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更新康盡歡的長篇小說，《肉與骨的先知》第48話。

【前情提要】

大瘟疫后時代，無中生肉有限公司決定與超級壟斷集團A集團的高價肉展開競爭。南溺水和王巧合決定分頭行動，王巧合去尋找“知味師”，和大神們一起玩。南溺水去“南方”探尋技術(shù)，她和王守時進入了南方的“泥板”系統(tǒng)，輕禾偽裝成孫白糖跟隨亂入……

| 康盡歡 | 科幻作家，代表作品《腦內(nèi)小說俱樂部》等。資深媒體人，歷年來為《時尚芭莎》《新周刊》《GQ》等刊物撰文超百萬字，有多部出版著作。

本文首發(fā)于未來事務(wù)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公眾號

肉與骨的先知

四十八 畢加索的葡萄

全文約5000字，預(yù)計閱讀時間10分鐘。

當(dāng)我們看著一個生物在作死的時候，有時候會悲哀，有時候只想笑，差別只在于，我們是否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和未來。

南溺水他們?nèi)齻€人遙望著那只巨大的地行蟲，在進行自殺式享受，它圍繞著那棵燃燒的樹在繞圈爬行，它身上分泌的消化液消化不了泥土，但是能讓泥土變得泥濘，而中間那棵燃燒的樹，因為廚房儲備的燃料和油料，其火焰散發(fā)出的熱量巨大。

那只巨大的地行蟲，也許是第一次超過一個小時沒有吸收營養(yǎng)了，它的速度越來越慢，但是，它自己并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開始變得不舒服。它還是固執(zhí)地圍繞著火焰轉(zhuǎn)圈，泥濘慢慢包裹了它的全身，又在它的身上慢慢變干，它分泌出的消化液，先要溶解泥殼，但是火焰炙烤，讓泥殼外面變得更干，里面的消化液的分泌的速度，已經(jīng)越來越來不及溶解外殼的泥濘。

“就要到臨界點了，當(dāng)泥殼開始硬化之后，變成陶瓷狀態(tài)，消化液就完全無效了，然后，它就無法行動了，會被堅硬的外殼固定住，然后它就算向脫離這個狀態(tài)也來不及了……之后就是烤腸的過程了。唉……”白守時說著說著，忍不住嘆了口氣。

“怎么了？”南溺水猜到幾分，卻還是希望他能說出來，別悶在心里。

“好像人生啊……”白守時苦笑著回答，南溺水猜他這幾年也許過得很艱苦。

“如果烤熟了，我們嘗一嘗再離開這個系統(tǒng)吧?！睒渖系呐艚ㄗh。

“既然這個辦法可行，我們回到真實世界，直接烤你的培養(yǎng)品不就好了？既然我們通過了考驗，我們是接著留在你們構(gòu)建的泥板世界里面，還是說，你們會安排飛機去郵輪上接我們？”南溺水還是想親自見見南方的實體基地，學(xué)生物的人，還是對生物的真實性有種迷戀。

“這個困局解開之后，你們就取得資格了，可以先從端口返回，去洗個澡，睡個覺，明天再進入這個就好了。船到達(dá)目的地的時候，我們會派人來接你們。反正，我今天回去以后，也要好好大吃一頓！我們西餐廳的廚師，做飯超好吃?！睒渖系呐粲致冻龅靡庋笱蟮谋砬椤?/p>

南溺水故作輕松地問，“對了，你們系統(tǒng)的人，是不是已經(jīng)預(yù)先通知你，我們會進入這個試驗困局??？”

“是啊，早就通知我了，你們的公司的事情，我在內(nèi)部報紙上也看到了。管理員提前通知我，你們會來三個人，兩個技術(shù)人員，一個管理者。否則，系統(tǒng)里突然出現(xiàn)別的人類，我只會懷疑是系統(tǒng)故障，根本不會來接近你們?！?/p>

南溺水點點頭，心想，這就難怪這個女人沒有對孫白糖的出現(xiàn)表示奇怪了，反倒是，如果當(dāng)時真的是我們?nèi)齻€人都進入了系統(tǒng)，那個黑客又會以什么方式混進來？

南溺水當(dāng)然不知道輕禾的手段有多狠，輕禾這半年的時間里，通過各種網(wǎng)絡(luò)系統(tǒng)的交叉跳躍，闖入了各種系統(tǒng)之中，在數(shù)據(jù)構(gòu)建的各種世界中，她的偽裝能力在不斷增強，而她的目的，也不僅僅是探查，她其實是在準(zhǔn)備一個大計劃。

