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澄站在熄火等待的“超級超限”旁，手捧一杯從保溫瓶里倒出的熱水看著遠處沙灘上撤離部隊排成長隊，有條不紊地一點點進入沙灘上的野牛運輸艇。 幾天前她在此第一次踏上歐洲大地時遍布視線所及之處的彩色氣球，花束與橫幅早已經(jīng)不知去向，只剩下一個已經(jīng)漏氣干癟的褪色氣球掛在裝卸區(qū)的龍門吊頂端，在海風的吹拂下有氣無力地做著鐘擺運動。 一輛發(fā)動機艙向外噴吐著灰色煙霧的哨兵防空車掙扎著從她面前駛過。張澄掃了一眼車身上的白色編號，認出這正是在高地給她指引指揮部方向的那一輛。 與那時相比，如今這輛哨兵防空車顯得相當慘不忍睹，車體上遍布著破片和輕武器射擊的彈頭，標志性的半球形炮塔也已經(jīng)被炮彈像撕饅頭一樣撕掉了后半部分。站在車身后方的張澄可以直接看到滿臉黑灰的車長以一種非?；淖藙蒡榭s成一團緊貼在裝彈機側(cè)面，勉強讓他的身體處在尚且算是完好的前半部分炮塔內(nèi)。 這輛哨兵防空車沒能開出多遠，已經(jīng)不堪重負的發(fā)動機就發(fā)出一聲哀鳴，一團黑色煙霧沖開發(fā)動機艙的頂蓋，宣告不堪重負的發(fā)動機徹底停止了運轉(zhuǎn)。 “車長!車長！” 駕駛員奮力踹開有些變形的艙門，探出半個身子向車長大聲嚷嚷道: “咱們車的發(fā)動機這次是真完蛋啦！” “下車下車，別被大部隊落下了！” 車長從半截炮塔里鉆出來，抓著炮塔側(cè)面殘余的登車扶手翻身跳下車。 他顯然認出了張澄，主動走過來向張澄打了個招呼道: “這……這位女同志，我們又見面了?！?“是，挺巧的?！睆埑文闷鹉_邊的保溫瓶，向兩人詢問道:“要喝點熱水嗎？” “不了?！?見兩人都拒絕了自己的好意，張澄也把保溫瓶放回了地上。 “那個……不知道您貴姓？” 車長有些緊張地搓搓雙手，被煙塵熏黑的臉上露出一副刻意討好的表情。 “姓張，叫張澄?！?“張同志，我是劉新?！避囬L伸手把駕駛員拽了過來，“他是夏宇。我們是遠征軍德國分集群第180師的?！?“德國分集群？你們怎么一路跑到西班牙來了？” 張澄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兩人，暗中揣測著他們發(fā)言的真實性。 “嗨，我們的部隊打完柏林之后去了斯圖加特。半路上幾個隔壁蘇俄部隊的軍官突然過來，說他們的電臺壞了，想借我們的電臺用一下?！?說到這里，劉新的牙咬得咔咔作響，渾身上下都在顫抖著。 “當時我們還不知道同盟破裂的事情，他們找借口說借用電臺，實際上是故意把我們的電臺弄壞好斷了我們的聯(lián)絡方式。然后他們又在向我們提供的補給里下毒，全師還沒搞清楚怎么回事就減員了三分之一！” “之后他們的部隊向我們發(fā)起偷襲，我們師在圍攻下堅持不住，決定就地分散突圍。我們這個突圍小組本來想去基爾港，但那邊被重點設防完全過不去。只能跟著其他德國分集群的部隊和法國分集群匯合，躲開盟軍和蘇俄的轟炸一路橫穿法國北部到西班牙登船?！?“你們這一路太不容易了?！?張澄感嘆了一句，緊接著她就看到劉新的臉在視線中逐漸放大。 “那個……張同志，你看我們這一路走了這么遠，能不能讓我們搭個便車。畢竟咱們現(xiàn)在這位置距離海灘看著近，實際上還挺遠呢?！?“行?！睆埑吸c了點頭，上半身后仰與湊近的劉新挪開了些距離，“那個……同志，你能不能把臉縮回去點，太近了……” “咳咳，抱歉，抱歉。可能是因為在歐洲呆太久了吧?？傊x謝張同志了啊！”