這個消息,我還興沖沖地找到托馬訴說。但他聽完后卻直勾勾地盯著我,臉上的震驚漸漸轉(zhuǎn)為厭惡,質(zhì)問我從哪里聽到的這個名字。 我被他的眼神深深刺痛,就像被兜頭澆了一盆冷水。 自那以后,我不再向任何人提起這個名字,也會有意識地規(guī)避一切有關(guān)我父親的話題。 但這并不代表我的好奇心就會止步于此,至少我想知道這之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為何神里家的人對他閉口不談,他又為何從不來看望我與綾華。 可惜我在鳴神島的名聲不好,所以屋敷里的人很少讓我外出。 我向來就不是什么乖孩子,離家出走這種事對我來說也早就是家常便飯了。不過,如果被發(fā)現(xiàn)了抓回來,還是免不了挨一頓罰,所以我不會跑太遠,頂多在鎮(zhèn)守之森轉(zhuǎn)轉(zhuǎn)。 正因如此,我交到了一些……特殊的朋友。 稻妻神話傳說中,很多妖怪們還是很喜歡人類幼崽的,所以在確認我并無惡意以后,我和他們的關(guān)系變得親近起來。 綾華不知道,她沒有親口和我說的故事,我已經(jīng)在妖怪們那里聽完了。 阿貍曾經(jīng)是一只長居于鎮(zhèn)守之森的千年大妖怪,因為百年前的變故,變成了一只貍貓小妖。他很健談,記性也是極好的,見我的第一面就問我是否是楓原家的后代。 很久沒有聽到這個姓氏,我反應(yīng)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他是在說我的父親。 “我長得很像他嗎?”我問。 阿貍望我的神色一怔,繼而用一種很奇怪的目光打量著我?!澳恪瓫]見過你的父親?” 看我點點頭,他忽然又放聲大笑,毛茸茸的爪子抬起來,卻夠不到我的頭。 他給我講了一個故事。 少年少女彼此相愛,卻因為家族關(guān)系被迫分離。 每到夜深人靜,鎮(zhèn)守之森的幽芒環(huán)繞在四周,伴著涓涓溪流,兩人攜手漫步其中。 冰涼的溪水漫過腳踝,浸濕了純白的棉襪,少女傾靠在少年耳邊,低語聲似貓咪的呢喃。她邀請他駐足,從袖中摸索出一把折扇。 扇面繡著稻妻的景秀,融合了一些創(chuàng)新的元素。少女動作輕緩,纖腰靈動。袖若流水清泓,蹁躚間如雪的膚色若隱若現(xiàn),一步步牽引著少年的心。 手中的折扇一轉(zhuǎn),裙邊如熒光飛舞,少女腳下凝起一層薄冰,紛飛的細雪蜉蝣在空氣之中,涼意微滲。 她于月下起舞,卻猶如人間驚鴻,深深的鐫刻在少年的心田。 可惜,這樣的愛戀遭到了家族長輩的否決。 少女身為家族里的大小姐,身份自然不能與家臣之子相配。況且各大家族之間一直有聯(lián)姻的習(xí)俗,府上的少爺小姐從小便被教育要逆來順受,將家族臺面放于自我之上。 但是少年人炙熱的心怎會被世俗的言語遮蓋,于是在一片反對和責(zé)問聲中,兩人選擇了銷聲匿跡。 借清冷的月光,少年的雙手托住墻沿跳下的少女。肢體親密的接觸讓人面紅耳赤,少女依附于少年的胸膛,心跳的真實感令她感到無處是從。 兩人迎著月色出逃,相守私定終生。 他們一路西行,最終定居在八醞島的緋木村中。 村莊清靜,村民們也熱情和藹,他們按自己村的習(xí)俗為兩人舉行了簡易的婚禮,沒有大肆宴請賓客,也沒有莊重肅穆的儀式。 新娘著了一身純白的無垢嫁衣,掩面的頭紗微蕩,那雙欣喜的眸子里倒影出新郎清雋的面容。這一刻他們似乎擺脫了身份的束縛,就好像只是在一個平凡的日子里,一個普通人嫁給了另一個普通人。 仿佛從前的所有質(zhì)疑與不看好都成了過往云煙,風(fēng)輕輕一吹就散了。 可惜事與愿違,現(xiàn)實的骨感還是殘忍地撕碎了他們的美夢。不出數(shù)月,天領(lǐng)奉行的軍隊帶人圍封了整個村子,以少年疑似誘拐那家族的大小姐的罪名將兩人帶回了鳴神島。 日子復(fù)如平常,少年被關(guān)押在家族的監(jiān)牢之中,而他的家族也因此深受打壓,家中地位在家臣里連連后退,直至沒落。 少女被禁閨中,日日以淚洗面,茶飯不思。一次突然的昏厥,她被查出了身孕…… “后來呢?”我嚼著軟糯的團子撐起臉,月色黯淡。“父親為什么離開了?” 阿貍停下來看我,好像很驚訝我已經(jīng)猜出了兩人的身份,他沉思一會兒,于是故事里的人便有了名字。 綾華不愿意萬葉受苦,一天夜里刻意支開了守衛(wèi),將人偷偷放了出來。時間緊迫,他們只來得及擁抱片刻,甚至沒說上一聲再見。 