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掠風月于朝
(重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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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進來時吹了聲口哨——是兩人約定好的。
她想好了,她不喜歡夜晚,理所當然,她過去度過的夜晚可不是什么恬靜的回憶。而你畢竟是你,只要把那通向外界的一簾百葉窗放下和一扇隔音門帶上,“辦公室”就只是一個稱謂了。
你于是遂了她的愿,即使這并不需要什么報酬。
忘記她的檔案吧,代入那些公式的文字會糟心的。啊,你聽到了嗎,“先生”?這可不是平日里單調的“博士”可比的。她再次輕呼,你絕對聽清了,也該回應些什么了,別苦了人家已是貼在耳邊做這件事,而白白把初體驗的羞澀磨滅。
她是以往的裝束,仍是孤冷的白鷹,不過,在一張辦公椅與下方兩平方米不到的空間——這樣的場地是否小得可憐——她正如幼雛,依偎著你,渴求著寵溺。她抹了個恰到好處的淡妝,雖然不出自她之手——之類的想法已經(jīng)不重要了,她不需要為所謂“討好”費心,但大家都喜歡無瑕寶玉之類,再說,攥住她芳心的你似乎是第一次像現(xiàn)在這樣親近,只將她映入眼中,直到朦朧。
你讓她金黃的眼眸開始無用地躲閃,小游戲而已,待她再與你對齊,就學著她若無其事地瞟向別處,再看時,她也學著你——決心與你進行下去。而融化在一起的兩顆心,將每一個時機死死把握,結束,是她終于故作惱怒地憤嗔一句“適可而止吧”,不須半刻,被自己逗笑的她,給了你一拳,接著又一拳,而你該“報復”一下了,就還她一個頭槌吧。
空氣凝固,緊貼的額交集著二人的溫度。她臉上漫溢的霞光只是配菜,繼續(xù)捕捉她與你咫尺之遙的視線。那么,無論向哪個方向偏都不能將對方丟出眼眶時,誰先合上眼,小刻都知道接下來如何,誰搶占先機的問題罷了。顯然,她勸你放棄,又一聲也約定過的口哨自她響起,服帖些吧,她不會過火到把你撂下椅子的,由她來吧,從此,只用觸覺去感受。
緊貼的兩對眉毛終于分開,而空氣急于驅逐那里的余溫,留下嫉妒的涼意。一陣稍長的鼻息,將唇葉撬開,何其輕松。鼻峰的交錯,起伏得急促的鼻翼,頸鬢間穿行,顫抖得發(fā)燙的指尖,以及粉底逸散的難言香氣,將僅做記錄之用還會破壞性質的眼珠排除,只為證明這一吻的真實,她的過往不難摸清捋直,而你確切占據(jù)了她初吻的歷史。交替地反側,吃力地吮吸,無序地伸縮,失誤地彈起,試不出糾纏的角度,鉆不進快意的罅隙。像企圖表現(xiàn)自己成熟的小屁孩,學著大人才說的傻話。享受標準如何,是否有過前科,知己莫如己。無論如何,你都應該給予一些反饋,當然,不是糾正,這個領域,沒人張口就是真理,閉口又是箴言。
倘若你要按下快進,方式,確實多種多樣。在毫無防備時對突如其來的疼痛無動于衷,不是人的本能,而且,患部越是緊張,反應越是激烈。病理命名不重要,只要假裝不小心,讓牙口摻和進來……她的身軀猛地一顫,你被急于后撤而未收回的手一起帶動,傍身椅傾,含蔥掩朱,嚶嚶微鳴,你確已將她推倒——即使這還是你過火的想法,不,它甚至有些危險,雖然……不失為更進一步的妙策,真的要這么做?
