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溯近十年的國產(chǎn)劇集，如果說2013年的《小兒難養(yǎng)》和2016年的《小別離》，還能以家庭輕喜劇的調(diào)性講述育兒的歡喜，那么《親愛的小孩》則是在嘗試用驚悚筆觸對婚戀及育兒問題做出探討。然而，人民網(wǎng)在前幾日批評了《親愛的小孩》存在“販賣焦慮”的問題。

實際上，近些年來結(jié)婚率和生育率的持續(xù)低迷，廣大年輕人本就對于婚育話題的有強烈的不安感，“恐婚”、“恐孕”的情緒一度到達(dá)了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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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或許也是為何很多觀眾在看完《親愛的小孩》幾集后，激烈地討論那讓人喘不過氣來的育兒艱辛，以及女性的產(chǎn)后抑郁癥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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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這部使得人民網(wǎng)下場批評的劇作，究竟是什么樣的？?

01

產(chǎn)后抑郁疑云

《親愛的小孩》第一集的第一幕，放在全年華語影視劇中，都堪稱華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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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近景景框中，任素汐飾演的方一諾逐漸卸妝，從一位妝容精致的年輕女性，逐漸變成長滿黃褐斑的孕婦。在這段長鏡頭中，有兩處非常值得注意，一是當(dāng)方一諾后退時，鏡子中陡然出現(xiàn)鼓起來的腹部；另一處則是伴隨整個長鏡頭畫面的配樂——貝多芬的《A大調(diào)第七交響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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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任素汐身形消瘦，這段露腹的畫面顯得異常吊詭。你能看出方一諾在整個卸妝過程中的落寞，也能看出她在撫摸臉上的黃褐斑和腹部兩側(cè)的妊娠紋時，神情中那種無法消解的傷感。這是一個年輕女孩在美貌消逝時的痛苦，且這種痛苦無法閃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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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貝多芬的《A大調(diào)第七交響曲》，又稱為“舞蹈性交響曲”，其創(chuàng)作本意是為了表現(xiàn)人類對于幸福生活的向往。在這里，此曲恰好與方一諾即將誕生的女兒形成意義疊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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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悲喜兩重意義的復(fù)合，形成了一種帶有苦澀的幸福感，它象征著方一諾朝著過往的青春揮淚告別，但也挑起了她對于另一重生命體驗的向往。這是女性所獨有的復(fù)雜心理，更準(zhǔn)確地說，這是臨產(chǎn)之前的母親所特有的掙扎，男性無從共情，就連未生過孩子的女性，也無法精準(zhǔn)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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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一點，是方一諾在生產(chǎn)之后為什么會如此“敏感”，甚至有抑郁表現(xiàn)的肇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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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方一諾來說，無微不至地照顧女兒，將所有的育兒細(xì)節(jié)嚴(yán)格把關(guān)，是父母們不可推卸的責(zé)任。所以，她會選擇雇傭月嫂，并對其千挑萬選，甚至在因月嫂出現(xiàn)疏忽之后，毫不留情地加以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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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秦昊飾演的丈夫肖路，卻無法和方一諾在觀念上保持同步。就像上文提到的，他沒有九月懷胎的經(jīng)歷，也沒有一朝產(chǎn)女的痛苦，更沒有母女同體的體驗，這讓他天然地缺乏共情和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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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只能將所有的時間投入工作，以“我為了這個家”、“我付出了多少”為借口，堵上方一諾及其母親的嘴。說白了，工作只不過是肖路逃避盡責(zé)的擋箭牌，這既是父親們的惰性，也是他們的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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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些對于方一諾來說毫無用處，她并不指望肖路能飛黃騰達(dá)，當(dāng)然也指望不上，她的訴求向來是夫妻共難，彼此攜手。當(dāng)這種樸素的要求連番遭遇肖路的缺席后，你便無法指責(zé)方一諾的敏感和抑郁是刻意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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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反，在肖路的觀念中，撫養(yǎng)孩子是可以懈怠和偷懶的。這也是為何他會同意月嫂的觀點，以及將育兒的重?fù)?dān)推到自個兒的母親身上，他如同土灶里的柴火，火鉗撥動一下，火焰才蹭高一截，這種被動的父親作態(tài)，讓他顯得窩囊，沒有擔(dān)當(dāng)。