他沿著綾華給的路線逃走,卻在后門撞見了收到報信趕來的家主。原本以為會是一場激烈的對決,可不知道為什么,經(jīng)過一陣平靜的交談后,家主卻放他離開了。 “或許是做了什么交易?”阿貍偏過頭來看我。 我點點頭,回了句大概吧。因為這很符合家主大人的風(fēng)格,只要雙方存在利益價值,倒也不是不能撇開成見做個交易。 從此以后,萬葉踏上了在稻妻流浪的旅途,他結(jié)識了一位旅伴,同他漫游于山野之間。 他會給綾華寄去書信,訴說沿途所見的風(fēng)景與思念。 有時也會悄悄約在鎮(zhèn)守之森見上一面,尋一處矮翹的山頭,如曾經(jīng)那般親密相依,從未分離。 綾華喜歡拉著他的手放在腹間,感受那一絲不平和的動靜。 “你覺得他是個男孩還是女孩呢?” “女孩?!比f葉輕柔地撫過她的臉頰,落下一個吻。“如你一般?!? 好景不長,稻妻的鎖國令不期而至,萬葉的友人因為反抗神意被無想的一刀斬落,他只來得及上前奪去那顆潰散的神之眼,任由熾熱的溫度灼傷他的手。 自此,楓原萬葉這個名字被釘在了逃犯的名單上。 無奈之下,他在偶然間登上了離開稻妻的船只,那天他望著波濤洶涌的海面,目光穿梭于漆黑的雷暴之間,遠遠的落在鳴神島的方向。 他的摯愛留在了故鄉(xiāng)。 0.3 那天我回去的時候,不巧撞上了正好在后院的家主。 其實如果按輩分來說,我應(yīng)該管他叫舅舅。 只不過除了綾華,神里屋敷里的人向來與我不親近,更別說我這位日理萬機的舅舅。我很少能在家中見到他,就算是見到,也只敢恭敬地尊稱他一聲家主大人。 不受待見這件事,我自己清楚。 月朗星稀,薄云埋沒在月光之下,那雙凌厲的眉目卻在寒風(fēng)中惹眼起來,寡淡的菖蒲色在眼里流轉(zhuǎn),觸及我的臉時明顯沉了沉。 我有些忐忑,害怕他會降下什么嚴(yán)重的懲罰。 如果對象是托馬,我還可以撒個嬌糊弄過去。但如果是家主大人,借我一百個膽我也不敢。 “神里尋霜?!彼渎暤?。 完了。 我汗毛直立,心虛得不敢去看家主的眼睛?!拔以?。” 平日里他也極少喊我的名字,更何況如此嚴(yán)肅且正式,我覺得這次我可能會被罰得很慘。 “家規(guī)中寫,晚歸不得過幾點?” “九點?!蔽胰鐚嵈鸬?,甚至盡力將自己偽裝得乖巧一些。 大概是清楚我的秉性,何況我還是個慣犯。家主大人冷冷一笑,眸光深邃起來。 “所以你是明知故犯?” 橫豎不過一死,我安慰自己道,手卻還是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不敢?!?毫不例外,我又被罰了。 除了每日例行的掃除以外,還罰我禁閉三天,不允許吃晚飯。 綾華心疼我,半夜總會悄悄給我?guī)Ш贸缘膩?。她總唱歌哄我入睡,溫柔嗓音足以?qū)散夢中所有的不安。 有時我在想,她和萬葉呆在一起的時候,是否也會像這樣,給他哼動聽的旋律。 她總和我說,其實家主并不是討厭我的,只是擔(dān)心我在外面遇到危險。怕我不信,還開玩笑般將她與家主小時候的事講出來逗我笑。 我不想辜負綾華的好意,所以每次也跟著笑笑。 綾華大概不會明白,她的哥哥只愛她,并不愛我。 要說原因的話,大概就要追溯到他與楓原家的過節(jié),以及我的出生險些讓他捧在手心里的妹妹失去生命,還因此染上了風(fēng)寒,每到冬天便會復(fù)發(fā)。 我自認并不是什么堅強的人,有時也會陷入自我懷疑的境界,思考自己的出生是否正確,又到底為綾華帶來了什么,病痛,災(zāi)難? 也許母親對自己的孩子有一種神秘的連接,綾華總是能輕易地看出我的情緒。 每到這時,她就會將我摟在懷中,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告訴我她很愛我。那目光有時也透過我,飄向很遠很遠的地方。 是的,綾華很愛我,我一直都知道。 …… 在我十五歲那年,神里家迎來了一件重大的喜事——綾華的婚事。 九條家的次子上門前來提親,為表誠意,還專門去鳴神大社求到了姻緣符紙。這件事傳得大街小巷人盡皆知,整個鳴神島都活躍在一片熱鬧的氛圍之中。 所有人都認為這是一件莫大的喜事。 除了我。 最初聽見這個消息時我憤怒地沖到了主屋,全然不顧什么家規(guī)禮儀,也不顧正聚在主屋討論事宜的眾人。 我直奔家主而去,質(zhì)問他為何要答應(yīng)下這門婚事,綾華分明不喜歡那個人,難道他這個哥哥看不出來嗎? 況且,他明知道綾華和萬葉已經(jīng)……! 