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中秋，形只影單，孤枕難眠，我坐在窗前，舉一杯清酒，詩詞散落在一旁，恰是水調(diào)歌頭“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月影如夢，洋洋灑灑在我的庭院之中，霜花在竹葉枝頭悄然綻放。衣衫單薄，寒意順著指尖爬上酒杯。夜又深了幾分，秋風(fēng)吹過水面，似乎倒映出你的樣子，什么時候才能再次相見啊，苦酒入喉只得一個人慢慢品味。

初見

“貝拉，去隔壁借點鹽”

“哦，好”

那時我大概五六歲吧，我聽著話，去隔壁借鹽，原先的鄰居搬走了，這兩天新搬來一戶，之前見面次數(shù)也不是多，互相有個照面。得了清脆的應(yīng)允，推開小院的門，一個胖乎乎的小朋友正在院子里蕩秋千，還拿著糖塊，看她的歲數(shù)，應(yīng)當(dāng)比我小一點。

“你好，我是貝拉，隔壁的鄰居來借點鹽”

“哦，你好，我叫乃琳，娘親在廚房里，你去吧”

我點點頭，看著她的樣子著實可愛，忍不住想欺負(fù)一番，于是便搶了她的糖塊

“嗚嗚，你干嘛，快給我”她的眼淚霎時就下來了

“叫姐姐就給你”

“貝拉姐姐，給我嘛”

她委屈巴巴的望著我，我的心頓時就融化了，把糖還給她，果然小孩子一下就笑了

“你要想吃的話，我還有”

她從口袋里又摸出一粒喂給我，嗯，很甜很甜，甜到心里的那種，我傻笑著心滿意足的回了家

“怎么借個東西這么久啊”

母親在廚房呼喚，我心里頓覺大事不妙，糖太甜，忘記了。

童年

兩家人因著我們的關(guān)系日漸熟悉，我比她皮，閑不住，每天都喜歡出去下河摸魚，上樹摘桃，母親每次縫補(bǔ)著破了第四次的衣服時恨鐵不成鋼

“你看看隔壁的乃琳，天天讀詩詞，你就不能學(xué)學(xué)嘛，把那破蟲子趕緊扔了，吵死了”

我吐吐舌頭，翻個身繼續(xù)擺弄手里的小玩意，明天我要把它送給乃琳

“你看這個！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我小心翼翼的張開手掌，草編的小籠子里面關(guān)著一只蟋蟀

“啊啊啊，蟲子！

“你不喜歡嗎”我有點疑惑，蟲子多有趣啊

“啊，喜歡，你說吧”她有些許僵硬待在我身邊聽我講它們的不同，現(xiàn)在想來，她應(yīng)當(dāng)是害怕這些的。

她喜歡讀書，常常在我面前背詩詞，我聽不懂，但是很喜歡她那副搖頭晃腦的模樣

“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哎呀，小乃琳會背這么多詩啊，你要多教教我們家貝拉啊，一天天的就知道玩”

我叼著一根草，趴在桌子上看她

“你只會背，那知道是什么意思嘛”

“我，我當(dāng)然知道啦！就是，就說他去了天上的宮殿，特別高興，都不知道現(xiàn)在說什么年間了，跟我學(xué)著點”她舉著書輕輕拍了拍我的腦袋

“哦，是這樣啊”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驀地起身，她比我動作更快

“你別跑啊，讓我打回來”

“我才不呢，我又不傻”

她總是跑不過我，但又很喜歡招惹我，也不知是為了討打還是什么。

少年

我們年歲相差不大，被父母一同送去了學(xué)堂，我不喜歡當(dāng)時的夫子，一天天板著臉，念著之乎者也催眠的調(diào)子，還拿著尺子，打人很疼。

“我欲乘風(fēng)歸去，后面是什么，貝拉！”重重的竹子與木頭的聲音響起，我在課桌上驚醒

“呃，那個，又恐，恐”

“恐什么啊！”

“又恐瓊樓玉宇”乃琳在一旁小聲提醒

“?。磕阏f什么？”我有點睡懵了，不自覺的聲音有點大

“還提醒是吧，你們兩個都出去給我站著！”

我熟門熟路的走出教室頂著書，看著她噘著嘴小步跟著我

“你上課就知道睡覺”

“那你還給我提醒”

“那怎么辦，我不能白白看著你受罰吧”

“嗯，嘿嘿”我拿過她的書頂在頭上

那天風(fēng)輕輕的，弄得我鼻子很癢，下午的陽光不熱也不曬，暖暖的照著我們，誰也沒有發(fā)現(xiàn)我們悄悄牽起的手。少女情懷總是詩，萌動的種子在那時悄悄破土。

“貝拉！我的策論在哪”

“貝拉，我的香囊呢”

“貝拉，我找不到我的墨水了”

她總是丟三落四的，我只能跟在她后面記著每一處位置

“策論在我的桌子上。香囊夾在策論里面，墨水你上次用完還沒買，先用我的吧”

“哦”她有些尷尬的笑了笑

“沒有你我可怎么辦??！”她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抱，她有點瘦，小小的在我懷里，很乖很可愛

“那我當(dāng)然一直會在你身邊啊”

“可是未來我們都嫁人了怎么辦啊”

“我娶你那不就好啦”

