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洞笑話
凌晨兩點,方誠迷迷糊糊地走去開水房,好把杯子里的咖啡粉沖開?;貙嶒炇业臅r候,方誠總能感覺到一股微弱的引力,多半是心理作用吧,實驗用的黑洞當然不足以產生能讓人覺察的引力。
但突如其來的震感是真實的,實驗室所處的地區(qū)并非地震帶,即使這種程度的地震也得是百年一遇吧。方誠想著,不過還好,只要修正氣囊布置得到位,那種程度的黑洞永遠逃不出它的電——場......
印著女兒照片的咖啡杯碎了一地,方誠就好像剛剛才馴服了手腳似的,連滾帶爬地沖進實驗室,用透鏡一看,一個小小的黑點赫然現身在目標靶區(qū)——他的黑洞祖宗正如出了欄的老母豬,渾然不覺地準備前往靶區(qū)郊游呢。
完了。
真完了。
這位黑洞祖宗,雖然才誕生不到兩個月,半徑也只有皮米級。直到引進實驗室的前幾天,還是個需要不斷補充粒子以免蒸發(fā)掉的爺。但就在上周,也是方誠,迷迷糊糊地把投喂物質的質量加了兩個0后,便被分配著看管這枚黑洞。直到今天,方誠憑借自己多年來的優(yōu)秀品質,成功地熬過了值班的同事,讓黑洞在無人監(jiān)管的情況下順利超出了臨界值。
現在看來,這枚可愛的黑洞還在努力撕扯著靶區(qū)的原子,可一旦它的吸收量超出了蒸發(fā)量,這地球上便再也沒有任何物質能阻止它了——至少也來不及。它的質量和吸引力已經開始以指數的級別成長,方誠在腦子里拿公式估算了下,等到明天這會,興許能有人真的用肉眼觀測到黑洞,然后在半小時內被連帶著整個地球滅口。至于方誠會不會成為千古罪人,太陽系最終會不會被吞噬,就不是方誠自己該考慮的事了。
趁著夜色,方誠偷偷溜出實驗基地,把用來工作的電話卡丟進河里,買了張機票,就著機場的速溶咖啡,踏上了回家的路。
早知道自己是這么冒失的人,就不該為了那點獎金加進這個課題。研究研究飛機座位底下的微型恒星不好嗎?那玩意又安全,遇點事就瞬間蒸發(fā),噴出一點基本粒子,大不了就炸一條飛機嘛,飛機從來不缺爆炸的方式。
可那地球母親只有一個,炸了就是炸了,本來被卷進太陽之前,少說還有幾十億年才壽終正寢,現在好了,被方誠造的黑洞糟踐了。論文沒了,期刊也沒了,人類沒了,搞不好太陽系也得沒了。
一想到自己是這世界上唯一知道末日的人,連那古代的瑪雅人都得敬自己幾分,方誠真是又想哭又想笑。至少現在,方誠算是悟透了,個人的力量并不渺小,畢竟只用方誠一人,就能把全人類毀得渣也不剩。
“劫機!不想墜機的話,都給我老實點!”
方誠正擱著頭腦風暴呢,一個大漢突然扯開安全帶,舉著一個屏蔽儀就開始吆喝,那觀眾席立馬尖叫成片,大漢趕忙又喝兩聲“安靜!”,飛機才得以平穩(wěn)下來。方誠一眼瞧過去,那屏蔽儀做的簡陋卻有效,沒有外殼,似乎是上機后現場組裝起來的。
“咱不為難大家,屏蔽器在這里,不想死的,趕緊給我調頭飛去緬甸,一人五十萬保命錢,交不起的就等著被噶腰子吧!”
周圍又是恐慌成片,就連那飛機也飛得顫顫巍巍的。直到大漢高聲呵斥,敲身旁的行李架都快敲散架了,幾十名乘客才好不容易再次安靜。
“空姐呢?趕緊的告訴你們機長,讓他立馬調頭,不然別怪我不客氣?!?/p>
“有本事你就不客氣?。 ?/p>
“誰的膽子這么大?”
沒想到,昔日里連買煎餅都不敢多加點番茄醬的方誠,此刻卻懷著大義凜然之心,從人群中站了出來。
“我說有本事你就按,聽不見嗎?”
