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傳來了幾項奧運項目獲銀牌的消息，除卻備受關(guān)注的劉詩雯許昕乒乓球混雙銀牌，還有張雨霏女子100米蝶泳銀牌、陳艾森曹緣男子雙人10米跳臺銀牌。

都是因微小的劣勢惜敗，譬如張雨霏只落后了0.05秒，陳艾森曹緣只差了1.23分。

這次沒再出現(xiàn)大規(guī)模的網(wǎng)友因惜敗、對運動員進行謾罵諷刺的情況。

惋惜、憤怒、反思并存的輿論百態(tài)，反而回歸了競技體育賽后的常態(tài)——

勝敗乃兵家常事，沒有理所當然的成敗。

圍觀過多次奧運的朋友或許還記得，我們曾經(jīng)歷過一個對運動員勝負極為情緒化的時期。

失誤的選手被追罵，心態(tài)失衡的選手被嘲諷“史上心理素質(zhì)最差”，運動員自己愧疚難當而痛哭……

時過境遷，大家不再那么苦大仇深、不再一味地嘲笑失敗與失誤。

這對所有人來說，都是件好事。

01

“賽事失利后，能不能責怪運動員？”

前幾天，舉重運動員侯志慧六次試舉全部成功，拿下了女子49公斤的金牌。

教練事后接受采訪，記者問“有沒有沖擊世界紀錄的打算嗎”，教練大手一揮說沒有，“能輕松一點贏，為什么不呢？”

網(wǎng)友們也多表示同意，“就該這樣，不受傷，記錄沒必要”。

這樣的輕快氛圍，和幾年前大不相同。

2012年奧運，比賽失利的舉重運動員吳景彪曾當場道歉。

當時他對著鏡頭痛哭，連說了三個“有愧”，深深地鞠躬。

對于吳景彪表現(xiàn)出的內(nèi)疚與自責，當初觀眾們覺得他“是個爺們”“有擔當”。

但前天，這段視頻被再度翻出、展現(xiàn)在網(wǎng)友面前時，輿論的反應已經(jīng)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

