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地之春(四十四)
赤地之春(四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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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九郎一圈跑下來輕喘、微汗,似乎輕松得很。
眾人覺得不可思議——這里的一切對他們來說簡直要親命,即便已經天天在此摸爬滾打了一年多,也每次都是氣喘吁吁、要死要活,哪有像這位……侍衛(wèi)這樣輕輕松松,像是只是繞著校場跑一圈那樣簡單的感覺!
韓天超板著臉向他的眾位下屬道:“這還是我這位賢侄多年不練的狀態(tài),你們可以想想,若是當年,該是個怎樣讓你們望其項背的差距!”
楊九郎緩緩走了一時,待自己喘勻了氣兒,笑道:“韓叔過譽了,各位只要勤加練習,到我這種程度,絕對是小意思!”
韓天超卻不給眾人面子,嚴肅著臉,朝他們冷哼一聲,不耐煩揮手道:“去,練習去,以后別一天到晚抱怨我不近人情!”
“是!”眾人高喊一聲,齊齊右轉,一個一個整齊有序的開始他們的訓練。
韓天超轉過頭看向楊九郎才露出一點笑意:“隨我用膳去。”
“用膳?”楊九郎腦后神經陡然像是被彈了一下——此時,他本應該候著城門開抓緊進城回府的,再過一會兒大約淏王殿下要起了,萬一要他陪著用膳……他卻在這里“耽擱”了好些時候,不知道淏王殿下……咳!
“韓叔,不用膳了,小侄得趕著回去!”
韓天超看楊九郎一臉凝重著急的樣子,眉頭微微一皺:“怎么,淏王殿下不好相與?”
“不是!”楊九郎下意識否定,“只是……只是……”他咬了咬唇,輕輕道:“林中之事小侄沒有跟任何人講,全憑猜測,若是沒有大事便好,可若是……”
韓天超先前的情緒被楊九郎成功岔開,回到林中密洞上,點頭道:“你放心,這件事我一定查清楚!至于你父親的事,若有什么需要我?guī)椭牡胤?,賢侄盡管開口!”
“是,多謝韓叔!”楊九郎匆匆向韓天超道了聲別,尋了自己的馬,著急慌忙向城門急奔而去。
終于,楊九郎沒在城門口尋見陳芳的影子,心下微微放松:該是淏王殿下最近著實繁忙,忙得沒有時間來注意他夜不歸宿這些小事!
“世子爺……”一聲清音,小廝打扮的鳴瑱在旁向他招手,臉上欣喜又焦急。
“鳴瑱?!”楊九郎有些驚異,沒想到鳴瑱會在城門口等他,但轉念一想,鳴瑱定是有重要之事才會巴巴喬裝打扮來此等候,遂忙問:“怎么了?”
鳴瑱警惕地看了看周圍,湊向楊九郎道:“世子爺,昨兒晚孔祭酒家的小姐突然來找小人……”
孔祭酒?楊九郎有些印象,當年父親還是挺欣賞這個板正的讀書人的!唔,他們家的小姐?孔韞賢?
一張模糊清秀的小臉出現(xiàn)在楊九郎的記憶中——他隱約記得這個小姑娘,雖是書香世家的小姐,卻成天喜歡追在他屁股后頭學些舞刀弄槍的拳腳,只是她當時年紀小,又是姑娘家,且當時只是翰林院博士的孔三佑并不愿意自己的女兒學這些——孔三佑倒是崇拜父親,卻只是為了這點“崇拜”與楊家親近,女兒么,以他那板正的性子自然還是待在后院相夫教子才是正統(tǒng)!
“孔小姐尋你作什么?”自國公府傾頹,楊九郎便與京城絕了關系,這些本就不太熟的人和事也就漸漸淡忘了,他猜不出孔小姐一個深閨女子半夜尋鳴瑱作什么——況且,這也太出格了些!