方誠的氣勢一下子比大漢還高出一籌,那大漢倒不是真想和所有人同歸于盡,只能氣漲了臉,一副想手撕了方誠的模樣。
“看到我手里這玩意沒,這是真家伙!能要了一飛機人的命!”
“連我的零頭都夠不到?!狈秸\冷笑一聲,“真不巧,現在飛機正要飛出黃海,哪怕你按了開關,飛機也能在青島邊上迫降,你這算盤,怕是打不響咯——”
那大漢還想說點什么,座位靠近走廊的幾個青年聽罷,立馬一躍而起,三兩下將大漢撲倒在地,屏蔽儀被交到空乘手里,大漢瞬間沒了氣焰,恨不得像個癟掉的氣球,從窗戶縫里鉆出去,雖然飛機上也沒窗戶縫。
僅此一戰(zhàn),三句話制服劫匪的方誠得到了全機乘客的一致贊揚。不出意料的話,第二天,這件英雄事跡就會傳遍整個互聯網。在黑洞毀滅世界之前,方誠興許能當幾個小時英雄吧?
其實方誠根本不知道現在飛機在哪,也就是想著橫豎都是死,就那么隨口一說。方誠一邊感嘆著造化弄人,一邊不顧乘客們的熱情,像個無名英雄一樣第一時間逃離了現場。
“爸爸,你怎么回來了!”
一打開門,方圓圓立刻抱住了方誠的腰。突如其來的驚喜讓家里也熱鬧了三分。
“這不給我們圓圓一個驚喜嘛,吶,給你帶的禮物?!?/p>
圓圓看著那精美的塑料洋娃娃,皺了皺眉頭。
“爸爸,我已經快上初中了誒,不玩這些小孩子的玩具了。但是呢——爸爸送的我都喜歡!”
說著,圓圓又給了方誠一個大大的擁抱。
“你呀,就喜歡你爸,是不是你爸爸一回來,就連媽媽都不親了?”
“哪有,因為爸爸幾個月才回來一次嘛,而且爸爸很厲害,每天都研究連媽媽都看不懂的東西!”
“好了好了圓圓。阿誠,怎么回的這么突然?”
聽到妻子鄭敏問出口的話,方誠在腦中排演過無數遍的發(fā)言,竟一時愧于說出。
“隔......隔壁突然要新建一棟實驗樓,為了安全,我們全被趕回家了......重要的是發(fā)了一大筆補貼,趕緊收拾行李,我們一家趕緊出門旅游,好好玩一玩!”
“今天?”
“今天!”
“現在?”
“現在!”
“爸爸最好了!不枉我今天起得這么早,哈哈!”
南極的氣候跟研究所外邊的差不多,甚至還要更加干燥和寒冷一些。可能是心理作用吧,方誠站在南極洲的大陸上,感覺腳步都沉重了許多。明明黑洞不會增加地球的質量,況且現在的黑洞都沒一粒灰塵大。說來也挺奇妙的,幾個小時之前,方誠還在地球的另一端喝著咖啡,想著怎么再爭取一下今年的獎金?,F在一下子就從北極飛到了南極,地球也真是小啊,不論是人類還是黑洞,都能拿捏在手里,翻來覆去地把玩。
“又看到企鵝了——但還是好臭喔......”
“當然了”小敏說,“這是企鵝的棲息地,他們和他們祖宗的尿都凍在這里。說起來,阿誠,我們去年不是才來過南極嗎?”
方誠的眼神飄忽不定,從剛才起,他就一副坐立不安的樣子。
“只是覺得這里相對安全點,啊,沒什么。上次不是在南半球冬天來的嘛,大風大雪的,啥也看不著,怪不得票價便宜呢。”
“唉,你們理工科的腦子都沾點bug,走了圓圓,我們這回得站近點看?!?/p>
“那這次可以去潛水嗎?上次來都沒開放誒,可以嗎爸爸——”
“當然,當然可以!還有阿敏,我的大公主和小公主,今天想干什么,都可以去!”
表上的時間已經指向夜里十二點,對于方誠這樣的人來說,連續(xù)兩三天不睡覺早已成為家常便飯。比起過了多少時間,方誠更關心的是還剩多少時間。
在長城旅館里,小敏和圓圓都已經睡下。冰塊做的板墻隔音性能很差,方誠躺在沙發(fā)上,聽著走廊傳來一陣又一陣的腳步聲。
“等這次旅行結束,咱們就回老家結婚?!?/p>
“我下學期肯定好好學習!”