你如是說服自己:第一次總歸是笨拙,就算為回憶再添幾縷尷尬。好吧。
顰著的細畫的眉,鼓著的淺擦的腮,抿著的淡抹的唇,都未暈開而減半分春色,有淚光蕩漾,有沫絲閃爍,躍動的目光,欲滴的臉龐,似笑似哭,何其可愛。至于你的表情,她見了,她笑了,對你來說,足夠了,一切都隨著你的靈感演繹。
你護住的小腦袋里,理智已不剩多少。她向下一瞟,小嘴不自然地縮了縮,仰起頭,沿著下頜與細頸流著的液滴,藏進襯衫領口最頂?shù)募~扣,而你的手指已探入陰影。你們側過身,不覺地板的冷冰,然后,交織,合契,躁動,吞吐。三角領下的織物已然浸透,拈起總總黏著,你花了不少時間,才將第三顆解開,翻出一側的衣襟,鮮艷,除此再難描述,誘導你順著溫熱的觸碰,滑入嫩潤的交點,再繞到后背,釋放真正的柳暗花明。
你凝滯在一片反常的粗糙,是,那是些零星的體表結晶,她苦難的冰山一角,你記得就好,她此時并不值得你當病患看待,品味大地的慈憫,忘卻世間的不快,避開,然后松開這段扣帶。
她失去了骨骼,軟軟地攤在你的身上,那顆心意外的平靜,在胸前三公分的位置彷徨?!端{色多瑙河》進行到第二樂章,在你的掌心流淌,淹沒形容它的一切詞匯,倒映四處流瀉的春光。你所掬起的水,不論如何留心地緊捧,都止不住陷落你的指間,達不到填平你的無厭。至于系統(tǒng)歸納的技巧,別太粗暴,精致,經(jīng)不起抓撓。沿著鸚鵡螺的曲線,攪動令人迷幻的漩渦,劃過發(fā)散海面的殘陽泡影,點燃矗立礁岸的高塔煙火,將一空夕燒以兩指囊括,乘滿天鷗鳴于猛浪沉沒……
夾雜于些許難以直抒的聲息,她吐出一聲“停一?!?,把自己從你的身體撕下來,撥開星熒般的滿頭銀發(fā),霧氣模糊了糟糕的表情,疲憊,憔悴,曖昧,陶醉。
她想從袖管中抽出,繃緊的衣物如同藤蔓將她束縛,支持不住,而往地面一撲,你就只是看著她這般窘態(tài)。她等不來你關鍵地攙扶,勉強憑手肘挺起上身,終于在你的臂彎下免于有一次跌倒。你捕捉到她輕微的反抗,與深藏的取樂,那里是她失的根源,貼于腰腹上的,腰封勒住的一節(jié)上衣的末梢,只由兩只線索上定格的蝴蝶維護的堡壘。
“先生……我沒有……”話止于害羞而無力的笑,而更加堅定了你解救她的決心。輕而易舉地松開脆弱的繩扣,足以抽出那段罪魁禍首,接著順從她愈發(fā)激越的念頭,也是你的。剎那,你瞥見了透過窗簾的一線狂放,宛若近暮而現(xiàn)的日食,更如方鮮待綻的芙蓉,振撼開暈染天地的丹霞,收束于攝取心魄的殷紅。
你沉浸在這潭靜止蕩波的桃色澈泊,它渴望著宇宙間最直白而原始的供奉,是你拾起先前的短誓,使窗戶的條框再難界限那沖動。饑腸竟引你的思緒與料理碰撞,竟是一碗醇厚的噴香的烏冬面湯。重疊的筋道緋絲,分節(jié)的細膩玉箸,共浴一番,偕歡一場。在彈性的支持下,挑撥間可千變萬化,撐攏間有千姿百態(tài),味蕾怎承得住挑逗,佳肴怎禁得了掛晾,雙雙躍入空中,濃漿成片傾降,柳條搖曳,珠璣激蕩,如譜如符,同升天堂……
你走在前頭,她把門帶上。和執(zhí)勤寒暄了幾句,與她步入電梯,重回二人世界。鏡中的你們衣冠整潔而日常,根本就是趕飯點的博士與助理。
“先生,用餐愉快?!?/p>
監(jiān)控只記錄了她的嘴型,她的背影,而你呆在原處忘卻離開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