家主打斷了我,他罕見的沒有追究我的失禮,反倒是心平氣和的告訴我,和九條家聯(lián)姻會給神里家?guī)碚簧系谋憷?。身為世家子女,就?yīng)該做好為家族付出的準(zhǔn)備。 他頓了頓,眼里漾著不明的情緒。 “而且,沒有經(jīng)過社奉行登記的婚姻,是不受稻妻國法承認的?!?我愣在原地,耳旁卻響起眾人嘈雜的議論聲。他們討論起我的身世,指責(zé)我自私自利,從不為神里家考慮。說我果然和楓原家的人一樣…… “夠了!”家主斥聲道,用充滿警告意味的眼神掃視了一圈在場的家臣。 此時此刻的我早已被憤怒沖昏了頭腦,那些人的話與我而言也已形同虛設(shè)。我只是非常害怕,害怕他們要奪走唯一一個將我視作珍寶的人。 我只是害怕失去綾華。 我?guī)捉V狂的笑了起來,雙手猛地拍下伏案,震出了很大的聲響。“自私?” “你們逼迫綾華嫁給她不愛的人,讓她為了家族利益委屈求全。” “你們冷漠地拆散兩個相愛之人,永遠將他們禁錮在身份地位的桎梏里。” “難道你們就不自私了嗎?” 大概習(xí)慣了我平日里低聲下氣的模樣,眾人一下子被我的舉動驚得怔在原地,屋內(nèi)竟一時變得鴉雀無聲。 失望,憤恨填滿了我的思緒,我恍然發(fā)現(xiàn),原來這一切原來竟是這么的不可理喻。 我回望家主,卻看見他眉目微蹙,正用一種我捉摸不透的神色盯著我看,眼簾低垂。 但這一次我沒有退縮,正大光明地注視著他,飽含的我所有的堅定。 綾華不是博取家族利益的工具,任何人都不應(yīng)該是。 那天的不歡而散后,神里家與我的隔閡越發(fā)深沉,我也很明顯的感受到了家仆們對我的惡意與偏見,充斥在生活的方方面面。 令我感到意外的是,綾華竟然對那莊婚事點了頭。 沒有任何的解釋。 她托著我的手坐在南角緣側(cè),望著晚霞慢慢褪去,星河爬了上來,晚風(fēng)自遠方吹來,好似愛人輕聲的呢喃。 她一下一下?lián)崦业氖?,好像試圖用掌心里的溫度暖化我,可她的手分明比我還要冰涼。 沉默在黑暗中蔓延,前屋的小院里點起了燈火,逸動的燭光在風(fēng)中飄零,搖搖欲墜。 綾華的眼中閃過片刻的迷茫,最后卻沉寂下去。 從小綾華便受著神里家嚴(yán)苛的家規(guī)教導(dǎo),是很多長輩們口中的驕傲。民間對她的評價自然也是才貌雙全,大家閨秀。 我知道,曾經(jīng)那些對她溫婉賢淑,大方得體的贊美,終于變成了囚禁在她身上無法脫下的枷鎖。 出嫁那天,她穿著小倉屋老板特意為她量身定制的花嫁,隆重的迎親隊從神社鋪下來。巫女們做完驅(qū)邪的儀式,一整條隊伍才緩緩?fù)Q神大社的方向走去。新郎一身傳統(tǒng)莊重的紋付羽織袴,手里捧著一束血斛,樣貌還算出眾。 于是前來圍觀的眾人在一片郎才女貌,門當(dāng)戶對的稱贊聲中洋溢起來。 我站在大門前,遠遠目送綾華離去。 想起她臨走前輕輕地摟著我,對我說再見。我有些迷茫,不知道她是在對我說,還是在對另一個人說。 結(jié)婚本該是如此開心的事,可她卻好像難過的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至此,我的人生跌入一片黑暗的泥沼之中,越使勁掙扎,便陷得越深。 我時常去九條陣屋看望綾華,神里家對我的管轄松懈了很多,每次我用這個理由出去,家主都會批準(zhǔn)。 或許是對自己的妹妹感覺有所虧欠吧,我不知道。 入冬的時候,綾華的身子就會變差,但她很喜歡看雪,總是央求我陪她出去散散步。 我們走了很遠,她站在雪中,身影單薄得讓人心疼,仿佛就要跟著那皚皚白雪一同飛走了似的。她的肌膚本就白皙,生著病就更加突顯出凌弱不堪的姿態(tài)。 就好像一朵生長在淡季的嬌花,可惜沒有養(yǎng)分,很快就要凋零了 萬幸的是九條那家伙對綾華還是不錯的,隔三差五便叫人買來一大堆補品和衣物,還讓人在院落四周點上篝火,生怕她著了涼。 綾華過得好,我本應(yīng)該為她感到高興才是,可是每每想起她那雙空洞無神的眼睛,心里就難受得像是被揪起來了似的。 在百無聊賴的一天里,我萌生出了逃走的念頭。 神里家對我來說不是歸宿,我不想一輩子被困在這里。 大抵母子之間真的存在奇妙的心靈感應(yīng)吧,在我決定臨行的前一天,綾華來神里屋敷看我。 我們就像小時候那樣,赤著腳坐在樹下看風(fēng)景。綾華又給我唱起熟悉的歌謠,好像我還是那個可以窩在她懷里的小孩。 