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鑒秋x唐落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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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晚的醫(yī)館近日來了位病人，是一個瞎眼的唐門弟子。

金秋九月，陸鑒秋蹲在屋頂上，嘴里叼著一根剛折的桂花，一邊聽著楓晚的罵，一邊往下瞧，那唐門弟子眼上蒙著白布，光看下半張臉也能瞧出長著一張頂好的模樣。

明明眼睛都瞎了，卻見那唐門弟子壓根不需要人扶，自己就能在院中行走自如，準(zhǔn)確無誤地避開往來搬貨的小廝。

是個高手，陸鑒秋心想。

他看得興起，將嘴里的一點桂花瓣碾碎咽下后，調(diào)動內(nèi)息施展暗沉彌散，悄無聲息地掠下屋檐，輕手輕腳地靠近那唐門弟子。

正當(dāng)他即將把那根只剩葉子的桂枝插人發(fā)上時，那唐門弟子仿佛背后長眼似的，猛地轉(zhuǎn)身，抬手輕飄飄地攔住了他作惡的貓爪子。

氣息沉穩(wěn)，內(nèi)力看似溫吞實則暗含勁力，陸鑒秋一試就知道了，眼前這個瞎子在逗他玩，若真想殺他，這會他就不會這般安穩(wěn)地杵在原地了。

“偷襲還差點意思?！蹦侨苏诡佉恍Γ滞笫箘艑⑺痖_，“得多練練。”

陸鑒秋悻悻地散去身法，心里雖清楚，但面子掛不住，便不服氣地將桂枝往人頭上一插，跑了。

唐落影沒想到小孩這么不禁逗，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片刻后伸手在頭上摸索，將那根桂枝拿下來。

桂枝上的花全被陸鑒秋當(dāng)零嘴嚼了，只剩幾片綠葉支愣，唐落影放到鼻尖下輕嗅，混著滿院的桂花味，但他仍能捕捉到一絲沉厚的檀香味兒。

小貓連奶腥味都沒散，就敢招惹人了。

唐落影一笑，將桂枝重新插回發(fā)間，并順勢給自己挽了個松垮的發(fā)髻，溜溜達(dá)達(dá)地回里屋。

唐落影顯然是打算長住的，接下來的日子里，無論陸鑒秋什么時辰去醫(yī)館，都能看到唐落影的身影。他極少會乖乖地呆在床上，人不是在院子里瞎溜達(dá)，就是在前臺里坐著聽楓晚診治人，再不濟也是躺在竹椅上曬太陽，手旁的小矮桌上永遠(yuǎn)擺著各式時令水果和精致糕點，要不是眼睛上還蒙著布，估摸著沒人會把他當(dāng)病人看。

除此之外，陸鑒秋還發(fā)現(xiàn)唐落影的嗅覺異常敏銳，每每當(dāng)他從其身邊路過時，總會被一把揪住衣擺，接著這個瞎子在矮桌上瞎摸索，從食盤里挑出一個吃食，不由分說地塞進(jìn)陸鑒秋的手里，讓他吃。

一開始陸鑒秋是不愿意的，嗟來之食太埋汰人了，于是他要么當(dāng)面塞進(jìn)唐落影嘴里，看他噎個半死不活，要么尋個無人處偷偷丟掉。

盡管如此，仍是架不住唐落影天天塞，當(dāng)娘的都沒他這么執(zhí)著。

“嘗一口嘛，很好吃的。”唐落影仿佛是天生的好脾氣，無論頭天陸鑒秋怎么待他遞來的吃食，第二天再見面時還是一臉樂呵呵地給他塞，樂此不疲。

楓晚抱著藥材路過時也跟著勸一句：“唐大少爺給你的就吃吧，都是一早去街口的香滿樓買的，貴著呢，不吃白不吃?！?/p>

香滿樓的糕點是長安一絕，陸鑒秋饞許久了，可他剛來中原，積蓄不多，每月領(lǐng)的任務(wù)錢都還攢著等娶老婆用，哪敢揮霍。

楓晚這一提，陸鑒秋想起往日他糟蹋的那些吃食，頓時心疼得一揪一揪的，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子。

都干了什么混蛋事哦。

一旁的唐落影似察覺到他心中所想，兩指一拈，又給他遞來了一塊櫻桃畢羅，“吃嘛？”

他今天穿了一件月白色的長袍，午后的陽光暖暖地透過桂樹，斑駁地落在他身上，整個人溫柔得就像街頭巷尾里拿糖誘騙小孩的人牙子，嘴邊還綴著幾粒餅渣子呢。

陸鑒秋看著他，內(nèi)心掙扎了一會，最終還是對人牙子低了頭，低身從人手里接過了那塊櫻桃畢羅。

秋風(fēng)吹過，滿樹的葉子嘩嘩，搖落一地的桂香。陸鑒秋挨了個邊，半邊身子落滿金桂，他倒不在意，肩膀動一動就晃去大半。唐落影卻拽住他的衣袖，一只白皙修長的手攀著手臂直上，眼睛仿佛一時好了，準(zhǔn)確無誤地從陸鑒秋發(fā)上拈下一朵熟透的桂花，往嘴里一丟嚼了起來。