“等爸媽退休了,你還帶不帶爸媽出來玩?。俊?/p>
“當然帶!”
一條又一條的對話聲跟鋒利的刀子一樣扎到方誠的心里,毀滅全人類這看似一句話的事,放在萬萬千千個家庭上,便是無數的悲劇與遺憾。而方誠就是那造就了一切的罪人與惡魔。而像他這樣的惡魔,卻得以在最后一天,在和家人的團聚中結束。方誠自己都覺得自己不配,自己真是自私至極。也許在那時立刻上報,方誠的后半生是在牢里度過了,但人類的文明興許還有挽救的機會。
現在,說什么都晚了。方誠就是一個普通人,即使今天他沒有毀滅世界,日后能毀滅世界的也大有人在。這是歷史的必然趨勢,與其自責,不如好好地珍惜剩下的每一分每一秒呢。
想到這里,方誠強忍著困意,走進臥室搖醒了妻子和女兒。
“圓圓,小敏,我愛你們?!狈秸\說。
“大半夜的,你這是發(fā)的什么瘋?。俊?/p>
“爸爸,你身上也沒酒氣?。俊?/p>
世界馬上就要毀滅了。這樣的話,方誠最后還是說不出口。他只好順勢指向窗外,引得一屋人的目光都朝那看去。
“極光,對,我叫你們起來看極光呢?!?/p>
“哇,好漂亮,這次真的看到極光了!”
“下次提前說一聲,我好定下鬧鐘啊。”
“這不是想給你們驚喜嘛,嘿嘿~”
預估的時間差不多到了。方誠,鄭敏還有方圓圓,一家人緊緊相擁在一起,即使沒有這場末日,這也是方誠人生中為數不多的幸福時刻。
“謝謝你們,讓我有了這樣一個幸福的家?!狈秸\釋然閉上眼睛,“下輩子,下下輩子,直到宇宙盡頭,我們要永永遠遠做一家人——”
......
......
講道理,這個時間,應該足夠黑洞指數級膨脹,引起大氣層風暴和全球地殼運動了。
可窗外的極光依舊那么平靜,十分鐘前,方誠還把那當成太陽送來的挽詩。
“親愛的,你從哪學得這么浪漫?都讓我想起來我們剛見面的時候了?!?/p>
“對不起,我要立刻回所里一趟!”
“啊,啊?”
方誠一把甩開圓圓和小敏,朝著游客出口狂奔而去。只留下母女兩人在窗前凌亂。
“方誠!你們理工男,腦子里不是有bug,就是單純的有?。。。 ?/p>
一進門,方誠看到所長,還有一大幫子人滿頭流汗,電話聲此起彼伏,他們看到方誠,就跟餓虎撲食似的,把他團團圍住。
“方誠!你知不知道所里給你打了幾百個電話!整個北極圈的同事都在找你,差點都以為你出逃了!”
“研,研究所還在?”
“說你糊涂一次也就算了,兩次,三次!我問你,黑洞呢?”
“黑,黑洞?我也想知道???”
“你你你...你自己去看!”
不等繼續(xù)挨領導的罵,方誠連扒帶推得離開人群,沖進他存放著黑洞的實驗室里。
拿透鏡一望,那個小黑點還停在靶區(qū)那里,像個絕食的老母豬。
再一看儀表,透鏡壓根開都沒開,方誠看到的,壓根就是個普通電子顯微鏡的圖像,切到透鏡視角,電場里面卻又啥也不剩。
“你自己看看,黑洞呢?”
“黑...黑洞絕食了......”
所長看著方誠面如死灰的臉,差點沒憋住笑出來。
“小郭,告訴他發(fā)生了什么事?!?/p>
“好的領導。前輩,我們看了三遍監(jiān)控錄像,您違反規(guī)定在實驗室里沖咖啡不說,還讓咖啡粉飄進了機器里,黑洞被您給吹熄了?!?/p>
方誠恍惚間醒悟過來,他呆坐在溫暖的地板上,笑得發(fā)癡。
“你還好意思笑?你笑什么?”
“我拯救了世界。”方誠說。

沒什么,就是展示一下,無刀文有多么無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