唱著唱著,她忽然停下來看我,目光在我的眸中停了片刻,輕輕地笑起來。 她說很想聽我叫她母親。 風(fēng)吹得我有些睜不開眼睛,我胡亂揉搓了幾下,依舊迎上她的笑顏。 “母親。” 0.4 其實我沒想好要去哪里,天下之大,卻好像從沒有我的容身之處。 “那不如去國外看看?” 屋內(nèi)傳來了我耳熟至極的聲音,我翻身從睡墊上坐起來,看見不知從哪兒鉆進來的阿貍出現(xiàn)在伏案上,儼然一副老頭的坐姿。 他看了我許久,露出一副慈祥的笑容,說我長大了好多。 那是當(dāng)然,距離我們上一次見面,竟然已經(jīng)是好多好多年前的事了。隨著年齡的增長,我自然也到了讀書認字的年紀(jì),課業(yè)繁忙縮短了我的課余時間,也導(dǎo)致我不能像以前一樣隨意地溜出去玩了。 沒想到今日還能見到他,屬實有些意外。 “難道你不好奇嗎?”阿貍撐起腦袋來看我。“那個活在你故事里的父親,究竟是什么樣子。” 我眨了眨眼,然后瘋狂地點點頭。 好奇。 非常好奇。 在海外漂泊了那么多年的他,一定不了解稻妻近來都發(fā)生了些什么吧?那綾華結(jié)婚的事情,他一定也不知道。 啊,對了。 他可能至始至終都還以為我是個女孩吧?畢竟當(dāng)初他說的是想要個女兒。 見我心底有了答案,阿貍從伏案上跳了下來,四條腿磨蹭磨蹭來到我的枕頭旁邊。他從自己的背帶里摸索出了什么東西塞進我手里,故作語重心長地對我說道。 “小子,這可是我親手做的御守,蘊含著我這只千年大妖對你的祝福,你可要收好了啊。” 說罷,轉(zhuǎn)身一躍,在空中轉(zhuǎn)了幾圈,竟就這樣消失了。 真是的,該不會是害羞了吧? 手里小小的物件在指尖嶄露頭角,是青灰的藍色。中間還丑丑的繡著一個狀似貍貓的生物,看得出手法極其生疏,應(yīng)該是第一次繡。 模樣著實引人發(fā)笑,但是想想他那別扭的樣子,我還是勉為其難地不嘲笑他了。 不過,這家伙不會真把自己當(dāng)貍貓了吧? …… 次日入夜,我依照計劃熄去房間里的燈,假裝我已經(jīng)睡下,然后從后窗跳了出去。 我輕手輕腳地來到了后門,卻被一道眼熟的身影攔住了去路。 “家,家主大人……晚上好啊……哈哈?!?該死,怎么還是被發(fā)現(xiàn)了。我這出逃計劃甚至沒能撐到走出家門,就要這么敗在手里了嗎? 家主抱臂而立,半個身子倚靠在后門邊上。慘淡的月光潑灑下來,映出他那張常年肅清的臉,羽睫投下一片淡淡的陰影,遮蓋了原有的色彩。 我們以一種詭異的寂靜保持了一段空前長久的沉默,久到我都快要乖乖走回去繼續(xù)睡覺的時候,他突然側(cè)過身,為我拉開了后院的門。 全程不過幾秒鐘,他也不說話。 一直到我懵懵懂懂地走了出去,隔著門框,才看見他直直的望著我,眼里藏著那種我不知該如何描述的情感。 我悄悄掐了自己一把,以確保自己沒有在做夢。但隨即我又茫然起來,家主沒有過問我的去處,也沒有詢問歸期,我該不是,被掃地出門了吧…… 舅舅……不要我了? 雖然心中有些五味雜陳,但我依然硬著頭皮邁開了腳步。我知道我如果不走,可能一輩子也沒有機會見到萬葉了,也無法代替綾華傳達她的思念。 一咬牙,還是加快了步伐。 雖然沒有嚴(yán)明理由,但家主還是為我打開了門,不由得讓我想起十幾年前,他也是這樣放走了萬葉。 山腳下的戈壁灘上有前來接應(yīng)我的人,我前幾日與他約定好了讓他幫我準(zhǔn)備船只,也付了傭金給他。夜晚巡邏站崗的幕府軍有一個交班的時間段,可以趁著那半個小時盡快出行。 其實此行兇多吉少,我也知道。雷電將軍大人降下的雷暴包圍了整個稻妻,以此來隔絕與外界間的聯(lián)系。無數(shù)大型商船冒死想做些生意,都被無情的覆沒在了驚濤駭浪之中。 更何況我這只小小行舟。 起初海面上還是風(fēng)平浪靜的,但越往深處駛?cè)ィ岷诳澙@的云霧便開始遮蔽起我的視線,幽芒的紫電乍現(xiàn),劈開我眼前的陰霾。 呼嘯的風(fēng)卷起浪潮,我的小船止不住地搖晃起來,盡管努力地去平衡,還是沒能兼顧上我的船槳。 行動工具丟失,無奈的我只好改用手劃,但雨下得實在是太大了,沒過多久我的船底便開始積水。還沒等我反應(yīng)過來,一道雷光便落在我的眼前,本就不結(jié)實的木船霎時間分崩離析,碎成了一塊塊木板。 而我也在鋪天蓋地的浪花中沉淀下去,生的希望讓我拼命地掙扎起來,昏暗的視線里翻涌著海水,昏迷前的最后一刻,呼吸的口腔里都滿是咸味。 沒想到臨死前竟會如此痛苦,早知如此,我何不溺死在母親的懷抱里。 …… 要么說我是有點上天眷顧的成分在的。 再次睜眼的時候,我躺在陌生的床榻上。 環(huán)顧四周,從沒見過的風(fēng)格掛畫和文字印入眼簾,連被褥都浸潤著沒聞過的香味,清新中混合著苦澀,到是有點像小時候喝過的湯藥。 “你醒了?” 尋聲望去,床對面的書桌上坐著一位先生,肩上披著一件寬大的衣袍,反倒將他的身形襯托得有些瘦弱,除此之外,頸間處還懸掛著一條花白的蛇。 他告訴我自有人在碼頭前的淺灘上撿到我的那天起,我已經(jīng)足足昏迷了三天,要是再不醒過來,他恐怕也要束手無策了。 “看你的穿著,應(yīng)該是從稻妻來的吧。說來神奇,竟然靠著一塊木板漂流了這么遠,莫不是有什么仙家在護著你?” 聞言,我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連忙在衣服上翻找起來,直到從內(nèi)襯里摸出那個干癟下去的御守。 如不是有旁人在,我一定對著它猛親起來,然后大聲喊上一句。 阿貍,我真是愛死你了! 無奈,在人前我還是要注意形象,至少不能給稻妻丟人吧…… 經(jīng)過這位先生的解釋,我才知道自己現(xiàn)在身處璃月境內(nèi),是三日前有人在碼頭救起了我,便送來這名為不卜廬的醫(yī)館。我正想付些摩拉給這位先生,但是又想起自己的包袱早就淹沒在了茫茫大海之中。 先生卻笑了笑,說是當(dāng)與我有緣,醫(yī)藥費就免了。 告別了這位先生,我一路沿著璃月的街市行走。第一次見識到外面的世界,我感覺我的心情已經(jīng)完全沉浸在了欣喜之中,但我依舊沒有忘記此行的目的,沿途也詢問過路人關(guān)于楓原萬葉的消息。 運氣這種東西,確實不好拿捏。 我在市港碼頭遇見了一位自稱是死兆星號浪船的船長,是為性格豪爽的女性。剛認識沒多久就與我勾肩搭背,還讓我稱呼她為大姐頭,她表示萬葉是她船上的成員,自然可以帶我去找他。 于是一切就這么順理成章。 我見到萬葉的時候,他正坐在船帆的桅桿上,指尖夾著一片青葉,眺望著海的彼方。 天知道那一刻我有多想與他相認,但又害怕自己嚇到對方。阿貍說的很對,我長得更像萬葉多一些,無論是五官還是白發(fā),都像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唯獨那雙眼睛,是隨了綾華的淡藍色。 經(jīng)過大姐頭的介紹,我終于和萬葉說上了話。我告訴他們我是從稻妻逃出來的,只是想看看外面的世界,運氣好沒死在海上,但是隨行的船被雷劈毀了。若是想回去,恐怕需要借助死兆星號。 大姐頭很爽快的答應(yīng)下來,她說最近有位旅行者和他的伙伴也準(zhǔn)備前往稻妻,什么時候等我逛夠了,就跟著他們一起出發(fā)。 隨后萬葉介紹了自己,順便也問我的名字。 我沉思良久,還是決定隱去神里的姓氏?!拔医袑に?。” “尋霜?!彼貜?fù)念了一遍,嘴角掛起干凈的笑容。“不錯的名字?!?接下來幾日我們在璃月休整,萬葉帶著我看了許多人間絕美的景色,恰逢璃月的海燈節(jié),天幕里的明燈連成一片星海的模樣,點亮了整片夜空。相比之下,連星辰都顯得黯淡了很多。 萬葉也買了一盞燈,我們在天衡山的山頂將它放飛。 于是我借機詢問他是否有思念之人。他倒是毫無遮攔,表明自己的妻子還遠在故鄉(xiāng),他非常思念她。 我期待了一番,可他好像并沒有在意后續(xù),又專心地盯著霄燈飛走的方向去了。我的心情一時間跌入谷底,失望地撇了撇嘴。 孩子! 他是不是忘了他還有個孩子啊。 當(dāng)真如八重堂寫的輕小說那般,父母才是真愛,我只是個意外…… 因為旅行者找到了血親線索的緣故,我們的行程延遲了好幾個月,恰逢海暴頻發(fā)的高峰期,一耽擱竟然過去了大半年,稻妻那邊,估計也已經(jīng)進入冬季了。 我因此結(jié)識了這位見多識廣的旅行者。有時我覺得我們還挺相似的,都是為了血親踏上的旅途。但不同的是,他與妹妹之間的隔著的是遙遠的距離,而萬葉和綾華隔著的,卻是人心的成見與階級間的悲哀。 船上空余的房間不多,還要空出一間來讓給旅行者和他的小伙伴。我原本打算將自己的房間讓出來,準(zhǔn)備在甲板上湊合湊合,但萬葉不讓,他表示我可以和他同一間房。 神里家的教導(dǎo)讓我從小睡覺都特別老實,也不會亂動,但近來總是噩夢頻發(fā),我漸漸開始失眠。 萬葉見了便從柜子里翻找出一只竹笛,說可以為我吹奏一曲。