鳴瑱看著周圍人來人往喧鬧得不成樣子的環(huán)境,輕輕道:“世子爺,去奴才樓里坐一會兒可好?孔小姐還拿了東西來,說是極重要的東西,與國公爺相關,奴才不敢打開,也不敢隨意帶在身上,煩爺與奴才一起去取一趟?!?/p>
極重要的東西?
孔小姐處會有什么及重要的東西?
若說孔祭酒,父親與之并不深交,怎可能把重要的東西交給孔祭酒保管?可若不是父親的東西,孔祭酒又何處得來這“極重要”的東西?或是,孔小姐得的?
楊九郎百思不得其解,孔韞賢不過深閨之女,如何得來與父親“極重要”的東西?
但不管如何,楊九郎都想要弄清楚這“極重要”的東西到底為何!
他跟著鳴瑱來到駐春樓。
樓中靜悄悄的,這個時辰確實正是駐春樓各位“美人兒”甜酣之時,楊九郎又是一身短打,臉因為早上洗漱過露了原來的白凈,但就整體而言,只要他注意些行為舉止,大多只會被人認為是清秀些的尋常毛頭小伙兒。
鳴瑱是樓里算得上號的紅人,一般的仆役小廝自然不會上前多嘴詢問他帶什么人來,楊九郎順利地一路跟著鳴瑱來到他房里。
鳴瑱從妝奩盒子的夾層里抽出一封信交給楊九郎:“世子爺,就是這封?!?/p>
楊九郎接過信封——表面并無只言片語!他雙眉輕皺,打開信封將里面的信箋抽出來、展開——熟悉的字,確實是他父親的親筆,卻是詳細記錄了當年西線成安營的布防?!
這是當年鎮(zhèn)國公府落罪的證據之一?
這些證據不是已經歸檔封存?孔韞賢從哪里得來?又為何深夜交給鳴瑱?
楊九郎腦中戡亂紛紛,一個又一個的疑問接踵而至,卻找不到任何頭緒——他相信父親絕不會將這樣的信箋流于敵人之手,可,父親又怎么會寫這樣的信箋?
像父親這樣的將領,北線、西線的布防早已深深刻在心里,何必施然于紙上給人可乘之機?可這一筆一劃分明……
看到某處,楊九郎目光突然一頓——這……這!他瞳孔劇縮,手也不自主地劇烈抖動起來,信箋上的字突然模糊,模糊到讓他不得不湊近了一個一個地認過來……
呵,呵呵,父親的親筆,這當年所謂父親的親筆,呵呵!
楊九郎看向鳴瑱的眼眶殷紅,輕顫間淚光閃爍。
鳴瑱心肺一緊,不知道信箋上寫了什么:“世子爺……怎、怎么了?”
楊九郎微一踉蹌,陡然捏緊手中薄薄的紙,也不顧鳴瑱焦急地輕喚、詢問,徑轉身直奔出駐春樓。
馬嘶長街,待鳴瑱追出門口時,他的世子爺已消失在街尾人頭攢動處!
楊九郎確實有些失態(tài),他腦中太亂,他急切地想弄清楚這張信箋的來源——如果……如果這張信箋真是當年的證據之一,那這一切、一切都是假的!
他沒有經歷當年的堂審,他從頭至尾只是被關在深牢中不見天日,他甚至見不到父親、母親、兄長……只是他一個人,一個人待在一個安靜的牢籠,直到接旨去安定營從軍!
他自是知道他們楊家最終落了個怎樣的罪名——這個罪名,他不可能活!可是他活著,定是父親千方百計斡旋的結果,或是與帝王家有了什么交易!
這且不管!
目前的關鍵是,這樣重要的信箋怎么到了孔小姐手里?
而她又為何在這個時辰、節(jié)點交給鳴瑱?
他要去孔家問清楚!不管他見孔家小姐是不是合規(guī)矩,他都要去問清楚——甚至……甚至即便要用淏王殿下的威勢!