未了還伸舌舔舔嘴邊的餅渣子，淺紅的薄唇一抿，沖人一笑：“好甜呀?！?/p>

不知為何，陸鑒秋心里忽地一動，一股奇異的情緒油然而生，竟感到有些口干舌燥了起來。

他連忙叼著那塊糕點遠(yuǎn)遠(yuǎn)地竄開，看唐落影的眼神活像是看到鬼似的。

唐落影呵呵地笑出聲，沒再搭理他，起身去了前堂換藥。

秋去冬來，唐落影這一住就是小半年，直至年底他仍泡在醫(yī)館里，看樣子是不打算回家過年的，而陸鑒秋是西域人，沒過年回家的習(xí)俗，一如既往地待在長安里繼續(xù)攢他那老婆本。楓晚心懷菩薩，便合計著除夕那天三人湊一湊，吃頓飯，將年囫圇過了。

到年三十一早，陸鑒秋冒雪前來蹭飯，進(jìn)院門就看到唐落影這個瞎子在院里瞎晃悠，傘也不打，一個人裹著披風(fēng)站在雪里，正哈著氣張嘴接雪吃。

北風(fēng)凌冽，吹雪落滿頭，陸鑒秋生怕他這個病秧子又被凍出毛病來，忙撐開傘將這個瞎子引回堂屋里，又尋來軟巾給人擦發(fā)。

廊外的鵝毛大雪越下越大。

“眼睛都瞎了還不消停，把楓晚氣死就沒人醫(yī)你啦?！标戣b秋手上不停，嘴里還不忘叨絮。

陸鑒秋吃人嘴軟許久，此時與不似剛見面時對唐落影那般針鋒相對了，頗是心甘情愿地伺候大少爺。

唐落影一哂，從桌上摸了杯熱茶暖手，輕聲道：“我在蜀中沒見過這么大的雪……也是一時好奇。”

“這雪也算大？”陸鑒秋嗤道：“大漠那兒的雪才叫大呢，下起來沒完沒了，早上起來開門雪都能將房子埋了呢！”

唐落影側(cè)耳傾聽，一臉新奇：“這么大??？”

陸鑒秋頗是驕傲地點點頭，他似想起了什么，又小心翼翼地道：“過完年我需回教一趟，到時候我?guī)阋黄鹱?？去看雪！?/p>

此話一出，唐落影一怔，他猛得轉(zhuǎn)過身，可一雙瞎眼隔著白布，根本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樣。

倘若他能看見，此刻的陸鑒秋一雙耳朵已紅透，羞赧的粉紅正沿著脖頸往臉上進(jìn)攻，整個人熱乎乎地往外冒著熱氣。

一時二人相對無言。

片刻后，才聞唐落影咳嗽幾聲，“我……”

話未說完，他警覺地看向屋外，陸鑒秋隨之望去，只見院門口處不知何時來了一個人，持槍牽馬，一身紅衣銀鎧在雪中甚是扎眼。

有道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除夕夜不在家過年團(tuán)圓，恐怕又是一樁麻煩事。

“閣下若是就醫(yī)，請走前院，此處恕不招待?！碧坡溆拜p聲道，陸鑒秋悄然握緊身后的彎刀。

可沒等二人反應(yīng)過來，唐落影便聽到一溜的腳步聲，楓晚從回廊里竄出來，懷里的藥材都顧不上，隨手一拋，直直往院外跑去，被那人伸臂一接，擁入懷中。

隨后唐落影聽到了楓晚一句滿是欣喜的質(zhì)問：“你怎么回來了！”

一聲爽朗的答復(fù)應(yīng)聲而起：“天山三丈雪，豈是遠(yuǎn)行時？自是要回來陪你過年啊！”

唐落影眼瞎心不瞎，一聽就知道是什么回事了，立馬斂回一身若隱若現(xiàn)的殺氣，有些尷尬地對陸鑒秋笑笑。

被橫插一腳，方才的話題再難進(jìn)行下去，兩人都心知肚明地住了口。

一直捱到晚飯時刻二人都沒再開口說話。一頓團(tuán)圓飯，四個人都吃得心不在焉，早早地收了場。

楓晚與愛人久別重逢，自有許多話要說，吃完飯就回房了，守歲恐怕是沒戲。陸鑒秋見夜黑雪深，寒意愈發(fā)深重，便也陪著唐落影回客房。

兩人在回廊之中繞走，快到客房前時，唐落影停下腳步，呵出一口氤氳的白霧，陸鑒秋也跟著頓住，問：“怎么了？”

唐落影偏頭，兩頰有被酒氣熏出來的微紅，裹在絨絨的毛領(lǐng)子里，莫名的有點幼稚。

“今上午的那件事……”唐落影輕聲道：“我不答應(yīng)?！?/p>

陸鑒秋聞言心中一抽，胸腔里細(xì)細(xì)碎碎地泛起疼意來，藏在衣兜中的手掌無聲攥緊。

唐落影囁嚅片刻，接著又道：“天山三丈雪，豈是遠(yuǎn)行時……雪太大了，你能不能先留下，先陪我看完長安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