就算是孫白糖原本跟著一起進入了“泥板”系統(tǒng)，她也會想辦法混入小隊之中。

輕禾已經(jīng)基本了解了這種試驗用世界的構(gòu)建模式，她迅速跳出系統(tǒng)，跳轉(zhuǎn)回到早已約好的見面地點，那是一個夢境芯片中的游樂園。

孫白醋正在很開心地在玩打地鼠，她喜歡游樂園這種巨大而繁復(fù)的空間，她被困在小房間里太久了。

方大卷則在泡泡球世界里打滾，放肆的像條狗。

“你們玩得好開心啊?！陛p禾跟兩人打招呼。

這是孫白醋第一次正式見到輕禾，之前，只是聽方大卷說起輕禾很利害。孫白醋很喜歡輕禾的樣子，輕禾身上有種市井氣息，讓人有親近感。就像是夜市里面賣地下牌子衣服的小店主，看人的時候，好像已經(jīng)知道了你心里的秘密，又溫柔地不揭穿你。她不會脫口而出，“你上次帶來的姑娘比較適合這件衣服……”

“你好，輕禾姐，我是孫白醋，請問，找到我哥哥的下落了嗎？”孫白醋盡量靠近輕禾。

輕禾一笑，“我其實比你年齡小，雖然過程很麻煩，但還好，總算找到你哥哥了。他是要秘密前往一個地下科學(xué)家組織，現(xiàn)在公海的一條郵輪上，那里不在公共網(wǎng)絡(luò)的覆蓋范圍內(nèi)，所以最初探查不到。”

“不是被人抓了就好?！睂O白醋松了一口氣。

“放心吧，路上有人保護他們，和他同行的白廠長，是個重要人物。也虧著那些解鈴人帶著商業(yè)通信系統(tǒng)，有了他們的系統(tǒng)中轉(zhuǎn)，我才能跳入那個系統(tǒng)之中?！?/p>

兩個女人開始閑聊起來，輕禾對孫白醋也有耳聞，這個女孩在夜市混得很好，人緣特別好，和三教九流都有結(jié)交。

而輕禾的計劃，也需要在某個關(guān)鍵點，有很多不同的人幫忙，她在收集幫手。

孫白糖不在身邊，西門楣覺得有點泛空，不只是缺了個幫手的感覺。

于是，她決定找金木魚一起喝酒，接著編故事。

北浮游知道她在編故事，就推薦她去一架有關(guān)故事的俱樂部，叫做“夜行船”。

“如果你喜歡編故事，去夜行船就對了，會很有趣的。”北浮游還是那樣神神秘秘的。

“編故事還有俱樂部？”

“不是編故事的俱樂部，是故事愛好者的俱樂部，就像有拜物教，拜金教，拜貓教一樣，很多人相信文字是有魔力的，就像某個作家所說，故事早已誕生和存在，寫作者只不過是被某種力量握住了手腕，寫出了這個故事?！?/p>

“好，我那我去看看，我倒是像知道，誰偷偷往我腦子里面放了這個故事?！?/p>

“那里是地下俱樂部，價格很貴哦?！?/p>

“切，我賺到的錢，也不敢花在明處，貴就貴吧?！?/p>

西門楣在貿(mào)易行賺到了錢，卻沒什么花錢的機會，如果按她原本的性格，她會帶著孫白糖，還有孫白糖的妹妹和未婚妻，去環(huán)球旅行。

可惜，她現(xiàn)在還不想讓孫白糖知道，她在賣競爭對手的產(chǎn)品。

所以，西門楣就邀請金木魚一起去“夜行船”。

就像北浮游所說，夜行船是神秘主義者聚會的地方，這里有神話研究者，小道消息收集者，野史收集者，陰謀論討論小組，各種各樣熱愛寓言和故事的人都聚集在這里。

夜行船的布置方式，和名字一樣，走進位于八樓的夜行船，大廳里面就像一個碼頭，戴著獸頭面具的侍者，會詢問你的愛好。

“請問，二位是喜歡什么類型的文字游戲？”一個戴著鸚鵡頭的侍者身材很高大，聲線尖細(xì)。

金木魚好奇地四處打量，隨口說，“我們在試著編一個沒有預(yù)定腳本的虐戀故事，有什么相關(guān)的推薦嗎？比如我們該喝什么酒？”