我略感驚訝,沒想到他除了會吹樹葉之外還會吹笛子。 悠揚的笛聲響起,本應(yīng)該安然入睡的我卻猛地睜開了眼睛。視線里的人手指點在音孔上,低頭斂著眸子,看不出悲喜。 這段旋律我再熟悉不過了,幾乎充斥著我童年的每一個夜晚。我回過神來,卻發(fā)現(xiàn)萬葉停下來看我,還伸手撫了撫我的臉頰?!霸趺纯蘖???墒怯惺裁床贿m?” 我一驚,連忙抬手擦了擦臉,動作又緩下來,隨即對他笑笑?!按蟾攀窍胛夷赣H了吧。” 說到底,我也還只是個即將成年的破小孩,想媽媽了哭一哭,應(yīng)該也是正常的事吧。我本以為萬葉會在意,說不定還會詢問我些什么,但他的目光淡淡的,卸下了作風(fēng)里一貫的灑脫,看起來有些憂傷。 “是嗎。”他喃喃道,笑意也不似以往那般從容。 萬葉突然主動問起我稻妻的近況,我也如實轉(zhuǎn)告。稻妻自鎖國以來便開始了世家間的獨裁專治,眼狩令的大規(guī)模實施導(dǎo)致很多人忘卻了過往。說到神里家的時候我下意識地頓了頓,視線還是不控制地飄向他,又連忙收了回來,再開口時已是平靜。 我告訴他神里家因為政交關(guān)系與九條家聯(lián)姻,將大小姐嫁給了九條家的次子。 即使萬葉好像一直故作輕松的模樣,卻還是掩蓋不了眼底一閃而過的落寞。他自然知道,不被世俗允許的婚姻,其存在本身就是淡薄的,留不住。 但他和綾華之間的感情與愛意卻是真實的,無論是跨越光年還是千里,都無法被輕易的抹殺掉。更何況那個象征他們愛情的見證者的我,也已經(jīng)平安長大了。 萬葉和我徹夜長談,他和我說起他的妻子,描繪的卻都是那年他們在緋木村中的日?,嵥椋懈?,歲月靜好,就像世間所有的尋常夫妻一般。 他談到綾華的時候眼里分明浸滿了溫柔與寵溺,仿佛那個神采奕奕的女孩此刻就站在他面前。 我有些恍惚地問道?!澳愫軔勰愕钠拮訂??” 他神色怔了一瞬,并沒有立即做出回答。 也對,無論曾經(jīng)如何相愛,如今還是天各一方,物是人非。一直守著那些過往云煙,其實也只是給自己一些慰藉罷了。 無論是對于萬葉還是綾華來說,都是一樣的。錯過便是錯過了,沒有絕對的誰是誰非。 雖然已經(jīng)很晚了,不過萬葉還是希望我早點睡。我其實還想多聽一些他們曾經(jīng)一起生活的事,但奈何抵擋不足洶涌的困意,最終還是沉沉的睡了過去。迷糊間感覺有只手摸了摸我的頭,伴隨著一句極輕的話。 “尋霜……我很愛她。” 0.5 從璃月回稻妻的航程持續(xù)了三天,途中還差點因為雷暴迷失方向。抵達稻妻的時候已近黃昏,船只的影子在海面上延得很長。 萬葉因為被通緝的緣故留在了船上,剩下我和旅行者與船上的各位告別。我?guī)е眯姓邅淼搅穗x島,還找人指點了他如何辦理相關(guān)的證件。 分別時他忽然拉著我的袖子,表情有些神神秘秘的,看起來像是在打什么壞主意?!皩に?,其實……” “你是萬葉的孩子吧?” 我還沒來的及站穩(wěn)腳跟,手里的包袱唰地掉在了地上。 “畢竟你們真的很像……” 盡管我努力地表現(xiàn)出處事不驚的樣子,可撞上他有些耐人尋味的神情,無法壓抑的心虛還是止不住地往外流。我正打算拿些什么當(dāng)做封口費,讓他先別往外說,他卻一反常態(tài)地拍了拍我的肩,露出一副好兄弟的模樣。 “放心吧,我會替你保守秘密的?!? …… 通往九條陣屋的路途,我?guī)缀跞逃门艿摹?連沿途秀麗的雪景也無暇欣賞,因為我實在是太想綾華了,恨不得見了面就抱住她,和她講我都遇見了誰,旅途上發(fā)生了什么趣事。 一想到這我就不由得加快了步伐,中途還因為沒看清路摔了幾跤,膝蓋都磕破了,才逐漸慢下腳步。 要是被綾華知道了,肯定又要說我太莽撞,不懂得好好愛惜自己。昨日也夢見了她,雖然記不太清,但大抵都是囑咐我照顧好自己之類的。 臨近正門的路上,我竟遠遠地看見了托馬的背影。 他身上是一襲黑衫,樣式卻是我從未見他穿過的。站的太遠看不太清楚,但他似乎是在和什么人說話。 今日的九條陣屋貌似格外熱鬧,有許多行人來來往往,都向著那邊去,但大多都是正裝,女性則是身著和服。 冬日里炊煙會顯得更加明顯些,從家家戶戶的煙囪里飄出來,散在云里。九條家也不例外,陣陣青煙彌漫在房頂上空,臨近還能聽見一些儀式上才會搖響的脆鈴聲。 等我走到了大門前,才看清托馬身側(cè)的人。 正是家主,他似乎對我的到來很是震驚,胸前斑駁的白花落了點雪,融化后像露水一樣掛在花瓣上。 我隨著他的目光轉(zhuǎn)過身,迎面而來的人流略過我跨進門內(nèi),他們大多神情悲傷,也有些人掩面而泣。