劉新拉著夏宇，兩人在張澄的目光中迫不及待地踏著“超級超限”的舷梯鉆進了乘員艙。 “超級超限”跟隨前方的車輛發(fā)動引擎，跟隨著撤離車隊緩緩駛?cè)敫劭凇?在阻擊戰(zhàn)結(jié)束后還能來到港口的人員與派來接運的野牛運輸艇可載運的人數(shù)相比還不到一半，這讓不少按計劃會被拋棄在碼頭炸毀的載具也有機會登上運輸艇撤離，張澄的“超級超限”也是其中之一。 港口靜悄悄的，沒有踏上這里時每個人都曾夢想的凱旋而歸，萬人相送的盛況。只有一排排已經(jīng)安裝上了炸藥包的集裝箱和足以遮蔽太陽的濃重黑煙沉默著為遠征軍送行。 沉重的MCV緩緩駛?cè)氪?，水兵們迅速圍攏上來，熟練地用固定鋼索和防滑塊把車體固定好。 船尾兩臺巨大的風扇轟鳴著轉(zhuǎn)動起來，推動船體駛向大海，白色的浪花在船體兩側(cè)飛濺而起。 張澄拉開艙門走出MCV，和戰(zhàn)士們一起站在還沒有完全關(guān)閉的尾門前注視著漸行漸遠的港口。 與他們一起注視著港口的，還有一架受巴塞羅那前指控制的蜻蜓無人機。 無人機的回傳畫面中，成群的坦克和步兵正在小心翼翼地從多個方向踏入港口。 “首長，起爆吧。” “嗯?！?戴著眼鏡的中年男人拿起手邊的引爆器，用力按下電鈕。 幾秒鐘后，一團比龍門吊還要高大數(shù)倍的橙色火球在港口的油罐區(qū)升起，燃油與炸藥一同爆炸的氣浪向四周擴散開來，眨眼間便撕碎了周圍地面上的一切，無論是混凝土制造的建筑物還是金屬制造的坦克，亦或是血肉之軀的步兵全部都在爆炸中被沖擊波和氣浪扯裂成了細密的碎塊，各種各樣的物體碎片將爆炸氣浪變成了一道向四周席卷開來的彩色氣墻。 與此同時，港口用于裝卸物資的起重機下方的鋼塔上亮起一串鋁熱劑燃燒的炫目白光，作為承重結(jié)構(gòu)的鋼制塔體在高溫燒灼中融化，無力支撐塔體的金屬構(gòu)件在重力作用下發(fā)出巨獸垂死呻吟般的鋼鐵扭曲聲，上半部分塔體帶著起重臂在空中緩緩轉(zhuǎn)動半圈后從與下半部分塔體完全分離，沉重地砸入了海水中。 幾秒后，物資存放區(qū)也像放掛鞭般接連爆發(fā)出一串巨響，一個又一個爆炸的火球騰空而起，匯集成一道直入云端的黑色煙云標志著這座壯觀的港口已然在這同樣壯觀的爆炸之中被徹底地變成了一片毫無可用價值的廢墟。 …… “咔鐺!” 從岸上伸來的白色舷梯穩(wěn)穩(wěn)地固定在了客貨滾裝船的船舷上。 張澄站在船舷邊，一眼就看見了岸上那塊用顯眼的金色字體寫著“歡迎回家”字樣的巨型廣告牌。 攢動的人群中響起低低的抽噎聲，張澄的鼻子也忍不住一酸，連忙抬起手來迅速地抹去眼角的淚花。 她拎起自己用背包繩捆好的行李，低著頭跟隨人流下船。 一個巨大的陰影從她頭上掃過，張澄停下腳步向上看去，恰好趕上港口的起重機正在將“超級超限”吊運到車輛停放區(qū)。 偌大一臺“超級超限”此時和十幾臺同樣大小的MCV并排停放在一起，倒是讓她莫名想起農(nóng)村那些趴在山坡上曬太陽的羊群。 “那邊那位同志!請不要站在路中間不動!” 突如其來的喊聲讓張澄愣了一下，她抬起頭來，看見一名站在臺子上負責引導的督察正在對自己擺動他手中的熒光指揮棒。 “對，是你，這位同志不要站在路中間不動!” 張澄歉意地朝著他遠遠地點了點頭，拎著行李跟上人群。 那位督察也把視線從她身上收了回來，繼續(xù)喊道:“……357團的人員請在一號停車場集合整隊，358團的人員請在二號停車場集合整隊……再重復一遍，357團的人員請在一號停車場集合整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