除了擔當、是個爺們的稱贊鼓勵之外，也有不少人開始嘆息于他身上的重壓，覺得心疼。

輿論對體育賽事的態(tài)度，肉眼可見地變得多樣了起來。

昨晚的乒乓球混雙決賽失利后，網(wǎng)友們的態(tài)度就復雜得很。

在屏幕前惋惜遺憾的有，感慨許昕劉詩雯這可能是最后一屆奧運會，感慨這是乒乓球隊時隔多年沒能包攬全部金牌。

憤怒得差點砸了手機電腦的也有，覺得不可思議，畢竟乒乓的輸球近些年實在太少見。

劉詩雯賽后采訪中幾度落淚，一直說對不起大家。

一部分網(wǎng)友的反應，都是“不用道歉，你沒有對不起誰”。

另一部分網(wǎng)友則認為這時候不該一味地安慰，現(xiàn)在到了需要反思的時候。

其實這兩種聲音未必是“你錯我對”的區(qū)別，它們只是賽事后常見的不同情緒、不同側(cè)面。

一方面，輸贏對運動員來說、對體育來是極為重要的。

它既是體育魅力的一部分，也是運動員們所必需的職業(yè)追求。

運動員們會為不夠好的表現(xiàn)內(nèi)疚自責、會無法接受自己的失誤，這也是他們職業(yè)精神所在。

而另一方面，當大家對劉詩雯許昕說“你沒有對不起誰”，并不代表著人們默許競技體育里不用贏、比賽不用反思、運動員不用進步。

它只是代表著，不必站在運動員們賽事失利的負罪感之上、對他們進行過分的道德施壓。

一場體育賽事失利后，鼓勵、惋惜、憤怒、反思、安慰的表達其實都在合理范圍內(nèi)。

乍一看，網(wǎng)絡上充斥著各種觀點、各種情緒，交鋒激烈。

可相比于一邊倒的謾罵或支持，這或許才是輿論場的常態(tài)。

02

不一樣的運動員們

觀眾輿論不再一邊倒的變化，其實從5年前就有跡可循。

16年里約奧運會，或許是社交媒體的興起讓更多人看到了運動員們個人化的一面，或許是多經(jīng)歷幾次奧運后，人們不再對獎牌過度緊張。

馬龍張繼科們開始以表情包出圈，傅園慧以“洪荒之力”出圈。

運動員不再是大眾眼中的“奪金”機器。

也是從這開始，觀眾眼中“堅毅、嚴肅、無懈可擊”的運動員形象開始變化瓦解。

大家開始欣賞運動員的另一面，對比賽的評價也變得多元。

2016年時，火過一段游泳隊的采訪視頻。

記者或許是出于善意，試圖給排名不佳的游泳運動員們一些臺階下，拋出了一堆可能影響比賽的因素。

譬如“是不是因為泳道靠邊”“是不是因為比賽時間是十點”“是不是胃不舒服”。

或許是下意識地，認為成績不好需要找補點原因，不至于被大家罵。

結(jié)果不僅運動員們沒接話茬，寧澤濤實誠地回應說“比賽時間安排沒問題，胃沒問題”。

張雨霏回答說“沒有因為泳道靠邊影響，是按照自己的節(jié)奏游”。

網(wǎng)友們也沒覺得需要找補理由，反而覺得采訪不合適。

“運動員比賽肯定都是拼盡全力，何必要追問一個保存實力的結(jié)果？”

“不管結(jié)果好不好，強行問胃不行有什么意思？”

相比于要一個“沒發(fā)揮全力，不然有可能更好”的說法，不少人更愿意直面“失敗也是正常的”。

同時，除了看起來更官方正式的嚴肅發(fā)言，大眾也更樂意看到運動員隨性點、自然點的樣子、

還是16年的游泳采訪，記者問當時喘著粗氣的運動員徐嘉余——

“出發(fā)之前下水的時候，你目光瞄向前方，非常地鎮(zhèn)定，請問你那一刻在想什么？”

徐嘉余被問得，忍不住停頓了一秒，嘴角不自覺地抽搐了兩下。

游泳運動員，比賽前不盯著眼前的泳道，那要盯著哪？

最后徐嘉余憋出了一句，“在想自己的技術(shù)吧，其他可能也是一片空白……就是……這樣……”