侍者用手撓了撓頭上的羽毛，“我們這里是夜行船，有幾種不同的服務(wù)方式，一種是浸入式體驗，會讓你們和你們的故事交織在一起，隨著你們自己的講述，或者輸入你們原本準(zhǔn)備的文本，系統(tǒng)會進行分析和構(gòu)建，把這個故事搭建成一個世界。還有幾種服務(wù)方式，比如和故事攻擊者來討論你的故事，或者，去找那些不同的線索提供者聊天，他們會告訴你一些，你原本沒有預(yù)想到的事情，比如，你為什么會寫這個故事……”鸚鵡頭服務(wù)生說了很多。

西門楣打斷了他的話，“就要故事攻擊者吧，我對于和故事中的人交流，沒有什么興趣，我又不是做游戲的?！?/p>

“好，這是收費標(biāo)準(zhǔn)，您看一下?！丙W鵡頭服務(wù)生遞過來一本服務(wù)目錄，里面標(biāo)著不同服務(wù)套餐的價錢，都不便宜，但是，現(xiàn)在的西門楣可不差錢。

“就這個吧，這個套餐里面配的酒，我喜歡?！蔽鏖T楣還是選擇了故事攻擊者的服務(wù)。具體的服務(wù)介紹是這樣寫的——每個寫故事的人，都會有自己預(yù)想的故事，他可能會偏愛他的主人公，而使出金手指。然而，故事攻擊者會讓你失去對你的故事的控制，然后，故事才能自己生長，而不是你腦海中的盆景。

鸚鵡頭侍者點點頭，“請跟我來?！彼谇懊鎺罚鏖T楣和金木魚跟在他身后。

穿過一條長長的走廊，光線越來越暗，然后，鸚鵡頭侍者推開門，門里是一個小小的湖，這里是夜色之中，仰頭能看到星空，但是沒有月亮，湖里飄著幾條小船，視平線的盡頭仿佛是彼岸的森林。

西門楣嚇了一跳，“這不是虛擬現(xiàn)實吧？”

“我們不提供那種廉價娛樂，這里都是真的，如果不是疫情管理部門的審批不好過，湖里原本還打算養(yǎng)魚的?！丙W鵡頭侍者得意地回答。

金木魚想了想，猜測這個看似浩大的真實場景要怎樣構(gòu)建，可能是樓里有個大型游泳池，或者說，室內(nèi)人工湖，然后在入口之外的三面墻上做了視覺裝飾的特效。不過，他沒有不解風(fēng)情的說破，既然是西門楣請客，不能說破了人情。

他猜測，這個俱樂部應(yīng)該是很貴……賣肉夾饃這么賺錢嗎？

鸚鵡頭侍者，對著湖上招了招手，一艘小烏篷船劃了過來。

“二位請上船，船艙里還有兩位故事攻擊者，他們會和你們一起聊你們的故事，船艙里有點擠。只有說故事比較好的人，才有資格伸直腿，不過，大家都可以喝酒?！丙W鵡頭侍者把基本規(guī)則告訴了西門楣和金木魚。

西門楣覺得這個玩法很有趣，她又追問了一句，“在船上，我和我的伙伴，還是伙伴嗎？”

鸚鵡頭侍者看著她，停頓了兩秒鐘，然后才說，“伙伴不就是還沒翻臉的敵人嗎？兩個人走得太近，早晚有利益糾葛，最不能和解的敵人，當(dāng)初大多數(shù)都是朋友。”

西門楣苦笑了一下，心想，是啊，陣營都是會變的……

王巧合也在考慮這件事，因為，車進三來找他了。

車進三是聽周小粥說，王巧合在不歸鄉(xiāng)，幾天沒回公司了。

車進三趕到不歸鄉(xiāng)，親自看到王巧合的時候，還是嚇了一跳，因為，他印象中的王巧合，是個花花公子啊，一直都是穿著得體，溫文爾雅，是個標(biāo)準(zhǔn)的衣冠禽獸。

而眼前的王巧合……是個死宅男啊。

王巧合穿著個寬松的亞麻襯衣，肥大的大短褲，腳上塔拉著拖鞋，坐在一張破舊的沙發(fā)上，那皮沙發(fā)的背上都是貓撓過的痕跡。

“怎么想起來找我了？你在白廠長的廠里做得還順心嗎？我剛才和我們工會的人正在打國戰(zhàn)，你有事就快說?！蓖跚珊洗蛄藗€哈氣。

“王總，你覺得我們的液態(tài)肉能贏嗎？”