黑色的洋流將我淹沒,一如雷暴里拍案叫絕的海浪。 奇怪,今天是什么日子嗎? 我抿著唇低下頭,眼淚卻從眼眶里漫了出來。 冬日,葬禮…… 我不是傻子,只是一時無法接受罷了。我甚至不敢轉(zhuǎn)身去看,我害怕入目的是一片慘白的奠花,和一具擺在庭中央的棺材。 從前每到冬季,綾華就會臥病在床,她的風(fēng)寒嚴(yán)重,身子骨也很瘦弱。小時候我常常趁她睡著時悄咪咪地伸手探探她的呼吸,生怕一個不留意,她就會永遠地離開我。 我吸吸鼻子,任由巨大無力感將我吞噬。 為什么不等等我呢,綾華。 整場葬禮一直持續(xù)到深夜,我坐在陣屋門前的石板上,身上披著家主為我尋來的外衣。像我這種從未被神里家承認過的私生子,連進去悼念的資格都沒有。 我不記得我是怎么渾渾噩噩地跟著家主回到神里屋敷的,但那天的雪下得真的很大。 那之后我沉寂了很多天,一直將自己關(guān)在綾華生前住過的房間里。整理她留下的幾件衣服,反復(fù)折疊,閱讀她以前最愛看的書。 綾華的房間一向被她打理得干凈整潔,連地板也被擦的光亮,一切都還停留在她出嫁之前的模樣。 有時家主也會來,我們兩個就這樣相對而坐,誰也沒有打破沉默。 在我消沉的幾個月里,稻妻發(fā)生了驚天動地的大改變。異國而來的旅行者和他的同伴對抗了眼狩令,在眾人的幫助下通過御前決斗面見了雷電將軍,并且成功說服將軍收回眼狩令。 自此,稻妻維持了十幾年的鎖國終于被解除,各國的貿(mào)易開始正常運行,甚至還以輕小說為主,開辦了一場名為“光華容彩祭”的盛大節(jié)日,很是熱鬧。 …… 再次見到萬葉的時候,春天的尾巴已經(jīng)溜走了。 我們是在鎮(zhèn)守之森遇見的,若不是太過湊巧,我甚至?xí)詾樗郎?zhǔn)備穿過這片幽林,前來神里屋敷尋我。但是想想又不對,雖然稻妻解除了對他的通緝,但是神里家并沒有。 萬葉是個清醒的人,自然不會上趕子去招人厭惡。 樹蔭投下我們并肩而行的身影,林間穿梭著幽暗的鬼火,將神秘感輕描淡寫地揉進了景色里。 他與我聊了一些近況,我問他下一步準(zhǔn)備去哪。是跟著大姐頭繼續(xù)漂泊,還是在稻妻定居下來,過安穩(wěn)的日子。他笑著搖了搖頭,說目前還沒做打算。 我們在溪流邊停下駐足,萬葉凝望著清澈透明的流水,視線透過縹緲的光影,落在了某一處。我知道他在看什么,那里曾有一人借著月色為他起舞。 大概是他的背影太過孤寂,我出聲喚他。 “父親。” 聞言,萬葉回頭望我,溫潤的笑容明媚地稀釋在熒光之中?!霸趺戳耍俊?果然如此,和我猜測的一樣。多虧了旅行者的提醒,復(fù)盤起那些時日的我才恍然大悟。 就連才剛認識幾天的旅行者都能輕易地看出端倪來,萬葉真的不知道嗎? 不過是看破不說破罷了。 想起那日在天衡山放霄燈時萬葉給我的答復(fù),他只說了思念遠在故鄉(xiāng)的妻子,是因為那個孩子已經(jīng)來到了他的身旁。 “你想綾華了嗎?” 也許是沒想到我看出了他的憂傷,萬葉有一瞬的失神,但很快又恢復(fù)了以往的溫柔。他伸手,就像從前綾華對我那般,輕輕掃了掃我的鼻尖?!班牛浅O??!?一片青葉落在他的肩頭,很快又被和風(fēng)吹走。 ……眼睛有些發(fā)酸。 九條夫人因風(fēng)寒去世的事在稻妻的反響極大,畢竟前身還是神里家的白鷺公主,也算是眾人看著長大的,所以當(dāng)這個噩耗傳開時,上至老人,下到小孩都紛紛前來吊唁,唏噓不已。 直至今日,依然有街坊在為綾華的死感到惋惜,這樣的消息一定也落入了萬葉耳中。我有些好奇,他會如何看待這件事呢?會像神里家的人一樣,對我心存怨氣嗎?會覺得要是我不曾出生就好了嗎? 畢竟如果不是因為生下我,綾華就不會得這樣的病,更不會如此過早的離開這個世界。說到底,導(dǎo)致她死亡的罪魁禍?zhǔn)撞皇遣⊥?,而是我?但是萬葉卻在聽完我的敘述后皺了皺眉,他抬手敲了敲我的額頭,問我為什么會這么想。 他的反應(yīng)讓我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有點意外。我告訴他除了綾華,我身邊的所有人幾乎都這么認為,批判的聲音太多,有時也會讓我覺得困擾。 萬葉長嘆了一口氣,指腹撩撥開遮蔽我視線的碎發(fā),而后雙手捧起我的臉揉了揉,像是在安撫受傷難過的小孩。 楓葉似的紅在他眸中流淌,不過片刻便凝聚起笑意,語氣里填滿了真切。 “尋霜,你能誕生在這個世界上,是神明賜予我最棒的禮物。” “請不要懷疑我對你的愛,好嗎?!?我還是不爭氣的哭了,有點丟人。 從前聽過太多人對我的冷嘲熱諷,謾罵和羞辱,我也曾反思自己是否應(yīng)該存活在這個世界上。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告訴我,你能出生實在是太好了。 即使這人是我的父親,但只要有人認可,那么我的存在便是有意義的。 至于其他人,管他呢。 我和萬葉在溪流邊促膝長談,冰涼的水花從我的腳背上漫過去,留下濕漉漉的觸感。我突然感覺口袋里沉甸甸的,像是被人放了什么東西進去。 拿出來一看,竟然是一顆熠熠生輝的神之眼,冰元素的印記隨著光影忽明忽暗的。 “這是……”我盯著它看了很久,抬頭迎上萬葉的目光,然后相視一笑。 0.6 生活回歸了平靜,有時我會幫托馬打掃一下衛(wèi)生,跟他學(xué)學(xué)做菜,有時去也綾華房里坐坐。 我曾以為我這輩子大概就要在這樣的碌碌無為里平庸的度過了,直到家主對外承認了我的身份,并讓我以神里家長子的身份繼承了家業(yè)。 那是很平常的一天,他平靜的訴說完一切,然后又與我對坐了很久。 家主從來沒有主動和我說過這么多話,也沒有如此明顯的表露過情緒。他認為自己也許算得上是個好家主,但算不上是個好哥哥。 僅靠他個人的力量,還是無法撼動民間對權(quán)貴階級之間的偏見,所以沒辦法讓綾華選擇她想要的生活,和想嫁的人。 他還主動同我說起,十幾年前放走萬葉時的那場交談。萬葉問他難道連深愛一個人也是錯誤嗎?存在百年的“規(guī)則”就一定是正確的嗎,如果沒有人做出改變,那么這個時代就會一直這么迂腐下去,直到這些思想侵蝕掉我們的后代,后代的后代。 誰又能保證,神明就不會犯錯呢。 萬葉的話警醒了家主,他開始反思至今為止做的一切是否正確,所以他放走了萬葉。但家主的身上還有神里家的重擔(dān),他沒辦法兼顧一切,所以只能眼睜睜看著綾華出嫁,卻無能為力。 “這個世界上,果然還是需要有旅行者這樣敢于反抗的人才行啊?!?家主自嘲的笑了笑,可我卻看見他眼中粼粼的水光。 是啊,被身份禁錮的人不是只有綾華,還有那個一直被我忽略了的家主。他今天能和我說這些,想必也只是不知道該如何釋懷。 “尋霜?!奔抑魍蝗唤形摇?他從未如此親切的喚過我的名字,甚至多數(shù)時候都是用你來代替,只有必要時會冷冷的喊上我的全名。 今天我在他身上見識到了很多他第一次對我做的事,比如第一次與我敞開心扉,第一次不連名帶姓地喚我的名字,第一次對我笑。 這些種種不由得讓我懷疑,家主他好像也沒有那么討厭我吧…… “有句話可能遲來了很久?!彼f。 “歡迎回家,尋霜。” …… 后來,我如家主所愿接管了社奉行的擔(dān)子,將神里家打理的井井有條。托馬總和我說,在我身上看到了家主當(dāng)年的影子。 當(dāng)然,偶爾出逃除外。 如今,家主跟著旅行者一起冒險去了,但每逢綾華的忌日便會回來與我一同去探望她。有時他也對我說,如果可以的話,還是想聽我叫聲舅舅。但因為我自身的緣故,一直沒能如他所愿。 或許以后終有一天會叫,大概吧。 萬葉最終選擇了繼續(xù)漂泊,他說自己還是更適合做個蕩滌四方的浪人,偶爾死兆星號??康酒?,他便會來見見我。 我將綾華未能寄出去的信件從柜子里翻出來,一并交給了萬葉。自那之后,每逢春天,我都會收到他的回信,雖然收件人是我的名字,但信中的內(nèi)容卻都是寫給綾華的,似是在回復(fù)十幾年前給他寫信的那個,如花似玉的少女。 阿貍自告奮勇地幫我在鎮(zhèn)守之森建了一個小信箱,雖說直接寄到神里屋敷更省事一些,但奈何我喜歡取了信后慢慢地沿著林間的小道走回去,感覺很有意境,萬葉也就隨我去了。 今天也是去取信的日子,阿貍跟在我后面絮絮叨叨的,說我最近總不來找他玩,當(dāng)了家主就變高冷了什么的。 盡管我解釋了是最近公務(wù)繁忙,他還是賭氣說不聽不聽,倒是比我還像個孩子。 忘了,我也不是小孩了。 天氣說變就變,午后毒辣的陽光被烏云遮蓋,掩下千絲萬縷的光芒。我撐著傘漫步在樹影間,聽雨聲嘀嗒地落在傘面上,像是大自然為我奏響的旋律。 于是我輕聲哼唱。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 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