16年的乒乓球比賽，解說在男單比賽后描述：

“我們看馬龍拿了男單冠軍后一直沒有太夸張的慶祝動作，他對個人冠軍沒有特別在意，因為他更看重團體賽冠軍，更看重集體榮譽?！?/span>

但馬龍明明很快樂地給鏡頭比個心。

當時記者與解說更嚴肅“上價值”的表述幾乎是一種下意識的習慣。

習慣于把體育賽事描繪成緊張嚴肅、步步緊繃的狀態(tài)，習慣于把運動員塑造成背負千鈞、沉重前行的形象。

就像大家上學時寫國慶假期體會，上來就是“金秋十月，秋高氣爽”。

而到了這次奧運會，記者看到張雨霏獲銀牌后沒有太沮喪，還為她高興。

這亦是輿論氛圍變化的一角，大眾不再把運動員簡單地視為“勝負”機器，也不再用某一種固定的思維與價值去束縛他們。

在這樣的背景下，我們也終于能為運動場上的“失敗”，多留一些冷靜正視的空間。

03

看似輕松的“常勝將軍”，從來都沒有必然

這次輿論百態(tài)中的呼吁寬容也好、呼吁反思也好，其實都建立在一個客觀的基礎(chǔ)上：

體育強勢項目的絕對優(yōu)勢，出現(xiàn)了縮小。

人們既愿意安慰支持內(nèi)疚的運動員們，也沒想到會看到強勢項目陷入困局的場面，兩者都是本能的沖動。

乒乓球混雙與男子10米跳臺的銀牌讓許多人意識到了一個一度被忽略的事實——

榮耀、失利、不敵都是競技體育的常態(tài)。

而那些“習以為?！钡膭倮?，其實根本沒有什么必然。

中國體育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選擇的是小、精、巧的戰(zhàn)略。

籃球足球這樣的世界熱門團體項目，一是競爭大，二是非常依賴職業(yè)運動體系與群眾基礎(chǔ)，中國運動員們不占優(yōu)勢。

初期為了在有限的條件下練出成績、提高表現(xiàn)，訓練出的幾個優(yōu)勢項目都屬于依賴個人爆發(fā)的類型，譬如乒乓、跳水、體操、舉重。

幾個天才運動員便可以制霸奧運賽場，如乒乓界的劉國梁馬琳，跳水界的郭晶晶吳敏霞，體操界的李寧劉璇。

他們帶來了極為矚目的成績。

與此同時，值得所有人關(guān)注的是，體育事業(yè)走向更專業(yè)化、更職業(yè)化、更常態(tài)化是必然趨勢。

把一切追逐榮譽的重壓都堆積在某個、或某幾個天才運動員身上，本就是不現(xiàn)實、也不長遠的方式。

在優(yōu)勢項目里，大多數(shù)人可能只了解到我們很強、我們能贏。

但并不了解常態(tài)備賽中對手追趕得有多兇狠，與其他國家運動員的備賽情況。

乒乓混雙比賽后，很多人疑惑于“日本乒乓什么時候變強的”。

畢竟在大多數(shù)人印象里，對日本乒乓最深的印象還是福原愛被“大魔王”張怡寧打哭。

其實這次乒乓球項目首金賽前，鄧亞萍就曾在節(jié)目里提及日本乒乓這幾年發(fā)展很快，是因為采取了“斷代行動”。

把資源集中使用，大比賽小比賽全“押”年輕運動員上，減少老運動員上場。

女排對戰(zhàn)土耳其那場，土耳其隊伍里粉色頭發(fā)的99號球員卡拉庫爾特令人印象深刻，一個人拿下全場最高分18分。

而在這場比賽之前，大多數(shù)國內(nèi)觀眾對她沒有概念。

“我們在變強，別人也在變強”，這就是競技體育里你追我趕的常態(tài)化趨勢。

大家以為乒乓球隊輕輕松松掃蕩全場，其實大多數(shù)隊員一身傷病，訓練到衣服濕了幾身。

常態(tài)化競爭里，期待出現(xiàn)一個又一個“大魔王”是不現(xiàn)實的。

中國也在建立運動員長期梯隊，但與此相伴而來的，是鍛煉小將和新老交接時必須經(jīng)歷的勝敗無常。

培養(yǎng)運動員的周期，或許遠比普通人想象得長。

人才的周期，是按代算的。

不同項目運動員成才的周期時間不同，一般為5年至15年。

譬如短道速滑項目，要想讓選手在大學生年齡時擁有較高競技水平，至少要有七八年的基礎(chǔ)培養(yǎng)。

最遲最遲，也得在十一二歲時進行專業(yè)系統(tǒng)的短道速滑訓練。

綜藝《大冰小將》里就曾展示過，參加節(jié)目的冰球小隊員們都還是懵懂可愛、但斗志很強的孩子。

老將新將的交接過程、新將在比賽中的磨練過程，必然經(jīng)歷坎坷與失敗。

前段時間的女排聯(lián)賽上，郎平就表示過“要練兵”。

當時她們剛經(jīng)歷一場敗績，0:3不敵日本隊，被許多人質(zhì)疑“為什么不派主力隊伍上場”。

郎平回應的是，“派出替補出戰(zhàn)，主要是培養(yǎng)年輕隊員們遇到困難時解決問題的能力，以及在逆境中的抗壓能力”

“這對她們來說是很重要的鍛煉，不可能為了贏，每一場比賽都用一線陣容打?！?/span>

這次奧運會，女排主力朱婷手腕受傷，發(fā)力受阻。

劉詩雯因為手肘傷勢，去年年中剛做完手術(shù)，術(shù)后一度生活不能自理，上場時手臂、腿上貼滿了繃帶。

許昕也受傷病影響，需要打著封閉上場。

我們的確無法再簡單、想當然地期待，這些金牌運動員們會輕松地撐起一切。

其實從采訪中能看出，越來越多的年輕小將表現(xiàn)得更自信自如，不再被成敗的恐懼壓垮。

張雨霏獲銀牌后接受采訪時的態(tài)度，就挺讓人開心的。

說拿下銀牌后反而心定了下來，之前總想著是不是要拿冠軍、太緊張、心跳的飛快。

這樣的狀態(tài)下，她覺得或許更有利于準備下一場比賽。

年輕一代運動員正在成長，并以更冷靜輕松的姿態(tài)面對比賽，是一個很好的兆頭。

賽事中的勝敗無常，或許是體育轉(zhuǎn)型必經(jīng)的陣痛。

在這期間，我們能做的只有用更多元多樣的心態(tài)去面對比賽，對競技體育的無常與艱辛有了更多認知。

沒有理所當然的常勝將軍，也沒有“絕不會輸”的體育競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