“不知道啊，我們不就是在賭嗎？我覺得我運氣還可以，你們的技術(shù)也過硬。我們能不能青史留名，還是靠諸位啊。”

“我現(xiàn)在有個問題，我認(rèn)真研究了高肉纖維生產(chǎn)工廠的流水線，我覺得，流水線在技術(shù)上有改進的余地，可能會讓產(chǎn)量效率進一步提升。所以……我想問問你，你覺得，我可以告訴白廠長嗎？”車進三是個耿直的人，他不喜歡繞彎子。

王巧合愣了一下，然后毫不猶豫地說，“告訴他啊，不過，要有代價，至少，也要許可你技術(shù)入股啊，科技就是生產(chǎn)力，科學(xué)就是商業(yè)價值，這是我一直信奉的啊?！?/p>

車進三有點出乎意料，“王巧合，你是認(rèn)真的嗎？這不算是我背叛公司嗎？”

王巧合點點頭，“算，但是，你是公司的股東，你又不是公司的狗，你怎么選擇都是可以的啊。南工不是說過，我們和白廠長有競爭，但是，現(xiàn)在還是需要合作的。我們的液態(tài)肉能不能賺錢很重要，老百姓能不能開心吃肉，也是能讓我們青史留名的機會，大丈夫，眼里不能只有錢啊?！闭f著，他從褲兜里面掏出半根高肉纖維火腿腸，“我們今天的早飯就是這個，我這些天和這些大神混在一起，我才想起來我十五六的時候有多窮……”

車進三看著那半根火腿腸，又看看王巧合的穿著，忍不住笑了起來，邊笑邊捶腿。然后，走過去，懟了王巧合胸口一拳。

“王巧合，你和孫白糖都是妙人?！?/p>

王巧合揉了揉胸口，皺著眉說，“妙是妙，但是我比孫白糖更好看！”

維多利亞女王號郵輪上，孫白糖打了個噴嚏，他正和兩個黑衣人在玩《萬智牌》。萬智牌是一種古典的土豪游戲，理論上來說，不同的牌有不同的特性，互相克制。但是，最終還是演化成，想贏，就要湊出好牌套，無論是直接買牌，還是不斷抽包，想有一套理想的套牌，都很貴啊。

孫白糖的咖啡館里，有時候會有些中年人來玩牌，萬智牌打起來很安靜，不會吵到別人，所以，孫白糖也跟著學(xué)了，還給自己配了兩套牌。

孫白糖在遙遠(yuǎn)的海上，他不知道南溺水她們在“泥板”系統(tǒng)里面，還遇到了偽裝成他的輕禾，他也猜不到，王巧合會和一群男人為伍。

三個人在等著白廠長和南溺水醒來的時候，有點無聊。一個黑衣人提議，“會玩牌嗎？”

孫白糖回答，“我比較喜歡萬智牌。”

那兩個黑衣人竟然很驚喜，其中一個說，“我們也玩萬智牌，因為經(jīng)常要蹲點，不適合玩太熱鬧的游戲，所以，我們就玩了萬智牌。你用什么套牌？我用黑色吸血套！我還帶著牌呢?！彼谷粡亩道锬贸隽伺坪?。

于是，三個人就打起了萬智牌。

當(dāng)孫白糖打完噴嚏，坐在他上家的黑衣人說了句，“祝你身體健康?！?/p>

孫白糖看看手里的牌，“由一個黑色吸血套玩家來祝你身體健康，這本身就很嘲諷啊。”

“我穿黑色，用黑色套牌，表里如一，是真小人。你這個家伙，明明是個君子，竟然用藍(lán)黑這種陰謀家套牌，我也是沒想到啊?！?/p>

孫白糖說，“你等南工醒來的時候，如果你們不走，我們可以打雙頭魔王，南工是用白牌的?！?/p>

三個人接著認(rèn)真打牌，除了偶爾打出匪夷所思的局面時，現(xiàn)場會稍微熱鬧一點，大多數(shù)時候，三個人都很安靜，像三個安靜的刺客。

有時候，兩個陣營的人，可以坐在一起玩牌。有時候，同一個陣營的人，也要為各自打算，時世不由人。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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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編 | 康盡歡

題圖 | 電影《阿麗塔：戰(zhàn)斗天使》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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