“不合禮法”她看著我，眼里是認(rèn)真而不是嬉笑

青年

這個年紀(jì)應(yīng)當(dāng)是年輕男女談情說愛的最好年紀(jì)，我們兩個誰也沒有進(jìn)入過一段感情，一起上課，一起吃飯，一起回家。

“貝拉，我要吃糖葫蘆”

“哦哦，好，我去買”

熱鬧的集市，我陪著我的小祖宗一起，在她的支使下賣了一堆東西。我看著她咬著清脆的糖殼，在前面昂首闊步

“貝拉~我吃不完啦！”

“哎！我來了我來了”我勉強(qiáng)騰出手接過她的糖葫蘆，咬著她吃剩的部分

“要吃完哦！”

“每次都給我你吃不完的”

“怎么？不樂意？”

“樂意，可樂意了！”

“糖粘在嘴角了”

她指著我，還沒等得及擦，她湊了過來，在別人看不到的角度，輕輕啄了一下

“真甜”

她說完笑著走了，我后知后覺摸著灼熱的臉頰，這似乎不合禮法

好景不長，國家時局動蕩，招收士兵，因為父親是名將軍家中無其他男子，我被迫一起跟隨上了戰(zhàn)場。這不是令我擔(dān)心的事，我在意的是另一件，聽母親說，她的父母已經(jīng)相中好人家了，得知這個消息，我久久佇立在院內(nèi)，之后不愿再見她了
出發(fā)的那天，我一大早就出了門，馬匹已經(jīng)在等候了，她就站在馬旁，披肩上凝結(jié)著露水，也不知她等了多久。我走過去一言不發(fā)，她也沒說話，拿著一副早已備好的甲胄為我穿戴。我躲閃了一下，沒躲開，便由她去了。繩子在她的手下逐漸乖巧成結(jié)，甲胄很貼身，是適合我的尺寸。

“你要嫁人了”我終于沒忍住

“只是父母希望而已”她手里的動作沒有停下

“那你呢，你想嗎”我急切的想知道答案

“你想讓我嫁給別人嗎”她看著我，眼睛里似乎有些許期盼，我沒有說話

“果然，我不該相信你這個膽小鬼的，不然也不會一直不來見我”

我還是沉默，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也不知道該不該回應(yīng)。我穿戴著她置辦的盔甲，在她的目送下總?cè)朊ＣｌF氣中。

邊疆的日子很苦，戰(zhàn)爭總不是讓人好受的。已是深冬，一仗高捷，我來不及擦去臉上的血污坐在帳中，圍在火盆前，展開一封信

貝拉親啟：

家鄉(xiāng)近日下了大雪，我常常懷念幼時你帶著我堆雪人，你手可真巧，還會堆雪兔。冬天熱乎乎的烤紅薯很好吃，不知邊疆有沒有。近日父母催促的越發(fā)緊急，不過我倒也沒什么念頭，婚配之事本應(yīng)就是兩情相悅，我的心不在此處

我鋪開信紙，她很少會如此直白講出自己的心意，如果是這樣，一定是遇到難處了吧，我摩挲著信紙，怎么寫也不是

乃琳親啟：

一切安好，勿念。邊疆也下了大雪，很冷，軍中糧草還有剩余糧草，尚能溫飽不受冷。我已然到將軍之位，接下來還有幾場硬仗，我要帶著將士們共渡難關(guān)。你若喜歡我回去還能給你捏幾只，紅薯雖好吃，不要貪多。

我折好信封，交予通信，對不起，在戰(zhàn)場上叱咤風(fēng)云的將軍，還是個膽小鬼。再后來我常常寫信給她，但很少收到回信了。

踩著尸體堆向上，我把旗幟插在地上，這場戰(zhàn)役終于要結(jié)束了，我環(huán)顧四周，一片死寂，身邊的親信在沖鋒中失去了生命，遠(yuǎn)在家鄉(xiāng)的她也沒有消息，對于我來說可能什么也不剩了?；氐匠?fù)命，我請求了一座距離家鄉(xiāng)不遠(yuǎn)的宅邸，一個人住著。曾經(jīng)我們長大的地方已經(jīng)人去樓空，我曾想過差人去尋尋她的下落，終還是愧對于她，一個人龜縮于此。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時古難全”

我望著明月，又喝下一口酒，此時我也多想把酒問青天，我才明白詩中的愁苦。倘若我再勇敢一點，也不會落得如此處境吧。也不知，她過得怎樣

我躺在床上，酒壺滾落在地上，在月光下終于沉沉地睡去，第二天扶著酸脹的頭直起身，許是飲酒過度，一天比一天起的晚了。廚子近日有事請了假，我換了一身干凈的衣裳出門去。

街市的熱鬧不減當(dāng)年，我獨自一人走在這反倒有些格格不入，街邊賣糖葫蘆的小攤的紅色很是惹人眼，回憶起那酸酸甜甜我咽了咽口水，我似乎從來沒有給自己買過糖葫蘆，只是她愛吃，我每次都吃剩的。付了銀錢，我接過糖葫蘆，咬下第一口，沒有記憶中的那般好吃，我有些許失望。

“第一口不給我吃嗎？”一個帶著笑意的聲音問我

我回過頭，看著她明晃晃的笑容，失去了一切語言和思考功能。

窗邊的詩經(jīng)又翻了一句話“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