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想吃麻辣燙與蜘蛛不是蟲子
我認(rèn)識一個女孩,她不講她的故事,只是說她不想活了。
我想她應(yīng)該有一個在她看來必須去死的理由,我沒有勸誡她,我只是和她說:“我今晚想吃麻辣燙。”
她很懵懂,不理解我的意思。
我很淡然地笑笑,在很久很久之前,久到我都覺得是另一個自己的時候,我也想過死去。
時至今日,我依舊在為我的死亡做著各種設(shè)想。
她很鄙夷的對我說:“你可真沒膽子。”
“大概是這樣吧?!蔽疑焓窒胍サ绞裁?,“即使再不堪,我也有想要保持活著的念頭?!?/p>
“保持活著?”
“這樣和你說吧,活著是一種狀態(tài),是一種自然存在,我也不知道我為什么活著,但保持活著也許就能知道為什么活著了。”
“你在和我說繞口令。”
她去買了一罐可樂,和我說:“沒錢了,沒帶你那份,不嫌棄的話可以和我喝一瓶?!?/p>
“不要?!蔽揖芙^,“我晚上可是要吃麻辣燙的?!?/p>
“搞不懂你。”她以一種拿我完全沒辦法的眼神看著我。
“你想喝可樂,我想吃麻辣燙,僅此而已?!?/p>
“哦,你在說選擇。”她懂了,“可這樣微弱的選擇真的可以滿足你嗎?不過是安慰劑罷了?!?/p>
她站起來端著她的可樂,上上下下地瞅著我,“你可真是一個癮君子?!?/p>
“我是啊,我在吸活著的毒?!?/p>
“沒用的。你看到那櫥窗里死去的蟲子沒有,它們也吸毒,它們吸光明的毒,沒準(zhǔn)也吸什么氣味的毒?!?/p>
“你誤會了?!蔽液退吭诖扒耙黄鹑タ茨切┫x子死去的軀殼,有瓢蟲的,有鼠婦的,還有一只蜘蛛的。
她撇嘴,“我都懷疑是誰故意把他們放在這里讓他們死去的了。”
“我也懷疑,我總在想,我們活著是不是就是因為某個存在想看我們死去的姿態(tài)呢?!?/p>
“你有病?!彼吡艘宦?。
“承蒙夸獎?!?/p>
可樂喝完了,女孩還是陪著我,我現(xiàn)在嫌棄她有點(diǎn)多余了,“還不走?”
“怎么,影響到你了?那我就不走?!?/p>
仿佛是叛逆期到了的發(fā)言。
“你不走就不走吧,這里很久沒有人來了?!?/p>
漫天的星光映照著永恒的夜晚,她一瞬間就看明白了我,“明明就不想我走嘛?!?/p>
“不,我也不知道我想不想,就如同我只知道我在活著一樣,這世上有太多我搞不懂的事情了,所以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你也是櫥窗里的蟲子嗎?”
“我是啊,我又沒反駁過?!?/p>
“切,你明明每句話都在反駁,你這個人非要活得這么擰巴嗎?”
“不知道,我只能這樣了,為了保持活著,打碎再重塑,再打碎再重塑,于是就變成了這么一個擰巴的樣子。放心,我也沒有很喜歡我自己,雖然我今天晚上想吃麻辣燙,但是我也可以第二天接受死亡。”
“你無法自我結(jié)束。”
“因為有你在,所以我才無法自我結(jié)束啊?!蔽医K究是嘆了一口氣,“我給你看看我最新寫的詩吧,關(guān)于騎士和公主的故事?!?/p>
“好老套。”
“你聽嘛,你不聽我可就要趕你走了?!?/p>
?
騎士承諾要保護(hù)公主
人們要求他展示自己的武力
于是 騎士加入勝利者的陣營
諂媚者高舉酒杯醉意朦朧
然后 ?高塔出現(xiàn)將公主埋葬入黑色夜幕
沒關(guān)系 她 會等待重逢
?
騎士承諾要保護(hù)公主
人們要求他論述自己的道義
于是 騎士變成了辯論家
辯論家拿起刀將公主解剖
然后 將內(nèi)臟重新裝好的公主露出微笑
沒關(guān)系 她 會原諒一切
?
騎士承諾要保護(hù)公主
人們要求他脫下自己的盔甲
于是 騎士暴怒惡言相向
勇敢的看客將騎士捆綁住
然后 面具被摘下 騎士露出公主的臉
沒關(guān)系 她 已經(jīng)睡著了
?
她有點(diǎn)明白了,“你是詩中的哪個角色?”
“都是吧?!蔽矣悬c(diǎn)饞她的可樂了,反正今天晚上也吃不了麻辣燙了。
“你的可樂還有嗎?”
“你早說啊,我都喝光了?!?/p>
“可惡,好想喝可樂啊。”
“你剛剛還對你的麻辣燙堅定不渝。”
“那是剛剛的我,又不是現(xiàn)在的我?!?/p>
她愣住了,看著我久久不說話,然后很緩慢地開口了,“你現(xiàn)在像個人了?!?/p>
“你也會像個人的?!?/p>
“像人很痛苦?!?/p>
“但我已經(jīng)找不到不像人的辦法了?!蔽颐月妨颂昧耍呀?jīng)找不回回去的路了。
“你后悔嗎?”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此時此刻我保持著活著?!?/p>
她突然流淚了,她很悲傷,我拍拍她的肩膀,“沒關(guān)系的?!?/p>
“我們什么都不知道?!彼咧蹨I說,“我們都是蟲子?!?/p>
“別,蟲子還有瓢蟲,鼠婦和蜘蛛呢?!?/p>
“蜘蛛不是蟲子?!?/p>
“你在和我講生物學(xué),完了,你死不了了。”我開心的笑著,大概是因為又多了一個同伴吧。
“確實,你贏了。”她再次蹲下來坐到我的旁邊,跟我說:“你是壞人?!?/p>
“嗯嗯?!?/p>
“啊啊啊,中計了?!彼y了頭發(fā)。
“哈哈哈?!边@是我與她相遇以來最開心的笑容了。
“雖然不爽,但是我也無法反駁你,我確實無法死去了,竟然因為蜘蛛不是蟲子。”
“所以,你要不要再去買罐可樂?我們一起致敬沒吃上的麻辣燙,不是蟲子的蜘蛛?!?/p>
“我沒錢?!?/p>
“我有啊?!?/p>
“你也太懶了?!?/p>
“沒辦法我要保持活著嘛,沒力氣了?!?/p>
“好吧,好吧?!彼裏o語了。
走到一半,她又回頭望著我,問我:“以后等她坐在這里不想動的時候,會有人給她買可樂嗎?”
“我哪里知道啊?!蔽抑糁掳秃退f:“快去快回?!?/p>
“我不會回來,我拿了你的錢,你看——”她遠(yuǎn)遠(yuǎn)地對著我,將一百塊人民幣展開。
“去吧,你可以替我去吃麻辣燙?!?/p>
“你也太貪心了?!?/p>
這是她走前的最后一句話。
至于我能不能喝到可樂呢?
我抬頭看著這繁星璀璨的永夜,“也不是那么重要,不是嗎?”
撿起女孩留下的空可樂瓶,我對著天空,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