02
兩個家庭的戰(zhàn)爭

如果《親愛的小孩》中，只是方一諾和肖路兩個人育兒，問題倒不會發(fā)展得如此嚴(yán)重。最起碼，家庭內(nèi)部的抵牾和嫌隙不至于撕開的那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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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從肖路的母親介入之后，這個家庭開始分崩離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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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母本身并不是一個反面角色，甚至可以說，她有著肖路身上所沒有的豪氣和擔(dān)當(dāng)。她在答應(yīng)兒子照顧兒媳月子之后，一直勤勞地操持這個家庭。從洗衣做飯，到換洗尿布，即使是闖禍之后，她也非得博上一把，用自個兒的勞碌為兒子爭上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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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私下為孫女裹得嚴(yán)實一點，進(jìn)而出了濕疹，抑或是知道孩子發(fā)燒后，在樓下燒紙祈福，都折射出肖母身上的粗糲之善，這種善或許無效且有些負(fù)面，但絲毫掩蓋不了她心靈深處的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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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也正是這種粗糲，甚至是原始感，讓肖母在和方一諾相處時無法共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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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方一諾，還是方母，本質(zhì)上乃是都市中產(chǎn)家庭的作派，在生活品質(zhì)上力求精致，在身體健康上力求科學(xué)，在人際關(guān)系中力求體面。她們無法忍受肖母身上的市井和愚昧氣息，正如當(dāng)肖母碰一下嬰兒的臉蛋，她們都感到膈應(yīng)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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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沖突無關(guān)乎道德底線，或是人格明暗，在這個巴掌點大的小家中，他們都堅守著各自的秉性站位。方母高唱精細(xì)撫養(yǎng)，肖母秉持傳統(tǒng)配方，方一諾死摳著條條框框，肖路苦笑著四處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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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并不是挑起這場家庭戰(zhàn)爭的導(dǎo)火索，只不過是原本就門不當(dāng)戶不對的兩方派系，在無法糊弄之后，只得摩拳擦掌，兵戎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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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這種有關(guān)原生家庭的差異，在以往的國產(chǎn)家庭倫理劇中并不少見，但《親愛的小孩》拍出了自己的律動和節(jié)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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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持?jǐn)z影的跟拍，快節(jié)奏的剪輯，以及妙語連珠的嗆話，在悠長苦悶的空鏡頭調(diào)解之下，顯得靈動而富有生活氣息，讓人想到了黃建新在九十年代執(zhí)導(dǎo)的幾部現(xiàn)實主義杰作：《站直嘍，別趴下》《背靠背，臉對臉》和《紅燈停，綠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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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母性倫理挑戰(zhàn)婚姻倫理

其實，讓我對《親愛的小孩》這部劇產(chǎn)生興趣的根本原因，倒不是其雞飛狗跳的家庭日常，或是女性產(chǎn)后抑郁，而是該劇改編自王小帥的電影《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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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然，談到這部電影時就已經(jīng)涉及到了劇透，甚至是劇集后半部分的大量劇透，如果對于劇情懸念有著精神潔癖的讀者，自然可以止步了。但說實話，原片的故事比起《親愛的小孩》前三分之一的家庭紛爭要令人咋舌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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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電影《左右》中，張嘉譯和劉威葳分別飾演秦昊與任素汐的角色，只不過方一諾的名字變成了玫竹。故事從兩人離婚后四年，女兒禾禾患上白血病開始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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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匹配父母血型失敗之后，禾禾面臨著生命危險。玫竹從醫(yī)生口中得知，如果禾禾有同胞兄弟姐妹，那么疾病便很容易醫(yī)治。于是，在兩人早已有著各自家庭的情況下，玫竹想要和肖路再生一個孩子，通過臍帶血醫(yī)治禾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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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在三次體外受精失敗后，最終選擇同房受孕。電影最終并未道出受孕是否成功，禾禾是否治愈，因為該片聚焦的倫理問題是：當(dāng)一個母親面臨幼女罹患重病后，她可以付出何種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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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故事為王小帥拿到了第58屆柏林電影節(jié)最佳劇本銀熊獎，而《親愛的小孩》據(jù)此改編，想必會在接下來的故事中更為細(xì)致地演繹這一矛盾。聶遠(yuǎn)飾演的謝天華，以及謝可寅飾演的董帆，將會成為方一諾和肖路后來的伴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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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難看出，這一劇本之所以得到如此贊譽，并不是其看似獵奇的因素，而是在于，一個母親在母性倫理和婚姻倫理之間的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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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母親，當(dāng)方一諾明知道還有辦法拯救女兒時，她不可能棄之不顧，因為她天然地受制于母性倫理的規(guī)約；但與此同時，她又是一位妻子，當(dāng)她和前夫再育子女，甚至有著肉體上的親密接觸時，她又得在婚姻倫理中敗下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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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現(xiàn)實主義色彩的悖論，即使方一諾和肖路的各自伴侶最終選擇原諒，且禾禾得救，那么為救姐姐而誕生的弟弟或妹妹，又將何以自處，他/她存在于世的肇始理由，只是拯救另一個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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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期待《親愛的小孩》在后續(xù)對這一問題的深入探討，畢竟，相比于電影，電視劇擁有更多的體量可以皴擦人性矛盾，可以洞察人世苦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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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郭源潮

編輯 |?飛檐? ? 排版?|?趣多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