因為他的“活”,絕不易!他要讓他這個“活”活出意義!
只是孔家——
楊九郎陡然勒住馬頭,眼前的場景讓他震驚——孔家,竟然素縞一片,哀聲不絕!
他忙退出孔家的巷子,翻身下馬,抓了個旁人問情況:“孔祭酒家,這是怎么了?”
被抓的旁人見他雖有高頭大馬,卻是一身短打,怕是孔家旁的什么親戚或是哪家小廝,便放下戒心悄悄道:“也不知怎的,昨兒夜里孔家小姐沒了……”
孔韞賢……沒了?!怎么會!
心思在楊九郎肚中轉了千回:怎么孔小姐一將書信交給鳴瑱,她便遇害了?還是……
“嗨,這孔小姐也是,聽說是什么娘娘宴會時不知廉恥地勾搭了皇子,被訓斥了,大約是沒臉才……才自殺的!”
自殺?她是自殺?并不是陰謀?
楊九郎撫了撫胸口微硬的信封,回望了一眼掛著白幡、白燈籠的孔家——是他想多了?他決定再回駐春樓向鳴瑱問問清楚!
鳴瑱自楊九郎走后并沒有休息,他并不知道孔小姐的那封信上到底寫了什么,只是看著自家世子爺一臉凝重,又失魂落魄地離開,心中極為忐忑,怕那封信會對自家世子爺造成什么不妥!
沒想到自家世子爺卻更失魂落魄地回來了——鳴瑱驚了一身冷汗!
“世、世子爺……”他暗啞的聲音幾乎壓不住地顫抖:“出……什么事了?”
“孔韞賢死了……”楊九郎煞白著臉,壓著自己內心的巨顫,扶桌坐下。
“死了?”鳴瑱一臉震驚,轉而卻又喃喃道:“難怪……難怪……”
楊九郎抬眼盯著鳴瑱:“怎么,你知道什么?”
鳴瑱從茶窠里倒了杯溫茶給楊九郎,道:“昨晚孔小姐臉色有些難看,心情也不好……您知道,她這種深閨小姐本不該來這種地方,又是深夜這個時辰。可是她似乎顧不上這許多,急急見奴才一面,將這封信交給奴才,卻又千叮萬囑讓奴才親手交給您……后來……后來……”
“后來怎么了?”
“孔小姐本不欲多留,走了幾步卻又折回來,問奴才能不能讓她與您見上一見,奴才看她急切,便讓她不介意的話在奴才房中多留一會兒,奴才去淏王府跑一趟,看能不能見到世子爺說一聲,可……”鳴瑱輕嘆一聲:“可王府門房說世子爺不在,出城辦事去了,奴才如實回了孔小姐,孔小姐極是失落……”
“奴才覺得孔小姐可憐,怕真是極想見您,便說讓孔小姐在此等等,奴才去城門口候著,或許世子爺夜半回轉也不一定,可孔小姐搖頭說:‘不必了,終究無緣……’然后頭也不回地去了……沒想到她……”
鳴瑱咬著唇,眼眶微紅:“若當時奴才能留著她,許她就不會……”
“對了,世子爺……”鳴瑱頓了頓,輕輕道:“孔小姐許是在宮里著人的道……”
孔韞賢走后,鳴瑱從幾個來喝花酒的世家子弟口中聽到了孔韞賢在宮中的閑話,可在鳴瑱心中,孔家那種禮教嚴苛的書香門第,想來她不至于做這種毫無廉恥之事,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誤會,或是哪個惡毒的世家貴女甩了鍋,讓孔韞賢這樣一個背景薄弱的小白花頂了——鐘鳴鼎食背后,往往人心鬼蜮!
“是淑妃娘娘的宴會,說孔小姐溜出淑賢殿佯裝偶遇淏王,被人知道了……”
還與淏王殿下……有關?
楊九郎心一抖,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那一剎抖動中蔓延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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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楊同學生日,加更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